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夢落羽懷
1
日光明朗，天淡雲輕。
曲曲折折的迴廊上，沉羽一張俊顏，被陰影擋了大半。
一雙丹青妙手，被他負於身後。
「抱歉。」
夢顏聽到他如是說道。
在她把自己的傾慕告訴沉羽后，只得到這兩字回應。
夢顏不知自己如何離開的，畢竟她的腦子一片混亂，耳邊只聞一片嗡鳴之聲。
等她漸漸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已走到山莊後山的桃林處。
粉白的花瓣紛紛揚揚，好似落雨一般。
其中有幾瓣，恰好落在她的掌心。
夢顏盯着躺在掌心裏，七零八落的桃花瓣，眼窩一熱，清淚順勢滑下。
她之所以挑了今日與沉羽說明，實在是因為，今日是她的生辰。
夢顏以為沉羽對她也是有感覺的，他的拒絕，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怎麼會呢……」
她的手掌緩緩垂下，身子慢慢傾靠在離她最近的樹榦上。
呢喃聲幾不可聞，很快就被不知何時而起的微風，吹散了。
2
夢顏是與夢山莊莊主夢封田的女兒，確切地說，是庶女。
不過，她的受寵成程度比她的姐姐，嫡女夢若卿更甚。
皆是因為夢顏的娘雖只是夢封的妾室，卻十分得寵，而夢若卿的娘，很久以前就作古了。
沉羽是一年前，夢封田架不住夢顏的耍賴，請來的教書先生。
雖然對外說的是沉羽負責教夢顏和夢若卿倆人，不過夢顏與他接觸更多些。
沉羽甫一現身與夢山莊，穿的是一身洗得發白的棉質長袍，不過身姿挺拔，宛若修竹。
夢顏見他至多比她大上三四歲，一開始對他是不服的，本來想聯合夢若卿一起整整他，不過她和夢若卿向來不太合，遂作罷。
可是，即便是她自己，也沒少給沉羽使絆子，畢竟與夢山莊是她的地盤。
沉羽並沒與她正面衝突，就算夢顏這麼做，也只是能避則避。
直到夢顏打碎他一個看起來十分破舊的硯台，一向淡然，無甚表情的沉羽，才第一次有了不一樣的模樣。
夢顏很難形容她頭一次見沉羽發火的感覺，有些怕，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裏面。
自那次以後，夢顏乖了不少。
摔碎的硯台，拼是拼不回去了，夢顏託人買了個新的，期期艾艾地拿給沉羽。
沉羽靜默良久，還是接了。
夢顏高興之餘，也漸漸發現，這個總是沉默寡言的教書先生，原來會的東西那麼多。
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經史子集，信手拈來。
而且，鼻若懸膽，星眸劍眉，實在是內在與外在，都有些讓人移不開眼。
本來呢，夢若卿是日日與夢顏一起，在偏廳聽沉羽講學的。
但是，發現自己對沉羽有些不一樣的想法后，夢顏便「特意」去叮囑了夢若卿，於是第二天，她就沒再出現了。
就這樣，之後的日子裏，一直都是夢顏和沉羽一對一授課。
她時不時地還是會給沉羽惹些小麻煩，沉羽依舊不和她計較。
直到生辰這一天之前，夢顏都認為沉羽對她，和她對他是一樣的。
實在不是她太自我感覺良好，而是，在她確認自己的心意后，試探著觸碰沉羽時，他從未拒絕過。
眼下變成這番局面，夢顏覺得，她實在不想再出席晚上爹爹為她舉辦的生辰宴了。
3
可惜她娘有命在先，夢顏不得不去。
在後山桃林待了許久后，她才如行屍走肉一般，紅腫著雙眸，回去換了衣服。
但夢顏沒想到的是，這一場生辰宴，還有「驚喜」等着她。
她眼睜睜地看着沉羽牽起夢若卿的手，向爹爹求親。
夢若卿看他的眼神，與她如出一轍。
他們倆，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夢顏完全不知道。
她有種被人欺騙的感覺，憤怒得甚至想掀桌離開。
但是她忍住了。
她把目光投向爹爹，寄希望於他的拒絕。
沉羽不過一個教書先生，怎麼能娶與夢山莊的嫡女？
即使這個嫡女並不受寵，但與夢山莊在江湖的影響力，是不允許他這麼做的。
可夢封田居然答應了。
夢顏看着自己爹爹臉上溫和的笑意，有些恍惚。
怎麼會這樣？！
「爹，沉羽只是個教書先生，怎麼能娶與夢山莊的嫡女！」
夢顏聽到自己平日清甜的嗓音，此時好像烏鴉一樣尖細著喊道。
「英雄不問出處。況且，沉羽胸有丘壑，等他和若卿成親，我會將與夢山莊交給他。」
夢封田這一席話，不只是夢顏，她娘也是一臉震驚。
「老爺，您不是說……」
夢顏娘一雙滑膩的手臂，輕輕纏在夢封田脖頸處，如撒嬌一般。
誰知夢封田直接甩開，語氣不善地說道：「我什麼都沒說過！」
夢顏娘臉上血色盡褪，夢顏亦瞪大了眸子，想不明白從不捨得對娘說一句重話的爹，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不由看向夢若卿，在她臉上看到的，是志得意滿之色。
夢顏憤憤瞪了她一眼，還是沒忍住，對着她爹抱怨道：「爹，今日是我生辰，您怎麼能對娘這樣？」
豈料本與她隔着一些距離的夢封田，竟抄手甩了她一巴掌。
這一聲，清脆極了。
夢顏捂着火辣辣的臉，拍開想拉自己的娘，轉身就跑了出去。
她真的不懂，寵了自己這麼久的爹，怎麼一夕之間變了樣。
那個自己愛慕的人，又為什麼拒絕她，卻想娶她姐姐。
4
跌跌撞撞地，夢顏又跑到了後山桃林。
只是天色已晚，後山有些陰森森的。
她自己哭了半晌，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是不是不明白為什麼？」
是夢若卿。
「你！」
夢顏轉身，巴掌想打過去，但被截住了。
「沉羽是我娘閨中好友的兒子，我們自小青梅竹馬。」
夢若卿鬆開夢顏的手腕，坐在一邊。
「爹他……」知道嗎？
才說出兩個字，夢顏就覺得自己太傻。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知道。這個主意還是爹出的。」
「你說什麼？！」
什麼主意？她怎麼好像完全聽不懂。
「讓你喜歡上沉羽，在你生辰之際，卻得知沉羽要取娶之人，是我。」
夢顏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喜歡上沉羽，居然是遭人算計。
「不可能！爹又不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人。」
夢若卿用憐憫的眼神看了一眼夢顏，「你娘知道。」
夢顏跌坐在地，觸及濕冷的地面，卻遠不及她的心涼。
「至於爹為什麼這麼做，是因為，你娘害死了我娘！」
「不會的，我娘不會這麼做的……」
夢顏拚命搖頭，她娘那麼溫柔的一個人，怎麼會做這種事情？
「不會？我娘習武之人，體魄強健。若不是她暗中下毒，怎麼會極速衰弱，以至藥石罔效？！」
夢若卿眸含淚光，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你有何證據！」
「沉羽哥哥親眼所見。他又告訴了我，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告訴爹，我娘就……再後來爹因為懷念我娘，而我又與我娘長得太像，便遠了我。自那之後，我很多次想去找爹，都被你娘阻攔。直到他再次遇到沉羽哥哥。」
夢顏依然不願相信，自己的娘會做這種事情。
她抬眸欲辯駁，卻見不遠處她娘裊裊娜娜的身影正往此處而來。
「娘，夢若卿說您害死了她娘，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她娘並未回答，眸光有些閃爍。
夢顏最後的希望破滅了。
「為什麼啊……就算大娘在，爹對我們……」
話說到一半，夢顏愣住了。
夢若卿的娘在世時，她爹遠沒有這麼疼她。
只是沒短了吃喝用度。
她開始受寵，是在夢若卿的娘過世后。
她娘受重視，也是在那時。
她似乎聽莊裏人說過，她娘是被爹無意中救到莊裏的。
她爹本來與夢若卿的娘感情甚篤，並沒打算娶她娘。
是某次醉后失德，且她娘此後便有了她，不得已之下才娶了她娘。
但，也只是娶了而已。
「娘……」
「她若不死，我何時才能出頭！」
她娘端麗的容顏，變得有些扭曲。
「所以現在，一切都報應在你女兒身上。你知道你摔碎的那塊硯台是誰送給沉羽的嗎？」
夢顏捂住耳朵，「不，你別說了！」
夢若卿站起身，靠近夢顏。
夢顏不想聽，可夢若卿的聲音還是透過她的雙手，傳到了她耳朵里。
「是他離開之前，我送他的最後一件生辰禮物。」
那她算什麼呢？
夢顏看看她娘，又看看夢若卿，笑了。
她什麼都不算，所有人都在利用她。
她娘利用她嫁給她爹，她爹利用她報復她娘，而夢若卿和沉羽，亦是利用了她，證明了他們的情比金堅。
「顏顏，我們去找你爹，他看在你的份上，一定會原諒我的！」
她娘忽然緊緊拽住夢顏的胳膊，有些神經質地喊道。
「沒用的，娘。」
早在她爹把沉羽接到山莊里時，對她和她娘，就已經沒有半點情分在了。
夢顏想，就算她不吵著要教書先生，估計她爹也有辦法讓沉羽進庄。
「不，有用的，肯定有用的！」
望着歇斯底里的娘，夢顏心裏湧出無限悲哀。
「明天你們便離開莊子，這是爹說的。」
夢若卿一句話，打翻了夢顏娘最後的希望。
夢顏看着她娘的臉色一點點趨近灰敗，甚至有些分辨不出，她們倆誰更可憐一點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