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追夫火葬場

第八十二章 追夫火葬場

眾所周知,「一力降十會」是一個漢語辭彙,意思是一個力氣大的人,可以戰勝十個會武藝的人,比喻在絕對實力面前一切計謀都是沒用的。

出自於清·石玉昆《三俠五義》第五十回:「韓爺技藝雖強,吃虧了力軟;雷洪的本領不濟,便宜力大,所謂『一力降十會』。」

這就是說,縱然唐小潔的態度誠懇熱情,技藝千錘百鍊,依然勝不過共生所帶來的指數級快樂加成。

袁月苓的腳在周嵩身後繞在一起,看上去像個金屬線頭,腳上的玻璃絲短襪證明了這是精心謀划的,絕非激情犯罪。她的雙手按在他肩胛骨上,雖然人在下面,卻顯出一種氣勢洶洶的樣子。

周嵩軟趴趴地癱在床上,全身大汗淋漓,長出了一口氣。

同樣香汗淋漓的少女單方面抱住他,拿捏著份量,伸出指甲尖尖的手,在他的背後抓了一把——她什麼感覺都沒有,袁月苓和老毒物的猜想,得到了驗證:共生的效果會因為繁衍行為而消失。

「狗子,謝謝你。」

「謝我什麼?」周嵩問。

「謝謝你原諒我,」袁月苓溫柔地說:「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對,今後不管再發生什麼,我們都不會分——」

周嵩搖搖頭,打斷了她:「我還沒有同意復——」

看着袁月苓受傷的眼神,他又心軟了,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此時此刻講這種話,未免太渣男了,周嵩做不到。

「再說吧。」他從鼻子裏敷衍地哼了一聲。

「嗯。」袁月苓沒再多說,只是把周嵩摟得更緊了。

「去洗澡吧,身上黏糊糊的。」周嵩輕聲說着,掙扎著就要爬起來。

「好啊,我們一起。」

「不要了,我得上去了,」周嵩掙脫了袁月苓的懷抱,下了床:「我短褲呢?」

袁月苓小嘴一癟。

周嵩回過頭去:「又來這套,你哭也沒用!跟個小孩一樣!」

嘴上這麼說,這一夜終究也沒有上樓去。

次日上午,周嵩上樓和唐小潔商量。

唐小潔表示,若是袁月苓始終不願接受她的安排,便要揮起大掃把趕人。

周嵩原則上同意這個安排,但要他去開口卻又於心不忍,最終,他拿出了一個曾經被一個強大的國家3億人口身體力行證明過的並不聰明的方案:休克治療法——回家躲幾天。

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他擔心唐小潔反對或者要求跟他回家見父母,但是並沒有。

「可別再吵架或者打起來了……」周嵩拎着行李箱的拉杆,不放心地叮囑道。

「小潔盡量。」唐小潔伸手為他整了整衣領。

周嵩逃離修羅場的時候是一個黃昏,當時天邊的雲彩好像一片一片的魚鱗。

袁月苓出門買菜去了,周嵩心知她會買一堆他愛吃的菜,喜滋滋地拎回家發現人去樓空,想必體驗極差,因此內心又有了負罪感。

自己這共情能力實在是強,周嵩自嘲地想着。

就算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吧。

還在倒地鐵的時候,袁月苓就打來了電話。

周嵩不接,也沒有按掉,權當沒看見。

袁月苓也沒有奪命連環call,只是發來微信:「狗子,你到哪兒去了?我剛才買了好多你愛吃的菜,想晚上做給你吃……[難過][難過][難過]」

周嵩嘆了一口氣,把手機塞回了外套裏面的口袋裏。

待得到家,周衛東自是喜不自勝,見他形影單隻,又破口大罵。

「我先前怎麼囑咐你的!你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我就知道你留不住人!」周衛東罵道:「不要失了你的時了!我反覆和你說了,男人要大度一點,要包容,不要一天到晚為一點小事情斤斤計較!生活是兩個人一起過的,不要那麼懶,家裏的事情要幫着做……」

周嵩覺得很頭痛:「誰跟你們說我們分手了,她家裏有急事,先回去了而已。」

老頭子自是不信,當場給袁月苓打電話確認。

周嵩聽不到袁月苓在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但是看周衛東的反應,想必她是順着自己的託辭說了,心下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在家住了三五天,總體來說,無憂無慮。

袁月苓每天都會給他打五六個電話,既不奪命連環call,也不多打,只是每隔幾個小時響一次。

自然,周嵩是不接的。

信息也是如此,每隔幾個小時發一條,周嵩不回,她也不多發。

內容則是五花八門,有的是自怨自艾,有的是自我反省,還有一些是對周嵩的想念。袁月苓深刻反省了自己過去的各種錯誤,從被周嵩追求的那幾年開始,到與周嵩交往的半年,不一而足。

袁月苓指出,自己已經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錯誤,不管周嵩是不是會再接納她,都決心要做一個更好的人。

她強調說,離開周嵩是自己一時衝動,實際上,她只是想要冷靜一下。在他們分開的這一個星期里,袁月苓已經發現了自己對周嵩的牽掛,即使共生沒有回來,她也是會回來找他的。

「要是我能比共生早回來一天就好了,這樣你就不會懷疑我的真誠了。我很後悔。」袁月苓如是說。

以上內容翻來覆去發了兩天,第三天開始憶往昔,恰同學少年。她回顧著過去和周嵩的點點滴滴,感恩周嵩長久以來的包容和寵愛,甚至連被周嵩死纏爛打的那幾年,在她嘴裏都成了青澀的浪漫回憶。

「大半夜的,看着我們的合照還有偷拍你睡覺的臉,突然好想你,已經回不去了嗎?形影不離的這半年,你都忘記了嗎??可是我好懷念好懷念……這是我第一次和一個男生這麼親密,這麼靠近……我坐着你的電瓶車,你說你要載我去往魔都的每一個角落。我們一起去大湯山泡的溫泉,當時還因為泳衣鬧彆扭,還有第一次穿男生的衣服,是你那件大大件的紅色polo衫,一起在床上看「理想的生活」……還有想念睡在你身邊的踏實感……還記得那頓飽得發困的嘲汕火鍋嗎?你還帶我看了你鄙視的魔都地標,還有看了一部電影《我想和你好好的》。

「我好喜歡在教堂參與彌撒的時候,你認真專註的模樣。還有我們每天一起溜的狗,我知道你不喜歡狗,你是為了我養的。你離開的這段時間,生氣也很想你。還有為了給你洗臭衣服……你都忘了嗎?還有你說的老地方,你說你喜歡學校里的那片松林,還有你坐在低水湖畔長椅和我說的話,你說我們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這些你還記得嗎……

「還有你答應我的事情,照大頭貼,穿情侶衫,跳傘,你說以後要給生氣找個老伴,帶我上羊澄湖吃大閘蟹,一起去蛤爾濱看冰雕……好多好多的憧憬我都想牽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去完成,我還想着等高鐵開通了沒那麼多人了和你去鼓朗嶼踏浪看日出日落,一起做好多專屬我們自己的事情……但你已經不樂意了對不對……」

大半夜的,周嵩被整破了防。冷靜下來以後,他又懷疑袁月苓是不是網上找了人代筆。

按照周嵩的理解,「同理心」是「善良」的基礎之一。這就是說,因為周嵩過去當過舔狗,他就更應該理解女舔狗的情感,並以善意對待之。前幾年糾纏袁月苓的時候,他常常痛恨袁月苓的鐵石心腸和冷酷無情,並有些憤世嫉俗地上升到了對女性群體的評價和剖析。無論如何,他不願意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因此他必須有所回應。

關於這一點,還有一些值得補充的地方。眾所周知,周嵩只是一個20周歲的青年人,看問題想事情偏激,且缺乏社會經驗。等到他30周歲時,或許就不會只以為女人冷酷無情,不知道很多男人也是如此了。舉個例子,就在本書讀者中,就有一人表示,若是他看了袁月苓發來的這一大段,會直接拉黑她。古有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也有陳世美萬世罵名,感情這事兒,真是沒法說。

此外,受到虐待的人在角色調轉的時候,是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人多,還是會進行痛苦轉移的人多,同樣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無論怎麼看,後者都像是一種邪惡的行為:大家所熟悉的「多年媳婦熬成婆」就是一個經典的例子。

具體回到周嵩這件事上來說,情況就更為複雜,因為現在的「受害者」和當年的「加害者」是同一人,因此,周嵩心裏是否會暗自得意,或者有一種大仇得報的爽感,不得而知。但是就我個人看來,大抵多少是會有一點的。

可以肯定的是,周嵩感到了心酸。當初他拚命追求袁月苓的時候,沒少寫過類似調調的信,感動天感動地感動自己,唯獨沒有感動袁月苓,如今袁月苓反過來追求他,再次用這種格式的信感動了他,但是有沒有感動到寫這封信的袁月苓自己,周嵩還是感到一絲疑慮:人和人之間的信任就是這樣子的。

有鑒於此,周嵩忍住了給她打過去的衝動,只是回復了一條「別胡思亂想,早點睡」。

既然回復了消息,自然也沒必要再裝死,第四天開始,倆人開始了有一搭沒一搭的聯繫。

當然,和唐小潔的聯繫也沒有中斷過:他們每天都會通一個小時以上的電話,由此周嵩得知,唐小潔並沒有把袁月苓叉出去,甚至倆人的關係似乎還變融洽了一些,簡直是匪夷所思。

「你是不是喝多了?」周嵩在電話里問。

「哈哈,小潔今天和月苓妹子一起喝酒談天,喝了一天……」唐小潔大著舌頭說。

「瘋了吧你倆……還有什麼叫月苓妹子,明明你才是妹妹吧?」

「這就不能光從歲數論了,再說你怎麼就准知道我是妹妹啦?」

「……」

「哎,你別打岔,聽我說呀。我倆今天聊了好多,以前怎麼都沒發現,月苓妹子是個這麼有意思的人……」

「哪裏有趣了,比你差遠了。」

「好,拿賞!紅包拿好!」

算著共生恢復的日子近了,周嵩打算回沙川一趟,一來為袁月苓續上解除共生的「儀式」,二來和女友見面。

他卻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小區門口被袁月苓堵個正著。

她梳了兩個小羊角,穿一身白連衣裙,洋溢着青春活力。

「你怎麼來了?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周嵩將這少女拉到角落裏,低聲問道。

「奶奶又給我打電話了,叫我帶你一起去看她……」袁月苓答說。

「你別搞事!」周嵩扶額:「你來了也好,省得我跑一趟沙川了——帶身份證沒有?附近有鐘點房,解了共生你就快點回去吧。」

「這麼猴急啊?」袁月苓嗔怪道:「這種事情,只能和男朋友做吧?」

「你什麼意思?」

「你不同意複合,就別想碰我。」袁月苓撅起嘴扮可愛。

「隨你的大小便吧。」周嵩轉身就走。

袁月苓緊緊跟上。

周嵩沿着小區的路七扭八拐轉了好幾圈,又返回了原點。想來,甩掉她也是沒什麼意義的,畢竟,袁月苓又不是不認識他家門朝哪兒開。

「你別跟着我行嗎?」

「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回家。」少女展示了一下手裏的兩個紙袋子:「給爸媽的禮物我都買了呢。」

「不是你這人現在怎麼都……不要臉了呢?」周嵩好氣又好笑。

「還不都是跟你學的,」袁月苓理直氣壯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報警了啊。」

「報!」

周嵩正在無語間,卻見到宋愛英提着幾袋子菜朝這邊走來。剛想拉着袁月苓躲開,她卻已經主動迎了上去。

「阿姨。」袁月苓笑盈盈地把手中的禮物遞了上去。

宋愛英嚇了一跳:「小袁?你不是回內魔古了嗎?」

「是啊,家裏臨時有事就回去了,這不,辦完了就趕回來看望叔叔阿姨了。」袁月苓面不改色地說。

「哎呀,」宋愛英大為震撼:「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周嵩難以置信地看着袁月苓。

周衛東也很高興,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還囑咐宋愛英開車去把周嵩奶奶接了回來。

席間一片其樂融融,周嵩也不好意思說什麼。待得散了筵席,宋愛英開車送奶奶回去的時候,周嵩終於下定了決心,把周衛東拉進了他自己的卧室。

「怎麼了?」

周嵩把自己已經和袁月苓分手,另交了新女友,袁月苓如何糾纏他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通。

與料想的一致,還沒有講完,周衛東就一記暴栗打了下來:「混賬東西!袁月苓有什麼不好,對你又這麼忠心,你竟然始亂終棄?我不同意!」

「不是我始亂終棄,分手是她提的。」周嵩把分手的始末經過說了一通。

「生日的第二天和你分的手?」周衛東瞪着眼睛:「生日我還和你們一起過的,你倆不是還好好的?」

「就是啊,所以說這女的神經病,」周嵩嘟囔道:「無緣無故說分就分,現在又逼着我複合,哪有這樣的?」

「女人說分手你就當真?我要是都當真了……算了,」周衛東想了想,轉移了話題:「你的這個新女友什麼情況?」

周嵩簡單大致介紹了唐小潔的情況,周衛東沉吟了一下:「聽起來,條件比袁月苓好得多?」

「是的。」

「但是,家裏有錢,又太貪玩,這種女孩子,你不一定把握得住。」周衛東冷靜地分析道:「而且她自己家庭關係不和睦,這脾氣性格……將來……」

周嵩剛要反駁,周衛東的腦中卻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什麼。

「等等。」

那天自己喝高了,讓兒媳婦去車裏拿東西,事後發現手套箱裏的紅皮本似乎被人動過位置,但又並不能十分確定。

之後見袁月苓沒什麼異樣,周衛東便覺得是自己記錯,多心了,如今……

「臭小子,跟你說了多少次,有事情要和家裏講,不要瞞着家裏!」周衛東罵罵咧咧地拉開門:「小袁!」

「哎!」袁月苓一路小跑而來。

「周嵩,你出去,我和小袁單獨談談。」

周嵩不情願地出去了,趴在門上偷聽,倆人卻把聲音壓得很低,聽不真切,只隱約聽到了「我和你媽」「鑒定」之類的字眼,不明所以。

半小時后,周嵩聽到房間里傳來往門口走來的腳步聲,趕緊躡手躡腳地朝客廳走去。

「我和小袁談過了,」身後,周衛東大聲宣佈:「她那天跑走是出於一場誤會。」

「誤會?什麼誤會?」周嵩不明所以。

周衛東咳嗽了一聲:「這個不能告訴你,總之,你爸我堅決支持月苓和你在一起,不得上訴。」

「30年代了!」周嵩抗議道:「婚姻自由!」

「好啊,自由,」周衛東冷笑一聲:「你結婚別用我的錢你就自由,樓下的房子也不給你,你跟那個姓唐的私奔去吧,我倒看你這下眼食能吃幾天。」

「下眼食是啥意思咧?」

袁月苓緊張地扯了扯周衛東的袖子,生怕周嵩受了言語刺激真的跟唐小潔私奔。

畢竟,結婚的錢和房子對唐小潔來說可不是什麼問題。

周嵩難以置信地看着這兩人情同父女的模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你到底和我爸說什麼了,把他迷得五迷三道?」是晚,周嵩質問袁月苓。

「這不能說。」袁月苓的眼色中有一絲憂愁。

「和你複合可以,但是你必須和唐小潔和平共處。」周嵩說。

「可以,」袁月苓乾脆地回答:「但是你的結婚對象只能是我,婚後就必須和她分手。」

「唐小潔不同意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周嵩覺得有些煩:死纏爛打也好,被強迫在一起也罷,所有他施加在袁月苓身上的,全都天道好輪迴,讓他自己體味了一把。

這倒也公平的很。

當然,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雖然周嵩對袁月苓拿家長來拿捏他的行為很不爽,但在情感上,他其實並不真的反感討厭袁月苓。

再怎麼樣,她也是袁月苓呵……

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和唐小潔的關係了。

從道義上來說,他不願就此和唐小潔分手。

何況,他也不敢承受唐小潔的怒火:她偶爾的癲狂讓周嵩擔心她會走極端。

投機的做法是,這邊答應袁月苓和她結婚,那邊答應唐小潔三個人一直生活下去,兩邊瞞,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當然,袁月苓和唐小潔一對話就可能穿幫,所以必須先和袁月苓達成共識。

可周嵩做不出來這種欺騙他人,虛假承諾的事情。

小的時候,周嵩在周衛東的抽屜里翻出來過一盤磁帶,那盤磁帶的封面圖案是一張寫滿字的揉皺了的紙,封底圖案是一面寫有階梯教室4個字的斑駁的牆,歌詞的封面歪歪扭扭寫着一行字,「唱一首歌,愛一個人,過一生」。

這是小周嵩喜歡上校園民謠最初的契機,他把「唱一首歌,愛一個人,過一生」這11個字打印出來,貼在卧室的牆上。

這就是他對於愛情,對於人生最初的信仰,而現如今,也不知是因為自己的優柔寡斷,還是父親的壓力,還是兩個姑娘的逼迫,總之事情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個渣男,成為了曾經自己最討厭的人。

周嵩覺得,自己快要認不出自己了。

這讓他感到痛苦。

「到底是渣人更痛苦,還是被人渣更痛苦?」周嵩發消息給老毒物,進行哲學探討。

「在嗎?」他又給郁盼望發了一條信息。

「?」

「什麼時候有時間,出來飲杯茶吧,想找人聊聊。」

「……不太方便。」

「沒事,等你有空的時候。」周嵩說。

「可能一直不方便。」

「你怎麼了?」周嵩察覺到有些不對。

「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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