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御妖師
1
「別再跟着我了。」
霧非沒回頭,沖着身後說道。
他的語氣並不算差,綴在他後面的人,卻在聽到這句話時,驀地停下,緊緊拽住他的衣角。
月亮悄悄從厚重的雲層里冒出來,將薄紗似的銀輝,撒向黑沉沉的夜晚。
照亮了遠處鱗次櫛比的房屋,也照亮了霧非身後的女子,唇角那一抹倔強。
「我不會走的。」
她聲音不大,但足夠堅定。
霧非煩躁地皺皺眉,扯了扯頸間掛着的鏈子。
那鏈子上,串著一個小小的陰陽魚。此時,發出清脆的鳴響。
倒讓霧非稍稍冷靜下來,他用了些力氣把衣角扥出,向前跨了一步,仍是沒有回頭。
「何苦呢,我不過心軟救你一次。你是妖,我是御妖師,本就殊途。若你不聽勸告,非要跟隨,便讓你成為我的契妖。」
每個御妖師都有專屬契印,結契時,契妖的靈魂,會被御妖師刻上其專屬契印,此後,需服從御妖師一切命令。
但凡反抗,靈魂上的契印,會如烈焰一般灼燒,那種痛苦,非常人可忍。
若是契妖身死,只要魂魄還在,便仍需聽御妖師役使。
只有契妖魂消,或親手殺死結契的御妖師,方能解除。
霧非其實並未收過契妖,只是嚇嚇她。
他以為,這樣就能讓身後的小妖知難而退。
他沒料到,自己低估了她的決心。
一聲「好」,就算如霧非般冷情的人,都忍不住轉身,定定看着站在月光下,仍保持拽着他衣角動作的女子。
2
女子名叫銀月,是一隻僅修鍊二百年的狐妖。
霧非是掛職在雲海市特管局的御妖師,一年前,雲海有妖物作亂,霧非奉命參與清剿。
結束時,在十分角落的位置,發現毛髮染血,奄奄一息的銀月。
霧非對妖族並無好感,否則也不會做御妖師。
可看着昏迷時還瑟瑟發抖的小狐妖,他不知怎的,就趁同僚們忙着把其他妖物帶回局裏時,走了過去。
待他反應過來時,已將小狐狸帶離那裏。
銀月傷得不重,霧非救治還算及時,很快便好了。
自此以後,無論霧非去哪裏,她都要跟在後面。
霧非罵她她也不走,至於打她?
一隻剛剛會化形,才二百年的小妖,霧非稍微下手重些,就可能被打回原形。
打不得,罵不走,霧非獨來獨往慣了,且他還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有一隻小妖跟着,總歸不太方便。
拖到這次任務歸來,已是極限了。
可他沒料到,妖族聞之色變的結契,竟沒嚇到這隻小狐狸。
霧非着實有些頭疼,手腕一個翻覆,一枚不足拇指大小的金色小印章,就出現在他掌心。
他清楚地看見,銀月的眸子裏,在見到印章時,有一絲恐懼泄露。
明明怕成這樣,何苦非跟着他不可?
嘆口氣,霧非一掌敲在銀月後頸,然後將她放在旁邊的巷子。
霧非收回印章,一道結界罩在銀月身上。
隨後,霧非轉身就走。
沒走出幾步,又旋身回來。
蹲在銀月身邊,咬破食指,在她眉心輕點。
一點嫣紅閃過,霎時消失不見。
霧非再度轉身,這一次,直到身影化為一個小小黑點,都沒再回頭。
3
一個月過去了,銀月沒再出現。
霧非心裏輕鬆的同時,隱隱還有些其他的、從未出現過的感覺。
不過,他還未及細想,就因為一個消息,匆匆趕往黑市。
黑市,是人、妖、魔、鬼,皆能進入的地方。
裏面魚龍混雜,亂得很。
但是,也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霧非一身粗布短打,臉上亦做了修飾。
他強抑激動的心情,來到一個破舊的小門前,伸出左手,三長兩短地敲完門。
很快,門就開了。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童,在前面為他引路。
門雖破敗,裏面卻別有洞天。
假山流水,綠樹成蔭,清幽得很。
霧非攥緊胸前掛着的陰陽魚,跟着小童三拐兩拐,終於見到那個他要見的人。
那人坐在一方石桌後面,面如冠玉,風度翩翩。
指尖飄浮幾朵落花,霧非來時,他連眼皮都懶得抬上一抬。
「陰陽魚上,確有結界。」
霧非聞言,連禮數都不顧了,幾步竄到他面前。
「什麼結界?!」
那人終於抬起眼皮,語氣仍是懶懶的:「相思入骨。」
霧非愣愣地退後幾步,臉上一片茫然。
4
霧非很小的時候,娘就失蹤了。
這麼多年來,與他爹相依為命。
據爹所說,娘的失蹤,與妖族有極大關係。
可霧非再問具體情形時,他就閉口不說了。
對於娘的印象,因為年代久遠,霧非已經有些模糊。
只記得小時候,有個清瘦的身影,經常溫柔地一邊摸着他的頭,一邊哼著沒有調的小曲。
這枚陰陽魚,是娘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本來,在霧非沒做御妖師之前,這只是他的念想。
做御妖師之後,霧非發現,陰陽魚上有一層淡淡流光,好似結界一般。
他並不十分確定,因此到黑市,尋了很久,才找到這位無所不知的三先生。
現在,三先生告訴他,他的猜測沒錯。
霧非卻又陷入另一層疑惑里,為什麼是相思入骨?
這個結界,霧非聽說過。
是有情人之間,才會覆的結界。
解除結界的方法,依覆蓋結界之人而定。
但,一定與其情人有關。
若這個陰陽魚是娘留給爹的,倒是無可厚非。
可這麼多年來,爹強調過無數次,這陰陽魚,是娘留給他的。
霧非握著脖子上掛的陰陽魚,連道謝都忘了,有些跌撞地離開三先生之處。
5
霧非從沒放棄過尋找娘親下落,誠然,做御妖師因為他對造成他娘失蹤的妖族沒有好感。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可以接觸更多的妖。
他問過許多妖,之後都收走了他們這段記憶,但沒有一隻妖,知道他娘在哪。
現在陰陽魚上有了線索,雖然這線索有些奇怪,但總比他從前沒頭蒼蠅一樣要好多了。
霧非離開黑市后,腦子清醒不少。
他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回去找他爹。
霧非想好了,這次無論爹再怎麼拒絕,他都得問出娘失蹤時的具體情形來。
其實在此之前,霧非已經許久沒回來了。
他和他爹之間並不算親近,爹嘴裏念叨最多的,就是失蹤的娘,從小並不怎麼管他。
霧非這麼想着,人已離家門口越來越近。
就在他剛要敲門時,卻聽到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聲音。
他的頂頭上司,特管局領導,吳堯。
他怎麼會在這兒?
霧非更一頭霧水的是,爹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怎麼會認識他?
他的手比腦子反應更快,一道竊聽符貼在門上,裏面的聲音清晰傳出。
「霧隱,煙緋究竟把東西放在什麼地方了,連你也不知道嗎?」
「老吳,我不是是早就告訴過你了。怎麼,你還是不信我?」
「哈哈哈怎麼會,我自是信你的。堂堂妖王,也被你耍得團團轉,甚至給你生了個孩子。霧隱啊,我還真是不得不佩服你。」
「一個半人半妖的怪物,怎麼配當我的孩子!若不是煙緋那妖女,寧願自爆妖丹也不告訴我完整契印在哪,我怎麼會留着那臭小子!」
「留着也不錯,自他來特管局,可是抓了不少妖呢。那些妖對我來說……誰在外面!」
門自內被踹開,霧非與他爹和領導吳堯,撞了個臉對臉。
6
「霧隱啊,你要怎麼收場?」
吳堯抱臂站在一邊,頗有些幸災樂禍。
霧非緊緊咬着下唇,額上青筋畢露。
「知道便知道吧,滅口就是了。反正完整契印找不到,你不一直想讓他做你的契妖?這不正好。」
霧隱臉上沒半分表情,語氣也是淡淡的。
霧非怔愣當場,他從沒想過,他爹竟會如此輕描淡寫地,讓他為人役使。
彷彿他不過是他養的一條狗,不,甚至連狗都不如。
太過震驚,以至於霧非的反應都慢了半拍。
待他想反抗時,已來不及。
那枚屬於吳堯的契印,已烙在他的肩上。
「啊!!」
靈魂深處的傷痕,疼得霧非忍不住大叫出聲。
隨後,他骨子裏的不服輸,又讓契印燃起熊熊烈火,直接灼燒着他的靈魂。
霧非再撐不住,終是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人已在特管局牢內,手腳上亦戴着特管局特製的鐐銬。
霧非眸子裏一片空茫,唯有死死拽著胸前陰陽魚鏈子,才能得到一絲絲安全感。
昏暗的牢房裏,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某天,有焦急的聲音,傳到他耳畔。
渾渾噩噩的霧非抬起頭,看到的,是許久不見的銀月。
他的嘴唇動了動,還是什麼都沒說。
「跟我走!」
銀月撬開牢門,拽住霧非明顯瘦了一圈的手腕。
霧非輕輕掙脫,把肩膀往前湊了湊。
那枚契印,清晰地印在上面。
銀月眸子倏然瞪大,「你是妖?!」
霧非知道,若不和銀月說清,她是不會走的。
嘆口氣,他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她。
說完以後,像想起什麼一樣,把脖子上的陰陽魚鏈子摘下來,放到銀月手中。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帶上它,快走吧。」
銀月將陰陽魚死死握在手裏,指甲甚至在掌心掐出血印。
「我帶你走!」
霧非望着一臉認真的銀月,良久以後,笑了。
他確定了一件事。
抬起手,摸了摸銀月的頭。
「聽話,快走。好好活下去。」
銀月還要拒絕,朗聲大笑自外面傳來:「你們誰也走不了!」
來人竟是特管局領導吳堯,霧非慌忙把銀月擋在身後。
可惜身上契印一閃,靈魂再被焚燒的痛苦,讓他根本無暇他顧。
「廢物。」
霧非艱難抬頭,他沒想到的是,他爹霧隱也來了這裏。
「你們,別過來!」
銀月顫抖著上前,把霧非護在身後。
然而,吳堯都沒過來,只霧隱以食指點了點她肩頭,銀月就摔倒在地,吐血不止。
接下來,霧非眼睜睜看着霧隱拿出一枚契印,烙在銀月肩頭。
他想去阻止,卻根本連動都動不了。
銀月慘叫一聲,身上銀光一閃,化為原身小狐狸。
霧隱再沒多看他們一眼,轉身問吳堯:
「你用那些抓到特管局的妖,試出完整契印了嗎?」
吳堯搖搖頭,「煙緋居然寧願自爆妖丹,也不把完整契印告訴你。」
霧隱停步,聲音難辨喜怒,「完整版契印,只在任一妖物上烙印一個,就能役使整個妖族。這東西關乎妖王位置,煙緋絕計不會毀掉。只是,她慣常會藏東西,我們找了這麼多年,竟都沒找到。」
霧非迷迷糊糊間,把他們的對話聽到耳朵里。
才知道自己的娘,早已不在世間。
霧隱之所以說她還活着,想必是利用自己,以達到他的目的。
只不過,他沒想到他們這麼卑鄙,為了讓妖族為他們所用,欺騙他娘的感情。
霧非趁著靈魂略微好受些,使勁往銀月的位置蹭過去。
就在他抓住銀月的爪子時,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
就連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霧隱,吳堯二人,都吸引了回來。
霧非握住的,恰好是銀月拿着陰陽魚鏈子的那隻手。
上面染著銀月掐出的斑斑血跡,與霧非手腕上流出的血合為一處,陰陽魚爆出耀目白光,有一女子淡淡影像,現於霧非身前。
「吾兒,相思入骨結界若解,定是你已尋到有情人。結界解開后,完整契印會自動現於你與吾兒媳靈魂之上。屆時,妖族所有妖,皆聽你二人役使。」
霧非與銀月雙雙睜眼,銀月再度幻化為人。
二人靈魂上本來烙印的不完整契印,都被完整契印所覆蓋。
「沒想到,她竟把完整契印放在你自小佩戴的陰陽魚上!」
霧隱咬牙切齒,霧非卻不想再與他多做口舌之爭。
他抬手一揮,本來關在牢裏其他地方的妖,全衝破牢門,將霧隱與吳堯團團圍住。
所有契了不完整契印的妖,因為完整契印的出現,都不再受御妖師役使,只聽霧非與銀月二人召喚。
霧非並不關心吳堯與霧隱的下場,拉着銀月的手走出大牢,外面陽光明媚,是個難得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