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牽絆
1
「兄長，你真的要我嫁給那人？」
莫婉玉一襲青衣，靜立門前。
門裏，只低低傳出一聲「嗯」。
初春的傍晚，涼風習習。
莫婉玉輕輕縮了縮脖子，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彷彿只有如此，才能抵禦無處不在的寒涼。
她低垂著眸子，不經意間瞥到門前一個小小的醬色花盆。
裏面有淺淺的綠芽冒出，明明如此生機盎然，可她的心裏，卻只剩一片荒蕪。
2
莫婉玉的兄長名莫離，其實，說是她的兄長，二人並無任何血緣關係。
莫婉玉五歲那年，還不叫莫婉玉，叫紅珠。
那時，家裏窮得實在揭不開鍋了，爹娘便趁着她熟睡之際，偷偷將她扔了。
因為，她底下還有個小弟嗷嗷待哺，家裏實在養不起兩個孩子。
本來他們是打算把她賣了的，莫婉玉身子骨實在太弱，實在沒人買，他們才出此下策。
莫婉玉永遠也不會忘記，自己醒來之後，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嗓子都喊啞了，也沒見爹娘的人影，那時，她是多麼絕望。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就這麼死去時，莫離出現了。
當年他也不過十二三歲，唇紅齒白，眉目如畫。
小小的她，看到蹲在自己身邊的莫離，只覺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
甚至連飢餓都忘了。
她還記得，莫離開口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
「怎麼了？」
少年的聲音，清透乾淨，如泉水淙淙。
莫婉玉不知怎麼的，委屈勁兒就上來了。
她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經過告訴了他，一抬頭，白皙的手指伸了過來，輕輕擦乾她眼角的淚。
「別哭，以後……我們便相依為命吧。」
3
從那以後，她有了新名字，莫婉玉，還有了一個兄長，莫離。
莫離對她極好，她缺失的親情，在之後的幾年裏，兄長加倍補給了她。
相對應地，也讓莫婉玉對他，生了不該有的執念。
她知道，莫離最是守禮。
即便他們不是真的兄妹，莫離也絕不會逾越。
莫婉玉本想着，只要能和莫離兩個人一起，相依為命地一直過下去，即便他永遠不知道自己的痴盼，也沒有關係。
可她忘了，莫離生得俊秀，他們所在的小村子裏，沒有比他更俊秀的男子了。
終於有一天，她在家裏，看到了上門來說親的媒婆。
莫婉玉手裏剛採的桃子，骨碌碌滾落異一地。
她偷偷藏在心裏的兄長，就那麼安靜地坐在媒人對面，也不說話。
莫婉玉心裏慌成一團，她這時才意識到，即便她不打算嫁人，兄長未必不會娶妻。
她忽地生出一股無名之火，燒得眼睛都紅了。
莫婉玉不顧一切地衝進去，一把將媒人推倒在地。
莫離這時才發現她回來了，如夢方醒一般，叫了聲「婉玉」。
莫婉玉耳邊嗡嗡作響，完全聽不到其他聲音。
只有「兄長要娶親了」，一直如魔音一般，讓她頭疼欲裂。
「我不需要嫂嫂，滾，你滾啊！」
從來溫婉端良的莫婉玉，頭一次好似潑婦一樣，邊罵邊使勁打摔倒的媒人。
媒人也不是好惹的主兒，除了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之後便和莫婉玉打作一團。
最後，還是莫離分開了她們，又和媒人賠不是，又賠了些銀兩，事情才算過去。
4
莫婉玉不後悔這麼做，可莫離自那之後，約莫半個月都沒理她。
她這才慌了，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莫離竟又與她說話了。
莫婉玉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得知他已把自己許配給了村裏走鏢的鏢師，司宇。
說起司宇，也勉強算她的青梅竹馬，小時候瘦瘦弱弱總被人欺負，她護著幾回之後，就成了她的跟屁蟲。
直到三年前開始跟人走鏢，才少見了些。
莫婉玉沒想到莫離如此狠心，只因為她阻止他一次姻緣，就要把她嫁出去。
他明明那麼疼她，怎麼會因為這麼點兒事情，就不要她了？
除非……
他發現了她對他的執念。
莫婉玉一次又一次地求莫離，她不想成親，只想陪在他身邊。
莫離一次又一次的拒絕，讓她終於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這是她最後一次求他，既然他想她嫁，那麼，她就嫁。
5
嫁衣火紅，莫婉玉看着莫離親手為她蓋上紅蓋頭，臉上一片漠然。
「兄長。」
莫婉玉纖白如玉的素手，輕輕抓住了莫離的手腕。
莫離如被火燙到，用力撤出手腕。
「你果然知道了。」
莫婉玉凄然一笑，淚珠滾滾而下。
「婉玉……」
莫離聲音乾澀，好似缺水的魚。
「你我並非親生兄妹，為什麼非要把我推出去？」
莫婉玉不明白，這麼寵她的兄長，為什麼要如此狠心？
「我……轎子已經到外面了，婉玉，你……該上花轎了。」
她知道，兄長看似溫和，其實性子倔得很。
既然他這麼說，那她註定不會知道他的答案了。
莫婉玉鬆開自己的手，不發一言，如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一般，走了出去。
外面嗩吶聲聲震天，鞭炮噼啪，熱鬧極了。
莫婉玉沒看到的是，身後安安靜靜的院子裏，莫離伸出來，卻沒敢拽住她的手。
以及，他臉上近乎絕望的表情。
6
莫離怎麼會不喜歡莫婉玉呢？
這個妹妹懂事又乖巧，從不給他添任何麻煩。
軟軟糯糯地跟在他身後叫「兄長」時，他的心都要化了。
最重要的是，她是在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時刻出現的，這個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就好似他生命中的一道光。
他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怎麼會不喜歡她呢？
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親手把她推開，推到其他男人懷裏。
因為……
在他七歲時，曾遭人拐賣。
那人喪盡天良，把他賣給了宮裏管收人的太監總管。
他真的很疼，疼得靈魂都好像裂成兩半。
雖然未及入宮，便獲救了。
可他還是失去了作為男人的尊嚴。
一開始年紀還小，並不覺得什麼。
年紀漸長之後，莫離才知道，自己這樣……是殘缺的。
他瘋了一樣從家裏跑出來，本來不想活了，卻看到了小小的、被拋棄的莫婉玉。
從那以後，他又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他不能毀了對他而言最溫暖的火光。
「婉玉，如果有下輩子……」
莫離喃喃，淚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