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時傾

第42章 時傾

1

「救你出去?」

說話的是個少女,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明眸皓齒,雪膚烏髮。

一隻纖白的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蘆,最上面的一顆,已經被她咬進了嘴裏,嘎嘣嘎嘣嚼得頗為香甜。

另一隻手,則扶在略顯粗糙的牢門附近。

「不用。」

回話的是個男人,十分隨意地坐在牢裏濕乎乎的地面上,渾然不顧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

「你明日就要被處死了。」

少女說話的時候,歪了歪頭,顯得有些嬌俏可愛。

但她的語氣,卻極為淡漠,好像將要消失的,不是人命,只是很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知道。」男人緩緩站了起來。

走到少女身邊,把手從大牢的縫隙伸了出去,撫在少女的烏髮上。

少女眉心略皺了皺,但並沒躲開。

只是又咬了一顆沾滿糖汁的山楂,嚼得香甜。

她叫時傾,和男人的相識,其實很簡單。

某次她出門太急,忘了帶銀子。

而她最愛的冰糖葫蘆就在眼前,散發着誘人香氣。

只能看卻不能擁有,這讓時傾有些焦躁。

正當她苦惱之時,男人出現了。

他買了一串糖葫蘆,卻只是對着它發獃。

時傾看着他暴殄天物的模樣,十分想從他手裏拿走她肖想已久的糖葫蘆。

她這麼想的,也這麼做了。

酸甜可口的糖葫蘆被她咬進嘴裏,時傾抬眸看了男人一眼,眼神平靜無波,實在不像一個少女該有的。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並沒怪罪她的意思,而是又買了一串糖葫蘆,塞到時傾另一隻手裏。

兩隻手都塞著糖葫蘆,時傾心裏很滿足。

「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時傾眯着眼睛嚼啊嚼,唇角翹得老高。

男人先是一愣,后搖搖頭,轉身便離開了。

「真是可惜了。」

時傾拿着兩串糖葫蘆,看着男人的背影,嘆息道。

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手裏的糖葫蘆吸引了。

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斥着整個口腔,時傾心情好極了。

足尖一個掠地,人便已從原地消失。

待她再現身於幾十米外的一道院牆上時,其中一串糖葫蘆已經吃完大半。

2

本來,她以為他們的交集僅止於此。

時傾不喜歡欠別人的,即使只是兩串微不足道的糖葫蘆。

不過男人既然離開了,她倒也不會糾結,畢竟她也挺忙的。

可偏偏,男人又出現了。

那時,時傾正蹲在地上,拿吃完的糖葫蘆棍兒,逗著一窩螞蟻。

「小七,老大回來了。」

一個長相妖嬈,一襲紅衣的男人,忽然出現在時傾身後,戳了戳她的後背。

時傾一個反手,糖葫蘆棍兒沖着他眼睛就飛了過去。

得虧紅衣男人躲得快,不然,他那對桃花眼就保不住了。

「小七,你對你四哥下手可夠狠的。」紅衣男人笑嘻嘻說道。

可時傾知道,他生氣了。戒備的眼神盯着紅衣男人,絲毫不敢大意。

他們一共七個人,是靖王府的七殺鬼衛,負責解決那些靖王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七人明面上看似彼此親近,但其實相互之間,都是防著的。

靖王最信任的,不是七殺鬼衛的老大,而是時傾。

因為時傾嬰兒時,就被靖王帶回王府。

就連名字,都是靖王給起的。

時傾沒什麼善惡觀,唯以靖王馬首是瞻。

其他六人,都是靖王府暗衛升級來的。

他們身為暗衛時,雖然也是靖王府養的,可總不比一直養在靖王身邊的時傾。

是以,時傾出的任務也最多。

這也是其他六人對她不那麼友善的原因,畢竟誰都知道,得了靖王信任,就離飛黃騰達不遠了。

其實時傾沒他們想的那麼複雜,她根本沒想過飛黃騰達。

在她心裏最重要的莫過兩樣,一是靖王,再就是糖葫蘆。

就在她和老四劍拔弩張之際,老大帶着人,從他們面前經過。

他輕輕「哼」了一聲,老四就收了氣勢。

時傾收手卻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那個曾經送了她兩串糖葫蘆的男人。

她沒想到,他們的再次見面,會是以這種形式。

男人跟在老大身後,手腕上戴着鐐銬,臉色白得有些不自然。

時傾一看便知,男人是受了內傷。

「老大,他是誰?」

時傾只瞥了男人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這不是你該問的。」

老大一張冷麵,說出的話比他的臉更冷。

時傾攔在他面前,頗有「你不說,我就不讓開」的架勢。

「咳咳,小七,你什麼時候好奇心這麼重了?」

一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時不時咳嗽幾聲的男人,無聲無息出現在時傾身邊。

「二哥,我一向如此。」

時傾面上不顯,心裏仔細把形勢估量了一番。

三個人,她打起來太勉強,還是算了。

於是,話雖然這麼說,時傾倒是乖乖讓了路。

3

只是在夜色降臨時,時傾去了靖王府地牢。

她知道,靖王府的犯人,基本都關在這兒。

溜溜達達在地牢轉了一圈,在最深處,她見到了男人。

「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被老大抓來?」

她問話一向直來直往。

男人掀了掀眼皮,說道:「墨曜。我乃墨深宗之子。」

墨深宗?時傾覺得有些耳熟,但是並沒想起來之這人是誰。

她也懶得動腦子,而是又問道:「墨深宗是誰?」

這下輪到墨曜驚訝了。

「十八年前,靖王構陷左相墨深宗勾結外族,使得墨氏滿門被滅。我因自幼身體不好,被父親送到靜益山修行,方逃過一劫。」

時傾纖白的手指點點自己小巧的下巴,「你現在為什麼又被抓住了?」

墨曜劍眉一挑,冷哼一聲:「自是向靖王這個老賊討債。」

時傾搖搖頭,從腰間袋子裏拿出一串糖葫蘆。

「你鬥不過靖王。」

她不是看輕墨曜,只是陳述事實。

「就算蚍蜉撼樹,我也要試上一試。」

時傾「哦」了一聲,把糖葫蘆往前遞了遞。

「吃不吃糖葫蘆?」

墨曜嘴角幾不可查地抽了抽,「不了。」

「你爹都死了那麼多年了,何必呢。」

她嚼著酸甜可口的山楂,說出的話有些含糊不清。

「舊恨新仇,實難解。」

墨曜一字一頓說完這句話后,胸口劇烈起伏,隨後,嘔出一大口鮮血。

「新仇?」

時傾倒是好奇,他和靖王有什麼新仇。

墨曜氣喘勻之後,慢慢靠在一邊。

他還未開口,就被時傾抬手阻止了。

「有人來了,我先走了。」

恍如一陣輕煙,時傾從地牢裏消失了。

4

接下來的日子裏,時傾倒是沒再去地牢。

不是她不想去,而是沒時間。

靖王又給她安排了好幾個任務,她得先幹活兒。

等她忙完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月余。

還好,墨曜還在地牢裏。

不過她聽說,再過一日他就會被處死了。

這才有了她在地牢裏,問他需不需要她救的一幕。

倒不是時傾對靖王不忠,她對靖王的忠心,整個靖王府無人會懷疑。

包括她自己。

她只是不想欠別人的。

即便墨曜拒絕了她說的答應他一個要求,可時傾自己心裏卻記着。

沒再遇到也就算了,既然再度相遇,無論如何她都會還了這份虧欠。

她可以救他,亦可以殺他。

救完若他仍對靖王有威脅,那她再殺了他。

這樣的話,她既還了虧欠,也沒給靖王多一分威脅。

這就是時傾的邏輯。

兩根糖葫蘆和一條人命似乎沒法相提並論。

在時傾眼裏卻不然,在她看來,糖葫蘆比人命更重要。

時傾吃完糖葫蘆以後,將簽子收到腰間袋子裏。

並指作劍,輕輕一劃,牢門的鎖就酥得和豆腐似的,嘩啦掉在地上。

墨曜瞪大了眼睛,愣愣地被時傾扯出牢門。

可他們還沒走幾步,前方就被人堵住了。

是七鬼衛的其餘六人,以及靖王府的掌舵人,靖王爺。

時傾看到靖王時,鬆開墨曜的胳膊,跪在地上。

「王爺。」

靖王坐在老四為他擺好的凳子上,從鼻子裏「嗯」了一聲。

「說說吧,怎麼回事。」

時傾摸摸鼻子,把她的心思和靖王說了一番。

其餘六鬼衛皆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似乎沒想到,道理還能這麼講。

靖王倒是無甚反應,只是以骨節分明的右手,敲了敲座位把手。

「小傾,你可還記得,三年前你生辰前兩天,本王讓你出的任務?」

時傾眨眨眼,有些不明白靖王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過她還是乖巧地回答了,「記得。」

「說說。」

慢條斯理的靖王,完全不理會時傾身後,墨曜快噴出火的目光。

「永安城老筆巷,殺一個懷孕的婦人。」

時傾這句話說完,墨曜便跌坐在地。

同時,嘔出一大口濃稠的鮮血。

時傾歪過頭,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墨曜。

倒是墨曜,吐完血后,低低說道:「那名婦人,是否眉心有一點硃砂小痣?」

「是啊,你怎麼知道?」

墨曜的手,死死抓住時傾的手腕。

「她是我的娘子!你說,我怎麼知道!還有一個月,她就要臨盆了,你怎麼忍心!」

時傾藉著巧勁兒,甩開墨曜的手。

她一邊揉着手腕,一邊說道:「這與我何干?」

「你可知,初次見面時,我為什麼會買那串糖葫蘆?」

不等時傾回答,墨曜就自顧自說道:「婉兒自懷孕后,尤為喜愛酸酸甜甜的糖葫蘆,若我那日不是出門為她買糖葫蘆,就不會……」

「你是她相公?即便你那日沒出門,也是打不過我的。」

時傾並非自誇,只是陳述事實。

墨曜紅着眼眶,似一頭受傷的野獸。

「是啊,打不過……」

靖王此時,好像看夠了一般,一雙威嚴的眼睛,掃了掃時傾和墨曜的方向。

「小傾,你今年多大了?」

時傾覺得,今日的靖王爺十分莫名其妙。

就連七鬼衛其他六個,也是面面相覷。

靖王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墨跡了?難道因為今天犯事的是他最信任的時傾,才會這般做派?

不過他們只是猜測,靖王爺心思深沉,無人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再過一個月,就十八了。」

「是啊,再過一個月,墨家被抄家滅門,就滿十八年了。」

靖王爺這句話,是沖着墨曜說的。

墨曜聞言,人頃刻便要躍起。

卻被他面前的時傾攔住了。

「你做什麼!」

時傾面上表情轉冷,「保護王爺。」

「讓開!」

墨曜使勁推了一把時傾,根本沒推開。

「哈哈哈,墨曜,被自己親妹妹攔著的感覺如何?」

靖王爺像發現什麼好玩的事情一樣,站起身子,往前走了幾步,停在離時傾兩三步遠的地方,說道。

「親妹妹?」

墨曜震驚得忘了攻擊,亦忘了言語。

是以,這聲詢問,是時傾發出的。

「本王以抱你回來那日,作為你的生辰。是因為,墨府小小姐的生辰,本王着實不知啊。」

不理會靖王苦惱的皺眉,時傾依舊單刀直入:「墨家滿門被滅,為何留下我?」

靖王微微一笑,有種讓人如沐春風質之感。

「養大你,讓你為本王所用。卻不告訴你,本王其實是殺了你全家的仇人。這樣,不是很有趣嗎?」

時傾點點頭,「確實符合王爺的性子。」

墨曜咬緊牙關,似乎仍然難以消化這一事實。

時傾回望他一眼,嘆了口氣。

在其餘六鬼衛警惕的目光里,從隨身的袋子裏,拿出一串糖葫蘆,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在這期間,墨曜被老五點了穴道,放倒一旁。

時傾彷彿沒看到一般,繼續專心致志啃著糖葫蘆。

因為靖王沒發話,他們便沒對時傾動手。

直到最後一顆山楂被時傾嚼得粉碎,咕嚕一聲咽下肚子,她才抬眸,對上靖王的目光。

靖王的目光里,仍然有從前的慈愛。

「王爺。」

時傾的語氣一如既往。

「小傾。」

靖王亦然。

時傾驀地跪下,對着靖王連磕幾個響頭。

靖王就這麼靜靜地受了。

「雖然您當初把我帶回來,只是覺著有趣。但是畢竟有養育之恩,時傾還是要還的。」

「嗯。」

靖王爺知道,她肯定還有下文。

「剛剛就算還完了您的恩。現在,該您還我的仇了。」

時傾將手中竹籤往前一扔,卻不是對着靖王,而是墨曜。

簽子砸在身上時,墨曜穴道得解。

「唉,無趣得很。無痕,交給你們了。」

無痕便是七鬼衛的老大,他應了聲「是」,鬼魅一般擋在靖王爺和時傾中間。

「小七。」

時傾撇撇嘴,「我就知道。」

「墨曜。」

她招架老大的同時,還喊了一聲。

墨曜卻沒理她,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個殺了自己娘子和孩子的妹妹。

時傾似乎也沒打算聽到回答,她和老大交手幾招后,忽然如游魚一般,呲溜鑽到已走出幾步的靖王身後。

手中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放墨曜走。」

「這輕功,是本王教你的。」

靖王沒回頭,好像沒感受到脖子上的森寒匕首一樣。

「班門弄斧了。」

時傾嘴上說得輕鬆,眼睛卻緊盯着鬼衛其餘六人的動向。

墨曜支撐著身體,在其餘六鬼衛的怒視下,走到時傾身邊。

「墨曜,對不起啦。」

她還是不適應自己忽然多了個哥哥,所以仍然喊他墨曜。

墨曜沒說話。

「走吧。」

時傾催促。

墨曜也未動。

時傾不知道自己還能控制靖王爺多久,因此有些着急。

墨曜忽地奪過時傾的匕首,然後,把她往外狠狠推了一把。

「妹妹,快走!」

就在墨曜匕首即將靠近靖王時,他就被離靖王最近的老三捅了個對穿。

「墨曜!」

許是血脈項相連,時傾心口沒來由一陣難受。

「婉……兒……」

墨曜雖然瀕死,臉上卻帶着滿足。

靖王撣撣衣擺,面露嫌惡。

他的衣角處,濺了一滴血。

「小七,你贏不了的。」

時傾知道,老六說的是事實。

但是她不能讓墨曜白死。

也許,還有當年的墨家滿門。

她深呼一口氣,靜靜感受了一會兒外面照進來的,不多的陽光。

緩緩地,往其餘六鬼衛的位置踏近一步。

就在他們以為她要做什麼時,時傾的手,卻對準了靖王。

一蓬細若牛毛的銀針自她手腕處打出,在眾人詫異的神色里,悉數沒入靖王體內。

「王爺,我忘了告訴您,這次任務,還有份意外之喜。」

她本是打算將這暴雨梨花針獻給靖王,卻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時傾望着撲過來的其餘六鬼衛,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身為鬼衛,對死亡的直覺總是比一般人要敏銳。

她不後悔,只是,有點兒捨不得那酸酸甜甜的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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