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千里姻緣一線牽
「你,不悔?」
「不悔!」
「罷了,真真痴兒。」
1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
臨街的茶棚里,三三兩兩的客人湊在一起,喝茶閑聊。
「聽說了嗎?裕王家的鳳尾花開了,紅艷艷的顏色,可是美得不得了呢!!」
正在喝茶的她聞言先是一愣,繼而扶了扶頭上的黑色斗笠,將碎銀子放在桌上,道:「小二,結賬。」
清清亮亮的嗓音,伴着如酥春雨,交織成了一曲動人的旋律。
她腳步急促,只顧低頭疾走,卻冷不丁撞到了人,「啊呀」一聲低呼過後,她慌忙道:「實在抱歉,我……」
抬頭的瞬間,她的眸子裏,彷彿閃過千山萬水,終是化作一縷悠長的嘆息。
「無妨。」溫潤的嗓音,如一股清流,注入她的心裏,撫平了她的焦躁。
「姑娘為何如此行色匆匆?」他略一低手,扶起摔在地上的她,問道。
「我……尋人。」話是這麼說,她的眸子卻只定定地看着他,好似痴了一般。
「姑娘,在下臉上可有什麼不妥?」那人好看的眉頭皺了皺,疑惑地問道。
「沒,沒……是我唐突了。」她糾結地用手指絞着衣擺,想扯一扯他的袖子,卻怯懦地不敢動手。
「姑娘,既是如此,那在下還有急事,先行告辭了。」說完,不待她答話,他便施展輕功,絕塵而去了。
「他……忘了我啊……」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掉個不停。
2
鳳尾花殷紅似血,還是和從前一樣艷到了極致,只可惜……
她不是來看花的,而是,看他的。
裕王府門口人山人海,她費力地擠到了最前面,卻仍是只見花,不見他。
「裕王殿下出來了!」正當她失望地打算離去的時候,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是他!她的眸子亮了亮,卻在看到他身邊艷若桃李的美人兒時,又黯了黯。
一襲硃紅色曳地長裙,襯得美人兒膚若凝脂。
櫻口塗朱,指染蔻丹,頭上簪著的,正是那艷到極致的鳳尾花。
眼尾一顆淚痣,更顯楚楚可憐。鬢若堆鴉,眸似點漆,這樣一個美人兒,站在風姿卓然的他身邊,真真兒是人比花嬌,一對璧人。
她著紅,他衣黑。而衣服上的金絲滾邊,襯得他氣質更是出塵。
他束髮用的,是一枚未加任何修飾的羊脂玉環,但不知道為什麼,上面竟然透着絲絲紅痕。
她凝視了他許久,復又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左臉,苦笑了一下。轉身待走,卻因着想起了某件事,最終,還是收住了腳步。
她的左臉上,是一大片烈火灼燒的傷疤,虯結交錯,甚是可怖。
「祁玉……」她喃喃道,眼淚又不爭氣地濕了眼眶。
「有刺客!」
她聞言抬眸,不禁凜然一驚,竟有十幾名蒙面人往他的方向殺去,且身法透著詭異,觀之十分危險。
見此情景,她驀地抽出腰間軟劍,足尖輕點,一下就掠到了他的身畔。
「是你?」他的聲音透著些許訝異。
「殿下,您認識她?」紅衣美人兒好奇地問道。
「一面之緣。」
她面紗下的唇輕咬,一面之緣啊?在他眼裏,他們,居然只是一面之緣。
紅衣美人兒點了點頭,手上拿着一柄漆黑如墨的長鞭,護在了他的另一側。
她們二人左右相護,他自己的手裏亦是提着一柄長劍,且戰且退,待入了裕王府內,他們才長舒了一口氣。
然而在關門之前,一枚羽箭悄無聲息地往他的方向而至。
他正和紅衣美人兒低聲交待着什麼,所以並未注意到。
待她發現之時,已來不及提醒他躲閃了。
彷彿本能反應一般,她橫身,擋在了他的身前。
噗嗤一聲,羽箭入體,疼痛的感覺讓她忍不住輕吟出聲。
這一聲痛吟,成功地吸引了他們二人的注意力,待看到她身上的羽箭時,他的眸子,幽邃更重。
「姑娘你……」她倒地的時候,斗笠也碰掉了,所以他看到了她猙獰的半張臉,可惜她已經沒辦法遮擋了,因為她痛昏了過去。
3
昏昏沉沉中,她彷彿又回到了那時,同樣的草長鶯飛,同樣的鳳尾花開。
「祁玉……」呢喃着他的名字,她緊皺的眉頭,彰顯著此刻的痛苦。
「張老,如何?」
「有些麻煩,這箭極為歹毒,不止帶有倒刺,還有血槽,若長時間不拔出,恐會令這位姑娘失血過多。但……若拔出的話,箭尖上的毒便會破裂,擴散全身。」被稱作「張老」的老者摸了摸鬍子,皺眉道。
「這……」
「殿下,不如把她交給絳紅吧。」紅衣美人兒低垂著眸子,說道。
「你有辦法?」
「是。」
「罷了,那便交予你處理吧。務必將她醫好,若不是她,我怕是……」他話雖未盡,眸子裏卻是閃過了一道寒光。
「殿下放心,煩請殿下和其他人先行離開。」
他點了點頭,吩咐了一聲,帶着屋裏的其餘人都出去了。
只剩絳紅,和她。
「抱琴,三百年不見,你竟沒認出我……」絳紅的聲音,透著一絲複雜。塗着蔻丹的手指,在她醜陋的左臉上輕輕摸了摸,然後,狠狠地掐了下去。
臉上的疼痛讓她有些難耐,她忍不住輕吟出聲。
「抱琴啊抱琴,你也有今天!」紅衣美人兒陰陰一笑,手裏多了一個翠色小瓶,裏面裝着的,卻是一條漆黑如墨,長得十分醜陋的蟲子。
「抱琴,真是便宜你了,我這能迅速生肌續骨的小黑,可不是什麼人都用得起的。」絳紅說話間,猛地拔出了她身上的羽箭,接着以極快的速度把那條黑色的蟲子倒在了她的傷口上。
神奇的一幕出現了,凡是那條蟲子舔過的地方,竟然奇迹般地很快就癒合了。
「哎呀我忘了,還有毒沒解呢,可真是麻煩。」可絳紅的語氣,卻一點兒也不像想給她解毒的樣子。
她的身上一層黑氣籠罩,很快蔓延到了臉上,可過了一會兒,居然又冒出了一股白氣,兩相糾纏之下,黑氣最終居然消失了,一點兒不剩。
「那個老不死的,果然把它給你了。」絳紅美麗的臉,因為氣憤而有些扭曲。
她慢慢地睜開了雙眼,看到坐在身邊的絳紅,卻不見他,忙問:「他……咳咳。」
「你問裕王殿下?他很好。」絳紅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溫柔地說道。
「那就好……」她鬆了一口氣,他沒事就好。
黑色的蟲子已經被絳紅收起來了,而她沒看到的是,她的傷口附近,一縷青黑色的氣體,悄悄往她心臟的位置鑽了過去。
卻在還未抵達的時候,就被一股白氣擋住了。
絳紅恨得暗暗咬牙,表面上仍不動聲色:「我看你也累了,先在這兒歇會兒吧。」
「嗯。」她確實很累,於是再度閉上了眼,陷入了黑甜夢鄉。
待她再度醒來的時候,身邊坐着的,是他?
「你醒了?」溫和的聲音,一如既往,讓她忽然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勇氣,抓住了他的手。
「祁玉……」這個藏在她心底許多年的名字,終於在他的面前,又叫了出來。
「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在下乃是裕王李茂祁。」
「你就是祁玉……」她的神情里,帶着孩子氣的天真。
他的眸子裏,閃過一絲不耐煩,卻很快隱藏好了:「姑娘,你餓不餓?我吩咐廚房給你做些吃的?」
「我要吃紅棗糕。」她糯糯地撒嬌。
「嗯,阿清,進來。」
不多時,一個劍眉星目,身佩長刀的少年快步上前。
「爺,您找我?」
「吩咐廚房做些紅棗糕,端到這裏來。」
「是。」少年臨走之前,似是不經意間看了她的方向一眼,方才退了出去。
濃香四溢的紅棗糕端上來的時候,她無甚血色的臉上,染上了些許紅暈。
甜香的味道,讓他的眉頭都不由鬆了松。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塊兒咬了一口,嚼了之後愣住了:「祁玉,你想起來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眸子裏滿是疑惑。
「這味道,和多年前的一樣……」
他竟然還記得她喜歡在紅棗糕里加上些許陳年桂花釀,讓棗糕的芳香更加馥郁。
「姑娘,你認錯人了。還有,今日之事,我懷疑,與你脫不了干係。」他的耐心告罄,不打算陪她演戲了。
「什……」他的手抓在了她的手腕上,棗糕,掉在了地上。
「你一直強調我是你認識的人,想必是為了讓我放鬆警惕。然後不惜使用苦肉計來博取我的信任,真是用心良苦。說,你究竟是誰派來的?!是我三哥還是四哥!」
他的手勁兒頗大,抓得她手腕生疼。可身體的疼,遠不及心裏的疼來得痛苦。
「我真的認識你……」認識多年前的你,那個小軒窗下,潑墨梅花的你。
「哼,你是算準了鳳尾花開,我必會出現,才想到這麼一出苦肉計是不是?」裕王溫潤的臉,不知道為什麼,變得有些扭曲。
「我並沒有……」她的解釋無力又蒼白。
「世人皆知,絳紅乃我的寵姬,她獨愛鳳尾花,所以每逢鳳尾花期,我都會和她一同出現,你會不知?!」
「你們……竟是這種關係嗎?」她的身子搖搖欲墜,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來人,將她押入大牢,待我親自審問!」他皺皺眉,看都沒看她一眼,朝外吩咐道。
「我絕不會害你,從前是,現在亦是。」她並未打算乖乖就範。
「她說得沒錯,真正想害你的,是我!」絳紅身姿搖曳著從外面走了進來。
「你說什麼?!」裕王有些懵了。
「我以為那東西在你身上,誰想到,居然被死老頭子給了抱琴!」絳紅不屑地瞥了裕王一眼,道。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她掙扎著起身,卻還是把裕王護在了身後。
「我是曼珠啊。」絳紅微微笑着說道。
「居然是你?!」抱琴長劍出鞘,剛要上前,卻不想,被身後的裕王,一劍穿胸。
「哈哈哈,你沒想到吧?他早就被我下了傀儡蠱,只要我想,隨時都能控制他。」
抱琴身上的白光又一次出現,只不過,比前幾次弱了不少。
「祁玉……」
「你一個堂堂閻王殿裏的白無常,居然愛上了黑無常,只可惜,他根本不領你的情,真是悲哀啊抱琴。」曼珠說話毫不留情。
「我知道他一直只把我當小妹妹,但那又如何,我愛他,本就是不圖回報的。」抱琴咳嗽了幾聲,手卻仍然想摸摸裕王的臉。
4
「你這又是何苦呢?」說話的,竟然是阿清。
「你是?」抱琴有些疑惑地問道。
「當年閻王將我的三魂七魄分別投胎,裕王只承載了我的一魂一魄,而阿清這個身體,則是承載了另外的。」
「你才是,祁玉?」抱琴有些茫然了。
「是。」阿清手一揮,裕王便昏倒了,那把長劍也被他震成了粉末。
「祁玉,我好想你……」抱琴撲到了阿清懷裏,哭訴道。
阿清抱着她,拍拍她的後背,然後,從後面,把她的心掏了出來。
那是一顆七竅玲瓏心,猶自帶着血光。
「你……」抱琴口吐鮮血,軟軟地坐在了地上。
「裕王身上有黑無常的一魂一魄,我並未騙你,但是,黑無常,也只剩這一魂一魄了。」阿清的聲音,帶着殘忍。
「不錯,我親眼看着閻王把黑無常的魂魄剝離,只一魂一魄投胎,剩下的,都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曼珠介面道。
「為……什麼……」她不明白,給了她七竅玲瓏心,讓她來找黑無常的閻王,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他觸犯了天條,愛上了你!」此刻出來說話的,居然是「張老」!
「閻王大人?!」阿清面色一變,就打算跑。
「不過一個偷窺他人記憶的蜃妖,也敢在這兒猖狂!」張老袍袖一伸,就把那顆七竅玲瓏心從阿清的懷裏捲走了。
阿清和曼珠雖然不甘心,卻也不敢造次。
「閻王大人,那您……為何還讓我出來找祁玉?」抱琴的眸子裏滿是痛苦之色。
「為了讓你死心,然後好好在閻王殿內當差。也為了讓黑無常那個傢伙早日從地底下出來繼續給我幹活兒!」閻王氣的鬍子都直了。
「您早就知道祁玉只有一魂一魄投胎?」
「不錯。」
「可我不明白的是,一魂一魄的人,非呆即傻,他怎會?」
「我若是不以障眼法讓你相信黑無常是好好轉世投胎的,你豈不是會大鬧了我的閻王殿?」
「那閻王大人怎麼就確定,我之後不會大鬧閻王殿呢?」
「那你就再也見不到黑無常了。」閻王老神在在地說道。
「大人,恐怕連您都不知道的是,七竅玲瓏心還有一個作用,那就是可以讓曾擁有它的人許一個願望,任何人都不得干涉的願望。」抱琴笑了,唇角牽起了一朵狡黠的笑花。
「什麼?!」閻王大驚,卻仍然沒能阻止抱琴許願。
「我願,祁玉從十八層地獄超脫投胎。」
「即使這樣,你們也不可能在一起的,閻王殿上的無常,姻緣簿上根本沒有你們的紅線。」閻王嘆了口氣,說道。
抱琴笑了:「七竅玲瓏心實現人的願望,怎麼可能沒有代價呢?我就快魂飛魄散了,在此之前,希望閻王大人答應我最後一個請求。」
閻王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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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終,變成了黑無常的那根姻緣線,即使不能和他在一起,卻也能讓他再也不用受到任何束縛,安安心心地成親生子,這對她來說,就夠了。
他以身飼地獄,換得她不被天條所累。那她,就還他一世姻緣,即使不能相守,作為他的姻緣線,也算是以另一種形式和他在一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