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羽之傳說

第十四章 羽之傳說

第十四章羽之傳說

漆黑無月的夜裏,星辰分外耀眼,彷彿天穹里有無數隻眼睛,在沉默地俯瞰著大地。wenxuemi。com北斗高高懸掛在天宇,七顆星凜冽錯落,指向天地的北方。

然而,在北斗七星的兩端,卻分別有兩顆星辰異常的耀眼,光芒甚至蓋過了破軍,這兩顆星辰分外明亮,彷彿天幕之中最為璀璨的兩顆寶石,隔着北斗七星遙遙相對。然而黑藍色的天幕卻彷彿一道暗暗涌動的河流,彼此之間微弱地衝撞著,帶動起那兩顆星辰緩緩移動——然而那樣緩慢的速度,卻是肉眼不可見的。

望着那兩顆星辰,獨孤寞淡淡地嘆了一口氣。這時,院牆之外草葉聳動,獨孤寞沖着虛空中的夜色道:「你來了,快出來吧,我等你好長時間了。」

一個人影躍入院子裏,對着獨孤寞躬身一禮,道:「前輩,久違了。」院裏的燈籠飄飄搖搖,燈光映照在來人的臉上,照亮了他的容貌——來者正是裴震南。

於此同時,凌莊主和鐘山君也走了進來,獨孤寞見他們三人到齊,微微一笑,他花白如雪的鬚髮被夜風吹動,比起前些時日彷彿蒼老了許多,臉上的皺紋也深了許多,恍惚間,這個威名遠播的劍中之聖似乎在一夜之間變成了風中搖曳的燭光,隨時都會熄滅。

然後他緩緩開口道:「今日本來在此的應該還有耿義通,然而卻沒料到,他竟然遭到萬清茶的暗算而身亡,聽說這背後其實是血陰教指使的。」

凌莊主道:「不錯,就連裴兄前些時日離奇中毒,也是血陰教指示毒王之王裘潛淵暗中下毒。並且我聽段賢侄說,血陰教竟然讓裘潛淵改造了綠靈獸,使其可以吸進習武之人的內力。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已經很明顯,那便是覬覦前輩在我三人身上種下的風月劍氣。他們先是殺害耿盟主,接着對裴兄下手,我想下一個,就該輪到我凌某人了。我想血陰教主的目的,就是前輩您的三劍匯頂神功。」

裴震南道:「當初前輩您分別傳授我們三人三式風月劍法的精髓,目的就是為了助前輩您打開仙羽翎的封印,但如今耿盟主已然遇害,我們又該當如何才能助前輩你達到目的?」

獨孤寞皺眉深思,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鐘山君的身上。

「我們接下來所能依靠的人,便是武中聖皇。」

鐘山君聞言,面色凝重。他心知這其中必定隱藏着一件大事,否則劍聖也不會如此在意。

「鍾掌門的劍道成就非凡,相信定能取代耿義通的位置,助我解開仙羽翎的封印。鍾掌門,接下來恐怕要勞煩你了。」

鐘山君道:「前輩太客氣了,前輩若要在下出力,在下必定遵從前輩的吩咐,只是這其中的因由,還請前輩明示。」

獨孤寞再次仰頭,凝視着那兩顆異常明亮的星辰,蒼老的臉上忽然漾起某種複雜的神色,沉聲喃喃:「看來,是時候了。」他抬起手,搖指天空中的那兩顆星辰,道:「鍾掌門,你可知那兩顆星辰?」

鐘山君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見夜空中那兩顆醒目的星辰,分別位於北斗七星的兩側,皺眉思索,然後道:「若是晚輩沒猜錯,那兩顆應該是魔劫星和天道星。」

獨孤寞點頭道:「不錯。那依你之見,這兩顆星辰哪一顆比較亮?」

鐘山君注目片刻,嘆口氣道:「依光華所現,恐怕是魔劫星更盛。當今武林魔長道消,魔劫星是魔道之星,光芒竟蓋過我正道之星天道,如此下去,天下必有大事發生。或許那會是一場災劫。」

獨孤寞道:「不錯,不愧是武中聖皇,見識果然非同一般。但你可知道,再過一年,這兩顆星辰將會相撞。」

聽聞此言,鐘山君只覺渾身一震,熱血上涌。星辰變,這將意味着災劫的來臨。就算早就知情的凌莊主和裴震南再次聽到獨孤寞說出,也是心中驚悸。

獨孤寞卻語氣平和地說:「這也就是我為何急着要打開仙羽翎封印的原因。其實,傳言沒有錯,仙羽翎的確就是打開天心之城的鑰匙。而星辰之變的秘密,也就是天心之城的秘密。」

鐘山君驚道:「莫非,這個秘密就是傳說中的九闕通神令?」

獨孤寞道:「不錯。其實九闕通神令是從上古時期流傳至今的秘魔之寶,在百餘年前被陰世魔羅的第一任魔尊所獲。九闕通神令之中儲存着歷代魔尊的能量,被供奉在天心之城之中。而天心之城所在地,就是長白山的白雲峰。若是天空中的星辰按照其位置投影在大地之上,白雲峰的位置便會和魔劫星的位置重合,是以歷代魔尊選擇了天心之城作為供奉就闕通神令的場所,就是為了要藉助魔劫星的力量供九闕通神令中的魔尊能量得到無窮無盡的繁衍。如今魔長道消,當魔劫衝天道之時,必是天道星隕滅,魔劫星大放異彩,屆時失去了天道星的遏制,魔劫星的能量會前所未有地提高,而九闕通神令便會感應魔劫星的力量,打破天心之城的禁錮,重新回歸到魔尊的手中。」

鐘山君道:「那會怎樣?」

獨孤寞道:「若事情真的發展道那種地步,那麼魔門的力量將會空前的強大,到時候,他們若想要屠滅正道,將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所以,我們要在魔劫衝天道之前,徹底毀掉就闕通神令。而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藉助你們三人的力量助我打開仙羽翎的封印。只有有了仙羽翎這把鑰匙,才能夠進入天心之城。這也就是為何我當初要找三個資質高超的人,並傳授我的風月劍氣。」

裴震南道:「前輩,助您打開仙羽翎我等義不容辭。但今後前往天心之城、毀掉九闕通神令,這等艱巨的任務,又該當假手何人?」

獨孤寞道:「天命之人。」

凌莊主皺眉深思,然後似乎恍然大悟一般,道:「莫非此人便是歐陽縝。」

獨孤寞道:「不錯,他的確是天命之人,但天命之人卻並非只有他一人。魔劫衝天道之天機本是我劍聖一門的絕密,而我劍聖一門時代背負的使命就是除魔衛道、阻止這場武林的浩劫。當成為劍聖門人的一刻,便是選擇了承受這等天命,選擇了背負這份責任。而每一任的劍聖會收下兩名弟子,再從中選出一名成為下一任的劍聖,而被選中的劍聖,則會獲知這個關係天下蒼生命運的秘密,並且要將這個秘密一直傳承下去,直到魔劫衝天道之日來臨的時候,再由那一任的劍聖去終結這場浩劫。」

鐘山君的臉上現出一絲疑惑的神色,道:「前輩,如今您還在世,這天命之人,應該是您或您的弟子,又怎會是歐陽縝呢?」

獨孤寞的臉上閃過一絲悵然,眼眸深處騰起了一股深切的悲痛,那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悲傷的往事,原本明亮漆黑的眸子似乎在瞬間得空洞,那是回憶,抽走了他眸中所有的光彩。

「徒弟,我的大徒弟放棄了那段使命,而我的小徒弟,卻是生死未卜啊……至於我,本該是早就已經死了,只是為了傳承劍聖一門的使命,才得以活到今日。」

他的這番感嘆,別說是鐘山君,就是凌峻和裴震南認識劍聖在先,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番話。也許,在這個孤獨的老人身上,曾經發生過一些令他難以忘懷的悲傷的往事。

劍聖道:「我的壽命早該盡了,只是我的使命還沒有完成,所以便求人替我施展降天神術,改變了我那顆星辰運行的軌跡,讓我可以活到今日。」

降天神術!這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三人的耳畔炸響。這等神術,當世居然還有人能夠施展?竟然能讓天下第一的劍聖屈尊相求,那該是怎樣的人物啊。

「降天神術……」鐘山君喃喃,這四個字,勾起了他心底那串悲傷的回憶。想當初,他的妻子,為了能夠斬斷璟睆和道心訣之間的聯繫,讓女兒擺脫那種最終滅亡的宿命,而勉強施展降天神術,結果非但沒有成功,還斷送了自己的性命。這件事是鐘山君心中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如今再提到這四個字,他依然覺得心底騰起一股深深的刺痛,彷彿宿命無情的利爪在剜着他心頭的肉,提醒着他這一切的不幸都是由他親手造成的。

鐘山君的目光閃爍,道:「前輩,究竟這世上還有何人能夠施展降天神術?」

獨孤寞的目光遼闊而空遠,似乎透過蒼茫的天地,看到了一座不屬於凡塵的恢弘的宮殿。

「這世上除了雪薇宮主,還有何人能夠施展這種逆天之術?」

雪薇宮主,那個時光之外的傳奇。也只有如此神仙般的人物,方能同上天和宿命抗衡吧。

「想當初雪薇宮主年輕的時候,我曾經救過她一命,她是為了報恩,才答應替我施展降天神術。我知道她為了救她的女兒曾經施展過這種術法,所以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才可以幫到我。」

裴震南道:「前輩,您剛才說歐陽縝是天命之人,但天命之人並非只有他一人,這是何意?莫非,還有其他的天命之人會出現嗎?」

獨孤寞道:「不錯,劍聖一門不能沒有傳人,於是我便通過本門至寶羅天儀搜尋命格和我徒兒相近之人繼承我的衣缽,那人便是歐陽縝。只是當我找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已經中了血咒,於是我便隱藏身份,暗中傳授他武功。我是看着這個孩子成長的,雖然他外表看上去冷漠霸道,但他其實是一個好孩子啊。把這個重擔交給他,我也便放心了。」

「時候到了,一切於此相關的人也都會出現。雖然宿命無法改變,但輪迴已然存在啊。那些紡錘依舊在滾動,紡出的命運之線不絕如縷。」

「天命之人,當然不只有他一個人。」獨孤寞的目光忽然變得雪亮,他的目光,投照在鐘山君的身上。「聖皇,恭喜你收了一個好徒兒啊。」

鐘山君一怔,但轉而就明白了劍聖話中的含義。「前輩,您是說……」

獨孤寞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不錯,你的大弟子,也是一個天命之人啊。聖皇可知道,段少俠的體內,其實種着我們劍聖一門的劍元之胚啊。」

鐘山君更加震驚,「前輩,您是說,小浩體內的那股奇異的力量,就是歷代劍聖體的劍元之胚?」

獨孤寞點點頭,「不錯,我不會看錯。看來,你的徒兒和我劍聖一門還是頗有淵源的。這劍元之胚,是歷代劍聖種植在徒兒體內的一種先天劍氣,會隨着徒兒的成長而壯大,可以化生精氣和內力,對提高武學修為大有好處。所以說,令徒便是另一位天命之人。」

鐘山君道:「小浩從小便是孤兒,在他還是嬰兒的時候,我在清溪流泉撿到了他。我只是知道他的體內有一股奇異的真氣,還有他骨骼精奇,天生就是練武的好材料,卻沒想到原來他竟然和劍聖一門有這麼深的淵源。說實話,對小浩的身世我是一無所知,也許,他會和劍聖門下有所聯繫吧。」

獨孤寞道:「普天之下,體內植有劍元之胚的就只有我和我的那兩個徒弟了。也許,令徒的身世和我的某個弟子有關也說不定。但天地之大,因果輪迴機緣巧合繁複難解,有些事也不是我們現在所能馬上明白的,時機到了,一切自有分曉。」

鐘山君道:「前輩說的是。既然小浩宿命如此,相信他也一定會選擇承擔的。」

獨孤寞安然一笑,「待我解除仙羽翎的封印之後,我的塵緣也就盡了。到時候,一切就都該交給孩子們了。」

凌莊主道:「前輩,十七月蝕之日天光北照,客星移位,為破軍所蓋。而龍宿和亢宿會將天光返照在中天紫薇星上,屆時天地浩然正氣湧現,前輩便可有我等三人施展風月之劍,助您解除仙羽翎上的封印。」

「只是……那日是最後的機會,我想血陰教必定會大舉來犯。他們一心想要吸取我們三人的風月劍氣,好練成前輩的三劍匯頂神功。況且那日在客星移位之前,幽寰會先和破軍重合。幽寰象徵亡者,而破軍象徵殺戮,二者重合,屆時會魔氣強盛。而且前段時間,陰世魔羅曾聯合魔道敗類妖童媛女在杭州製造了慘絕人寰的屍毒事件,如今陰世魔落恐怕仍然潛伏在城內伺機而動。我怕那日兩大魔教會聯手來襲,所以我等也當儘早做好準備,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

獨孤寞贊成地點點頭,「凌莊主果然心思縝密,考慮得甚為周到。」

鐘山君道:「若是要防,還有一層也須考慮。前幾日我在城中曾見到幾個西藏來的喇嘛,那幾人各具伏魔神通,並非等閑之輩。此刻到來,卻不知是敵是友。」

劍聖道:「聖皇大可放心,那幾個喇嘛是薩迦派結古寺的大德,他們來杭州的目的,只是為了尋回先代活佛遺留的舍利。其實那顆舍利,已經種在了歐陽縝的體內。當日歐陽縝身中血咒,若是沒有活佛舍利之助,他是不可能活到今日的。只是現任活佛參研天道,知道有劫難將臨,故而想要取回先代活佛舍利,以求保護結古寺度過一劫。但他們卻不知道,歐陽縝是化解劫難之人,若取回舍利,他又如何去化劫。當日也是先代的活佛答應我,死後自願奉出舍利。所以,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裴震南道:「可是歐陽縝既然身中血咒,憑藉舍利的力量還是無法完全壓制住血咒的力量啊。我真擔心,他是否可以撐到那一刻。」

獨孤寞笑道:「我說過,機緣到了,該來的人都要來。如今,那兩個人就已經出現了啊。那個藥師谷來的孩子,他醫術高超,相信憑藉他的本事,定可助歐陽縝解除血咒。歐陽縝戾氣太重,而他的身邊就已經出現了一個可以化解他暴戾之氣的人。」

夜色晦暗,鐘山君提着燈籠,領着段晨浩朝着獨孤寞的房間走去。

段晨浩一臉好奇地問:「師父,你說劍聖前輩這麼晚了還叫我過來,到底是為什麼啊?」

鐘山君道:「總之是很重要的事,一會進去你自然就知道了。」

段晨浩正尋思著,就已經來到了劍聖的房門口。鐘山君對他道:「小浩,你自己進去吧,為師先回去睡大覺了。」

段晨浩還想要再說什麼,卻見鐘山君打着哈欠回去了。無奈,他只好敲了敲劍聖的房門,態度恭謹地道:「前輩,晚輩前來拜訪了。」

良久,並沒有人回答,段晨浩遲疑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敲在門上。吱的一聲輕響,門竟自動打開,無盡綠光撲面而來,段晨浩眼前竟是一片遼闊的平原。

段晨浩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壞掉了,於是退了一步,跨出門外。他確信自己沒有看錯,自己仍然是在玉茗山莊之中,而這也是一間普通的廂房。

段晨浩疑惑地搖了搖頭,但他在跨進屋子裏的時候,情景依舊,依然是一片曠野,無比廣闊,有山,有河,平原在視野內延伸出去,直到地平線的盡頭。碧草萋萋,宛如一塊翠綠的織毯連綿無盡,一直平鋪到天與地相接壤的那一線。各色的小花盛開在碧草之間,宛如綠毯上墜滿的七彩寶珠,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奇輝麗彩。

晴空之上白雲卷舒,宛如一篷篷曼妙的雪蓮在天際之間自在開放,空氣中浮動着點點銀光,朦朧間,段晨浩聽到了一陣悠揚的歌唱,婉麗的聲音依稀覺得熟稔,淡淡的宛如空氣中穿梭的清香,伴隨着段晨浩眼前的銀色光芒,漂浮在空氣中的色彩慢慢逃走。

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段晨浩前行,不知何時,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森林,樹高葉茂,枝葉披拂,氤氳的白霧在林間飄蕩,深邃之處,隱約有淡淡的綠色光華閃現。

銀色的光芒徑直延伸進森林深處,不知道走了多久,幽暗的森林四周佈滿了螢火蟲的溫暖光芒,空氣中遊走着淡淡的樹木香氣。柔婉的歌聲越來越清晰,循着歌聲,他靜靜地向前走,不久,一個寧靜的湖泊出現在他的眼前。

如鏡的湖面上浮着許多白天鵝,它們一邊輕輕拍打着翅膀,一邊側頸用長長的喙梳理著身上皓白如雪的羽毛。段晨浩情不自禁地向湖泊走進,在岸邊的草地上留下了一行淡淡的足跡。

忽然,那些白天鵝一同扇動翅膀,振翅飛起,潔白的翅膀如同一把把柔軟的刷子,輕輕刮擦着他的睫毛,飛舞的白色羽毛,落在層層光影之中。

當天鵝全都飛走之後,段晨浩才看到湖面上還停留着一個倩麗的影子,一襲黃色的漂亮衣裙是那麼晃眼,女孩美麗得如同開放在湖裏的睡蓮。

凌芷涵,此刻宛如一個叢林深處的仙女,在湖面上跳着優雅的舞蹈,唱着動聽的歌,她還在對着段晨浩微笑。凌波微步,韶容艷艷,輕雲蔽日,流雪迴風。她的歌聲里充滿了快樂,陽光透過層疊的枝葉輕輕灑落,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金色塵埃,顆顆清露在她靈動的舞姿前結成微涼的薄霧,宛如流動的晨曦載沉載浮。

她的笑聲如同清脆的銀鈴,她彷彿從未經歷過痛苦,一直沐浴在金色的陽光里。

忽然,暗處一枝羽箭驀地飛出,刺穿了她的心臟,鮮血宛如小溪,從她的心口緩緩流出,染紅了清澈的湖水。那觸目驚心的鮮紅宛如一枝枝早春的梅,刺痛了段晨浩的眼睛。

他剛剛要驚呼,卻感覺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心中炸開,卻又無法呼喊,似乎所有的心神都痛苦地絞在了一起,彷彿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

天地彷彿塌陷一般,要將他壓倒。然而他卻兀自站立,並且邁開了艱難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然後,四周的景物飛速推移,由一片耀人的翠綠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段晨浩才發現,他身處在一片雪原之中。

夜色籠罩着大地,亘古已然的雪花,無聲隕落在蒼涼的雪原上。他看見了雲纖兒,赤着腳,在無盡的荒原上行走。他開口去喊她的名字,然而她卻彷彿沒有聽見,繼續往前走。

她纖弱的影子倒映在巨大的冰川上,被月光拖得那麼長,那麼淡,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折斷。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雪原上行走着,無人問津,無人陪伴。就這樣,孤獨地行走了千年。她長長的睫毛上雜着霜花,纖細的腳踝處也結滿了冰雪。也許是太疲倦,她停了下來,迷茫的目光投向遠方。

遠方依舊是冰雪,沒有道路,沒有希望,只有永遠無法看透的夜色。雲纖兒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夜風是那麼冷,瞬間便將這聲嘆息凝結在沉沉冰雪中。

突然,雪原上空沉沉的夜幕撕開間隙,一道燦爛的光芒垂照下來。雲纖兒駭然抬頭。她見到了從未見過的絢麗景象。那一刻,沉寂千年的天穹突然塗抹上驚人的色澤,夜色的沉黑迅速褪去,化為一張巨大的絲絨瀑布,深邃而又遼闊,安詳而又神秘,烘托著即將出現的絢麗畫面。

萬點星光閃爍,彷彿無邊無際的大海,帶着靜謐的光芒,俯瞰著冰雪大地。一縷彩虹般的神奇光帶從萬千星辰中飄揚而出,瞬間彌散開來,佈滿了整個夜空。光帶是如此明亮,彷彿織女裁下的銀河,又彷彿天女手中的瓔珞,臨空飛舞,掩蓋了星月的光輝。

光影變換,無數彩練橫亘夜空,拉出一道道輝煌的奇景,又漸漸變淡,化為一縷縷如煙似霧的紗幔,搖曳不定,向大地瀉下一片七彩的光華,映亮了整個原野。

雲纖兒怔怔望着天穹,淚水迅速模糊了眼眶。

或者是極光過於明亮,又或者是她已在幽暗中待得太久,每一次光影變化,都帶來眼底的深深的痛。但她全然不顧,只是努力地睜着眼睛,彷彿要將這一幕永遠銘刻在心中。是啊,看過了長久的黑暗,經歷了長久的寂寞,流淌了長久的眼淚,她的雙眼又怎能不貪戀眼前的光芒?

天穹深處,七彩紗縵緩緩搖曳,越來越淡,化為縷縷輕煙,向極北的方向迅速掠去。黑暗又漸漸籠罩大地。極光,本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奇景,在偶然展現奪目的光華后,就要退回另一個宇宙去。

雲纖兒發出一聲驚呼,不顧一切地在雪原上奔跑起來,追逐著正在消失的光芒。因為她知道,自己一旦停下來,又將淪入這無盡的黑暗裏。她在雪原上狂奔著,冰雪劃破了她的腳踝,在蒼白的大地上留下兩行凄傷的血跡。終於,她倒在雪原上,失聲痛哭。

夜色籠蓋大地,天幕上最後一縷光芒正在褪去,隱約照亮了雲纖兒顫抖悲泣的身影,她就這樣在漫天冰雪中凍結成一尊石像。

段晨浩的心也彷彿被寒冷的氣息凍結成冰坨,冷得無法呼吸。那一刻,他深深地體會到了雲纖兒的悲傷,和沐浴在陽光中的凌芷涵不同,雲纖兒的世界裏,似乎永遠下着一場不能終結的雪。她就像一個雪人,在冷寂的雪原上等待了千年,直到她等待的人再也不會出現,便化作了冰雕。

他繼續往前走,景色又由一片蒼茫的白變成了怡人的綠。這是一個山谷,蜂飛蝶舞,草動蟲鳴,花木扶疏,溪池清澈。肥沃的土壤里長滿了各種綠色的植物和奇異的花卉,蕨類葳蕤,陰翳出暗綠層出,似是隱藏着靈芝妙藥。

段晨浩看見藍夜在欣喜地望着那些綠色的植物,然後他伸出手,採摘著一片片植物上的葉子。每采一片,他就會把葉子放進嘴裏,細細品味。他在學神農嘗百草,稍有不慎,就會中毒。

終於,他采了一片黑綠色的葉子,將它在捏在手指之間,舉過頭頂,透著陽光細細觀詳。然後,他好看的眉毛輕輕皺了皺,臉上現出了一絲猶豫的神色。

段晨浩大聲呼喊:「藍夜,不要吃,那片葉子有毒,吃了會沒命的。」可是藍夜卻沒有聽到,他似乎在做一個決定,究竟是吃,還是不吃。

最後,他還是把那片葉子放進了嘴裏。然而,在那一刻,他白凈的臉上忽然騰起了一大團黝黑,他俯身,吐了一地的血。血濺在地上,立刻變成了焦灼的黑色,而那些鮮艷的花草在沾到他鮮血的一刻,都瞬間枯萎。

藍夜的臉上現出了痛苦的表情,眉毛緊緊皺着,他的身體猶蜷縮成一團,跌倒在茂密的荊棘叢中。荊棘刺破了他藍色的衣衫,劃破了他的皮膚,血液如同細小的珊瑚珠子,從他的血管里彈出。他渾身浴血,再也不是那個文雅秀氣的少年了。終於,他的眼睛兀自睜著,卻已斷了氣。

段晨浩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里彷彿瞬間爬滿了那些毒花毒草,那些劇毒的植物伸出了長長的觸手,緊緊地纏繞着他的每一根神經,向裏面注入悲傷絕望的毒素。

雖然很難受,可他還是邁著艱難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前走。他走出了長滿奇花異草的山谷,外面卻是一片迷霧。他穿過迷霧,來到了一座恢弘的城池中。

他推開了厚重的石門,才發現,城中空無一人。

這是一座有石頭建築的城堡,到處都雕刻着飛龍的圖案。冰冷的石頭散發着一股頹廢的氣息,在這裏,似乎連時光也變得如石頭一般冷硬,不再前進,而是停留在原地不動,慢慢地等待着蒼老和死亡。

段晨浩在這座石城裏徘徊,四下張望,希望可以找到一個人。終於,他看到了一抹青玉色的衣衫隱沒在石牆后的一角,於是發足朝那個方向奔了過去。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華麗的房間,地上鋪著名貴的波斯地毯,四壁陳設著玉石和古玩,屋頂鑲嵌著鴿蛋大小的夜明珠,綻放出燦然的光華。而房間之中,歐陽縝靜靜地坐在一把椅子上,他舉起精緻的黃金酒壺,從裏面傾瀉出了殷紅如血的液體緩緩流入酒杯之中。

「不能喝!」段晨浩沖歐陽縝大喊,他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一杯有毒的酒,是他哥哥的毒藥。

然而歐陽縝依然沒有聽到段晨浩的聲音,仰頭喝下了拿杯血紅的葡萄酒。金杯當的一聲掉在了地上,裏面殘存的酒液如同鮮血,染紅了雪白的波斯地毯。

然後歐陽縝的身體開始不可抑止地顫抖,那杯如血的酒彷彿是最惡毒的詛咒,被種植在他的身體中,令他痛不欲生。這尊蒼青的神袛猝然塌陷一般跪倒在地。

血咒開始發作,他的眉毛上凝凍了一層淡淡的霜雪,身體中的血液在急速凍結,骨骼顫慄的聲音分外清晰,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疼痛擊垮了他的靈魂……

最後,他停止了呼吸,如同一尊沉睡的雕像,永遠安眠在這冰冷的石頭宮殿。

段晨浩的意識幾乎隨着歐陽縝倒下的一剎那碎裂成塵埃,他不願意再去思考任何事,甚至不願意再去呼吸。若是他沒有了意識,就不會面對眼前殘酷的一切,不會心痛,不會悲傷。

然而,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就算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他,他也不能倒下。他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算世界變得荒蕪,只剩下漫空的劫灰沉沉飄舞,他也要一直走下去。

他繼續走着,穿越過那座宏偉的城池,他來到了一座雄奇的山峰腳下。忘情峰,他終於來到了忘情峰,他回家了,就算天地毀滅,全天下都拋棄了他,他還有一個家,還有師父結實的臂膀為他阻擋風雨。

段晨浩如同一個離家已久的孩子,此刻心中滿是歡喜,迫不及待地向著山頂奔跑。他要忘記剛才經歷的一切,他只要一個溫暖的巢**供他棲息,為此,他不怕承認自己軟弱自己無能。他只要感受到一絲溫暖。

然而,往日熱鬧的忘情峰此刻卻異常冷清,師弟師妹們的歡聲笑語再也不復聽聞,山頂的雨櫻花已經枯萎,山泉乾涸,草樹凋零,如同秋天歲末,萬物歸葬。這樣的忘情峰,陌生得令人害怕。

段晨浩心中有一絲驚慌,他快速奔跑起來,大聲呼喊師父和師弟師妹們,然而,他的喊聲很快便被風吞噬,沒有人回答他。

忽然,一座座尖利的石碑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緩緩走進,才發現那是一塊塊墓碑。最前面的那一塊墓碑上,赫然刻着鐘山君的名字,然後依次是璟睆、明風、霓裳、常胤、清琳、小瑜……

天上的烏雲沉沉地壓了下來,宛如凌虐一切的魔王,肆無忌憚地向段晨浩宣示着它的威嚴,嘲笑着人的渺小。人是多麼卑賤的生靈啊,只要魔王輕輕拈一下手指,他們就會化為齏粉,灰飛煙滅。

終於,段晨浩最後的一絲力氣也被抽干,冷汗涔涔而下,濡濕了他的臉龐,他穿着粗氣,獃獃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虛空之中似乎傳來了一個引誘的聲音:「多麼痛苦的一切呢,為什麼不跪下呢,向命運屈服吧,別再逞強了,你只是一個渺小卑微的人類,根本改變不了什麼的!跪下吧,跪下吧,跪下就能夠解脫,跪下就不必再受苦!」

「不!」段晨浩仰頭向天,大喊了一聲。然後,他彷彿發狂一般開始奔跑起來。「我永遠也不會下跪,永遠也不會屈服。」

他不顧一切地奔跑着,似乎要把所有的力氣統統耗盡,然後奔跑着迎向死亡,在奔跑的過程中化為劫灰,去陪伴他的親人朋友。就算死,他也不會屈服半分。

漸漸的,他的前面出現了一團白色的光,如同一扇奇異的門,似乎只要退開它,就可以去往另一個世界。那團光散發着溫暖,宛如天國的大門,準備迎接他去往極樂之園。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衝進了光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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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動護花鈴之劍出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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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羽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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