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情絲繞
1
如斐偷溜出師門的時候,在附近村落撿了個傻子。
也不知是為什麼,這當時正被人欺負的傻子,偏偏爬到她眼前,拽住她的衣擺。
她本不欲理睬,可師門有訓,不可見死不救。
再加上,那傻子的一雙眸子,實在剔透。
是比她這些年見過的任何人,都要澄澈的一雙眸子。
於是她拔出腰間三尺青鋒,收拾了那些跟在傻子身後、不依不饒揍他的人。
傻子嘿嘿傻笑,髒兮兮的手,小心地在身上擦了擦,才攥住她的衣角。
如斐一襲白衣,衣擺已沾上幾個漆黑指印。
即便傻子將手蹭過再拽住她衣角,但他衣服本就不幹凈,蹭了相當於沒蹭。
兩處臟污痕迹,讓如斐眉心蹙得緊緊的。
緊接着,一股突如其來的尖銳頭疼,使得她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傻子趕忙鬆開她的衣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他們這般在街上,引來無數好奇的目光。
如斐強忍好似要裂開的頭疼,不顧心中隱約的不適,拽住傻子的手腕,到就近的客棧,要了兩間上房。
她把傻子安頓到其中一間屋子,又吩咐小二送一桶熱水進去,之後,如斐把給自己準備的一套男裝放在桌上,才離開那間屋子,去了隔壁。
2
剛跨入門檻,她就撲通一聲跌倒在地。
如斐這毛病由來已久。
她怕臟,身上沾上一點臟污就會頭疼欲裂,更嚴重甚至會嘔吐。
她也不知是為什麼,問師父,師父似乎也不清楚具體原因。
因為,她是在三年前的雨夜,被師父撿回門派里的。
她昏迷在門派前那棵松樹下,渾身臟污,若非師父發現她,可能早就沒命了。
如斐此番下山,便是為尋找失去的記憶。
許是被師父救起時,她正發着高熱,那時燒得太厲害,燒退後,除了自己叫如斐,她什麼都不記得。
師父說,入了她的門下,前塵往事便不要執著了。
可如斐對自己失去的記憶,總歸是不甘心。
於是趁著師父閉關,溜了出來。
3
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如斐頭疼漸漸好了些許,意識也從回憶里慢慢抽離。
她勉強爬起來,關上門,換了身乾淨衣服。
這才想起來,隔壁還有個傻子在。
強撐著有些渾噩的神智,她敲了敲隔壁門。
過了許久,久到如斐都要踹門進去了,門才從裏面被打開。
傻子只探出個頭,身子完全被掩在門后。
他的頭髮濕漉漉的,還有些亂七八糟。
臉洗乾淨了,倒是一副好樣貌。
那雙澄澈的眸子,裏面藏有一絲忐忑。
如斐走進去后,想把門關上。
傻子卻有些固執地把著門,唇角抿得緊緊的。
如斐無奈之下,只得稍微使了些內力,才總算把門關好。
她再把注意力放到傻子身上時,一張白凈的臉,驀地染上些許酡紅。
傻子身上只穿着裏衣,而裏衣的繩結,被打得亂七八糟。
床上攤着她原本放桌上的外袍,上面還有少許水跡。
如斐揉揉有些發疼的額角,招呼傻子到她身邊。
掩去心中的彆扭,幫他穿好衣服,又細細替他梳好亂成一團的頭髮,並綁了髮帶。
都弄好之後,已過去不少時候。
穿戴好的傻子,若不細看,倒像是富貴人家走丟的小公子。
如斐擦擦臉上的薄汗,她有些驚異於自己對傻子的耐心,同時,又有些懊惱。
她很快就會離開,這麼耗費時間給傻子收拾一番,等她走後,傻子仍會和從前一樣,她又何必多此一舉。
傻子那雙懵懂的眸子裏,滿映着如斐的影子。
她嘆了口氣,起身時,被傻子拽住衣角。
「不,不臟。」
傻子期期艾艾開口,似是許久不曾說話,聲音有些生澀。
如斐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是說,現在手不髒了。
她輕輕「嗯」了一聲,還是撤回了自己的衣服。
在傻子委屈的神色里,說道:「我讓他們弄些飯菜來。」
待吩咐過小二,很快便有色香味俱佳的飯菜端來。
如斐因着有心事,隨便吃點就飽了。
剩下的,都便宜了傻子。
吃過飯後,如斐精神略好了些,就回房休息了。
4
這一覺,直接睡到第二天一早。
如斐想着和傻子打個招呼就離開,卻沒想到,開門就見有人摔進門裏。
細一看,竟是傻子。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向如斐的目光,眷戀極了。
如斐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還是沒理他,下樓結了房錢就走。
她不時回頭,發現傻子一直跟在後面。
如斐不得不開口:「我不會帶你走的。」
傻子一言不發,仍執着地跟着。
如斐無奈,見他沒別的動作,心道跟就跟了吧。
卻不想,在她走到郊外林子時,竟被幾個黑衣人攔住去路。
如斐雖然學了些武功,但雙拳難敵四手,若不是最後傻子奮力撲到她身上,為她擋住致命一刀,恐怕她就見了閻王。
那一刻,她心中閃過異樣的感覺,拚命往他身上倒著傷葯,只希望他不要死。
她和傻子都被黑衣人抓走,如斐摸著傻子有些燙的額頭,難掩焦慮。
她總覺得,這些黑衣人,和她和她缺失的記憶有關。
但具體的,她想不起來,身上又髒兮兮的,如斐的頭,又開始疼了。
這次疼得尤其厲害,恍惚間,有些片段在她腦海里閃過。
好似可以燎原的大火,漫天而起。
不知是誰的靴子,踩在她的臉上。
她的手,則被反綁在身後。
泥濘之中,傳來瘋狂大笑。
「蕭鈺,你殺了我啊!」
緊接着,一柄鋥亮長劍,沖她身上狠狠紮下。
猙獰火光里,照亮的那張臉,居然和傻子毫無二致!
如斐猛地睜開眼,傻子還在昏迷。
她怔怔看着傻子,他是蕭鈺?但是,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和他之間,又有什麼淵源?
甚至,這些黑衣人,到底是誰?
如斐腦子裏亂糟糟的,她努力忽略衣服上的臟污,試圖減輕頭疼的癥狀。
5
恰在此時,有人來了。
那人一襲紫袍,模樣和傻子有五六分相似。
「若不是你把他收拾乾淨了,本王還尋不到我這失蹤三年的皇兄。誰能想到,當年驚才絕艷的大皇子蕭鈺,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大皇子?!
好似一道驚雷,炸在如斐腦海里。
見她如此震驚,那人唇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大皇嫂,你連自己的夫婿都不記得了嗎?」
又一道驚雷,炸得如斐瞪大雙眸。
她努力平復一下心神,警惕道:「你是誰,切莫信口雌黃!」
那人像是聽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笑得腰都彎了。
「本王是誰?本王是當今二皇子,蕭無極。就連皇嫂你,都是我送到大皇兄府上的……探子。」
最後兩個字,砸得如斐有些晃神。
模模糊糊間,她好像記起,自己曾在一個很大的宅院裏,與誰生活在一起。
那人……似乎對她很好。
但是後來……
後來怎麼了?
如斐抱着頭,疼得直打滾。
「皇嫂,你和皇兄都這麼狼狽,我都不忍心殺你們了。」
蕭無極嘴上說着可惜,眸子裏卻閃著幽微寒光。
「如……斐……」
昏迷的傻子,呢喃地念叨著如斐的名字。
她使勁捶著自己的頭,啞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無極一拍手上摺扇,說道:「告訴你也無妨,我皇兄不知你的身份,不顧父皇反對娶你做正妃,豈料你根本沒愛過他,從一開始,你就是我布的棋子。」
在如斐越來越紅的眸子注視下,蕭無極繼續說着殘忍的話:「你傳給我的情報,害死了忠心耿耿的暗衛。他這個傻子,知道真相後去問你,居然還願意相信你。」
「……後來呢?」
如斐頭疼似乎好轉了些,慢慢靠在牆上,問道。
「後來啊,你仍然沒告訴他實話,不僅如此,還繼續為我傳遞消息,又害死了他身邊最好的朋友。本王以為,這次他會殺了你,沒想到啊沒想到,他那只是做給我看的。」
蕭無極忽然走近,抬起如斐的下巴:「你居然沒死,還活得好好的。他卻成了這般模樣,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如斐腦子裏綳著的弦斷了。
丟失的記憶紛至沓來,讓她眼前幾有金星閃爍。
她從小被養在二皇子府內,是二皇子最忠實的暗衛。
後來,二皇子為了皇位,讓她去接近大皇子。
又因為二皇子配合,假意讓人刺殺大皇子,她配合著救人,讓大皇子對她情根深種,不惜忤逆皇上,也要娶她。
再後來,大皇子暗衛因為她透露給二皇子的消息,為救他而死。
至於大皇子最好的朋友,大將軍魏武,是她偷了他們之間互通的信給二皇子,讓他得以安排好在戰場上陷害魏武,致他於死地的人。
即便如此,他還是信她。
直到親眼看到她和二皇子傳遞消息。
那天的雨下得好大,淋得她渾身冰涼。
她渾身滾在泥水裏,耳邊一直縈繞着他問的「為什麼」。
為什麼?她也不知道。
他那般模樣,讓她心裏發慌,總覺得,好像有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
那柄劍,最後也只是割開了她手腕的正繩子。
他讓她走。
6
蕭鈺之所以變成這樣,也是因為她。
就算遭遇她那般背叛,他還是悄悄跟在她後面。
雨夜路滑,她不甚跌落時,被他所救。
她最後的記憶,是他帶血的臉。
「二皇子打算……如何處置我們?」
如斐抬眸,自己這見不得衣服臟污的毛病,怕也是那時落下的。
蕭無極笑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讓你做個明白鬼,算是我對你最後一點主僕情誼。」
「可否放了他?他已經傻了。」
如斐眸色溫柔,對於死,並不懼怕。
蕭無極想了想,搖搖頭。
「斬草要除根啊。」
如斐低頭,她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
「對不起。」她說道。
就算傻了,依然要保護她。
她不值得。
欠他的,只能下輩子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