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蔓蔓碧蘿
1
「如果你想救她,便要贏過我。在此過程中,你身上若多一個傷口,你的新娘身上,就會多十個。」
說話的男人一襲墨色長袍,音質清冷如萬年寒冰,讓人不禁徹骨生涼。
在他面前,是個執劍而立,穿着喜服的俊美男子,滿身怒火如有實質。
離他二人不遠的地方,新娘裝束的美艷女子,被捆在十字木架上,瑩白若玉的臉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俊美男子看了看新娘的方向,正待點頭,大門忽然緩緩開啟。
一個白衣如雪,薄紗遮面的女子蓮步輕移,款款而來。
她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裏,怨毒濃得似墨一般,化都化不開。
「慢著。」
她開口道,聲音嘶啞難聽。
墨袍男人面上顯出一抹興味:「怎麼?」
「我和他,有仇。」
她抬手指著俊美男子,話音一字一頓,好似沾染血色。
「你和他有仇,關我何事?」
墨袍男人並不為她的言語所動。
白衣女子纖白素手輕揭面紗,面紗之下的臉上道道疤痕縱橫,宛如從地獄爬出的厲鬼。
「你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我替你和他打一場,如何?」
墨袍男人還沒說什麼,新娘倒先驚恐大叫道:「不,不要!」
「好,我答應了。」他瞥了新娘一眼,說道。
白衣女子聞言,沖他扯扯唇角,算是謝過。
一枚小巧的匕首,出現在她的手中。
「我並不認識你。」
盛凌橫劍擋在身前,望着白衣女子的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
白衣女子上前幾步,不顧劍芒可能對她造成傷害,站到他面前,輕抬下頜。
清凌凌的眸子,好似玉碗,盛着琥珀般的亮芒。
只要他一個低頭,便能觸碰到她柔軟的唇瓣。
明明不認識她,明明她的臉丑似夜叉。可不知怎地,盛凌空着的那隻手,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足尖略略踮起,湊進他的耳畔。
呵氣如蘭,聲甜似蜜。
輕輕道:「一。」
俊美男子還未來得及反應,身上便是一陣刺痛。
「他受傷了。」
顯然,白衣女子這句話是說給墨袍男人聽的。
墨袍男人劍眉微挑,怡然走向被綁着的新娘。
「你別過來,求求你,別過來!」
新娘不住搖頭哭喊,然而,根本無濟於事。
他自腰間抽出一把軟劍,錚然嗡鳴響起,劍身清透若凌凌山泉,映出新娘有些扭曲的一張臉。
「夠了!有什麼沖我來。」
捂著被匕首刺中的肩頭,俊美男子面露痛苦之色。
不絕於耳的慘叫聲,似乎愉悅了白衣女子。
她先是小聲輕笑,隨後,笑聲慢慢放大。最終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夠,盛哥哥,怎麼會夠呢?」
一蓬鮮血噴出,白衣女子生生拔出匕首,疼得俊美男子的身體不由一陣痙攣。
痛哼自口中溢出,還沒等他反抗,又一刀扎了下來。
「我們之間的仇怨,就在今日,做個徹底了結吧!」
2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蜂環蝶繞,萬物復甦,一派祥和之景。
江湖第一大幫派,五湖四海幫的幫主霍震天,卻在這暖融融的天氣里,摔碎了他最愛的一套白瓷茶具。
要說原因,自是他那不省心的女兒霍思思。
霍震天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簡直寵上了天,以至於養就了霍思思刁蠻的性子。
本來再過一月,就是她和凌雲山莊少莊主盛凌大婚之日,誰想到她竟在這時,失蹤了!
倒不是霍震天怕了凌雲山莊,就算凌雲山莊在江湖上名望頗高,可五湖四海幫也不是吃素的。
他氣的是這個不省心的女兒,仗着武功不錯,未留隻言片語,帶着貼身丫鬟寒棲就跑了。
更可氣的是,他派出了好幾波人,居然都沒發現她們的蹤影。
霍震天總覺得心裏不太踏實,這種不安,在見到那被他派出的副手,回來時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時,達到了頂峰。
「幫主……」
「說!」
霍震天雖面上不變,那雙青筋虯結的大手卻略微顫了顫。
「屬下等在春風樓附近,發現了大小姐的屍身!」
副手說話之聲不大,卻如雷霆之音,讓霍震天腦子裏嗡然一響。
待他看到那藤席上被白布覆蓋,唯露出一隻失去色澤、戴着只珊瑚玉鐲的手的屍體時,身下刀砍斧劈都未有一絲裂痕的座椅,生生被他掰掉一個扶手。
模模糊糊間,他的耳畔,似響起甜糯的撒嬌:
「爹,我的生辰禮物是什麼呀?」
他笑着摸摸她的頭,一顆冷硬的心柔軟一片。
隨後,拿出一個小巧的墨色盒子。
打開時,裏面躺着的,赫然一隻珊瑚色的玉鐲。
3
珊瑚玉鐲本身沒什麼奇特的,真正花了心思的,是上面一個小小的暗器設計。
既讓這通身瑩潤的玉鐲表面看起來無損,還能在敲擊某處后,跳出三枚淬了毒的鋼針。
這是霍震天花以重金,讓七巧閣精於奇技淫巧之人做出的。
普天之下,唯此一隻。
霍震天慢慢走到那藤席旁,緩緩蹲下了身子。
手微微頓了頓,復輕輕在珊瑚玉鐲上摸索了一下。他便確定了,躺在白佈下的,是自己的女兒。
而玉鐲里的三根毒針,已經消失了!
霍震天閉了閉眼,兩行熱淚順着溝壑縱橫的臉上流下。
「吩咐下去,查清寒棲的下落。你隨我一道,去趟春風樓!」
春風樓離五湖四海幫並不算遠,乃是一處銷金蝕玉的妓院。
霍震天一行人氣勢洶洶而至,正在樓前的老鴇忙迎上去。
卻被霍震天一個巴掌拍倒,頭上髮釵紛亂墜地。
「我問你,你可在……」
霍震天話說一半,似想起什麼,拎着老鴇的領子,將她帶到僻靜些的地方。
「你可在春風樓內見過她?」
霍震天拿出一個畫卷,上面所畫之人正是霍思思。
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身入煙花之地,總歸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是以,霍震天才會如此作為。
老鴇哆哆嗦嗦,面上驚恐與躲閃之色交織。
霍震天冷笑:「不怕告訴你,我乃五湖四海幫幫主,若我想讓你一個小小的春風樓消失……」
未盡之言,他相信老鴇已不用他多說。
三月正值乍暖還寒之際,聞聽此言,老鴇卻是汗出如漿,不一會兒便濕透了一身衣衫。
「我說,我說!」
她雙膝一軟,直接跪坐在地。
老鴇確實曾在春風樓內見過畫上女子一次,那時她是女扮男裝,還點了樓里的花魁娘子如青。
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這如青現在何處?」
老鴇囁嚅著,似有難言之隱。
霍震天頗不耐煩地踹了她一腳:「快說!」
「如青已病了許久,且,她的病可能有傳染性……」
「帶路!」
他霍震天還會怕這區區可能傳染的病症不成?
老鴇只得爬起身,正正頭上的髮飾,又拍拍身上早成泥痕的塵土,一步三搖地前頭帶路。
春風樓共分三層,一層大廳乃客人飲酒作樂之處,至於二層,則是姑娘們休息之所。
三層放置雜物,也供僕役丫鬟休憩所用。
春風樓的花魁如青,所在之處卻並非二層,而是三層。
霍震天走上三層時,淡淡葯香時隱時現,倒讓他信了這生病之說。
老鴇扣響房門:「如青啊,五湖四海幫霍幫主有事問你,快開開門。」
裏面驀地一陣叮噹亂響,似是桌椅被碰倒之聲。
緊接着,靜默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
就在霍震天煩躁地皺眉,打算踹門而入時。
「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個身着鵝黃襦裙的女子,出現在霍震天視線範圍內。
4
「你是誰,如青呢?」
老鴇面露不悅,厲聲問道。
「寒棲?你怎麼會在這兒?」
霍震天滿臉震驚,他不明白霍思思的貼身丫鬟寒棲,怎麼會在春風樓花魁如青的房內。
「是小姐的吩咐。」
寒棲低頭,謙恭地對霍震天說道。
「把話說清楚。」
霍震天推門,走進屋子。繞過倒地的椅子,坐了下來。
寒棲站到他身邊,慢慢開口道:「此事,皆因凌雲山莊少莊主盛凌而起。」
「你說的,可是真的?」
霍震天虎目凌厲一掃,寒棲「砰」地跪倒在地。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
霍思思與凌雲山莊少莊主定的是娃娃親,雖見面不多,但自霍思思記事起,霍震天便常與她提起盛凌。
逢年過節,盛凌也會隨老莊主一道前往五湖四海幫。再加上他面容俊美,對霍思思又溫和有禮,很是包容她的刁蠻任性。
是以,霍思思早已對他情根深種。
嫁給盛凌這件事,她從未有過一刻遲疑。
可惜,春風樓的花魁如青,讓她的篤定,出現難以彌合的裂痕。
霍思思的失蹤,也是因為聽到了關於盛凌和如青的風言風語。
此番,她本是打算去凌雲山莊和盛凌當面對質。但最終,還是先來了春風樓。
只是霍思思女扮男裝進春風樓時,是讓寒棲留在客棧內等她的。
因此,寒棲也不知道霍思思與如青究竟說了些什麼。
幾日後,霍思思回到客棧,悄悄帶寒棲來到春風樓,讓她待在如青房內。真正的如青,則不知去向。
自那日起,如青便稱病不再接客。
搬到三層,也是霍思思命寒棲這麼說的。
至於為何這許多日以來,竟沒人發現如青已被李代桃僵。依寒棲的想法,大概是因為「如青」對外聲稱自己的病可能傳染,是以無人敢接近。
霍震天聽寒棲說完,便攥碎了桌上一個茶盞。
盛凌與春風樓這如青有染之事,他亦有所耳聞。
他以為在與思思成親前,盛凌會處理好此事,就沒和她提及。
畢竟男人嘛,都會有情不自禁的時候。
可他沒想到的是,霍思思竟自己知道了此事,就連她的失蹤,也與此有關。
霍震天有些後悔沒及早敲打盛凌,他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的眼裏,如此揉不得沙子。
更沒想到的是,她對盛凌,情根已深種至此。
那她的死……
霍震天眼裏泛出血色,一掌拍在桌上。
上好的黃花梨木桌,登時出現一個深深的掌印。
5
霍震天讓副手先帶其他人回去,而他則帶着寒棲,去了凌雲山莊。
待凌雲山莊門衛通傳后,霍震天見到了盛凌。
在他身後,跟着一個美艷無雙,紅衣似火的女子。
霍震天虎目里怒意蒸騰,手掌一抬,就要掃在盛凌身上。
這一下要是擊中,盛凌不死也得重傷。
「霍幫主且慢!」
紅衣女子聲音嬌嫩無雙,似乳鶯出谷。
霍震天斜睨她一眼,倒是真收了掌勢。
撿回一條命的盛凌,忙抬袖擦擦額間細汗。
「你便是如青?」
這般明艷的容色,確實有勾人的底氣。
霍震天若有所思,她這眉眼,依稀讓他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到底在哪見過呢?他倒是有些想不起來了。
如青前行幾步,伸出春蔥似的玉手,說道:「奴家便是如青。霍幫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霍震天沒想到,如青一介煙花女子,倒頗有膽色。
就沖這一點,他微微點了點頭。
「寒棲,你且先跟着盛少莊主。我要與這位如青姑娘聊聊。」
寒棲低低「嗯」了一聲,盛凌看着如青,欲言又止,滿面焦色。
「少莊主,不用擔心,沒事的。」
如青水潤雙眸微彎,安撫盛凌道。
「那,我等你。」盛凌聲音里滿含不舍。
「哼。」霍震天沒想到,他就在此處,這二人還敢如此放肆。
「霍叔,我……」
盛凌張了張嘴,終是嘆了口氣,揮揮手,帶着寒棲離開了。
霍震天則與如青一起,入她所居的靜室詳談。
6
「寒棲,是我對不起你家小姐。」
盛凌帶寒棲至凌雲山莊廳堂內,喃喃道。
「小姐死了。」寒棲聲音無甚起伏道。
「什麼?!」
盛凌震驚之下起身,卻不小心帶倒了離他不遠的屏風。
「思思她怎麼會……可知是何人所為?」
「不知。盛少莊主既如此關心小姐,又何苦招惹如青?」
寒棲低着頭,濃密的睫毛小刷子一般掃來掃去。
「我對思思只有兄妹之情,對如青,方是男女之情。我本想着過幾日去五湖四海幫,說退親之事,可現在,唉。」
盛凌著人收拾了摔壞的屏風后,說道。
「退親?」
寒棲抬起頭,眸色如墨染一般。
「是啊,如青離開春風樓來到凌雲山莊后,我便在想此事。且已與她商討過,如青也同意我這麼做。」
一提到如青,盛凌眉目都好似帶着霜糖,滿是甜意。
「盛……」
寒棲才說一個字,便看到如青與霍震天出現在了廳堂入口。
「凌兒,思思已經沒了,是她沒福氣做你的娘子。不過,我已收如青做義女,她嫁給你,也是一樣的。」
盛凌被這意外之喜,砸得有些眩暈。
但是思思過世,他又覺得在霍震天面前表現得太過開懷似乎不好。
「恭喜少莊主,恭喜幫主,恭喜如青姑娘。」
寒棲的聲音,有些乾巴巴的。
霍震天知道,她與思思自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
他這個決定,定是讓她為思思抱不平了。
只是有些事情,他不便與寒棲多說。
「我先回去了,思思的後事……唉。你們的喜酒,我也會來喝的。」
霍震天謝絕盛凌與如青送他的建議,仍帶着寒棲,回了五湖四海幫。
待他們離開凌雲山莊后,盛凌喜不自禁,抱起如青轉了好幾圈。
「青兒快說,你是怎麼說服霍叔那個老頑固的?」
如青笑聲如銀鈴響起,輕輕道:「秘密。」
7
許是因為太過悲傷,回去后,霍思思的喪事,霍震天並未大辦。
此後,如青的賣身契,被霍震天從春風樓贖出來,和著一些金銀財物,一併送到凌雲山莊,作為他們成親之禮。
盛凌與如青成親之日,仍是為與霍思思成親擇的吉日。
如青不介意,霍震天不介意,盛凌就更不介意了。
如青在成親前,應霍震天要求,被送到了五湖四海幫,由寒棲陪着。
見到寒棲后,如青甚是歡喜。拉着她聊了許多,直至夜深仍未睡。
「明天我就要嫁給他了,這一切好像做夢一樣。」
如青捧著酡紅的雙頰,痴痴道。
「是啊。」寒棲附和。
「我終於要成他的娘子了。你知道嗎,這一天,我盼了好久好久。」
如青拉着寒棲綿軟的小手,羞澀道。
「如青姑娘,盛少莊主愛的是你這個人,還是你這張芙蓉面?」
寒棲忽然這麼問了一句。
如青愣怔一瞬,笑道:「自然是我的全部。」
「要是只能擇一呢?」
寒棲的執著發問,讓如青面上隱有霜色。
「夜深了,我要睡了。」如青下了逐客令。
「那,奴婢告退。」
寒棲退到門外,緩緩合上門。
然後坐在門口,仰起臉,望着無一絲星子的墨染夜色。
許久許久,久到天邊露出星點銀白,方起身離開。
熱熱鬧鬧的喜宴,在羞答答的太陽露出全臉后,開始了。
霍震天也來了,坐在高堂之位。
從五湖四海幫抬到凌雲山莊的喜轎,約莫午時,總算到了。
盛凌笑得見眉不見眼,一掀轎簾,卻變了臉色。
轎內空無一人,只有一張字條,靜靜放在本應坐着如青的位置上。
上面只寫了一行字:
城郊廢宅,新郎一人,速來。若違,後果自負。
8
本來跟着盛凌一起去的霍震天,因有人干擾,被困在以奇門之術擺成的陣法內。
一個多時辰后,才得脫困。
待他施展輕功到廢宅時,新娘如青身上已經被割了幾十道血口,眸子緊閉,流出的血在身前氤出一灘不詳的暗紅色。
新郎盛凌身上,也有幾道傷口。
他的臉上,則是不可置信,和濃郁的哀傷。
一個墨袍男人,手中一柄軟劍,站在如青身邊,好像在看什麼有趣的事情。
還有個白衣女子,短匕在手,一動不動,仿如泥塑木雕一般。
「如青!」
霍震天急忙閃身至如青面前,剛要測她脈搏,便被墨袍男人擋住了。
這一聲,倒是讓如青的羽睫顫顫,緩緩張開了雙眸。
她眉頭緊鎖,似是痛極。
慘白的唇蠕動許久,霍震天才看出她說的是個「盛」字。
「他無事。」
聽到他這麼說,如青小小呼出一口氣。
「可你就有事了。在你暈過去時,我聽到一個有趣的故事,要聽聽嗎?」
墨袍男人不理會如青細微搖晃着的頭顱,也不看霍震天怒焰滔天的虎目,徑自道:「她不是如青,她才是。」
他第一次指的是旁邊的如青,第二次指的,是白衣女子。
在墨袍男人說話之際,霍震天凌空一指,點了如青穴道為她止血。
「胡言!」
霍震天瞪視墨袍男人一眼,憤言道。
如青眸子裏,閃過一抹異色。
「你是不是想說,真正的如青已經死了,怎麼會又出現一個如青?」
白衣女子回頭,啞聲道。
「休得亂語!我義女如青就在這兒,怎麼會死了?」
霍震天話音還沒落,白衣女子好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笑得滿面通紅,甚至咳喘了幾聲,才又道:
「義女?江湖上冷血無情的霍震天,怎麼就忽然間,如此輕易便認了義女?還是在霍思思屍骨未寒之際?你們父女倆一唱一和,真是演了一出好戲啊。」
盛凌還沒消化此「如青」非彼「如青」的消息,白衣女子又將他這池亂水,攪得更渾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不由大吼一聲道。
「西域有一秘葯,名曰蔓蘿散。」
白衣女子這句話方說出口,墨袍男人一陣風似的刮到她身邊,軟劍架在她纖細的脖頸上,冷聲問道:
「你從何處得知的蔓蘿散?」
霍震天在聽到蔓蘿散時,面色亦變了。
白衣女子用匕首隔開軟劍,平靜道:「我娘年輕時,容顏有損。后尋來蔓蘿散,方得恢復。」
墨袍男人眸中紅芒閃過,一手撐住太陽穴,似是頭疼難耐。
白衣女子不為所動,繼續道:「蔓蘿散無色無味,可用來浸泡人皮面具。經它浸泡后再佩戴的人皮面具,只需一天便會與佩戴者真正的臉融為一體。佩戴者會慢慢失去本來模樣,變得與人皮面具一樣。但時間一長,內臟會被腐蝕,直至腸穿肚爛而亡。」
「若戴上面具的三日內服用碧水丹,則不會有此後顧之憂。但碧水丹早已失傳,唯有蔓蘿散,仍存於世。」
「那豈非無葯可解?」盛凌的聲音帶着顫抖,本就無甚血色的唇,愈發蒼白。
「有。盛哥哥,我現在便是服了解藥的樣子,你喜歡嗎?」
「我……」
盛凌啞聲,不知如何作答。
「你到底是喜歡我的臉,還是喜歡我的人?」
白衣女子纖指點着唇瓣,問道。
盛凌眼神飄忽,輕咳一聲。
「你娘可曾告訴你,她容顏因何有損?」
墨袍男人頭疼似是稍減,眸色灼灼。
「左臉頰上,一片鮮紅似血的胎記。我娘說,寧願這片胎記仍在臉上,這樣,她就能和最愛的人相守,而不至於……」
說到這兒,白衣女子聲音愈發嘶啞,似粗礪的石子磨過路面:「被霍震天這個畜生糟蹋!」
「你是恰絲麗的女兒?!」
霍震天沒想到,這白衣女子與他,還有這等淵源。
怪不得他看到如青的臉時,會有似曾相識之感。
思思更肖似他一些,英氣十足,如青肖母多些,美艷無雙。
「那你與思思豈不是……」
「你以為,你那寶貝女兒霍思思,是如何得到的蔓蘿散?」
白衣女子冷笑:「我娘生下她后沒多久,她就被你搶走了。後來,即使我娘嫁給我爹,仍然記掛着此事。生下我后沒幾年,便鬱鬱而終。」
「我來到中原,本為尋找妹妹。陰差陽錯下墮入風塵,幸而遇到盛哥哥。」
白衣女子蒼白容色暈紅一瞬,便又褪盡。
「直到霍思思找上門來,我才知道我以為的良人,竟是她的未來夫婿。而她,則是我娘到死也在心心念念著的,我的妹妹。」
「你怎麼確定,她是你妹妹?」盛凌忽然打斷她,問道。
「我娘說,霍思思和我,鎖骨處都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記。她來找我時,拉扯之間,我見到了她鎖骨處,與我身上如出一轍的胎記。」
「你不是我姐姐,我只有爹,沒有娘!」
霍思思彷彿用盡全身力氣嘶喊一聲,緊接着,拉風箱似的喘著粗氣。
「對,所以在我告知你時,你假意歡喜與我相認,引我拿出蔓蘿散。又用我告訴你的方法做出人皮面具,將浸泡了蔓蘿散的面具覆到我的臉上!」
「你是不是奇怪,為什麼我沒有貼著繪有你面容的人皮面具死去,反而變成了寒棲的模樣?」
霍思思之所以讓寒棲去春風樓,一方面為了讓如青的失蹤不那麼突兀;另一方面,則是想讓寒棲「處理」了如青。
白衣女子面露古怪之色:「你只知人皮面具可以人臉為模,拓制而成。卻不知人皮面具之所以如此稱呼,人皮二字也不可忽略。」
「即使佩戴上浸了蔓蘿散的面具,我仍可以再戴一層真正的『人皮』面具。而寒棲,則覆著一張和你的臉一模一樣的面具,完成了『你』的死亡意願。反正真正的你未死,只是換了張臉。這樣既能嫁給盛凌,又不至於傷了你爹和盛凌的和氣,還能不讓你爹傷心,一舉多得。」
「不過。」白衣女子話鋒一轉,「你可不捨得死,所以戴的面具,並未浸泡蔓蘿散。只是現在這般失血過多,能不能活下去,尚未可知。」
「我一定可以活下去!爹,替我殺了她,殺了她啊!」
霍震天聞言,一個縱身來到白衣女子,真正的如青面前。
他一雙肉掌還未碰到如青,就被人截住了。
「原來是你。我與恰絲麗青梅竹馬,情意深濃。她因面上胎記不肯嫁我,我四處搜羅,終找到製作蔓蘿散與碧水丹的方子。」
「可找尋最後一味藥材的時候,我不慎受了重傷。在我煉好丹藥,制好面具,送到恰絲麗手裏,只來得及教她如何使用,就徹底陷入昏迷。」
可嘆恰絲麗本就生得美艷,那紅痕一除,當真容色傾城。
還沒來得及讓墨袍男人看上一眼,恰絲麗就被路過西域,對她驚為天人的霍震天糟蹋了。
本來,墨袍男人昏迷前最後聽到的,是恰絲麗說等他醒后就嫁給他。
可他醒轉之後,恰絲麗早就嫁了他人。那人,便是如青的父親。嫁人的原因,恰絲麗怎麼都不肯告訴他。原來竟是因為被人毀了清白。
後來,他因為情傷,練功走火入魔。
即使他很快壓制住,即使在此之後,恰絲麗的臉都模糊了不少,只名字還清晰地印在心裏。
一到他與恰絲麗約定的日子,他就見不得別人成親。
這次,恰巧被盛凌他們趕上了。
如青沒想到,墨袍男人與她娘,還有這樣的緣分。
霍震天亦沒想到,這看似武功深不可測的人,和那個西域美人恰絲麗居然是青梅竹馬。
不過,管他是什麼,最終只會成為他霍震天掌下亡魂。
心裏一陣發狠,霍震天肉掌上浸染一層紅光,整個大了一圈。
墨袍男人軟劍挽出數朵劍花,一片白光閃耀,霎時籠罩住霍震天。
二人鏖戰數百回合后,墨袍男人棋高一著,一劍挑斷了霍震天雙手手筋。
「爹!」
霍思思眸含清淚,恨不得生吞了墨袍男人。
墨袍男人唇角一彎,直接結果了霍震天。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盛哥,替我殺了他啊!」
盛凌握著劍,眼角餘光瞟了霍思思一眼,便轉向了如青。
「您可以帶我走嗎?」
如青跪在墨袍男人面前,水潤的眸子裏,空茫一片。
「不報仇了?」
如青搖搖頭,她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盛凌雖是罪魁禍首,她亦不是全然沒有責任。在他身上扎的這幾刀,夠了。
至於霍思思,怎麼說也是與她一母所出,現在因她身受重傷,又失了父親,對這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冤冤相報何時了,就這樣吧。
墨袍男人點點頭,示意如青起身。
二人一前一後,離開了這所廢宅。
盛凌抬腿想跟上去,霍思思撕心裂肺的哭聲,止住了他的腳步。
他嘆了口氣,慢慢走到霍思思身邊,解開她身上的繩子后,將她背在背上。
搖搖晃晃地,也離開了廢宅。
霍震天的屍首,他會著人來收的。
他與如青,終究還是有緣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