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夜色中,尼雅沿着這條瀰漫霧氣的林間小道漫無目的地前行,行走的過程中她精神高度緊張,隨時警惕著身後是否有人追上來,亦或是否會在路上遇見村裏人而被認出。但實際上這樣的夜晚,誰會來這條通往墓園的陰森小路呢?

眼下的她無家可歸,是個徹底社會性死亡的人。她也不知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但疲勞空乏的身軀與精神,飢腸轆轆、火燒火燎的腹內,都告訴她,她需要食物和能遮風擋雨的保暖處熬過這艱難的一夜。四周是濕冷闃黑、極度陌生的環境,耳畔間歇回蕩的夜鴞咕鳴,還有一些縈繞在她腦海深處,幻聽一般無法甩脫的莫名低語,如一隻恐怖的黑手攥緊了她,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也許是出於這具身體求生的本能,她腦海內浮現出此前所居住的家。就在橡樹村的東頭,有一家在附近村落間聞名的鐵匠鋪子,那裏就是她的家。她的本能告訴她,那裏有父親烤制的鹿肉、母親熬制的鮮美濃湯,還有溫暖的被窩床鋪。

她不能出現在父母、弟弟面前,但也許……她可以在鐵匠鋪子裏過一夜,也許還能偷一點吃的。她真的太過疲累凍餓,感覺自己撐不過今夜。她沒有餘力去考慮自己從墳墓中消失,會不會將守墓人老崔克嚇出心臟病,又會引起怎樣的後果。怎樣都好,但都與現在的我無關。

我現在唯一的目標就是活下去,她告誡自己。

腦海里逐漸浮現出歸家的路線圖,她順着感覺步行。行路的過程中,她渾渾噩噩的大腦開始思索起方才發生的一切,直至此時她才忽然起了一個疑惑。

治安官說我下葬前一夜,要接受月華洗禮,可這天上不是沒有月亮嗎?

她再度抬頭望天,倒懸的城市夜景彷彿永恆存在了數萬年一般,但就是沒有見到月亮和星辰。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其他人眼中的天空景象與我所見不同?只有我才能看見天際那倒懸的現代城市?這個想法讓她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決定不要細想,因為那個墓園門口出現的神秘冷艷的女子告誡她:「不要聆聽囈語,不要好奇探尋,守住心靈的清明。」她發自內心地覺得這是真切的忠告,她就該這麼做。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見了村落零星的火光。那裏就是橡樹村,她居住了二十年的家。她走上入村的羊腸小道,卻在村口的老樹下頓住腳步,她見到了一隻蹲踞在樹下的黑貓。這是一隻看上去尚未成年的黑貓,身量不足,顯得嬌小玲瓏。它有一雙碧藍幻魅的貓眼,全身皮毛黑如濃墨,不摻半點雜色,夜色中若不仔細辨識,幾乎完全看不見它。它嘴裏叼著一隻銀色懷錶,那似乎就是老守墓人的表。尼雅心頭微顫,在某種冥冥之力的引導下,緩步靠近那隻黑貓。黑貓未動,碧藍貓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也不像是戒備,反倒有點探究的意味。尼雅只覺得這隻黑貓似有靈性,彷彿下一刻就能開口說話一般。

「剛才,是你救了我嗎?」於是下一刻,她便傻乎乎地對一隻貓說話了,好像當真相信貓能回答她似的。說出話來,她才意識到自己下意識說出的是拉萊耶語,好像是被原主身軀殘留的本能影響所致。她嘗試着張口用漢語悄聲重複了一遍方才的那句話,確認自己還能說漢語,不禁放下心來。

黑貓當然沒有回答她,而是眯起了那雙極漂亮的貓眼,它低下頭來,將懷錶置於地上,右前爪抬起,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後洗起臉來。它這淡然的反應,彷彿就是在嘲諷尼雅的傻裏傻氣。前世就是個貓控的尼雅,此時有些難以抑制自己內心中泛起的喜愛之情,想上前摸一摸黑貓,卻又對這隻黑貓有種更深層的畏懼,害怕接觸它。最後她只是撿起了懷錶,摁開后,看到的是熟悉的12格環形錶盤,秒針正在滴答轉動,時針分針則分別指向11與18,現在的時間是夜間11:18。

黑貓洗完了臉,不再蹲踞,起身邁開四爪小跑進了橡樹村,尼雅下意識地跟隨着黑貓,黑貓就像是在前方引路一般,往前小跑一段,它便會停下,轉頭等一等行動遲緩的尼雅。尼雅隨着黑貓穿梭在橡樹村中,她張望着這裏的建築,稀疏不規則分佈的石頭房子約莫有十來棟,大多是一層或二層小屋。每棟都有籬笆圈出的院子,有點生活情調的,屋子前院一般都種了花草。但這裏的人看上去都不富裕,村落中的生活環境並不多麼好,總是能嗅到各種各樣的臭味。

黑貓帶着尼雅來到了一處獨棟石房子的後院,尼雅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裏正是自己的「家」。她不禁驚奇,這黑貓居然知道自己的家是這裏,它真的通靈嗎?

思慮間,黑貓已經鑽進了籬笆牆,擅自闖入鐵匠的屋子。尼雅張望了一下,確認了一下院子裏沒有狗,這才悄然打開後院形同虛設的籬笆門走了進去。村落中的人沒有太多的防盜意識,盜賊是不會來這裏偷東西的,因為這裏真的窮到無物可偷。

她憑着記憶,繞到了家中廚房的窗外。此時屋內寂靜,但客廳中仍然透出些許光亮,家中人還醒著,尼雅能聽到輕微的嗚咽抽泣聲。在親人猝然去世的這個夜晚,必然是他們的難眠之夜。原主尼雅是在今日晨間被發現摔死在工廠的煙囪之下,治安官初步判斷是今日的凌晨自殺的。忙碌一整日料理尼雅的後事,尼雅在傍晚時分被下葬,她的父母親和弟弟便回了家,由治安官和守墓人負責守護尼雅的屍身過夜。

依據伊斯羅廷近郊的宵禁制度,除了特殊職業的人群,如治安官、巡夜隊等,以及向警局申請到夜間外出證的人,其餘閑雜人等夜晚不得在外走動,否則被發現就要被帶回警局接受處罰,即便不犯任何罪過。明日一早,一家人還要趕早前往墓地,親手埋葬尼雅。但他們晨間抵達墓地時,看到的卻會是一副空空如也的棺木,這對他們來說該是多麼巨大的打擊呀……

儘管如今魂穿后的尼雅與這家人並未有任何交情,但心中仍然十分難受。也許是這具身軀的本能,也許是她自己的情緒在作祟。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己在圖書館突然穿越,不知後果是如何的。也許……會留下一具屍體,也許連屍體都消失了,整個人如人間蒸發。他們含辛茹苦多年培養出來的孩子,通過司法考試和公務員考試,眼看着就要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檢察官,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這樣變故,想到這裏,尼雅的心彷彿被刀絞一般疼,疼得她鼻尖發酸,眼眶紅了。

爸爸媽媽,還有我的老師和朋友們,我還能回去嗎?我真的好想回去。為什麼上蒼要跟我開這樣一個惡劣的玩笑,她凝望着天際的倒懸城市,恨不能下一刻就插翅飛上天去。

飢餓打斷了她的悲抑,她抹去了淚水,深呼吸了一下。哭泣不能解決問題,只有理性與智慧才能救她。不論如何,當下的目標是活下去,先找吃的填飽肚子,好好睡一覺。明天再想辦法,一定會有辦法,我一定要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她咬緊牙關,悄悄打開了並未上鎖的廚房窗戶,她仔細查看了一下窗枱下方的灶台,看到了那裏放着小半塊剩麵包,約有成年男人拳頭大小,她悄然將其拿走,黑乎乎的外表,握在手裏如堅硬冰冷的石頭。該死的,她怎麼就穿越到一個與英格蘭如此相似的世界來,好歹穿到法蘭西去啊!她不禁在內心吐槽道。

一抬頭,她看到了窗框上懸掛着一長串的臘腸,她不禁大喜,努力踮起腳來扯下兩節,然後她重新掩上了窗戶。她在院子裏繞了一圈,循着記憶來到了住家邊的鐵匠工坊,從並未上鎖的鐵窗翻了進去,就在她要關窗時,那隻黑貓也隨着她從窗戶跳了進來。

尼雅拿着麵包和臘腸,掃了一眼鐵匠工坊內部,一片黢黑中只有一點亮光,撲鼻而來的是鐵屑的氣味。爐膛如她所想仍留有餘燼,散發出溫暖。她拿了父親喬治留在工坊里喝水用的大鐵缸,從一旁的鐵桶中舀了一大杯清水,直接塞進了爐膛的餘燼之中,並將臘腸和麵包架在鐵缸之上加熱軟化,接下來便是忍耐與等待。

她坐在爐膛邊,盯着餘燼發起呆來,黑貓就蹲在她腳邊靜靜地陪着她。她腦海里浮現出了一段原主的記憶,原主的父親鐵匠喬治習慣於結束一天工作后不完全熄滅爐膛里的火,他說這便於第二日早間儘快開始工作。那吃剩下的小半塊麵包,是弟弟班尼留的,12歲的男孩最近幾年在換牙,總是咬不動麵包最硬的部分,剩下的麵包便會成為父親第二日的早餐。

尼雅感覺面龐冰涼,這才驚覺自己流淚了。她再次默然抹去淚水,反覆告訴自己哭泣無用,軟弱無能不是她的作風。她在學校素來都是作風強硬的學霸,堅信理性可以戰勝一切。這是她人生面臨的第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戰,伏爾泰說過:不經巨大的困難,不會有偉大的事業。那就先定個小目標,尋找航空器吧。按照這個世界的時間節點,航空器應該已經出現了,她不是沒有機會回去。如此想着,她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她從爐膛中取出熱好的食物,掰開一小塊麵包,餵給黑貓,黑貓輕輕嗅了嗅,卻很嫌棄的樣子,並不去吃。她餓壞了,心想黑貓自己能找到吃食,便不再管黑貓,就著一杯熱水,小口小口將麵包和臘腸全部吃下肚,也不知道是不是味覺尚未完全恢復,她只覺無滋無味。吃完后,她的身體總算暖和了起來。

她靠在爐膛邊,身上蓋上喬治打鐵時穿的髒兮兮的皮圍裙,閉眼,打算小憩一會兒,她不敢熟睡,再過幾小時就要天亮,天一亮,她就得走,不能讓人發現她的存在。黑貓跳到了她雙膝之上,乖巧地蜷縮起來,陪她一起休息。

尼雅發現這是一隻小母貓,乖巧可愛,不僅拯救了她,還一直跟着她,指引她,這讓孤獨的尼雅似乎尋找到了這個陌生世界中唯一的伴侶。

「我叫你……黑糖好嗎?」她摩挲著黑貓光滑的皮毛,柔軟的身軀,用漢語呢喃地對貓咪說。此時她嗓音的沙啞破碎終於褪去,聲線清冷若冰泉,倒是十分脆耳動人。黑貓單耳一顫,彷彿是答應了她。

她輕輕攏著黑貓,閉上了雙眼,盤算著天一亮,她就渡過南河,到南河西岸的南河鎮中心去。據原主人的記憶,她有一個上學時非常要好的朋友——安,就住在南河鎮中心,是鎮上教會布善堂的女廚。她的這個朋友是個狂熱的神秘學愛好者,也許能接受她死而復生的事實,她必須去找她,請求她的幫助。

無論如何,在這個十里八鄉彼此都認識的熟人社會中,她一個「死人」是無法生存的,她必須想辦法進入伊斯羅廷主城之中,那裏是霍姆因斯帝國的首都,人口三百萬的大都市。

只有淹沒於人海,她才能獲得生存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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