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與蓮說
1
慕與最近心情不太好。
他是丐幫長老,不過,是最低階的一袋長老。
最近,他好不容易有機會晉陞二袋長老了,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截了他的胡。
這人叫魏衣,和他一樣是一袋長老。
慕與在幫里為自己拉票的時候,他閑得天天拿個破酒壺四處晃悠。
見他這副不在乎的模樣,慕與也就沒怎麼防備他。
結果現在,慕與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耳光。
他多方打聽之下,才知道魏衣那段時間並非無作為,而是與直管長老晉陞一事的八袋長老林秋山的女兒,林音,廝混到了一處。
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盤,眼下他倒是大小登科都齊了。
就是慕與這心裏,實在不痛快。
他的這份不痛快,幫里許多人都看出來了。
這其中,也包括八袋長老林秋山。
是以,明面上,讓他到幫外管管那些在街上傳遞消息的丐幫弟子,順道散散心。
實際上呢,就是讓他遠離幫里。
慕與越想越氣,這天實在忍不住了,一個人去了醉仙樓喝悶酒。
一杯一杯的酒下肚,喝得他滿臉通紅。
最後,他直接把自己喝趴了桌。
2
等醒過來時,慕與已經在幫里屬於他的落腳處了。
而且,桌上還放着一碗仍冒着熱氣的醒酒湯。
慕與捶了捶發疼的腦袋,叫來外面守着的丐幫底弟子,卻得知,他們並未看到其他人將他送回,更不知這碗醒酒湯是誰放在這兒的。
這就奇怪了,慕與對自己的酒品還算了解,喝多了一般就是睡覺。
可他都睡著了,又怎麼自己回來?不僅自己回來了,還弄了碗醒酒湯。
慕與頭疼欲裂,索性不再想了。
盯着那碗醒酒湯看了一會兒,索性端起來一個仰脖,喝光了。
他咂咂嘴,味道似乎還不錯。
尤其,裏面應該還放了蜂蜜。
慕與不喜歡苦味,這除了他親信外,別人並不知道。
他心中有了一瞬間的警惕,眉頭皺着,將那隻白色瓷碗拿在手裏把玩。
莫非醒酒湯有詐?
慕與後悔自己的莽撞,但他等了許久,身體都沒有任何不適。
反而因宿醉引起的頭疼好了不少。
他又讓人請來了幫里的大夫朗布,朗布為他把脈后,並未看出任何不妥。
慕與懸著的心放下大半,至於另外一小半,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明白,索性不管了,又返回床上,蒙頭大睡。
3
睡得正香時,門被敲得震天響。
慕與煩躁地耙耙頭髮,爬起來竄到門口,開門力氣大得好像誰欠了他多少錢似的。
「慕長老。」
頗為意外地挑挑眉,慕與沒想到,來找他的竟會是八袋長老林秋山的女兒,林音。
一襲白衣,襯得她弱質纖纖,倒把一張過於普通的臉,顯出了幾分姿色。
還沒等慕與問林音有何貴幹,她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嚇得模慕與不僅瞌睡蟲跑了,人也跟着後退兩步。
「你這是做什麼!大庭廣眾的,好看是不是?」
林音「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再抬起頭時,額頭上塵土與血漬混在一處,狼狽得緊。
「救救魏衣,求求你!」
慕與更懵了,他根本不知道魏衣怎麼了。就算魏衣出了什麼事,她不去找朗布大夫,找他作甚!
他眸色一沉,開口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林音抿緊雙唇,眸子瞟著慕與門口的兩名丐幫弟子。
慕與心道,這女人心思倒多,隨即不動聲色地遣他們二人離開。
林音這才悠悠說道:「夜間,魏衣忽然胸口疼,緊接着吐出一大口鮮血,隨即便陷入了昏迷。朗大夫來看過後,說他是中毒。但具體是什麼毒,他也不太清楚。只說……如果沒有解藥,半個月內,魏衣必死無疑!」
慕與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魏衣這運氣實在不怎麼好啊,剛升了二袋長老,就出這麼檔子事兒。
等等,魏衣中毒昏迷,林音來找他……
「你這是什麼意思?!」
慕與的聲音頗為咬牙切齒。
林音又磕了一個響頭,「慕長老,我知道,你對魏衣升了二袋長老的事情心有芥蒂。其實……這一切,都是我求的我爹,和魏衣無關。他根本就不知道。」
「你覺得,我會信嗎?」
慕與抱臂立於門前,明媚的陽光潑灑在他身上,映得他面上表情忽明忽暗。
「在此事之前,我便已與魏衣在一起了。你若不信……」
林音閉了閉眸子,輕輕呼出一口氣。
「我已有三個月身孕,這便是證據,也是我求我爹的原因。我不會以一個女兒家的名節說笑,若你還是不信,可以叫來朗大夫……」
「你等會兒。」慕與揮手打斷她,「你和我說這些,不就是懷疑,毒是我下的。」
林音珠淚盈睫,「慕長老,我未和任何人說起過,只要你將解藥給我,我發誓,絕不會和任何人吐露半個字!我以我未出生的孩兒發誓……」
慕與冷哼一聲,實在不屑再看這女人拙劣的演技。
沒告訴任何人,就敢孤身來找他這個疑似下毒者?
若他真是那個下毒的,她孤身前來,不正是滅口的好時機?
他現在倒是信了,魏衣升了二袋長老,不是他自己操作的。
這女人的心思,恐怕魏衣和他加起來都比不上。
「毒不是我下的,請回吧。」
慕與直接下了逐客令。
「慕長老……」
林音眼睫上的淚珠,終是落了下來。
慕與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啪」地一聲,關了門。
林音哀哀戚戚的聲音仍然在門外時不時響起,慕與煩不勝煩,索性又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4
慕與這回卻是睡不着了。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此事和送他回來、給他做了醒酒湯的人脫不了關係。
但那人究竟是誰,竟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行事。
又是為什麼要幫他呢?
翻來覆去想了又想,慕與也沒想出個頭緒來。
窗外忽有一絲光亮溜入屋內,竟是天快亮了。
慕與爬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涼茶。
他是煩因為魏衣沒升上二袋長老,畢竟要是沒魏衣這檔子事兒,他成為二袋長老絕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但是他並不想魏衣去死,他們之間的仇,沒有這麼大。
因此對於這個幫他的人,慕與也並沒太多好感。
這人行事,未免太過極端了。
若讓他知道此人是誰,定會敬而遠之。
外面又響起了敲門聲。
慕與忍不住撫額,這回又是誰找他?
懶洋洋地打開門,門外站着的,居然是幫主洪方的親信,趙吏。
趙吏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接着說了一句話就走了。
慕與暈乎乎地關上門,掐了自己一把,才確定是真的。
趙吏說,因為魏衣中毒,二袋長老最終還是由他擔任。
慕與一蹦老高,興奮極了。
隨即,他搓搓臉,收斂了一下表情,畢竟,魏衣還昏迷著。
但是,這絕對是慕與近段時間以來,聽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5
誰知,慕與這句話還是說早了。
他沒想到,幾天之後,竟收到了幫主女兒洪文雅的邀約。
洪幫主老來得女,對洪文雅寵到了骨子裏。
幫里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可那些想攀高枝兒的,無一例外,都鎩羽而歸。
這次洪文雅主動邀約,慕與簡直有些受寵若驚。
待赴約后,洪文雅秀麗的容顏,纖穠合度的身姿,以及溫溫柔柔的性子,簡直讓慕與欲罷不能。
而且,洪文雅回去之前,還特意讓貼身丫鬟告訴他,下次約定的時間。
慕與從未肖想過洪文雅,因為知道自己即使升了二袋長老,與洪文雅之間也是雲泥之別。
可現在,他想爭一爭。
幾次愉快地相處之後,洪文雅算是牢牢住進了慕與的心裏。
至於魏衣的情況,半個月過後,他倒是並未死去。
只不過,仍是在昏迷著,完全沒有醒轉的跡象。
朗大夫醫術已算十分高超,他都一籌莫展,看來解藥找到前,魏衣只能昏迷著了。
索性性命之憂已解,餘下的,只能慢慢來了。
這天,慕與哼著曲兒,剛到和洪文雅約定的河岸邊。
沒想到,居然看到了丐幫幫主洪方。
慕與一個腿軟,差點兒跪在地上。
卻沒想到,洪文雅竟躲在洪幫主身後,沖他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慕與立刻被迷得魂兒都沒了,腿軟什麼的早拋到腦後了。
洪幫主本來威嚴地杵在那,見到他們的互動后,無奈地看了一眼洪文雅。
又沒好氣地叫過慕與,問了他幾個問題。
諸如家在哪裏,家裏還有幾口人,之類的。
慕與有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
他孑然一身,爹娘俱已故去。
之後他聽到洪幫主說,要把洪文雅許配給他。
慕與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僵住了。
就在洪幫主以為他不樂意,表情漸漸轉陰的時候,慕與就這麼跑到洪文雅面前,抱起她轉了好幾圈。
氣得洪幫主在他放下洪文雅后,就踹了他一腳。
慕與拍拍灰站起來時,臉上仍然傻呵呵地樂着。
「幫里那麼多青年才俊,你怎麼就看上這麼個傻小子?」
洪幫主嫌棄地看了一眼慕與,摸摸洪文雅的頭,語氣不怎麼美好。
「爹。」
洪文雅有些委屈地瞥了洪幫主一眼,他立刻就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
「關鍵這小子不但看着傻,還疑似因為競爭二袋長老不成,給幫里一個叫魏衣的下藥……」
洪幫主話還沒說完,洪文雅就打斷了他。
「我相信他不會這麼做的。」
洪幫主沒轍了,嘆了口氣。
「他到底有什麼好,怎麼就把我寶貝女兒拐走了?」
洪文雅趴在洪幫主背上,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不告訴您。」
6
這回,輪到慕與春風得意了。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居然也沒得意兩天,就出了事兒。
那是因一張突如其來塞入他手心的紙條而起。
紙條上只說讓他酉時去醉仙樓蘭字包間,其他什麼都沒寫。
字跡潦草,一看就是不想被人發現是誰。
慕與思來想去,在酉時前一刻,出現在了醉仙樓。
當他推開蘭字包間的門,裏面坐着的人,讓他有一瞬間的愣怔。
居然是洪文雅的貼身丫鬟。
那個總靜靜跟在洪文雅身後,沒有一點存在感的小姑娘。
「我已經有你們家小姐了。」
「我知道。」
小丫鬟說話聲音不大,倒是很穩,一絲怯意沒有。
「所以……」
「我叫你來,並非是為了這個。」
小丫鬟嘴角彎了彎,有些可愛。
倒是慕與鬧了個大紅臉,敢情兒是他自作多情了。
「坐啊。」
小丫鬟一改往日的畏縮沉悶,顯得十足的落落大方。
慕與坐在離她不遠處,還是有些摸不清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你是不是好奇,喝醉那日是誰將你送回去的?」
「是你?」
夾了一筷子紅燒肉放入嘴裏嚼著,慕與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我和洪文雅。你在半醉未醉時,救了差點兒被流氓調戲的洪文雅。之後就倒在那,呼呼大睡。」
慕與停了筷子,他停下,不是因為這和他最後的趴桌上了印象不同,而是因為,她直呼洪文雅的名字。
小丫鬟倒是沒理會,仍自顧自地說下去:「洪文雅問了醉仙樓老闆,知道了你是誰,就雇了馬車,把你帶回丐幫。之後,讓洪幫主的親信趙吏把你送到了你在幫里的落腳處。」
這便說得通了,趙吏武功高強,將他神不知鬼不覺送回去倒是很容易。
「可為什麼我去問醉仙樓老闆,他沒告訴我是洪小姐將我送回來的?」
「我想,應該是趙吏做的。估計是怕對洪文雅不利。」
慕與恍然大悟,也對,洪文雅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去醉仙樓被調戲了,還被丐幫里的人救了,萬一救她的人別有用心,那確實危險。
「不過,你醉過去之前,還絮絮叨叨地罵了魏衣很久。」
慕與撓撓臉,這確實是他幹得出來的事兒。
「我本來不想管,可是後來……」
聽到這兒,慕與「騰」地站了起來。
「魏衣的毒是你下的?!」
小丫鬟眨眨眼,頗為得意地點點頭。
「我厲害吧?他中毒之後沒多久,本來屬於你的二袋長老位置就回來了……」
「啪」,清脆的巴掌聲在不大的包間響起。
「解藥。」
慕與額角青筋跳得厲害,這小丫頭怎麼把人命看得如此輕賤?!
捂著半邊紅腫的臉,小丫鬟眸子裏充滿了難以置信。
「把解藥給我,我可以不把你下毒的事情告訴別人。」
看她年紀最多十二三,這麼小的孩子,即使做了如此殘忍的事情,慕與還是不太忍心就這麼毀了她一輩子。
況且,她這麼做,也是因為他,雖然慕與不知道原因,不過他現在也不想知道原因了。
小丫鬟低着頭,幾縷髮絲垂落,顯得愈發楚楚可憐。
她沒說話,只默默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遞到慕與伸來的掌心。
「以後,別再讓我見到你。」
說完這句話,慕與就急匆匆地離開了蘭字包間內。
7
慕與沒直接把解藥給魏衣,而是和小丫鬟約他出去用了同樣的方法。
把「解藥」倆字用亂七八糟的筆法寫在紙上,包着解藥扔進了林音的窗戶。
她的肚子已經漸漸顯懷了,這倒更坐實了她對慕與說的話。
只是,唉,慕與實在有些一個頭,兩個大,他攤上的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此刻,慕與無比想見洪文雅,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他還沒過去呢,洪文雅就來找他了。
「文雅。」
慕與走過去,迎來的,卻是一記脆響的耳光。
慕與苦笑,現世報么?他剛剛給了洪文雅的貼身小丫鬟一耳光,現在,洪文雅就打了回來。
「想不到,你竟是是這樣的人!」
洪文雅眼圈發紅,哪還有往日溫柔的模樣。
「我怎麼了?」
他回來就給林音送解藥去了,眼下剛到自己的住處。
「你,你自己做了,竟還不認!」
洪文雅眸子裏的淚珍珠似的落了下來,把慕與心疼得不行。
「你別哭啊,我,我做什麼了你告訴我,判死刑也得讓我知道原因吧?」
慕與想給洪文雅擦眼淚,可她那狀態,他又不敢刺激她。
「你,你對蓮兒……」
「蓮兒?蓮兒是誰?我對蓮兒怎麼了?」
慕與上前,將洪文雅護在身後,幫她擋住四周好奇的眼神。
「要不,去我屋裏說吧?」
豈止他這句話出口,洪文雅直接將他推了個踉蹌。
「蓮兒是我貼身丫鬟,你居然把她約到醉仙樓,在包間欲行不軌之事……」
這麼一大口鍋扣下來,慕與真不知道怎麼接。
醉仙樓他去了,包間也去了。
可欲行不軌從何說起?!
「文雅你聽我解釋……」
洪文雅後退幾步,「蓮兒回來時,臉上帶着傷,我詢問之下,她竟說想離開這裏!她雖只跟了我三年,卻好似我的妹妹一般。如此突然要離開,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確實有原因,你聽我說……」
慕與情急之下,想去抓洪文雅的袖子。
洪文雅眼中惱恨更甚,「對!這個原因,就是你差點兒輕薄了她!她知道你我已定親,怕我傷心,所以打算一走了之……若非我再三逼問……」
說到這裏,她哭得更厲害了。
慕與現在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他也確實甩了小丫鬟蓮兒一巴掌,但那是因為她做的事情太過分了。
可他此時再和洪文雅說,她會信嗎?
不會,洪文雅與蓮兒三年主僕情誼,他和洪文雅雖兩情相悅,但終究,時間還是短了些。
而且,蓮兒已先下手為強,洪文雅只會覺得他是為了脫罪狡辯。
「我會和爹爹說,讓他退婚。讓你……娶了蓮兒。」
「我是不會同意退婚的,娶蓮兒更是萬萬不可能!」
慕與這下真急了,「文雅你聽我說,魏衣的毒,是蓮兒下的!我去醉仙樓,也是她讓我去的!」
「你已經把蓮兒的清譽毀了,不娶她她這輩子就毀了!你為了脫罪,竟還將莫須有的罪名編排給她,慕與,我看錯你了!」
洪文雅一甩袖,步履踉蹌地離開了。
慕與想追,腳下卻失了力氣。
「慕長老。」
慕與懨懨回頭,發現來人是手扶著腰的林音。
「林姑娘有何貴幹?」
「魏衣醒了。」
「哦。」
看來,蓮兒給的解藥沒錯。
慕與現下腦子一片混亂,只想回去好好休息一會兒。
「我來的時候,朗大夫還在替魏衣診治。聽他說,在去魏衣那兒之前,正在給洪姑娘的貼身丫鬟看病。」
慕與黯淡的眸子陡然一亮,「現在呢?她還在那兒嗎?」
林音食指輕點小巧的下頜,「這我倒是不知。我想,應該還在吧。」
「恕在下失陪!」
慕與一個縱身,直接用起了輕功。
8
此時的慕與,心急如焚地趕往朗大夫的住處。
他到的時候,朗大夫並沒在家。
洪文雅估計是先去找洪幫主談退婚一事了,也不在此處。
至於蓮兒……
慕與縱身躍入院內,聽見了若有若無的咳嗽聲。
他輕輕推開房門,進去后,回頭四下看了看,又將房門關了起來。
「蓮兒。」
「是你。」
屋裏的蓮兒,比慕與在包間看到時更嬌弱了些。
面上無一絲血色,倒襯得臉上的巴掌印更清晰了。
她坐在床上一角,顯得人愈發瘦小。
「為什麼冤枉我?」
慕與想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做。
就像他同樣不明白,蓮兒為什麼用那麼極端的方法幫他一樣。
「坐。」
蓮兒指指她對面的凳子。
慕與依言坐下,眸子緊緊盯着她。
蓮兒蜷縮起身子,兩隻細瘦的胳膊,輕輕攬著自己的腿。
臉上,儘是懷念之色。
「我來自苗疆。來中原以前,一直和我娘相依為命。我娘長得可美了,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這和我問你的,有什麼關係?」
蓮兒唇角往下撇了撇,「你若不聽我說這些的話,那你想聽的,我也不會說給你聽。」
慕與哭笑不得,只得勉強聽着。
「十四年前,我娘愛上了一個男人。苗疆女子在愛上一個人後,會給對方下同命情蠱,以期和對方永不分開。可惜我娘心軟,直到那個男人離開之前,都沒有將情蠱種入他體內。他說,會回來接我娘的,只可惜……」
痴情女子負心漢,慕與對蓮兒的娘,頗有些惋惜。
「可村裏的長者知道這件事後,認為我娘辱沒了苗疆女子的氣節,將懷着孕的她,趕出了村子。我娘千辛萬苦地生下我,身體便大不如前了。到我五歲時,她的身體差到連出門都不行了。」
慕與看着蓮兒,她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讓他有些不舒服。
「於是我五歲就開始扛起養家的重擔,別看我看着瘦小,力氣可大著呢。割草、砍柴、挑水,我都能行。但是啊,我仍然留不住我娘的命。終於在三年前,她徹底離開了我。」
「於是你就來了中原?」
「是啊。慕與,醒酒湯好喝嗎?」
蓮兒歪歪頭,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是你做的?」
慕與訝異抬頭,「為什麼?」
「讓我想想,為什麼呢?我來中原,是為尋父。我娘說,我爹的右腕,有個月牙形的紅色印記。她說,我爹跟他說過,這個印記,是他家族的人特有的。」
說着,蓮兒挽起右邊的袖子,一枚小小的紅色月牙,靜靜地躺在她的手腕上。
慕與怔怔地挽起自己的袖子,一模一樣的地方,有着一枚一模一樣的紅色月牙。
「你醉酒那天晚上,我在你的手腕上,看到這個小月牙的時候,別提有多開心了。只是第二天我給你做了醒酒湯后,打聽之下,得知你父母已亡,很是難過了一陣子。我還沒見過爹,他就過世了。還好,我還有個哥哥。」
慕與想起來了,他爹在十四年前確實去過苗疆。
回來后沒多久,家鄉遭遇瘟疫,他爹和娘,都被那場瘟疫奪去了生命,只留下他一個。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爹居然在苗疆,給他留下一個妹妹。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慕與的聲音,已溫和不少。
蓮兒有些委屈地把袖子放下來,「喜歡的東西,不是無論如何都要留下嗎?如果不能用香香的誘餌留下它,那就剪斷它的翅膀,把它關在籠子裏。這樣,就能留下它了呀。」
慕與眉心皺得能夾住蒼蠅,他一把捏住蓮兒的手腕,只是,這手腕細的,讓他的心裏,又泛起絲絲縷縷的不舒服。
這時他才恍然驚覺,這種再一再二的不舒服,是心疼。
爹娘去世后,慕與以為天大地大,他只有自己了。
誰知道,他爹居然給他留下個妹妹。
本來他還有洪文雅,只可惜……
慕與搖搖頭,斬斷自己的胡思亂想。
「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蓮兒懵懂地看了看慕與,「沒人告訴我呀,娘身體不好,每天除了吃飯時基本上都是昏迷著。這是我自己領悟的,我厲害吧?」
慕與想到一開始蓮兒用毒藥葯倒魏衣,讓他二袋長老的位置失而復得;在他讓她離遠點兒后,又陷害他,說他對她……
他哭笑不得地拍了蓮兒的頭一下,「我是你哥哥,你怎麼能說我對你行不端之事?尤其……是對文雅說……」
蓮兒揉揉腦袋,「我也不想的,可你要趕我走。我已經沒有家啦,所以,我只能這麼做了。」
她說完,又小聲嘀咕道:「我從苗疆剛來中原時,身上一分錢都沒有,餓倒在路邊時,是洪文雅救了我。我,我不想離開她,也不想離開哥哥身邊……」
「那你也不能這麼說啊,現在可好,文雅肯定不會原諒我了。」
蓮兒低頭想了一會兒,「要不,我們把丐幫的人都殺了吧?這樣,洪文雅也成剪了翅膀的……」
慕與趕緊捂住她的嘴,他這野蠻生長的妹妹,動不動就是殺人,板正她這個思維,任重而道遠啊。
不過在此之前……
「你給魏衣吃的是什麼毒藥?手上還有嗎?」
「那個啊,是我娘死後,我打算自我了斷時,做給自己的。可惜出了點岔子,並不能毒死人。我是洪文雅邪的貼身丫鬟,不方便出去,手頭又只有這一種葯,就只能湊合啦。」
不止說別人的生死,蓮兒在說到自己的生死時,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慕與忍不住抱了抱蓮兒。
「哥哥你要用嗎?我手頭上現在沒有啦,你要用的話,回頭我再做給你吧。」
「不用不用,我不用!」
慕與慌忙否認,緊接着鬆了口氣,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房門在這時,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一個人衝進屋子,不管不顧地抱住了慕與,和剛剛從他懷裏掙脫出來的蓮兒。
來人身上熟悉的馨香,讓慕與懷念的同時,也是有些懵然。
「文雅?」
「我都聽見了。」
洪文雅的聲音悶悶的,還帶着哭腔。
「你得謝謝我。」
林音扶著肚子,也慢慢走了進來。
「我說小丫頭,你這毒藥的配方是什麼?它怎麼能在我診出只有半個月可活時,還生生轉了藥性,讓人只是陷入昏迷?」
說這話的,是給魏衣看診回來的朗大夫。
慕與輕輕拍著洪文雅的背,心裏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
蓮兒則被朗大夫拉到一邊,二人說着一些慕與聽不懂的話。
「謝你?」
慕與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謝林音。
林音小心地坐在床上,才緩緩開口:「你和洪姑娘的對話,我不小心聽到了一部分。不然,我為什麼會告訴你蓮兒在朗大夫這兒?在你走後,我讓你門前守着的倆門神之一,去叫回要去找幫主的洪姑娘。」
「文雅那時氣得那麼厲害,怎麼會輕易回來?」
慕與實在有些猜不透。
林音咳嗽了一聲,「我讓那個門神對她說,她離開后,你直接來了朗大夫這裏,想再次對蓮兒不利。」
慕與額角青筋直跳,心裏一直暗暗告訴自己:這是孕婦,還幫了他。
「那什麼,之後我就讓你門口另一個門神先帶我來到朗大夫這兒,迎著點兒洪姑娘。我們倆聽故事聽到一半的時候,朗大夫回來了。」
林音趕緊把話說完,拿起桌上的茶壺,裝作給自己倒水,掩飾尷尬。
「謝謝。」
若不是林音阻止得及時,恐怕他和文雅之間,就真的再無可能了。
「之前我冤枉你下毒害魏衣,沒想到你不止沒放在心裏,還救了他。所以,我這就算是投桃報李吧。」
「可下毒的人,是我妹妹。」
林音訝異地挑眉,就連慕與懷裏的洪文雅,都抬起了頭。
「怎麼?」慕與疑惑地問道。
「我們只是驚訝,蓮兒做了那樣的事情后,你依然這麼快就認了妹妹。」
在一邊和朗大夫嘀嘀咕咕的蓮兒,小腦袋也轉向了這邊。
「養不教,父之過。可我們的爹去世得早,長兄如父,教導她,我義不容辭。再說,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慕與話剛說完,洪文雅就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還有我。」
聲音小如蚊蚋,她話音剛落,就又扎回了慕與懷裏。
林音見狀,笑了:「依我看,長兄如父後面,很快就能加上一句啦。」
「加上什麼?」
蓮兒蹦蹦跳跳地過來,左邊拽著慕與袖子,右邊靠着洪文雅肩膀。
「長嫂如母啊。」
「林音!」
慕與看着惱羞成怒的洪文雅,捏著小拳頭輕輕地打了林音幾下。
又看了看雙眸清澈如幼鹿,滿眼依賴地仰頭瞧着他的蓮兒。
他那顆失去雙親后漸漸枯萎的心,終於又一次充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