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霜刃寒秋

第96章 霜刃寒秋

1

「聽說了嗎,鎮北王府送來盛京做質的小世子,居然變成女人了!」

「噓,這可是欺君大罪,可不能隨便亂說。」

「我也聽說了,我還聽說,聖上龍顏大怒,將那名女子直接送入了鳴淵閣……」

「是嗎?嘶,不知這藩王之女,嘗起來是什麼滋味啊?」

「哈哈哈,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

「等等我等等我,我還聽說,鎮北王府一夜之間被山賊屠滅,全府上下無一倖免,你們說……」

「慎言!這些不是你我能管的,還是先去看美人吧。」

「對對對,走走走!」

……

而他們討論的當事者,此時正側卧美人榻上,身上只一襲透紅鮫綃,胸前點點瑩白,皓腕如玉,似蒼山上長年不化的霜雪。

素指輕拈起桌上的一瓣橘子,送入檀口。

細白的牙齒咬下去時,擠出些許略微透明的橘子汁。

和著飽滿的雙唇,以及她那不勝酸意,而輕輕蹙起的眉心,無端透出一股嬌痴的媚意。

四周抽氣聲此起彼伏。

她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兒的事情一樣,抬起一雙清透的眸子,唇角似天邊懸掛的彎月,翹起小小弧度。

銀鈴般的笑聲,控制不住地傾瀉出來。

氣氛一時綺麗非常。

女子笑意愈濃,狐狸一樣的眸子掃視一圈,猶如帶了鈎子,讓人心癢難耐。

一片燈火通明裏,騷動愈演愈烈。

女子咬了咬粉白的指尖,細眉微挑。

眼尾隱約一點嫣紅,媚態橫生。

更有纏枝牡丹,自眉毛末端,蜿蜒至頰畔。

艷麗如血的花瓣,青翠欲滴的藤枝,纏綿合抱,難捨難分,將點漆似的清透雙眸,襯得靡麗若妖。

此時,這誤入凡塵的妖精,似是倦了。

小小打了個哈欠之後,直接從美人榻上起身。

薄紗委地,豐盈窈窕,若隱若現。

環佩叮叮咚咚,如清泉流響。

與搖曳若無骨的風姿,渾然好似一體。

霎時間,偌大的廳堂里沸反盈天。

至於當事者,早已躲入珠簾低垂的后廂,隔離這一室喧囂。

2

「抱琴,外面可有結果了?」

女子嗓音嬌慵軟糯,猶如上好的桂花糖,散發出清甜芳香。

被喚作抱琴的女子略垂臻首,低低道:「稟玉奴小姐,眼下,是三皇子扶清,和五皇子扶離,以及聖寵正濃的蘭妃娘娘胞弟蘭若明,三人還在競拍。」

玉奴以手支頜,懶懶斜坐桌畔。

鴉羽似的睫毛,垂落一小片陰影。

「我這個『假質子』,居然這麼受盛京權貴待見嗎?」

抱琴靜立一旁,垂在袖子裏的指節隱隱泛白。

只略微感慨了這麼一下,玉奴就如被抽了骨頭一般,軟著上身,癱在桌面。

這一舉動,蹭亂了歸攏好的如雲青絲。

許是意識到這樣做有些不妥,玉奴瀲灧的眸子眨了眨,透著些許可愛。

「罷了,多想無益。我還是用些糕點填填肚子。畢竟……」

說到這兒,她吃吃笑起來,未盡之意,在柔軟的尾音里,悄然隱藏無限旖旎。

抱琴像是再也受不了了,雙膝撲通跪地,姣若春花的一張臉上,俱是羞恥之色。

玉奴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斜斜睨了她一眼,端的是風情萬種。

可惜抱琴不是那些柔情解意的男人,玉奴的媚眼算是拋給了瞎子。她仍是急急開口道:

「小姐,王爺和夫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沒了,就連世子都……您真的信是山賊所為?!偏巧在這個當口,您女扮男裝的秘密被泄,奴婢以為……」

「抱琴,我告訴過你了,以後要叫我玉奴小姐。」

玉奴完全沒理會抱琴的焦急,只挑了無關緊要的部分回了她一嘴。

「小姐!您堂堂一個鎮北王府嫡女,為什麼就任由皇帝賜您一個如此,如此……」

抱琴閉了閉眼,似是說不下去了。

「這個名字怎麼了?很好聽啊。玉奴,和我鳴淵閣花魁的身份,多搭啊。」

玉奴伸手拈了塊核桃酥,塞入口中,方道。

抱琴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玉奴一眼,沒接她的話茬兒,依然順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說:

「小姐,奴婢從前曾聽到王爺說皇帝要削藩,王爺會不會因此才……」

「啪」,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室內響起。

抱琴捂住臉頰,滿臉的難以置信。

玉奴悠悠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眸含冰雪:

「父親為了保住弟弟這個唯一的兒子,讓人給我套上男裝,迷暈了塞進入盛京為質的車裏,那時,他可曾為我想過?」

「這……王爺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抱琴這句話,說得異常艱難。

玉奴怒極反笑,「三年來,我在盛京戰戰兢兢,生怕露出一絲馬腳。你以為,我還是當初那個一身傲骨的鎮北王府嫡女?」

她一步一步湊近抱琴,直至與她毫無距離。

玉奴俯下了身子,在她耳畔低語:

「他的苦衷,就是為了兒子,犧牲我這個女兒?現在他死了,你卻要我給他報仇。我為什麼要為了這樣的爹,賠上我的性命?」

玉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抱琴。

她的唇畔雖帶着笑,這笑意,卻不達眼底。

「也許,我還應該感謝那個把我女扮男裝之事捅出來的人,此人結束了我三年的擔驚受怕,你覺得陛下把我送入鳴淵閣不好?我卻覺得好極了。讓無數男人為我折腰,這等美事,怎會不好呢?」

抱琴渾身顫抖著,跌坐在地。

她指著玉奴,聲音幾不成句:

「小姐,白霜刃大小姐!你怎麼能如此自甘墮落,怎麼能……」

抱琴嗚咽著捂住嘴,如受傷的小獸。

玉奴聽到「白霜刃」這個名字時,有片刻的晃神。

須臾,她就不甚在意地揮揮手,正要再說什麼,外面有輕微叩門聲響起。

「何事?」

玉奴稍稍抬高聲音問道。

「玉奴小姐,結果已出。贏得競拍的是,晏昭陽晏公子。」

晏昭陽?玉奴疑惑地看了一眼抱琴,就見抱琴表情也有些微茫然。

她忽而了悟,這恐怕不是真名。

「好了,玉奴,服侍我更衣,我要出去了。我倒要瞧瞧這晏昭陽公子,究竟是哪位。」

3

再出現在眾人面前的玉奴,換了一身白衣。

她的面上,亦覆了一層薄紗。

如輕煙籠寒水,飄飄渺渺,神妃仙子一般。

她緩步而行,到晏昭陽身畔站定。

晏昭陽容顏俊美,一襲黑衣。

上有繁複花紋,顯然價值不菲。

他長臂一攬,就將玉奴抱在懷裏。

玉奴微微低着頭,一副不勝嬌羞的模樣。

旁邊,有兩個同樣容貌非凡的男人,一個悻悻咬牙,另一個雖面上不顯,眸子裏也有些許不甘。

就在晏昭陽打算帶着玉奴離開時,一道嬌糯的聲音急急響起:「晏公子當心,她不是玉奴,她要殺你!」

他懷裏的玉奴恰好抬頭,清凌凌一雙眸子裏,恨意如泉湧出。

她的左手,握著一柄寒光湛湛的匕首,已刺入晏昭陽腹部至少三分之一。

若不是有人喊了那麼一聲,讓晏昭陽有所警惕,微微後撤了些許,恐怕這柄匕首,得要他半條命!

晏昭陽眸色陡然一厲,冷哼一聲,抬腳便踹。

這一腳,直接把假玉奴踹出老遠,撞到高牆上之後方落地,「哇」地嘔出一口鮮血。

「爺,是玉奴的不是。此人是我的丫鬟,喚抱琴。玉奴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會做出這等事來!」

玉奴仍是一身透紅鮫綃,因為匆匆跑來,雙頰緋紅,微微喘著,顯得十分招人疼。

晏昭陽又豈是那麼好糊弄的人,他狠狠捏住玉奴尖巧的下巴,聲音冰冷至極:

「哦?那玉奴姑娘要怎麼證明,你不是早與那丫鬟勾結好了,來我面前做戲呢?」

玉奴疼得眸子裏淚光盈盈,面前的人卻好似鐵石心腸,絲毫不為所動。

「爺,玉奴沒有證據……」

委屈的聲音里,有些微顫抖流出。

晏昭陽湊到她耳邊,「用不用我告訴你怎麼做?」

玉奴眸子一亮,可晏昭陽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瞬間抖若篩糠。

晏昭陽說,「殺了她,我就信你。」

他把那柄早就從自己身上拔下來的匕首,塞到玉奴手裏。

玉奴搖頭後退,晏昭陽步步緊逼。

匕首猶沾血跡,滴滴淌淌,更顯猙獰。

「看來,玉奴姑娘果然是和自家丫鬟勾結好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拿我晏某人當傻子耍。」

玉奴早已認出,這化名晏昭陽的,就是三皇子扶清。

他話雖說得輕輕巧巧,其中隱含的威脅,卻是讓人膽寒。

玉奴一把奪過匕首,跌跌撞撞跑到抱琴面前。

抱琴撫著胸口,眉眼低垂。

一大灘血跡好似濃艷綻放的鮮花,環繞在她身畔。

玉奴從未見過這麼多血。

她知道,即便她不動手,抱琴也決計活不了多會兒了。

高高舉起匕首,卻怎麼都放不下來。

抱琴眸光已然渙散,雙唇囁嚅著,幾乎聽不清她說什麼。

玉奴卻是聽清了。

舉了半天的匕首,終是遲遲落下。

不知是不是抱琴的血已流得太多,這致命一擊下去,倒沒什麼血流出來。

玉奴怔怔地看着自己染滿鮮血的手,半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扶清上前,打橫抱起玉奴,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鳴淵閣里,無人敢攔。

4

及至三皇子府,玉奴才被放了下來。

「爺,這下,您總該信我了吧?」

她的臉色慘白若紙,十指仍在不自主地痙攣。

扶清笑了,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玉奴雙腿打顫,整個人好似風中落葉。

對於三皇子扶清,她早有耳聞。

此人性情陰晴不定,誰也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麼。

偏偏其母妃是陛下最愛的柔嘉皇后,佳人芳魂早杳,陛下對她留下的唯一一個兒子,更是縱容至極。

再加上,他的舅舅是離國揚威大將軍,是以,盛京的權貴們,無論是誰,都不敢輕易招惹這位三皇子。

據說,蘭妃之所以能得蒙聖寵,也是因為她那張臉,像極了柔嘉皇后。

玉奴心思電轉,還未想出如何應付,就被扶清攬入懷裏。

他輕輕捻了一下玉奴瓷白小巧的耳垂,惹得她驚呼出聲。

隨後,呵氣至她耳畔:「我舅舅大軍方歸,營里恰恰缺玉奴姑娘這麼一朵解語花。」

玉奴駭然後退,卻不防腰還握在扶清手裏。

「來人,將玉奴姑娘,帶下去梳洗一番。」

語畢,憐惜地將她鬢邊落髮挽到耳後,甚至,還在她的額頭上,印下輕輕一吻。

玉奴被帶走後,暗夜裏有一道人影出現。

「主子,就這麼殺了那行刺之人,豈非太便宜她了?」

扶清不贊同地搖搖頭,「她雖然死了,可這位玉奴姑娘還活着啊。」

可惜,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畢竟,她要去的地方,可是吃人都不吐骨頭啊。

5

一個月後。

扶清在書房,細緻地描繪一幅美人圖。

紅衣妖嬈,媚眼如絲的美人,不是玉奴還是誰。

他今日剛聞奏報,那菟絲花一樣柔弱的美人,竟然還沒死。

而且,這麼長時間裏,玉奴並未做過一絲出格的事情。

難不成,他當真想多了?

扶清手一頓,心裏閃過一絲可惜。

想了想,他將暗影叫了出來,囑託一番后,才讓他離開。

再回頭一看,美人圖因着他剛一頓手,滴落一點濃墨。

扶清索性把筆一扔,立於窗畔。

黃昏時分,暗影如一縷幽魂,飄入三皇子府。

他的懷裏,抱着一個裹在大氅里的女子。

露出的一截手腕,細骨伶仃,白得近乎透明。

「主子。」

輕巧落在書房門口,暗影喚道。

「嗯,放下吧。」

他懷裏的人聽到這句話,激靈靈打了個哆嗦。

狐狸似的眸子微微抬起,裏面儘是恐懼。

再也不復當初的柔媚。

她那雙細瘦的手,死死攥著暗影的袖子,指尖都有些泛白。

好似生怕暗影真的如扶清所說,將她放下一樣。

一絲憐惜忽起,在暗影差點兒把人扔下來時,扶清說道:「罷了,後院收拾出一間來,讓她暫且住下。」

玉奴鬆了口氣,心情大起大落之下,直接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玉奴「騰」地起身,緊緊環抱自己。

待看清身處何地,才慢慢又躺了回去。

一個月的噩夢,終於醒了。

她把自己全部蒙進被子裏,不大功夫,就有極小聲的啜泣傳出。

門外,樹影婆娑。

映在窗紙上,猶如擇人而噬的猛獸。

玉奴就此在三皇子府住了下來。

每天都有不同湯藥進補,在冬日來臨時,她的臉上,總算補回了一點肉。

她與扶清的關係,仍是不咸不淡的。

轉眼便至年關,玉奴做了些吃食。

卻不知扶清從何處得知此事,非讓她送一份過去。

就算再不樂意,為了活下去,玉奴還是拿食盒裝起一些吃食,送了過去。

扶清正與人在廊檐下交談,玉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猶豫之際,就見一蒙面人手持長劍,直衝扶清而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居然就這麼迎了上去,擋在扶清身前。

長劍入肉,疼得她眼前直冒金星。

心中甚至有片刻覺得,就這麼死了也沒什麼不好的。

玉奴的神智飄飄蕩蕩,如一葉孤舟,不知行路。

不知過了多久,神智才漸漸回籠。

身上被包得嚴嚴實實,倒不怎麼疼。

「刺……客呢?」

玉奴開口時,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嘶啞得厲害。

沒想到的是,回她的人,竟是三皇子扶清。

「抓住了,但是,他服毒自盡了。」

扶清坐在床畔,眸中黑沉沉的,明顯心情不佳。

「屍體……呢?」

她說話費勁極了,扶清皺了皺眉,道:「我讓暗影把他扔到城外的亂葬崗了。」

「你……沒事……吧?」

她努力偏頭向扶清那邊,問道。

扶清不耐煩地將被子嚴嚴實實蓋在玉奴身上,動作卻十分輕柔。

「別說話了,休息吧。」

「你這次……不會再懷疑我了吧?」

玉奴固執地看向扶清,唇角抿得極緊。

「睡吧。」

扶清仍然沒說是或不是,只是出去的時候,關門的動作,輕極了。

6

玉奴的傷,直到夏天,才勉強好利索了。

扶清對她的態度,轉變得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一應補品、衣物,陸陸續續送到玉奴居住之處。

不過,扶清自己倒很少過去。

他不知在忙些什麼,三皇子府經常有陌生面孔出現。

八月十五這天,難得地,扶清來到了玉奴的住處。

他的左手拎着一壺酒,有清爽的桃花香撲鼻而來。

右手上,則是圓圓胖胖的月餅,各個憨態可掬。

玉奴裹着厚厚的裘衣,與他一起坐在院子裏賞月。

捧著一個小小的酒盞,偶爾嘗嘗味道。

「我娘……很喜歡中秋……」

扶清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竟是與玉奴說起了柔嘉皇后。

「她可溫柔了,一雙秀致的眸子裏,總藏着點滴笑意。這些,是蘭妃那個冒牌貨,永遠也學不來的。」

他有些孩子氣地皺皺鼻子,輕輕勾起玉奴的小指。

玉奴渾身猛地一顫,想要抽回手,卻根本動彈不得。

「三皇子……」

這一聲喚,倒是讓男人鬆開了她的手。

玉奴還沒鬆口氣,身前覆上巨大陰影。

「不!!」

玉奴跌坐在地,渾身冷汗淋漓。

扶清微微嘆氣,蹲下了身子。

「玉奴,別怕。」

他把她攬入懷裏,月色愈濃,灑落一地清淺碎芒。

那日以後,扶清雖沒說什麼,但府里的下人們,對玉奴愈發恭謹了。

而府里的陌生人,來往得也更加多了起來。

又一年年關將至,三皇子府,居然又發生一件大事。

只不過,這次,是好事。

玉奴有了。

聽到這個消息,扶清甚至高興得把她抱了起來。

緊接着,又趕緊把她放下。

「玉奴,過了年,我把你送去別莊休養吧。你身子骨不好,那裏氣候更溫和些。」

玉奴順從地點點頭,身上再沒開始時的妖嬈,溫柔極了。

扶清看着這樣的玉奴,心更軟了。

「最遲入夏時分,我就會去看你。」

「好。」

玉奴唇角微彎,狐狸似的眸子眯起,裏面好像藏了一整個星河。

7

別莊的日子,悠哉極了。

玉奴摸摸小腹,將手上的字條扔到火盆里,趁夜色深濃,悄悄打開了別莊大門。

外面,早有馬車候在那裏。

戴着斗笠的車夫輕輕將她扶上馬車,駿馬嘶鳴,粼粼車聲漸行漸遠。

直到天光微亮,方抵達目的地。

從馬車上下來時,玉奴伸手,一個黝黑瓷瓶自一旁遞了過來。

只是,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卻遲遲沒將瓷瓶放入她的手中。

「給我吧。」

玉奴聲音清淡,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非要這樣嗎?」

那人猶有遲疑,久久不曾鬆手。

玉奴無奈,只能慢慢掰開他的手指,拿過瓶子。

「早就決定好了,不是嗎?」

深吸一口沁涼的空氣,玉奴一步一步,走向大牢。

門口的人已經打點過了,所以直接把她放了進去。

玉奴停在最裏面的牢門前,身體微微前屈。

「三皇子。」

沒有溫柔,亦不妖嬈,玉奴只是平平淡淡地喚了一聲。

牢裏的人立刻撲到前面,瞪大了雙眼。

「玉奴?!你不應該在別莊嗎?怎麼會來這裏?你快走!」

玉奴沒動,站直了身子。

此時的她,臉上未施脂粉,如雲秀髮只用木簪鬆鬆挽起。

一襲素衣,清雅非常。

「玉奴?」

扶清晃了一下手上鐐銬,哐啷哐啷的聲音,實在有些擾人。

「我是白霜刃,鎮北王白若行的嫡女。世上哪有玉奴這個人。」

「你……」

扶清若再看不出問題,就真是蠢得可以了。

「從哪裏說起呢?就從三皇子你無意間發現鎮北王府背靠的山裏,有銀礦開始吧。」

扶清眸子眯成一條線,顯然已怒到極點。

「我好不容易說服爹娘,代弟弟來盛京做質。想着雖然回不去,只要家人平安,我就知足了。可是,你把一切都毀了。」

想到那天看見渾身是傷的無衣,白霜刃仍忍不住顫慄。

她渾渾噩噩地聽着對方說,所有人都沒了。

王爺吩咐他來盛京送信,無衣出來不到半個時辰,就聽到鎮北王府的方向,傳來爆炸的聲音。

他急忙迴轉,卻還是去晚一步。

力戰不及,無衣為給她報信,不得不佯死以求自保。

得虧他這麼做了,因為最後他聽見那些人說,是三皇子想要銀礦,才讓他們偽裝山賊,屠了鎮北王府所有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實在沒想到,你居然一開始就知道真相。」

扶清慢慢坐下,散亂的發覆了滿額。

「後悔沒殺了我?」

白霜刃諷刺地問道,聲音里有着濃得化不開的恨意。

「我……」

扶清只說了一個字,就閉上了嘴。

「我親向陛下說明,自己是女扮男裝。你猜,陛下為何沒有殺我,只把我送入鳴淵閣?」

扶清的手攀在欄桿上,「為什麼?」

白霜刃笑了,「我一無所有,還能是什麼?」

扶清的手上青筋暴起,幾要抓彎黑沉沉的欄桿。

「可惜,我為了不連累抱琴,未將真相告訴她,卻因此累得她身殞,更是……」

讓她經歷了地獄一樣的一個月。

如果沒有抱琴中途攪局,她本來可以直接與扶清入三皇子府。

畢竟,只要他來鳴淵閣,其他人焉有機會?

可惜沒有如果。

那時,白霜刃無數次想到死,最終,靠着恨意撐了過來。

「既然如此,兩次刺殺,為什麼要救我。」

「第一次,我知道抱琴殺不了你,若我不阻止,就連我也不會有活命的機會。至於第二次,我剛醒來時,問的可不是你。」

扶清一下子站了起來,「你……」

「人是我安排的。」

其實,是他自己去的。

她失蹤一個月,又養了許久身體,才給無衣遞了消息。

言簡意賅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她沒想到,這個自小跟在她身邊的暗衛,竟會氣成那樣。

若是她沒察覺……無衣定會慘死三皇子府。

鎮北王府只剩他們二人,她再也失不起了。

她擋過去時,無衣是撤了劍的。可她自己故意把劍往前拽了拽,順便,將她留作萬一的假死葯塞在他手裏。

白霜刃是在賭,賭他們不會拿一具屍體怎麼樣。

幸好,她賭贏了。

「好,白姑娘真是厲害!」

雖是誇獎,扶清眸子裏卻冰寒一片。

「銀礦、你舅舅的大軍,還有三皇子府偶爾的陌生來客。我想了許久,才想明白你是要反。但是,身為陛下最寵愛的皇子,未來的天下就是你的,你為什麼還要反?」

「不要再說了!」

白霜刃不理扶清的阻止,繼續道:「後來,我查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原來柔嘉皇后,竟是被陛下親手害死的。」

「陛下還真是薄情,當年繼位時需要皇后的哥哥,揚威大將軍支持。之後,因為離國還需要這位大將軍,倒是沒動他。」

「可陛下的心裏,對大將軍總是頂撞他,還是有些意難平。他竟然把這份怨懟,轉移到那個深愛他的女人身上。」

「住嘴!」

白霜刃豈會聽話,「害死她之後,陛下方有些後悔,又找了個蘭妃,當做替代品。終日說着情深,其實,全是假的。」

「白霜刃!」

扶清雙眸泛紅,如一頭憤怒的獅子。

「還沒完呢。你舅舅是不是死了?知道為什麼嗎?」

白霜刃指指自己,「他從未把我放在眼裏,所以,我給了這份信任一點小小的回報。」

她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之後聯繫無衣,將所有在那人營帳里看到的東西,通通謄寫一份,交給了他。

然後,讓無衣去投靠鄰國霜銀,那裏,有揚威大將軍幾十年的死對頭。

一切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居然是你!」

扶清的眸子裏,殺機暗涌。

「他的死,打亂你的一切計劃。謀反之事,不得不匆匆行之。以至於,你現在成了階下之囚。」

「成王敗寇,我認了。」

白霜刃搖搖頭,「你本來有機會的。記得五皇子扶離嗎?我把在你府里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扶離本就不待見扶清,聽白霜刃說完,查探一番后,便入宮冒死向皇帝進諫。

皇帝雖疑心甚重,一開始也仍是不信扶清會這麼做。

直到扶離提了一嘴柔嘉皇后,皇帝才悚然一驚。

宮裏提前做好佈控防衛,還將盛京左近的兵力調來支援,扶清輸得毫無懸念。

「白霜刃,若不是你有了我的種,我一定殺了你!」

聽到這句話,白霜刃拿出了揣在懷裏的黑色瓷瓶。

「最後一件事,我打算當着你的面,親手殺死你的孩子。」

「你瘋了!」

扶清瘋狂地搖撼欄桿,奈何其太過堅固,完全無法動搖。

「你殺了我鎮北王府上下一百三十五口,我做的,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白霜刃一仰脖,將瓶子裏的藥水一飲而盡。

「我這麼恨你,怎麼可能生下你的孩子?」

忍着腹中劇痛,白霜刃笑着說道。

意識模糊間,有人輕輕把她抱了起來。

小心翼翼的模樣,好似抱着的,是世界上最最珍貴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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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霜刃寒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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