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學生會亦修羅場

第一章 學生會亦修羅場

一切都從半年前,周嵩去醫院做檢查的那個下午開始。

因為持續將近一周的不明小腹墜痛,這天周嵩和羅教授請了病假。拿了血液檢查報告和X光片,他忐忑地推開了掛着「泌尿(1)」牌子的房門。

一進門他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剛才明明只有一位和藹的老先生坐診;現在診室里男男女女的實習醫生站了半屋子,站在看片燈上掛着的幾張X光片前,聚精會神的聽剛才的老醫生講着什麼。

周嵩想趁着他們沒有注意自己,退出去,他擔心自己是不是走錯門了。

「老師我沒來晚吧?」診室的門忽然又被猛然推開,一個體格魁梧的男醫生半堵牆一樣攔住了周嵩的退路。

「看報告嗎?給我吧。」他不由分說的從周嵩手裏拿走了那疊材料,徑直上前遞給了老醫生。

……

「是他嗎?」

……

「片子給我看一眼」

……

「小聲點,人家人還在這裏呢。」

……

就像往平靜的湖水裏丟了一塊巨石,診室里一下子就開了鍋。那幾張A4紙在人群中傳閱著,沒拿到材料的人就盯着周嵩打量,興緻盎然。

實在不想在人群愉快熾熱的目光注視下逃走,周嵩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撐起了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腰背挺得筆直,直視這些意味不祥的熱切目光。就在周嵩幾乎要感覺自己已經真的無所畏懼之前,小腹的墜痛再一次重拳襲來,把他打回了原型:一隻蜷縮在椅子上的熟蝦。

過了片刻,診室里依然喧鬧,但氣氛已經從興奮轉為失落,實習醫生三三兩兩地離開了診室,終於,屋裏又只剩下老醫生和周嵩兩個人。

「小夥子,你的這個情況啊,非常,非常的特殊。」

周嵩忍痛坐正了身子,準備迎接這個用自己的名字來命名一種疾病的神聖時刻。

「你聽我說啊,有些人就是天生有兩套生殖系統……」

周嵩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他壓了九九八十一道大題,依然考了0分。

「哎哎,你別激動,你並不是這種情況,所以我才說你的情況非常特殊。」

到吃晚飯的時間,周嵩提着兩盒痛經寶一瓶止痛片和一包膏藥,回到了學校,神色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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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袁月苓出席了學生會生活部的聚餐。

最近一周來,她都不怎麼好:痛經是一貫的,可莫名其妙的是,不僅晚上整宿睡不着覺,今天又開始平地崴腳了。

整個下午她都在寢室補覺,面容恢復了一絲血色。取下黑色的罩帽,隨手將齊脖的短髮梳在腦後,漂亮精緻得如同洋娃娃一般的五官就露在外面。

她未施任何粉黛妝容,一雙眼睛淡漠,瞳孔卻是帶着玄墨般的色澤,粉色的薄唇微微抿起來,在白如凝脂的臉上勾勒出一條細線。她的胸部並不大,形狀卻很完美,儘管穿着平淡無奇,一雙包裹在黑色長褲中的大長腿卻在來時的路上頻頻引來注目禮——對此,她早已經見怪不怪。

今晚的聚餐,不僅僅是年度總結團建,還是現部長杜鵬飛的告別宴。來年他就要出國深造了,生活部長將由自己接任,最近一直在做工作交接。

數日前,杜鵬飛毫無徵兆地向她示好,袁月苓雖然與他交情不錯,但知他情史眾多,便一直未作明確答覆。

「初戀這件小事……還是要略微審慎一些才行。」袁月苓想着,在桌子的最裏面坐下,習慣性地與黑色的窗帘化為一體。

「來來來,大傢伙都滿上。」

杜鵬飛開始張羅大家了。袁月苓知道人其實沒到齊,而且她還知道杜鵬飛也知道。但是她覺得沒來的人不來自己會輕鬆得多,便樂得順其自然。

觥籌交錯之間,一個瘦子端著杯子站了起來,此人綽號喚為「老毒物」,人稱拍馬屁國家二級運動員。他先是顧自代表全體幹事對杜部長多年來的英明領導和無私付出表達讚揚與感謝,接着又預祝即將走馬上任的韓部長帶領全部門取得更為優異的成就,本以為只是一些陳詞濫調,不想他最後話鋒一轉,祝福新舊兩任部長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引起全場一陣鬨笑和竊竊私語。

袁月苓猝不及防,被臊了一個大紅臉。雖然杜鵬飛彷彿義正辭嚴地罰了老毒物三杯酒,但袁月苓相信這種勸進未必是自發的。「姓杜的這算指使部員逼宮?」袁月苓心想,自己再不說話,就要有人端起杯子給大嫂敬酒湊份子了,可是她站了起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不想和杜鵬飛翻臉,遂端著一杯茶僵在了那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一個風衣墨鏡短胡茬的男人推門而入,居然還有一點跛腳。有那麼一瞬間,袁月苓還以為是小馬哥腳踏七彩祥雲來救場了。可惜,這個人摘下墨鏡露出的一雙浮腫無神的熬夜眼,瞬間擊碎她所有的美好幻想。

「周嵩,買葯去啦?頭孢的話記得先喝酒再吃。」老毒物這個傢伙從來不會錯過揶揄別人的機會。

「給你買的,保重身體。」周嵩拍出一盒痛經寶,針鋒相對。

「呵,這兄弟我可消受不起,我替大嫂收著。」老毒物滑不溜手,把盒子推向了站着的袁月苓。

「大嫂?什麼時候的事?」周嵩茫然四顧:「怎麼好像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

舉杯站在那裏的袁月苓似乎已經告訴他疑問的答案。

她看着周嵩的表情變化,一時有些膽顫,想要矢口否認,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葯是我托周嵩給月苓買的,」杜鵬飛忽然站了出來:「周嵩,我跟你一起給大家陪三個。」

周嵩死死地盯着杜鵬飛的眼睛。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看到周嵩慢騰騰地繞過桌子走過來,袁月苓心跳都快停了,她最討厭杜鵬飛的就是他不分場合不分對象地抖機靈。

直到看着周嵩把那袋葯放到杜鵬飛面前,袁月苓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他不敢當着這麼多人……」袁月苓坐下來,準備趕緊編一個借口告辭,突然看到周嵩手中多了一把裝了消音器的手槍,然後就聽到一聲悶響。

杜鵬飛的眉心多出一個小洞,一聲沒吭地趴在了桌子上。

周嵩拿起剛才那包葯,單膝跪在已經魂飛魄散癱在椅子裏的袁月苓面前,深情告白:「月苓,那個人是騙你的,他根本沒讓我替你買葯,他根本就不關心你,現在他再也不能煩擾你了。」

為什麼沒有人報警?袁月苓驚恐地望向周圍,只看到一張張寫滿「事不關己」的臉孔。

「月苓,我一直在你身邊,我知道你這幾天痛經,這是我給你買的痛經寶,你要按時吃,多喝熱水。」周嵩還在喋喋不休:「月苓,只有我才是最關心你的人,只有我才是能給你幸福的人,所以,請你答應做我的女朋友吧,讓我一輩子保護你吧。」

周圍原本寫滿「事不關己」的臉孔忽然復活了一樣開始起鬨:「答應他!答應他!」

該來的還是來了,自從兩年前拒絕了周嵩的告白后,他就總是如影隨形地出現在袁月苓的身邊左右,甩也甩不開。

袁月苓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拒絕不夠明確,但是兩年來眼見周嵩看自己的眼神從熱切到乞求,從乞求到憤怒,從憤怒到空洞,之後袁月苓就再也不敢直視周嵩的眼睛了。

她只想逃,逃到國外去,遠離令人窒息的周嵩,遠離麻木瘋狂的吃瓜群眾,遠離這個孤獨寒冷的故鄉……

袁月苓看了看眼前的那盒痛經寶,又看了看黑洞洞的槍口,痛苦地閉上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

……

……

「嘿,嘿,嘿,發什麼呆呢?」杜鵬飛用胳膊肘捅了捅袁月苓,將她喚回現實。

「哦,哦。」袁月苓回過神來,戰戰兢兢看了周嵩一眼,伸出自己的高腳杯去接杜鵬飛倒給她的香檳。

剛才的幻覺也未免太真實了一點,袁月苓呷了一口香檳,考慮著是否要把拜訪心理老師提上議事日程。

周嵩並不知道電視劇看多的袁月苓,腦海中剛剛上映的那台精彩大戲,只是坐在那邊喝着悶酒。

「我應該在桌底,不應該在這裏。」周嵩仰著脖子干下了一大杯。雖然知道袁月苓和杜鵬飛一直關係很不錯,可是袁月苓拒絕自己的時候,信誓旦旦大學期間不準備談戀愛的……從來沒想過他們會真的……

「我居然一直拿姓杜的當兄弟。」周嵩想着。這兩年在學生會的鞍前馬後,誰不知道他對袁月苓的一片痴心?

心悸和緊張纏繞着周嵩,是那種童年時參加重要考試,只剩十分鐘時間,卻還有一半題目沒有寫的緊張。喉頭一陣乾燥,想要吞下唾沫,卻怎麼也分泌不出來,只得反覆咬緊自己的牙根,下意識地夾緊了雙腿,用力提肛,強忍着眼淚奪眶而出的慾望。

酒入愁腸,周嵩今天醉的很早,忽覺喉頭一堵,放下酒杯,落荒奔去了廁所。

吐盡了胃袋裏所有的東西,周嵩坐在馬桶上喘著氣。

這時,他聽到隔間門外有人交談。

「我說鵬哥,手腳夠快的,我看嫂子剛才去吐了。」這個聲音有點熟悉,但周嵩想不起來是誰。

「別扯淡,她還沒答應我呢,再說大姨媽都還沒走。」一陣耳鳴恰巧傳來,周嵩沒有聽清杜鵬飛的這句話。

「以鵬哥的手段,一定搞得定。」那男聲發出一陣淫邪的笑聲:「大姨媽咋了,反正橫豎都是碧血染銀槍——」

「滾!」

那男聲笑道:「這學校里啊就沒有咱鵬哥弄不到手的妞兒。這把我可是梭哈在你身上了,別讓兄弟失望。」

杜鵬飛道:「你們自己的賭約關我P事,再跟你們玩真心話大冒險我是豬,出的這餿主意……你是沒看到周嵩剛剛看我的眼神,我真怕他當場捅了我!」

杜鵬飛的腦迴路倒是和袁月苓挺一致。

男聲道:「怕什麼,鵬哥功夫那麼好。」

周嵩反應過來,按下了手機app里的錄音鍵。

「……罷了。也算歪打正著吧,早點定下來也好,我本來也挺喜歡月苓的,就是太矜持。我時間不多了,反正她也想出國的,跟我一塊出去也是個貼心人,到了外頭誰知道當地都是啥來路啊。」

「加油,摸摸噠。有煙不?」

「這盒連打火機,給。」

「怎麼着,戒了?」

「月苓不喜歡。」

「鵬哥有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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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是今天吃的葯不能喝茶?」袁月苓現在暈暈乎乎的,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思考,剛在洗手間乾嘔了一陣,現在不扶著牆路都走不直了。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初三省了很久早飯錢去買習題冊的那段日子,中午下課回家路上也是這樣扶著牆走走停停的。

這種狀態讓她沒有注意到迎面向她大步走來的男生,等到她反應過來想要閃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大E了啊。」袁月苓心想。周嵩已經把自己堵到了牆角,看這架勢下一秒就該是壁咚。

在這學校里,她袁月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周嵩。方才自己腦補的恐怖幻象還歷歷在目,沒等她考慮好是飛起一腳踹這貨的胯下還是發出110分貝的尖叫聲,周嵩已經用沙啞的嗓音開口了,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杜騰飛他在騙你,他接近你只是他們惡趣味的賭局,是他們玩真心話大冒險……」

袁月苓大著舌頭道:「讓……走開!」

她的目光越過周嵩的肩膀,看到杜鵬飛正在急急忙忙朝自己跑來,稍稍鬆了一口氣。

「月苓你相信我,我有證據,我有錄音,剛才錄的。」周嵩見她明顯不信,掏出手機。

嗯?是錯覺嗎?月苓想,杜鵬飛這貨剛才是不是臉色變了變?雖然很快又恢復如常。

「……早點定下來也好,我本來也挺喜歡月苓的,就是太矜持。我時間不多了,反正她也想出國的,跟我一塊出去也是個貼心人,到了外頭誰知道當地都是啥來路啊。」手機里傳來杜鵬飛的話語。

走廊里一時鴉雀無聲,只看到周嵩手忙腳亂地翻查手機。

「明明有說的,不是這樣的……」周嵩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

「周嵩,你喝多了!」杜鵬飛一面說着,一面走上前來,勾住周嵩的肩膀轉過身去,硬拽了幾步,一隻手去奪他的手機。

周嵩情急,一咬牙,手機就往杜鵬飛的頭上砸去,杜鵬飛吃痛,悶哼了一聲,下意識地使出一個擒拿將周嵩摁倒在地,只聽「咔吧」一聲,就把後者的肩膀卸掉了。

本來還在作壁上觀的袁月苓,忽然感到右肩一陣劇痛,頓時昏了過去,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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