第1章 好不甘心
「吱嘎！」
陳鵬從睡夢中驚醒，臉上沒有茫然，全是警醒和堅韌。
屋子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聽清楚了的，門軸轉動發出的摩擦聲。
夜風撲進屋子，陰寒冷寂。
跑人。
陳鵬內心果決，毫不猶豫，手伸去枕頭下面抓住菜刀跳下床，幾步跑向窗口，身體「嗖」的激射出去。
動作疾速連貫，毫不拖泥帶水。
窗外是菜地。
身體觸地，壓壞幾棵白菜，他就勢向前翻滾，跳起身往前跑。
不敢稍停，跑慢了他要在世上「消失」。
他不能消失。
爸爸從軍音訊全無，媽媽、弟弟消失。
他若消失，家就沒有了。
為了家，他晚上睡覺也豎直耳朵聽動靜。
門軸轉動摩擦聲再輕微，也逃不過他的聽覺。
是人還是鬼推開家門，不得而知。
幾年下來，聽到門軸轉動「吱嘎」聲跑人，已成他的條件反射。
厚重雲層遮蔽星空，陳鵬在黑夜裏疾跑。
菜地坑窪不平，他跑得磕磕碰碰。
腿腳踢著蔬菜，身體失衡，他「哎喲」驚叫摔倒，就地翻滾跳起身沒命往前跑。
黑暗中的景物隱綽猙獰，看上去有如野鬼四面八方圍追阻截。
跑！
鼓著氣跑！
咬着牙跑！
壯著膽跑！
跑不動也得跑！
想要不消失就得跑。
唯有跑才不會消失。
跑了約百多米回頭看，「媽呀！」身後綴著幾個似若有無的黑影。
他拚命跑，身體跑得都快要飛起來了。
跑就是生命。
他在與死神賽跑。
跑啊跑啊，耳旁只聽到呼呼疾風聲。
別看他跑得驚惶失措，頭腦卻異常清醒。
地面不平，摔了幾個跟斗，手裏的菜刀捏得更緊。
黑影若是追上來弄他消失，他早算計好了，砍殺一個保本、砍殺兩個有賺。
「你要老子消失，老子要你的命！」
幾年跑下來，他跑出膽子、跑出智慧、跑出意志、跑出了算計。
黑影沒追上他，他不會站住身體與黑影硬剛。
硬剛，他要從人間消失。
這幾年消失的人多著呢，官員、軍人、武士……
有錢有勢人雇傭保鏢，白天、晚上守護身旁，照樣消失。
他是小孩子，誰也打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拚命。
與黑影干，無疑是燈蛾撲火、以卵擊石。
白丟命的蠢事他不幹。
一家只剩下他一人，爸爸是不是還活在世上，媽媽、弟弟去了哪裏得弄個明白。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白白消失他不甘心。
據他所知，所有人都在房屋內消失。
鬼進房屋，只拘走魂魄，留下肉體。
黑影進到房屋，人憑空消失。
陳鵬要見識黑影是什麼樣的恐怖存在。
有了這樣的想法，他睡覺十分警醒。
第一次跑人那晚，他聽到推開房門「吱嘎」的門軸轉動摩擦聲，藉助門外微弱星光，他看見幾個似若有無黑影飄進房屋。
「媽呀，這是要消失我的鬼啊！」他恐懼無比，叫喊出聲。
好在他有心理準備，更有跑路準備。
菜刀放在枕頭下面，他的手伸去抓住菜刀，衝上去要狂砍飄忽的黑影。
然而，理智迫使他轉身往窗戶跑，跑到窗戶前一個魚躍激射出窗口。
不能給黑影硬剛，他從未聽人講過，幹掉黑影人不消失。
以他的理解，沒有人能幹掉黑影，他一個小孩子，更不可能幹掉黑影。
給黑影硬剛，那就是白送菜。
跑人，成了他不消失的唯一選擇。
他並不亂跑，只往城區方向跑。
無他，人多火焰高，人氣能鎮壓邪魔鬼怪。
幾年下來，他已記不得房間門「吱嘎」聲響過多少次，他一次次從睡夢中驚醒，一次次跑人。
隨着一次次跑人，他的神識越來越敏銳、意志越來越堅韌。
他的神經分分秒秒綳到極限，所受折磨他自知。
陳鵬跑出菜地沒命往前跑。
百米速度瞬息跑到十秒以內。
天空雲層厚重，黑暗漫無邊際，沒有陽光的世界陰森冷寂恐怖瘮人。
陳鵬有很好的方向感，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從沒跑錯過路。
他家住城區邊沿，若是喊「殺人了！救命啊！」夜深人靜，遠遠近近能聽到他的呼喊。
然而，就算有人聽見他呼喊，也沒人跑出來救援。
並不是人們漠視生命，泯滅了見死不救的善良之心。
是誰也救不回來跑路人。
反到是誰救人，誰消失。
沒有例外。
這樣的狀況誰還敢見義勇為。
消失人太多，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沒有人知道消失人去了天堂，還是下到地獄，留給人們的只有恐懼。
州、府全力偵破消失案件，幾年下來，沒有獲得任何消失人線索。
一個個鮮活生命，給水蒸汽一樣就地蒸發。
疫情爆發還有消退時。
消失事件不但沒見着消停，越來越多的人第二天再也見不到蹤影。
恐怖籠罩大地，沒有人知道哪天自己消失。
社會恐慌。
人人自危。
自保都難，呼喊沒有人救你。
既然一切靠自己，那就把呼喊力氣用在悶聲跑路上。
陳鵬像是沒尾巴兔子，在黑暗夜晚跑得疾如閃電。
夜晚的天苑城，沒有通宵商場、沒有娛樂場所、沒有行人、沒有汽車行駛，黑暗中的城市有如跌入深不見的深淵。
高樓突兀猙獰。
陰風貫穿街道。
沒有修剪的風景樹張牙舞爪。
街道有如大地裂縫向遠方延伸。
這哪還是人間城市，簡直就是地獄鬼城。
跑！
陳鵬氣喘如牛，身體感到虛脫，也不敢放慢跑路速度。
根據跑路經驗，東嶺露出晨曦，追趕的黑影消失，他就算躲過一劫。
也就在這時，陳鵬看到了東邊光亮，卻是心頭一緊，遠遠近近全是山。
城市呢？
下一刻他驚恐無比，跑錯方向，跑去了與城市相反的山區。
在沒有一點人氣的山區，跑得再快也要消失。
「怦！」
陳鵬眼冒金花，頭腦天旋地轉。
黑暗中跑路，撞著了岩壁。
那可是百米十秒以內的速度啊，迎頭撞岩壁，不撞死也得撞暈。
陳鵬感覺身體飄忽，意念消散，生命在流失。
跑了幾年的路，心身受盡折磨，還是逃不脫消失的命運。
他內心一聲嘆息：「我是陳鵬。」
就這麼完了，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