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前谷鳴鳳
前谷鳴鳳是嶙業街一家做絲綢生意的店鋪。
色彩濃艷、風格華麗。
店裏的人穿着大多時髦洋氣,頸上帶着珍珠項鏈,手上戴着各色的鑽石戒指,最不濟也是翡翠戒指的。
她們經常約在一起看名貴絲綢,遇到新上貨的更是爭相訂做時下最流行的旗袍,配上她們精心打理的髮型,粉黛塗面,眼波流轉,儼然是風華絕代的大明星。
「應太太,這是早剛到的,這牡丹花色您喜歡不?喜歡立馬給您送府上。」
應太太的先生應時庸,是千弘百貨的老闆。
前谷鳴鳳,是千弘百貨的產業。
她進店就看到了這個非常挑眼的綢緞,但質感似乎欠佳,她沒打算買。
於是,揚起嘴角,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應太太,眼皮也沒抬一下,只輕輕哼了下,算是回復。
「喲,歡迎歡迎,看您面生,頭回來?」老闆游山一見有人進來就笑着迎了上去。
來人一身藍色旗袍,鳳蘭花羞赧綻放,身材被勾勒得婀娜多姿,偏偏妝容極淡,卻襯得容色越發清麗白皙。
除了耳上的珍珠耳釘,再無其他首飾。
可站在那裏,就自動散著女子的俏麗和女人的嫵媚。
饒是游山和貴太太們打這麼多年交道,也摸不着她的底。
「那算您來對地方了!前谷鳴鳳在臨港可是最好的綢緞莊,頭回來不要緊,我來給您介紹介紹,您看有沒有喜歡的?對了,您貴姓?」
「蕭。」
她的一雙眼生得極美,黑白分明,睫毛微翹,眸眸秋水望向別人也似是飽含深情。
她沒有看老闆,目光不經意地掃了一周,停留在了應太太手裏的那匹緞上。
應太太剛好在看她。
「蕭太太,您眼光太好了…」
「我姓蕭,不是蕭太太。」
游山佯裝抽了自己一嘴巴子,賠笑,「對不住,對不住,您放心,今兒給您優惠,算是給蕭小姐賠禮。」
「游老闆,今兒很大方嘛,平時我都是一點兒優惠沒有的。」
應太太轉過身,直接看向蕭小姐,話卻是對着游山說的。
「應太太,優不優惠的,不都是您的?這您真是說笑了。」
應太太眼睛裏卻慢慢顯現出了一點兒冷意。
「老闆,我要這匹緞。」
蕭小姐指著應太太身後的鳳彩紅牡丹。
「蕭小姐,這緞我已經要了。」
應太太也接的乾脆。
「應太太,這是蕭小姐先看上的。」
應太太眼神至此真正冷冽起來,「怎麼?游山,我現在說話也不管用了?」
「這…」
看出了游山的為難,蕭小姐看看應太太,嘴角微微翹起來,「沒關係,這花色沒那麼適合我,我再看看別的。」
應太太看着蕭小姐的側影,心裏的怒意卻越來越盛。
可她並不認識那個蕭小姐。
「太太,您心情不好?」身後的仆女問。
「小容,我是不是該離開這裏了?」
「啊!太太您要走嗎?」
應太太沒有回答,她覺得,自己三年來假裝看不到那張離婚協議書,但卻假裝不了自己離他越來越遠了。
就連前谷鳴鳳,也讓她感覺越來越遠了。
應太太原名楊彥文,前谷鳴鳳是她和先生應時庸一起創辦的,那時候她是紡織工,他是送送報郎。
兩人相識在一場大雪中,他車子壞了,她路過幫了他。
後來,她還在紡織工,他去了千弘百貨當售貨員。
境況一天天好轉。
「我們可以自己開家店。」
就是這一句話,就有了前谷鳴鳳。
開始的生意很艱難,沒有貨源,沒有客源。
好在應時庸幹了幾年售貨員,他懂得怎麼跟人打交道,懂得怎麼售賣物品,而楊彥文在紡織廠的幾年,也託人找到進貨渠道。
前谷鳴鳳成立的第二年,應時庸和楊彥文結婚了。
「我會讓所有好的綢緞為你預留一份。」
十年光景,前谷鳴鳳從小作坊變成臨港最有名的綢緞店。
而楊彥文和應時庸,從最親密的愛人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苗頭是從千弘百貨要收購前谷鳴鳳開始的。
她不願意。
應時庸堅持要賣。
千弘百貨答應應時庸,合併前谷鳴鳳后,他可以做經理。
這是應時庸想要的。
楊彥文最終妥協。
可她的妥協仍舊沒有換來她想要的平和安寧,白頭共手。
應時庸很快從經理到總經理,再到老闆。
從應酬開始,身邊變多起了鶯鶯燕燕。
逢場作戲,戲做久了,也就不是戲了。
楊彥文第一次見到應時庸摟着親其它女人時,她像發了瘋一樣,又鬧又叫。
應時庸像是逃難似的逃離她,一個月沒有回家。
楊彥文第二次在珠寶店見到躲了自己一個月的應時庸。
他正給別的女人挑項鏈。
她上去先扇了應時庸一巴掌,后扇了女人一巴掌。
眼淚決堤,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越來越模糊,直至再次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沒過幾天,楊彥文收到了應時庸寄給她的離婚協議書。
她看完之後,沒哭沒鬧,把它放進了抽屜里,鎖了起來。
以前前谷鳴鳳一有新貨,家裏就多了很多上好的綢緞,楊彥文挑一兩個最心儀的留下去做衣服,其它的就全送去店裏。
「太太,怎都拿回來了?應先生還以為我沒給送呢。」游山忙不迭地找來椅子,笑得滿臉褶子。
「這些花色我不適合,就放店裏賣吧,其他人總有喜歡的。」
家裏已經好久沒有新的綢緞了。
楊彥文只有去了前谷鳴鳳,才知曉眼下最時興的花色樣式。
「游老闆,這是最新的?」
游山仍舊一臉笑,站在楊彥文身側,「對,以前應先生一有新貨讓全送,後來吩咐說挑合適的給您送,這不這幾次的新貨都不太適合您。」
楊彥文讓自己學會不在意,大多時候她做的都很好,但偶爾也有會失控。
比如剛才面對那位素昧平生的蕭小姐。
看着她,好像自己就突然被刺痛了。
「小容,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走走。」
「太太,你別,你大晚上一個人回去會被他們說閑話的。」
楊彥文問,「他們是誰?」
「就家裏那些人,傳出去也不好聽的。」
楊彥文看着對面牆上的塗鴉,白色的,紅色的,藍色的。
「崛起。」
前段時間的青年倡議,將整個明海市青年的熱血都攪動起來了,這估計是他們寫的。
電瓶車晃晃蕩盪地搖擺着,賣報郎騎着自行車高喊著今日的頭條,巷頭巷尾都有一盞小燈,賣吃食的小攤們聚在一堆,白煙裊裊的霧氣騰躍纏繞。
楊彥文頭一次認真觀察這些人。
有小孩子在鍋爐旁邊偷吃的,有夫妻倆忙前忙后招呼的,還有鬢髮蒼白捏糖人的大爺…
一派煙火氣。
過了好久,楊彥文對小容說,「走吧。」
楊彥文,你該離開了。
福佳飯店的晚會。
楊彥文穿上淺紫色的旗袍,戴上一條銀項鏈,頭髮簡單挽起,略施粉黛,看着鏡中的自己,她挺喜歡的。
「彥文,你想想你以前的那些旗袍,哪次不是大出風頭?你這會不會有點樸素?應時庸也來的哦,聽說還會帶新的女伴來。」
站在楊彥文身後的風韻美人,是福佳飯店的老闆娘庄曉蝶,也是楊彥文少數的好友。
今天的這場晚會,就是她拉着楊彥文來的。
「以前那些是作為應太太需要的,楊彥文就不必了。」
庄曉蝶握着她的肩,「你說說你,好好的貴太太不做,還真離了?便宜了別的女人,你心裏不堵得慌嗎?」
「以前就是因為這個,一直忍着,但忍實在是太痛苦了。」
楊彥文對着鏡子笑得很開心,「還是現在輕鬆。」
應時庸攜著女伴,端著酒杯和其它人談笑風生,視線飄散間對上了站在角落的楊彥文。
神情一時莫辨。
楊彥文笑了笑,端起酒杯朝應時庸方向示意一下,輕抿一口,轉身向另個方向走去。
站在應時庸身旁的女伴,紅牡丹花色的旗袍,紅寶石的戒指、項鏈和耳環。
一雙嬌艷紅唇,欲說還休,一眼秋水盈盈的眸光,情深意切。
襯得她風情搖曳,嫵媚動人。
楊彥文想起自己以前也是這般打扮,站在他身邊,要足夠珠光寶氣,要足夠妍麗爭艷。
她還是更喜歡初見時的她。
一身藍色旗袍,鳳蘭花羞赧綻放一張臉,妝容極淡,只著一對小巧精緻的珍珠耳釘,整個人清麗動人,糾正著游山的稱謂,「我姓蕭,不是蕭太太。」
有自由肆意的乖張,有漫不經心的傲氣,也有嬌俏嫵媚的動人。
楊彥文想,那時候她感覺被刺痛,是因為妒忌。
下次如果再相見,可能就是「應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