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情書
1
今年的冬天來得比往年早了不少，早上學校集合做操的時候，陸瑜要在校服里套上厚厚的保暖內衣，才能有溫暖的感覺。
即使站在操場上，隨着音樂聲舒展身體，也無法阻擋陸瑜恍惚的情緒。
原因來自一封她前兩天收到的情書。
一封她只看了封面的字，就知道是誰寫的情書。
即使並沒署名。
她也知道，這是穆白寫給她的。
「小瑜，你的動作錯了，應該是平舉，你怎麼側平舉啦？」
身後的小聲提醒，陸瑜放空的思維並沒接收到。
直到有人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陸瑜條件反射地一回頭。
一張放大的笑臉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就是她這兩天一直躲著的人，穆白。
「你要是再不把動作調整一下，我想假公濟私可都不行了。」
一邊低聲說着，穆白修長的手指一邊指向離他三四米遠的幾個人。
陸瑜僵硬地點點頭，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離她咫尺之遙的指尖上。
指甲修剪得乾淨而圓潤，泛著健康的粉色。
真好看啊，陸瑜在心底輕嘆。
直到穆白整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反應過來。
快速用眼角瞟了一眼前面的同學，陸瑜手忙腳亂地照抄著把動作換對，誰想到忙中有亂，愣是接近一分鐘才算弄好。
她的額頭沁出一層細小的汗珠，還沒來得及不好意思，就聽到一聲低笑。
除了穆白，還有誰。
薄紅從耳際一點點蔓延到她的臉上，陸瑜的心裏像裝了一隻小鹿，不住亂撞。
「穆白，愣著幹嘛，快走啊。」
有人從旁邊一把拽住穆白的胳膊，不由分說將他拉走了。
陸瑜心頭一陣慶幸，穆白再不走的話，
她還不定怎麼丟臉呢。
2
那封情書，淡藍色的信封，帶着隱隱的香味。
陸瑜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書包最裏層，卻並沒去赴上面提到的，放學后的約。
穆白是班長，他倆曾經是同桌。
但是現在，他們之間，有着一、二、三……七個桌子的距離。
班裏的座位安排，是按照成績來的。
穆白是班長，不止學習成績拔尖兒，其他方面也沒落下，發展十分全面。
至於她……
陸瑜轉着手裏的圓珠筆，原本彎著的唇角，垮到了底。
瞬間像被抽空了力氣，一下子趴到桌子上。
她的名次，也曾在離他很近的位置。
不然，他們又怎麼會有機會，做了那麼久同桌呢？
不過，也就僅止於曾經了。
「小瑜，你高考打算報哪所學校？」
陸瑜懶懶抬頭，面前的少女梳着利落的馬尾，整個人秀秀氣氣的。
是在早操時提醒她的，她的好朋友，沈婉。
「不知道，離高考還早呢。」
陸瑜興緻缺缺，眼睛一直盯着圓珠筆上畫着的，那隻粉色的、胖胖的小豬。
「我想報傳媒大學，學播音主持。」
沈婉坐在她前面的椅子上，一臉笑眯眯的。
「哦。」陸瑜非常敷衍。
沈婉聲音甜美，長相出眾，這專業倒是挺適合她的。
「想不想知道班長心心念念的大學是哪裏？」
沈婉音量一下降低八度，甚至還趴到了陸瑜耳邊。
陸瑜無奈地推了她一把，「離我遠點兒。」
沈婉卻一點兒不在意，眼睛亮晶晶的，「航空航天大學。」
聽到這兒，陸瑜愣了。
思緒不由回到了幾個月前。
那天是體育課，陸瑜身體不太舒服，就提前請假回教室。
她沒想到的是，教室里有人在。
就是她當時的同桌，穆白。
他們那時雖然已經同桌了一段時間，但真正的交集其實並不多。
穆白身上穿着球衣，汗水從他白皙的臉上流下來，到下巴上的時候，那一滴小小的水珠，被陽光一照，泛著五彩光澤。
陸瑜差點兒就把手伸過去，將那顆小汗珠接住。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心裏一驚。
動心，大概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怎麼，逃課啊？」
穆白調侃的聲音響起，陸瑜快速走了幾步，光速從書包里拿出個東西，塞到兜里。
又以極快的速度衝出了教室。
等她再回去，已經是十分鐘之後了。
穆白臉上還殘留着一點兒可疑的尷尬，顯然已經明白了她突然回來的原因。
倆人之間一時靜默無言，一絲絲尷尬逐漸瀰漫。
為了緩解這份奇怪的尷尬，陸瑜絞盡腦汁，蹦出一句，「怎麼，逃課啊？」
說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哈哈。」
倒是穆白，臉上綳不住了，笑得一臉燦爛。
他指指腳邊的足球，「回來換個球。」
少年彎下腰，將足球撿起來。
線條流暢的腰線露出一小截，白得晃眼。
足球在他的食指上，滴溜溜轉着，好像聽話的孩子一樣。
這是在，炫技？
陸瑜心裏偷笑，沒想到一向看起來一本正經的穆白，也有這樣的一面。
但是，在看到穆白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時，她明白了。
他這和她剛剛做的一樣，也是為了緩解尷尬。
顯然，穆白的方式比她高明了不止一點點。
真不愧是全面發展的班長啊。
「也沒有啦。」
陸瑜沒想到的是，她竟然不小心把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不過沒了剛剛的尷尬之後，她倒是又恢復了平時和穆白相處的狀態。
拿起桌子上的課本，陸瑜戳戳穆白，「班長，你想去哪所學校啊？」
那時穆白的模樣，陸瑜想，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動作利落地收起還在轉個不停的足球，一倒手便進了懷裏。耀眼極了。
「清華。你呢？」
陸瑜歪頭想了想，「航空航天大學吧，我想做空姐。」
穆白聽完，眼睛裏閃過一絲亮芒。
從那以後，他們倆才算熟悉了不少。
當然，也有陸瑜的刻意接近。
少女情懷總是詩，她對穆白動了心，怎麼忍得住不靠近他。
他們的關係越來越好，直到陸瑜成績忽然一落千丈，與穆白結束同桌情分之前。
眼下，陸瑜終於知道那時，穆白的眼睛裏，閃過的究竟是什麼了。
他怎麼會……
3
之後的日子，倒是一直很平淡。
穆白沒和陸瑜提過情書的事情，好像那封情書從沒出現過。
這是陸瑜想要的結果，可是，她的心裏還是有幾分失落。
直到高考之前，穆白的生日。
他請了全班同學去唱k，即使要的是大包廂，這麼多人也有些擠。
陸瑜一向不喜歡人多，沒多久，就悄悄溜到了外面。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吵得她本就有些煩躁的心情，更不好了。
光怪陸離的彩色燈光打到她的臉上，為陸瑜的身上，蒙上一層晦澀的陰影。
她蹲在地上，抱着雙臂，眼神一片空茫。
「怎麼了？」
耳邊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陸瑜慢慢抬起頭，開門走出來的，是本來應該被同學們圍着的，今天的壽星穆白。
不知怎地，陸瑜忽然有種衝動。
她猛地起身，一下子撲到了穆白懷裏。
緊緊，緊緊地抱着他。
鼻間傳來好聞的、好像青草一樣的味道。
是屬於穆白的味道。
就和他的人一樣，清新又溫和。
像是春天裏，不冷不熱，溫度剛剛好的陽光。
過了一會兒，一雙手臂慢慢環到了陸瑜的後背。
「為什麼不去？」
「嗯？」陸瑜裝傻。
一隻手輕輕抬起陸瑜的下巴，讓她不得不與他對視。
清澈的眼睛裏，滿滿的認真。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我……」
陸瑜眼神躲閃，窘迫得鬆開手，想脫離當下的環境。
一向溫和的穆白，那隻還在她背後胳膊，卻緊緊鎖住了她。
陸瑜掙脫不得，時間久了，獨屬於穆白的溫度漸漸傳到了她的身上。
陸瑜的臉「騰」地紅了。
穆白仍嫌不夠，靠近陸瑜小巧的耳朵：「回答我啊。我知道，你不是對我沒感覺。」
溫熱的氣流，從耳朵直湧入了她的腦海。
陸瑜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好像煮熟的大蝦，紅得通透。
包間的門響了。
陸瑜神色緊張，使勁推了穆白好幾下，直到門全開了，穆白才放開她。
「高考結束之後，給我個答案。」
4
可惜，這個答案穆白永遠也沒機會知道了。
陸瑜並沒參加高考，她沒告訴任何人，就偷偷跟着舅舅北上了。
她喜歡穆白，從動心那一刻開始，越來越喜歡。
可越喜歡，越覺得自慚形穢。
穆白的家庭條件，也是極為優越的。
而陸瑜的家裏……
其實一開始，也是幸福美滿的小康之家。
爸爸雖然嚴肅，但是和溫柔的媽媽一樣，都很疼愛她。
要不是突如其來的疾病壓垮了她的爸爸，他們家本來可以一直幸福下去。
媽媽為了賺錢，每天加班，兼職做了好幾份。
結果因為太過疲勞，在穿過馬路的時候，不小心出了車禍。
雖然不太嚴重，但對於他們家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她的成績下降，也是這個原因。
家裏這個情況，本來爸爸生病的時候，媽媽是瞞着她的。
後來媽媽也出事了，才瞞不住她。
陸瑜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現在倆人吃藥住院都需要錢，可是錢從哪來？
媽媽出車禍后，司機倒是自首賠償了一部分錢，但是對於他們家來說，是杯水車薪。
正好舅舅得知媽媽的消息后，從北方回來了。於是陸瑜做了個大膽的、沒告訴任何人的決定。
不參加高考了，並且在舅舅離開的時候，跟上了他。
等舅舅發現她時，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
高考結束了。
如果復讀，費用高昂。
沒辦法之下，只能先讓陸瑜跟着他，做點兒臨時工。
在他當廚師的飯店，做個小小的洗碗工。
已經洗了一個月碗的陸瑜，那雙嫩嫩的小手，被泡得都有些粗糙了。
就在她逐漸適應自己的新身份，不再在夜裏偷偷哭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出現了。
不是穆白。
是她的好朋友，沈婉。
沈婉抱着她，哭成了小淚人。
陸瑜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因為她自己，也剛剛適應。
「你真的……不讀書了？」
沈婉哭過之後，陸瑜和老闆請了假，帶她坐在飯店靠角落的桌子旁。
「嗯。」
來到這裏后，舅舅給媽媽打了電話，告知她的行蹤。
電話那頭媽媽的哭聲，清晰地傳到偷聽的她耳朵里。
可是她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就不會回頭了。
她要幫家裏分擔，這些對現在的她來說，着實有些過重的責任。
似乎是她的表情過於堅定，沈婉並沒勸說什麼。
陸瑜幾次欲言又止，她其實，很想知道穆白的消息。
最後，陸瑜還是沒問出口。
就算問了又能怎麼樣呢？他們之間，距離已經越來越遠。
不過徒增傷感罷了。
臨走之前，沈婉往陸瑜手心塞了個什麼東西。
還沒等她打開，沈婉就跑遠了。
陸瑜低頭正要細看，卻被那熟悉的淡藍色晃了眼。
又是一個淡藍色的信封。和她珍惜地放在枕頭邊的那封，一模一樣。
上面的字跡，也是一如既往的熟悉。
陸瑜捂住嘴，顫抖著撕開。
薄薄一頁紙躺在裏面。
打開后，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航空航天大學，我等你。」
車來車往的馬路上，陸瑜終於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她不知道的是，一個和信封一樣清新的人影，在她哭泣時，幾次想要走出他所站着的，偏僻的牆角，卻都忍住了。
「我等你。」
他低低說道，目光緊咬着陸瑜不肯放，緊抿的唇角，泛起一絲柔軟至極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