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特工哥」的妄想與理想

第7章 「特工哥」的妄想與理想

「沒有徵得你的同意,我不會實施催眠的。我之於你,其實只是一個臨時顧問的身份。就像你在走你的路,我是你身邊限時免費的腳夫。你可以讓我幫你挑挑東西,讓你減輕沒必要的負重造成的辛苦,僅此而已。」

老六的求救

受在監獄工作的朋友邀請,空空去講課。晚飯後,空空喝着茶,翻看着幾個慣犯的原生家庭資料,從中尋覓他們思維和行為的起源。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多。

手機震動,屏幕顯示是空空的一個海歸發小——老六。

什麼情況?從沒這麼晚接到老六的電話,空空有點沒頭緒。

老六,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成績拔尖,一直當班長,而且從小就屬於為人處世既講原則又會變通的類型。由於他為人仗義,而且還嚴於律己寬以待人,所以從小人緣就非常好。

回國之後老六一邊做着工業產品設計研發,一邊搞著留學培訓。

接通電話,老六的語氣透著明顯的急切,還夾雜着興奮和慌亂。

「空空,我在高新區附近,你現在有時間沒?」發小刻意壓低了聲音,語速很快。

「可以有,咋啦?有啥好事?要請喝酒?」空空還沒搞清楚狀況,先打着哈哈。

「我們以前聊過電影《禁閉島》,你記得吧?」老六的語氣愈發神秘,讓空空隱隱開始興奮。

「當然記得,直接說重點!」空空也想配合老六的語調,烘托氛圍,但好奇心明顯佔據了上風。

「你可能要來接應我一下,我遇到了一個主角!」老六說完這番話,連自己都有點抑制不住地笑了。

「萊昂納多應邀來旅遊,還是街頭偶遇?」空空一頭霧水,嘀咕著老六這才留學幾年,怎麼連荷里活的大咖都混熟了?厲害呀!

「不是電影的主演,是類似那個角色的人,他是我以前的同學。」老六又急迫又興奮。

「什麼意思?創后精分妄想?」空空瞪圓了眼睛,把監獄慣犯的檔案丟到了一邊。

「對!我覺得應該就是你說的那個情況!」老六鬆了口氣,終於和空空溝通明白了。

「你具體在哪兒?發個實時位置,我這就過去!主角現在什麼狀況,有沒有攻擊性?」空空邊說邊換衣服。

「攻擊性目前還沒有,我車上也有電棍防身,讓你來接應只是以防萬一,位置給你發過去了。」老六的語氣中多少還是有些慌的,這是空空認識他這麼多年從沒出現過的狀態。

「再多問一句,你是怎麼判斷他妄想的?」空空問。

「他聯繫我,說要了解留學培訓業務,見面之後說他自己是特工,要去為聯合國執行重要任務。由於任務密級很高,他無權向我透露,這是他的職業身份所限,請我理解。」老六說起來又有點想笑,搞得這種慌亂中夾雜着興奮的氛圍愈發怪誕。

「這麼酷?」空空忍不住叫出聲來。

「現在他去ATM取錢去了,估計快回來了,我得掛電話了。」在這種怪誕的氣氛中,老六也搞得像特工接頭一樣。

「別掛線,我關上麥,保持靜音,聽着你們的動靜。你順着他的思路聊,多吹捧附和,少開啟話題,盡量拖延時間,我馬上到!」空空說完,抄起鑰匙,開好定位,一溜煙衝上車馳援老六。

小城市的深夜,路上不再擁堵,空空很快跟着定位來到了老六的位置。

從一路上電話中傳來的對話里,空空得知老六開着車,「特工哥」應該坐在副駕駛。兩人來到鬧市區一家國際連鎖快餐店吃薯條、喝咖啡。

鬧市區,快餐店,完美的公共場合,老六的腦子果然好使。

老六和「特工哥」在聊著出國留學的事宜,類似托福和GRE的考分要求、申請書的寫作之類。

前一部分還輪得到老六說話做介紹,說到申請人的專業水平和學術潛力的時候,特工哥開始發揮了。

從自己的導師是國際大咖,清一色出品的都是頂尖研究成果,到自己對社會的貢獻和功績本該彪炳史冊卻選擇深藏功與名,甚至如何暗中操縱了大國博弈,化解了多方危局,最終讓地球免於災難性後果……特工哥都義正詞嚴地娓娓道來。

老六則充當着捧哏的角色,讓特工哥有板有眼地抖著沒完沒了的包袱。

「這可不止滿嘴跑火車了,是滿腦袋狂飆加長磁懸浮啊!」空空吐槽。

之前還想向老六詢問他判斷特工哥是妄想的依據,此時的空空已經完全打消了這個念頭。

空空找到了位置,坐在車裏,透過落地窗,看着促膝長談卻貌合神離的老六和特工哥。兩人身邊離得近的座位有三五成群的食客。有的可能是剛好吃完要走,有的明顯是端起餐盤換到了遠離兩人的座位,還有的不為所動,吃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畢竟聽兩個「瘋子」吹牛也不是經常能遇到的趣事。

哎,妄想。誰又不是在主觀與客觀的談判桌前苦苦博弈呢?看着落地窗里的眾生相活靈活現,車窗里的空空卻有了種啼笑皆非的感傷。

空空琢磨著,照他們這麼聊下去,恐怕咖啡要無限續杯了。

電話里接着傳出了這樣一段對話。

「發籤證的大使館需要你留三個國內聯繫人的基本信息,如果你現在能提供給我,我就能直接給你錄入申請,馬上提交。」這是老六的聲音。

「那我來介紹一下自己的社會關係吧,你看哪個合適。」特工哥開始介紹父母和親戚的姓名、年齡、工作等。果不其然,親戚們都有各種高大上的貢獻與隱姓埋名的低調,跟特工哥一脈相承,儼然一個隱匿於公眾視線之外又屬於社會中流砥柱的偉大家族。

這八字還沒一撇就開始留聯繫人信息,老六不會是被洗腦了吧?還真給特工哥攛掇起來了?空空正琢磨著情節怎麼往荒誕鬧劇上發展了,但馬上意識到事情沒這麼簡單,老六把地點選在公共場合,接下來應該是要聯繫他的家人,實現安全移交!

「聯繫人最好是直系親屬。」電話里傳來老六的聲音。

「那我就留父母的信息吧,如果有什麼突髮狀況也是可以調整的吧?你知道他們的身份也很特殊……」

哈哈哈哈哈!空空隔得有點遠,實在是看不清那兩個人的表情,但光是想像著聽特工哥說道的老六該如何將此時內心崩潰的情緒轉換成淡然而專業的表情,就足夠讓空空樂不可支。

「基本信息差不多了,需要提供個聯繫電話。」能聽出老六在刻意把聲音調整得平靜,但在這個情境下,空空聽着越發想笑。

特工哥報了電話號碼。

「好的,信息我現在就能錄入。我剛才還約了個朋友過來,一會兒還有業務要跟他談,他估計也快到了。他來了陪你聊一會兒,我得去趟洗手間。」老六換了個語調,空空感覺有點怪。

「還有個朋友過來?剛沒聽老六提過啊。哎呀,會不會是讓我現在就去接應的信號?」空空琢磨到這兒,趕忙抬起頭,看見落地窗里老六在往外張望着。

好險,差點誤事,該上場了!

空空下車,徑直走進快餐店。

「老六!好久不見!」空空笑得分外燦爛,熱情地打着招呼。

「空空,你來啦!」老六像被圍困的孤軍終於等到了救援的大部隊,眼神里隱約閃爍著希冀和感恩,但表情有點不好拿捏,嘴角不知道該興奮上揚還是保持穩健。空空知道,老六這句「你來啦」的潛台詞應該要再加上「終於」或是「可算」。

雖然空空很想仔細欣賞一下老六此刻的表情,畢竟他像是獨自流落荒島的魯濱遜在時隔28年之後終於盼到一艘靠岸的船。但空空知道老六要趕緊聯繫特工哥的家人,把這個滾燙的山芋儘快脫手!

「這位是我同學。這位是空空,我發小。」老六負責介紹,就像小學英語教科書里示範的那樣。

「你好,我是催眠心理師。」空空自來熟,主動與特工哥來了次有力的握手,示好和示威各佔一半。

「你好,我找老六談談出國業務。」特工哥倒是開誠佈公。

「哦,高端人士!」空空恭維著。

「你們先聊,我去趟洗手間。」老六藉機脫身。

現在,空空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近距離觀察特工哥了。在外面的時候還是看荒誕劇的娛樂心情,此刻的空空面對特工哥,卻有些不忍心笑話他了。空空選擇擺弄着手機。特工哥也沒主動說話,兩人各自坐着。

過了一會兒,老六回來了,繼續和特工哥介紹出國的業務。空空只是旁聽,也不插嘴。

又過了一會兒,老六接電話起身:「我出去一下。」

回來時身後跟了一對中年男女,正是特工哥的父母。

父母示意特工哥該回去了。特工哥起身,用社交禮儀的標準動作分別與老六、空空告辭,與父母一起離開,沒對父母突然的同時出現表現出任何異常的情緒和舉止。

老六送他們出店門,留空空一個人坐在位子上若有所思。

空空的思緒回到了幾年前,那時候空空孤身一人在一線城市打拚,與女巫所在的城市隔着半個中國,還沒接觸心理學,更是從來都沒產生過入行當心理師的念頭。他當時是一家大公司分公司的部門經理,負責幾十人的團隊,業績和管理壓力都很大。即便是穩步升遷,到了高一級的崗位,工作可預見地更加繁瑣而無趣,而薪酬仍遠遠落後於他的野心。

跳槽吧,多少有些不甘心,畢竟在公司已經奮鬥了十年,付出了不少心血。但再待下去,感覺那裏又沒有自己期待的前途和值得追尋的意義。

空空的最後一點念想是直接調到總公司工作,畢竟有位自己一直視為榜樣的前輩憑藉出色的業務能力,選擇的就是這個路子。可突然傳來消息,剛調到總公司半年的前輩過勞猝死。

再然後鬼使神差,空空在網上認識了一個當地的女子。神奇的是這個女子聲稱自己有家世背景、財力雄厚、才貌雙全,剛好對應着空空現實中所有的缺憾。更神奇的是,空空居然對這些拙劣的謊言深信不疑,並且在「認識」女子不到三個月後提出要和女巫分開,併產生被那位女子的家族中反對兩人在一起的強大勢力監視和謀害的妄想……

「發什麼呆?」老六遞了杯咖啡過來,坐到對面。

空空緩過神來:「多虧了科技,如果沒有電話和定位,我哪知道去哪兒應援。哎,我剛才接應得怎麼樣?」

「相當到位!和拍諜戰片一樣,我都快以為咱倆也和他一樣是特工了!哈哈哈哈!」老六估計是一直保持緊張的狀態憋太久了,笑起來放浪形骸,完全沒了平時的風度。

「我剛才沒和他交流。從你的觀察,他的狀態表現真的異乎常人嗎?」空空向老六尋求確認。

「確實有點不一樣。他頭頂冒汗,語速比較快,思維經常跳躍。如果不管內容,光聽語氣和說話風格,應該會覺得他是個有思想、挺聰明的人。但如果說到內容,就感覺他存在幻想,就是你說的妄想。」老六的表述一向很中肯。

「嗯,你選在公共場合拖延時間,再聯繫他父母的策略很對路,點贊。」空空說。

「那還能怎麼辦?我也害怕的好嗎?還有啊,他剛才直接去取了兩萬塊錢作為出國申請的定金。如果不聯繫他父母,我還能真把這個錢收下?那估計我之後也會被他搞瘋!」老六多少還是有點后怕的。

「你已經把錢還給他父母了嗎?很有效率嘛!對了,他父母應該清楚他的狀況吧,要不怎麼兩人這麼快就一起來了?」空空好奇地問。

「我估計是。剛才電話里我就和他父親說了一句『他狀態有點不對勁』。他父親除了問地點之外什麼也沒多說,直接就過來了。」老六快速眨着眼睛分析著。

「那你把錢給了他父親,多少還是獲得了一些他父親的信任感吧?」空空這個問題有弦外之音。

「應該吧,畢竟我這也算拾金不昧嘛。」老六帶點羞澀地笑,明顯不像空空臉皮那麼厚,自誇起來多少還會不好意思。

「可不是嗎?我說為啥突然感覺明艷艷的晃眼睛,原來是班長胸前的紅領巾更加鮮艷了呢!」空空用手半掩著臉揶揄道。

「說正經的,他這個情況你搞得定不?」估計老六最好奇的也就是這個。

「坦白地說,很可能搞不定!」空空無奈地攤手。

「也是,他這種算蠻嚴重了吧?」

「相當嚴重,這已經是精神病性癥狀了,再嚴重就是精分,那已經屬於俗稱的『心理癌』範疇了。這可不像什麼抑鬱、焦慮、恐懼、強迫症或是軀體化之類砍瓜切菜的小活兒,一來二去的工夫就玩得轉。」空空看似在調侃,但語氣卻嚴肅起來。

「愛莫能助了,同學一場,只能是祝他好運咯!」老六搖搖頭,喝了一口咖啡。

「不過也不是沒有恢復的可能,我之前自己就經歷過。」空空當初可從沒想過自己也會出現嚴重的妄想,而妄想時更沒想過這段經歷以後可以當談資,甚至可以作為案例拿來借鑒。

老六聽着空空繪聲繪色的敘述,目瞪口呆,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那你是怎麼恢復過來的?」老六完全被這段故事吸引了。

「因為女巫啊。我本來準備去見那個女子,但是她用各種理由搪塞,說是家人反對,編出了各種荒誕的情節,還提醒我自己多小心。我覺得自己被監視、跟蹤、迫害,然後到機場現場買了全價票飛到女巫的城市。見到女巫的時候,我感覺潛意識被洞穿了一樣,現實灌注進我的腦海,那些妄想瞬間一掃而空。就像我撒了一個謊,把自己都騙過去了;也像之前做了一個夢,而自己死活不願意醒來。」空空已經釋然了,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女巫之於你,就像是《盜夢空間》裏那個男主角用來區分夢境和現實的陀螺?」老六努力跟上空空的敘事。

「不止,她更像是在現實中隨時能把我從夢境裏拽出來的那個搭檔。」空空說着,不由得揚起了嘴角。

「這個經歷太牛了!」老六由衷地讚歎道。

「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搭檔,我才敢接各式各樣的重症。否則的話,非但是困擾者不能好轉,心理師也很容易就把自己給搭進去了,絕對高危的行業啊!」空空敘述著外行人所不知道的心理師從業風險。

「那對特工哥這個狀況,你有什麼打算嗎?」

「從通常的判斷來看,特工哥的狀況已經不是心理師能應對的範疇了,只能是考慮送精神病院。但從收效上,進了精神病院能恢復的概率就更加渺茫了。」空空也覺得這是個兩難的問題。

「那怎麼辦?」

「還有一個方法可以試試,我作為朋友,不以職業身份出現,不按常規流程出牌,純粹是應他父母的邀約幫忙,用催眠的辦法看看能不能從他的潛意識中找到他逃避現實的根源並化解。」

「這麼酷?可以可以!」老六聽得激動起來。

「你別光看熱鬧,你得徵得他父母的同意並留下憑據,之後再想辦法引導他主動來找我!」空空知道,這個過程絕不輕鬆。

「如果他主動找你,你就能激發他求助和恢復的願望,對吧?」老六問。

「不能!嚴重的妄想可能已經屬於精神病範疇了,和強迫、焦慮之類神經症的顯著區別之一就是當事人是沒有求助願望的。所以,他來找我絕對不會像是其他有困擾的來訪者那樣來尋求專業介入。相反,他不覺得自己的現狀有什麼問題。我們只能是利用他自己的思維邏輯套路他。比如,既然他對自己的特工身份深信不疑,那麼告訴他,組織在派他出國執行任務之前,需要進行一次心理審核,如果審核不通過就要中止他的任務。而那個實施心理審核的專業人士……」空空搖頭晃腦地欲言又止。

「就是空空你!」老六的思維很快,接上了話。

「沒錯,你先問問他父母有沒有意願改善他的狀況吧。我負責準備應付特工哥的對策。」

「今晚好刺激,都可以寫小說了。我感覺咱們現在就和特工一樣。」可能是因為平常的工作比較枯燥,老六此刻興奮得很。

「本來就是啊,只不過我們的任務不是出國,是入腦!」空空半眯着眼,點頭附和老六。

臨陣磨槍

老六那邊還沒消息,空空已經開始盤算著如何主動出擊,因為他一向信奉:「哪有機會來敲門的?哪怕等在門后的你準備得再充分,機會還得靠自己去搜尋捕捉!」

空空翻看着案例目錄,檢索著以前接過的妄想類案子。這都是些有求助願望的困擾者,還具備相當強的自知能力。換句話說,比起特工哥的裝睡不醒,之前的困擾者只是輕度的,身處夢魘當中,但還能感到困擾,至少是有被喚醒願望的。

空空邊翻看邊琢磨著一系列技術問題,比如特工哥能不能像正常思維的人那樣導入催眠?如果可以的話,對特工哥的干預是要長期進行還是一次過?過程中有突髮狀況該怎麼辦?

突然,一個標題出現在空空眼前——「視線恐懼+鍾情+監視」。

這個案子我有印象!空空在心裏歡呼。

雖然已經記不起細節,但來訪者對自己的困擾程度評估為最高程度,而在空空用一個小時搞定了三個情結之後,來訪者給了滿分的反饋,挺高效的。雖然半個月後的回訪中發現來訪者還有其他不少情結,但困擾程度已經明顯減弱了。

「如果特工哥能配合我一個小時就已經謝天謝地了。」空空估計,像特工哥這種程度的妄想者,阻抗可能會異乎尋常地強。尤其他當年考上的是名牌大學,受過高等教育,思維能力應該不容小覷。

對,務必高效!空空打開之前那個案子的記錄,開始復盤。

來訪者22歲,未婚女性,在網上聯繫到了助理,由空空實施了一次遠程催眠干預。

她的核心困擾是自己總愛多想,把自己往壞處想,很容易受別人和自己暗示。

來訪者自述:

上高中不久就輟學了,目前可以說除了家人之外沒有朋友。生活中也總是跟家人吵架,家人說我有幻聽,是病,讓我吃藥。我不吃,家人會打我。可我真的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病。

因為總被領導數落,所以心情不好,於是就不工作在家裏待着了。

自己愛嫉妒人,覺得哪個女性漂亮就嫉妒。然後還害怕對方看出來自己嫉妒,於是掩飾自己。自己還總想勾引男的,可並不想找對象,因為自己缺點很多,怕丟臉,怕別人誤會,怕在這個情況下找了不適合自己的或者自己並不喜歡的對象。

「勾引?其實每個人都有原始慾望,只不過這麼直白的表達不常見而已。」空空覺得有點意思。

總是想很多,總是想些沒用的,總是審視自己,總把自己往壞處想,然後就真的變壞了。自卑,總覺得自己不優秀。

有的時候很懶,不想上班,不想幹活,不想做家務。

害怕人,特別是走在馬路上時,很害怕別人看自己。在家裏也怕家人看自己,一被看就心慌。不敢跟別人說話,總是小心翼翼地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怕別人說我。跟人相處不自然,彆扭,有時候會無意識地瞪人,後來看到別人的反應,再回想起剛才自己做了什麼,就知道自己瞪人了,然後就不敢看別人的眼睛了。

因為沒有深層的思想,有的只是表面的思想,然後表現出來的動作和眼神什麼的就很容易被別人看穿。很容易接受別人的暗示。因為心理作用,眼睛總是往上溜,自己也感覺很難受。

總是觀察別人怎麼做事,然後就無意識地學別人,感覺活不出自己的樣子。

總焦慮,怕自己吃飯會胖,怕坐久了屁股會變大。

「估計不少女生都會有這種焦慮吧?」空空打了個問號。

嫌棄邋遢的人,看不起乞丐。有時候覺得有些東西和事情會讓我掉價,比如穿着地攤貨。

「自己很矬,又無法接納矬本身?」空空簡單歸納。

承受不了一點壓力,受一點委屈就不開心,就痛苦,總想逃避、退縮。

對外界環境、人、物、事沒有感知能力,比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一個人。

「按照這一大堆敘述,相當於整個人生都處於全方位的困擾當中吧!」空空有點感慨。

記錄上還有段備註。是當時空空在看完她的自述情況之後,請助理去確認來訪者到底是無端地自卑還是確實有能力上的差距,助理了解到的情況是後者。

我覺得我這些問題,都是因為沒有自己的思想導致的。以前有人觀察我,觀察了有三四年。我也不知道他們通過什麼方法觀察我的,我怎麼就沒有深層思想了?但是今天我變成這樣確實跟他們有關。我總是迎合他們,還總是接受他們的暗示。

來訪者當初填完資料后又給助理補充了這麼一段。

如果前面的幻聽成立,那麼這就很可能是監視妄想,空空重新推敲了一遍邏輯。

空空繼續復盤當時的情況:

那天,空空介紹完催眠和其他相應的知識,直接將來訪者導入夢境。

按照來訪者的意願,首先解構的是她怕人的困擾。

夢境展開,在來訪者自家的店裏,來訪者抽身成透明的旁觀者。

一個二十多歲的男的來店裏洗鞋,由來訪者進行接待。

「洗鞋?這是家什麼店?我只知道皮鞋美容。」空空當時覺得這個信息不太關鍵,所以也沒有多問。

來訪者看到自己很緊張,不敢看那個男人的眼睛。

來訪者問男人,自己為什麼見到他會緊張?

男人沒有任何回應。

空空考慮從外部刺激源着手,讓來訪者將那個男人變成一個動物。

來訪者看到男人的腦袋變成了松鼠的樣子。

「松鼠?」空空覺得有點古怪,「松鼠會讓人產生恐懼感嗎?」

空空讓來訪者透視男人的身體,發現有一團白色的能量源藏在他屁股後面。

來訪者說這個能量源就是緊張的根源。

藏在屁股後面,丟手絹嗎?空空更在意的是「藏在屁股後面」到底意味着什麼,畢竟這不是很常見的意象。

空空讓來訪者再重新確認一下能量的位置,來訪者又說那個能量源真正的位置是在男子的肩膀處。

能量源被來訪者拿出來,變成一隻巨大的松鼠。松鼠化為人形,變成來訪者的父親。

「松鼠在夢境中其實不算太常見,但像父親這樣的熟悉親屬出現往往有明確的指向性。」空空邊想邊復盤。

「為什麼我會緊張?」來訪者問夢境中的父親。

「不知道。」父親回答她。

空空認為來訪者的父親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於是讓她確認父親的回答是有所隱瞞還是確實不知道。

「嗯,其實不是不知道。」來訪者發現她父親左腿的位置有一個青色的能量源關乎著問題的答案。

在腿的位置,還是左腿。空空對這條信息的內容也沒什麼頭緒。

來訪者沒有直接質問父親為什麼不說真話,而是選擇把青色的能量源拿出來進一步處置。

拿出來的能量源又變成一隻松鼠。

「咋那麼多松鼠?」空空此刻的感嘆和當時自己的反應一致。

松鼠很可能是重要的信息載體,到底代表着什麼?

是躲躲閃閃的無辜弱小者,就像來訪者給自己的定位?還是靈活敏捷的其他人,反襯著來訪者的笨拙愚鈍?或許都不對,這個點當時沒有深挖,現在也就無從考證了。畢竟是復盤,空空也無法再聯繫來訪者問情況,只好自己前思後想,並接受了無法驗證的現實。

這隻松鼠化為人形,變成了她的姐姐。

姐姐告訴她:「要怪就怪你自己。」

來訪者也意識到自己其實知道原因。

姐姐接着說:「是你整天瞎想,自己亂琢磨,然後就怕人了。」

來訪者認同姐姐的說法。

畢竟姐姐說的「瞎想」「亂琢磨」概念太空泛,空空讓來訪者把自己怕人的前因後果再做一次梳理和表述。

來訪者說:「我放不下以前的一個暗戀的對象。我向那個男生表白過,但被拒絕了。那個男生有病,好像也有女朋友。我害怕別人知道自己在嫉妒。」

怕別人看穿自己的嫉妒?空空反思了一下自己不怕人的原因,不是不會嫉妒,是臉皮厚到可以坦白地說出嫉妒,而且就算掩飾被看穿了也無所謂。

來訪者知道原因之後,空空讓她再找找對人害怕和緊張的感覺。

「找不到了。」來訪者說。

弗洛伊德確實了不起,把潛意識的信息翻騰出來讓自己意識到的思路屢試不爽。空空對精神分析學說的祖師爺心悅誠服。

在夢境中,空空帶着來訪者倒流時光,回到店裏最初的那一幕。

來訪者發現自己敢直視那個男人的眼睛了。

順利搞定第一個情結,空空馬不停蹄,畢竟來訪者在前期資料中列出的困擾太繁雜。

來訪者接着想解決的是感覺身邊一直有人觀察自己而產生的困擾。

「身邊有人觀察你?是什麼人?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空空當時問。

嗯,沒有亂貼標籤,也沒有打草驚蛇,沒問題。復盤的時候,空空可以像旁觀者一樣審視當時的自己。對心理師而言,這很重要。

「那些人的想法是讓我和那個男生處對象。」來訪者的語氣似乎有些無奈和委屈。

這也自信爆棚到有點離譜了吧!來訪者一本正經的語調讓當時的空空打消了替她尷尬的念頭。

「哪個男生?就是你之前說的你暗戀的那個嗎?」空空有點對不上號。

「不光是我暗戀他,他也暗戀我!」來訪者補充說明。

「我怎麼聽着這麼不像是真的呢?」空空尋思著。

空空帶她進入到自己被別人觀察的夢境中。

夢境在來訪者的家裏展開。

來訪者首先看到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鄰居在暗中觀察她,更準確地說,是監視。

「她一般都在哪兒觀察或監視你?」

「拐角啊,窗戶後面啊,她走來走去都是在監視我。」來訪者說得有模有樣。

「除了她之外,還有其他人觀察或監視你嗎?」空空繼續問。

「還有店門口來來往往的人都在監視我。」來訪者的語氣很懇切,讓人感覺她是真的受到了困擾。

如果之前的內容都不好形成判斷,這句應該就算明朗了吧!空空覺得可以定性為妄想了。

「你大概數一數,把這些觀察或監視你的人全都加起來,有多少?」空空試着了解多一些信息,準備着手解決問題了。

「有十個。」來訪者過了一會兒才給出答案,空空猜測可能是她真的在數。

接着,把這十個人的共性——對來訪者的觀察或監視,抽離出來,匯聚成一團能量。

來訪者看到的是個血紅色的能量球。

能量球化為人形,變成一個老奶奶。

「老奶奶的表情如何,她有什麼打算?」空空問。

「那個老奶奶是真心實意地想幫我,而我不需要這樣的幫助。」來訪者理智的回答完全出乎空空的預料。

「這也太順利了吧,既然她有這麼理智的一面,為何會出現這些妄想呢?」空空思考着。

接下來的流程如順水推舟,來訪者把老太太還原成能量球,轉化吸收,納入體內循環。

再時光倒流,回到這個夢境的最初。

來訪者發現其實大家不是在觀察和監視她。

「感覺完全是由她自己搞定的,根本沒有我出手的機會嘛!」空空看了記錄上的時間節點,處置這個情結只用了15分鐘。

「那麼之前那個老奶奶真心實意地想幫你,是要幫你做什麼呢?」空空明知故問。

「就是想給那個男生說對象啊。」來訪者的語氣很篤定。

在空空的建議下,來訪者同意到夢境中去了解暗戀的男主角。

展開的夢境是在海邊的金黃沙灘上,有一個穿白襯衣的男子。沒錯,這就是來訪者的暗戀對象。

「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被暗戀的男子踏着浪花衝到來訪者面前表白。

這劇情有點扯吧,說好的單相思暗戀呢?怎麼突然就兩情相悅了?空空重新復盤,看到這些細節,心裏還是免不了像當時一樣感覺難以置信。

「我也喜歡你。」來訪者情不自禁。

面對即將上演的你儂我儂劇情,空空當時就叫停了。

哎,再不停,馬上就成言情劇了。空空真不知道該不該抽來訪者倆嘴巴讓她醒醒,或許應該讓她繼續沉浸在妄想中並給予祝福?

但作為心理師,空空清楚,自己唯一的立場就是協助來訪者解構困擾。這個「鍾情妄想」已經給來訪者造成苦惱了。

緊接着,來訪者突然就不想跟那個男子搭話了。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來訪者只是在自己甜美的妄想被叫停之後難以面對殘酷的現實而已。

空空讓來訪者抽離成旁觀者,觀察那個男子像一個清晰而真實的人,還是更像兩個人影重疊在一起。

來訪者給出的答案在空空的預想之內:「看到的是兩個人的重影。」

這說明來訪者此時此刻對這件事的主客觀分辨力還挺正常的。

在空空的協助下,來訪者把重影分開:一個是現實中自己一廂情願的暗戀對象,另外一個是自己想像里希望對方也喜歡自己的美好願景。

空空試圖更進一步,請來訪者分析自己到底喜歡的是那個真實的不喜歡自己的男子,還是那個在自己的想像當中喜歡自己的男子。

她回答說:「剛開始喜歡真實的,後來就變成想像的了。」

用情很深的人很多,但未必個個都像來訪者這樣,模糊了現實和想像的邊界。空空推測,如果來訪者心智成熟一些,或者應對現實生活的能力更強,再或者現實環境對於來訪者沒這麼殘酷,那麼這些妄想可能不會也不必出現。

時間剛剛好,來訪者也說沒有更多的困擾了。

空空在做了些原理上的答疑解惑后,結束了這次的諮詢。

復盤告一段落,空空翻看着來訪者當時的反饋。

「空空態度很溫和,一下子就能看透問題。我得到的啟發是沒必要再害怕人,給空空滿分。」

那次諮詢結束的三個月後,助理照例進行了回訪。得到的反饋也還差強人意,來訪者雖然還會害怕其他人關注的目光,但比之前的狀況好多了。

「畢竟這個來訪者只進行了一次催眠干預。」空空邊想邊翻看着檔案。

又一個案子引起了空空的注意。

《50多分鐘解決5個情結》,這毫無疑問是空空接的案子中最高效的記錄。

這是一位求助願望很強的來訪者,在聽完空空的一次講座之後預約當面催眠干預。

他因為一次刺激引發了精神異常,一直以來只使用精神藥物抑制,已經持續七年多了,並沒有採用過心理干預。當時最主要的困擾是每天晚飯前看到地板的花紋會感覺到恐懼和焦慮。

這個案子的效率確實高,高到空空如果不看記錄,已經記不清楚五個情結分別是什麼了。

最強烈的感覺是來訪者全程幾乎都沒有阻抗,換句話來說,來訪者既不掩飾,也不設防,對空空的引導和暗示完全言聽計從。

這種受暗示的程度在分類中屬於夢遊型,特點是極易相信別人,缺乏主見和獨立判斷。這類人群信謠傳謠的比例很高,捲入傳銷邪教的概率也高,典型的「一被忽悠一個準」。

當時反饋效果很好,但在一段時間之後的回訪中,原來的癥狀還是出現了反覆。

這個來訪者的狀況就像是一架蹺蹺板,心理師在這邊,周遭的各種因素在那邊。而來訪者坐在中間,沒有目的和方向,只是順從地滑向力道重的那一邊,起伏不止。

空空放下檔案,呼了一口氣,特工哥的案子明顯和之前這些案例不是同一個類型。

一來特工哥沒有求助願望,二來他的阻抗預計會非常棘手,三來估計很難有什麼成效,四來對心理師自身安全是個極具危險性的挑戰,尤其是要實施催眠……

空空還在糾結,老六的信息發了過來。

「特工哥的父母同意進行干預,並要求全程錄音。」

錄音自然不成問題,問題是特工哥的狀況到底該怎麼破局。

空空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侵襲,考慮著是不是該點根煙來烘托一下此時自己冥思苦想的意境,又想起來自己根本不抽煙。雖然不抽煙,但空空的思緒卻早已籠罩在一片煙霧當中,恍恍惚惚、迷迷茫茫、飄飄蕩蕩……

大幕拉開

助理把特工哥填寫的基本資料發了過來。空空瀏覽了一遍,直接去找老六核實。

特工哥自己多寫了不少欄目中沒要求的信息。比如民族,他是這樣寫的:混血,漢族混了蒙古族、回族、滿族,還有猶太血統;還有血型:熊貓血Rh陰性血……

「這有點扯吧!」老六聽空空讀完,既好笑又無奈地說。

「可能是想表達自己與眾不同,天賦異稟吧。也許折射的是自己太平庸,希望能出類拔萃。」空空說。

「有道理。網絡流行語里不是有個『中二病』嗎?是不是有點像?」老六的思維很跳躍。

「還真是的,初中二年級左右的孩子想彰顯存在感,又力不從心。於是在無能為力之後選擇抱怨世界或是各種幻想,也有不少選擇沉醉在網絡和遊戲當中,痴迷於自己能力爆棚的假象。而特工哥則是沉溺在自己的妄想里,就和當年的我一樣。」空空呼了口氣,這也是自己接這個案子的動力所在——就當幫一把曾經的自己。

「『人際關係較好,就是紅顏知己太多,有些煩惱』,這個屬實嗎?」空空繼續向老六求證。

「這個我不確定,但是估計多少有些水分。」老六措辭比較嚴謹。

「嗯,我懂了。接下來這段就更生猛了。」空空接着念。

特工哥寫的是:需要解決的問題很多,包括祖國統一、人類發展、宇宙文明和諧;突出的困擾主要是缺錢、缺人、缺設備。還有就是大家別惡搞了,拖延歷史進度,再惡搞就怕收不了場了。

「有種救世主的感覺。」不知道是剛才已經笑累了還是心生憐憫,老六的語氣中已經沒有笑意了。

「嗯,似乎地球少了誰都一樣轉,唯獨不能少了他。妄想的成因或許可以反向思考,比如特工哥妄想自己地位舉足輕重,那麼事實可能是自己目前完全沒有存在感和價值感。」空空試着總結自己當年妄想的經驗來揣測特工哥的狀況。

終於,空空和老六對特工哥填寫的基本資料交換完了意見。果不其然,老六也認為除了特工哥填寫的性別、年齡、學歷是靠譜的,其他的信息基本不着邊際。

該拿這種來訪者怎麼辦?空空意識到,老六和自己好不容易把特工哥繞到這一步,之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曲折都只能算是無足輕重的鋪墊,而真正的硬仗還沒開始。

之前的鋪墊要從特工哥的父母採納老六的建議開始說起。老六把消息告知空空,兩人一起商量對策和分工。阻抗、催眠、成效和風險,這些都只能靠空空單刀赴會。

老六要發揮的作用是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挑起特工哥要出國的話題,按照他構建的妄想框架,把他引向空空。

「這個劇情設置讓我有點緊張,真的像在拍戲一樣。」老六一臉心口不一的興奮,哪有一點緊張的樣子。

「如果你怕打電話時的語氣綳不住,那就發語音或者打字。他來不來就是他的事啦!」空空倒是隨緣的態度。畢竟這在自己看來邏輯嚴密的銜接到底能不能在特工哥身上奏效,完全是未知之數。

「好,我先熟悉一下腳本。」老六並不像空空那樣有心理壓力,更多的是第一次走進熱帶叢林的獵奇心態。

老六的腳本不算複雜:告知特工哥,他的申請已經提交了,但必須通過指定專業人士的心理審核才能辦理下一步手續。老六要跟特工哥強調,這個申請流程很不尋常,並猜測可能是由於特工哥是秘密組織中的特工,於是相關部門做了這樣的特殊安排。而那個被指定對特工哥進行心理審核的專業人士,自然是空空。

時隔一天,空空正在當面接一個重度失眠的案子,調成靜音的手機屏幕亮了。

「我昨天發語音給他,告知了情況。他剛才回復我了,向我要了指定專業人士的聯繫方式。接下來就看你的了!」老六的信息像催戰的號角。

空空頓時激動起來。當下這個來訪者導入夢境很快,只用了十分鐘就解構完了一個情結,之後就直接在躺椅上睡著了,還打着鼾。空空沒叫醒他,因為來訪者不僅能在深睡眠中得到休息,也能更好地建立睡眠信心。空空這會兒正在翻著書等著來訪者醒來,剛好有空分身。

「好,共祝順利!」空空正回復著老六,特工哥的添加好友信息已經來了。

「你好,我是通過老六申請出國的朋友,來進行心理審核。我不喜歡繞彎,我這人比較直,不中聽請見諒。」特工哥在自報家門后,開門見山說事情。

「能說說你出國的目的嗎?」空空也用文字回復。

「以工作簽證的方式出去。但目前我會以旅遊簽證的形式先出去考察一下,出國肯定是要出的。」特工哥的回答沒有實質性內容。

「你是準備進行心理審核,對嗎?」空空為避免特工哥閃爍其詞,強調了一下彼此的角色。

「對的。我本身也選修過心理學的,經過一年的心理專業學習,尤其是在刑事偵查方面。在大學的學院擔任過學術部部長。」特工哥報了個挺有名的國內大學的名字。

「心理審核需要與助理做前期接洽,填寫相應的基本情況,之後預約審核時間。」空空不打算直接展開,一方面自己手頭有事,另一方面感覺特工哥現在的狀態挺能東扯西拉的,於是試着讓特工哥走個流程,強化他對劇情角色的代入感。

「這樣,最近我有幾單生意要打理,時間表排滿了。謝謝你的幫助!」特工哥的口氣似乎是要結束對話。

「沒通過我這邊的心理審核,你的出國手續沒法順利辦下來。」空空馬上回複信息,但特工哥那邊卻沒了回應。

「陣腳不要亂,應該還可以再做些嘗試的。」空空對還沒開始就結束的事態有點焦慮,暗暗給自己打氣。

「你出國要執行的任務密級很高,我的級別也無權獲悉具體情況。所以上級只給了我對你進行心理審核的工作許可權。忘了告訴你,我在秘密組織內也有身份。」空空又捏造了一條誘餌信息發過去。

「那你按慣例給我做個心理認證的工作吧。我說十二個字你就明白了。為了人類,為了國家,為了家族。」特工哥終於還是有了回應。

「看着這十二個字,我就會明白了?怎麼感覺是要和外星人作戰呢?」空空覺得各種魔幻。

「心理審核不靠表決心和喊口號。請你聯繫助理,按流程進行。」空空重申。

「好,明白了。等把我X公司的電動汽車充能項目暫時結束后再來談出國的問題。畢竟環境問題解決不了,我暫時不適合出去。」特工哥說的X公司是全球馳名的汽車公司。

「再說,我被測謊和下藥不是一次兩次了,秘密組織整天拿我做人體實驗。」特工哥接着說。

「還人體試驗?哪天你會不會突然覺得自己要變成綠巨人或者蜘蛛俠?」空空翻了個白眼,不打算任由他這麼瞎咧咧浪費時間了。

「憑什麼就允許你一個人扯,好像有誰不會一樣!」空空決定入戲陪特工哥過招。

「我剛才向秘密組織報告了情況,得到的反饋是:在你沒通過心理審核之前,將中止你的全部任務,並中斷與你的聯繫。你曾經是個優秀的特工,別親手斷送了自己的職業生涯,還望三思。」

幾分鐘的等待之後,事態有了進展。

「好的,我聯繫到助理了,但要填寫的信息涉及私隱啊!」特工哥看似妥協,實則繼續拖延。

「秘密組織交代過,你的個人信息沒有泄露的危險。」空空快速回想了一遍需要填寫的資料,裏面沒有任何涉及個人私隱的內容。於是直接略過,不打算和特工哥糾纏這個問題。

「我有兩個前女友,兩個私生子女,一個現任老婆、一個美滿的家,兩個紅顏知己,還有一大堆團隊夥伴……」特工哥逐條發着信息。

「你這是怕泄露私隱還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的情況?」空空在心裏吐槽。

「我只負責最後的審核步驟,前期的信息你聯繫助理就好。」空空試圖打斷特工哥的節奏。

「我主導的團隊工作涉及全球所有國家,除了非洲原始部落。不對,聯合國也是我的合作夥伴,地外文明也欠我人情。畢竟我設計的活太複雜了……」特工哥完全沒搭理空空,自顧自地說着像發酒瘋一樣的胡話。

「秘密組織對你的工作都有記錄,但你的心理審核完不成,所有檔案都會被銷毀。」空空換了個打斷他胡話的思路。

「好好好,我就實話實說。」特工哥似乎又妥協了。

「如果你不儘快配合完成心理認證,秘密組織會註銷你的特工身份。你考慮清楚吧,我不再回復了。」空空以退為進。

「註銷就註銷唄,反正我是中國人,以後0408代號不許有人用啊。現在天天搞科研,到了關鍵時候我會回來的。」特工哥自說自話打圓場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強。

「你誤會了,你信以為真的記憶和思維都只是秘密組織進行的人體信息植入的實驗而已。你什麼也沒有做過,沒有特工身份,沒有代碼,沒有任務,有的只有你的妄想。我將給秘密組織提交報告,初步結論是:實驗失敗,受試體出現強烈妄想,精神處於錯亂和遊離狀態。」空空哪能讓特工哥就這麼從眼皮子底下溜掉,直接放狠招。

「好,那我以平常心做事就好。」

選擇性迴避?假裝沒聽見或是沒聽懂?空空有些無語,又換了個思路嘗試:「有傷痛經歷出現妄想傾向很正常,接納自己才是解脫法門。」

「我挺好的啊,女朋友都很漂亮,家庭和諧,兄弟們都很講義氣,做事很順啊。」特工哥似乎容不得空空的暗示和隱喻。

「嗯,根據秘密組織的檔案記錄,你是個聰敏善良的人,所以安排我協助你進行心理建設。」罰酒不成,空空換敬酒試試。

「那我可以拿你當個心理醫生專業的朋友交流嗎?」特工哥也話鋒一轉。

「完成心理審核之後可以。」空空實在來不及篩選出更好的回答了,自己也確實厭煩這種看不到盡頭的纏鬥。

「好吧!我有需要再找你的助理,你有心理病人解決不了也可以找我幫助哦!」特工哥發了個陽光的笑臉。

「解決不了的找你幫助?對,你倒是能把人直接解決掉。」空空暗想,像斗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

特工哥會填資料嗎?會繼續所謂的心理審核嗎?會接受催眠嗎?

當時的空空,心裏完全沒有把握。

就像一個裝睡的人何時會醒來,全憑他自己樂意,其他人都只是有心無力的外部條件而已。

直到助理把整理好的特工哥信息發過來,空空才知道大幕已經徐徐拉開,和特工哥的對手戲即將上演。

無窮堆疊的套娃

女巫放着輕音樂,在設計室里畫圖。

空空躡手躡腳地搬了張椅子溜進房間,偷瞟了一眼。女巫做的是郊縣旅遊小鎮的規劃。

「借貴寶地待一個鐘頭唄。」空空笑得一臉討好。

「有案子?你的房間信號不好?」女巫搞不明白空空為什麼不像往常一樣,到隔壁他自己的工作室幹活。

「嗯,這個案子有點特別,我得有你待在身邊才行。」空空看着女巫,只是笑了笑,秘而不宣。

「特別?」女巫只知道空空愛接重症,但是光提示「特別」,一時間還真沒聯想起幾年前空空出過的狀況。

「一個嚴重妄想的哥們,和我當年差不多。」空空多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畢竟自己當時妄想出的是一個比女巫更完美的虛擬角色。如今早已回過神來的空空,不想眼睜睜看特工哥繼續蒙在鼓裏,重蹈自己當年的覆轍。

「那我要做什麼呢?」女巫問。

「和之前一樣,你只管忙你的,讓我待在你旁邊就成。」空空擺出一副花痴的嘴臉。

「哎,你搞定了那麼多戀物癖的案子,有沒有考慮過你自己是不是有點『戀我癖』呀?」女巫對空空這個腦殘粉表示「同情」和「關愛」。

「他打電話過來了,你把音樂功放換成耳機,音量調到剛好聽不到我說話。」空空的語氣瞬間轉為工作狀態。

女巫忙而不亂地按照空空的要求行事,戴着耳機,繼續畫圖。

在空空的感官世界裏,女巫就像是有幽蘭的空谷。只要在女巫身邊待着,空空就能感覺到恰如其分的自在。

當年久別重逢時,也正是女巫從容淡定的氣場,一下子讓空空從妄想中掙脫,回到現實中來。

如果說當時的女巫像北極星,指引深陷妄想中的空空如曠野中的迷失旅者找到了方向,那麼,如今試圖幫助特工哥的空空更像克里特神話中深入米諾斯迷宮的勇士,不僅要手持魔劍找到並搞定迷宮中心的牛頭怪,還得防備着最後自己被困在迷宮當中出不來。

而女巫就像可以沿途標記的線團,如安全繩索一般,確保空空能從迷宮中生還。

空空語氣平和地開始了與特工哥的對話。

「你好,我是心理審核的負責人。你對自己目前的心理狀況怎麼看?」

「我覺得我很健康啊,很正常啊,沒有任何問題呀。」特工哥語速很快,就像參加知識競賽的選手在搶答。

第一句就是阻抗,這個開局簡直完美到讓人服氣。對話瞬間就短兵相接,這讓空空莫名地興奮,猶如剛上戰場就聽到了嘹亮的衝鋒號。

「任何一個心理健康的正常人都會有一些小困擾,你有嗎?」面對迷宮的入口機關,空空騰挪閃躲,毫不猶豫地沖了進去。

「我的困擾從長遠來看並不是困擾,我是這麼覺得的啊。」特工哥避實就虛。

「哦,挺好的。在目前或是在過去的經歷中,有沒有一些讓你困擾甚至是感覺有點吃力的事呢?」空空也不正面緊逼,先迂迴試探。

「我很多時候都會感覺到吃力和困擾,但是我很努力地去做,最終都能把它解決掉。」特工哥略一停頓,補充說,「通過自己的努力和他人的幫助,都可以解決掉。我是個很強悍的人。」

「嗯,你還蠻厲害的。有沒有比較具有代表性的事件,讓你這麼強悍的人都覺得吃力,要通過百分百的努力和旁人的幫助才最終解決的?能分享一兩個嗎?」空空試着把戰場扯到現實中來,權當碰碰運氣。

「我只是覺得周圍的人拎不清,或者是智商有些讓人着急。」特工哥直接繞開話題,對空空的問題不予理會。

「好好好,我跟着你的節奏走還不行嗎?」在空空看來,這次溝通的首要原則是不能讓特工哥對心理審核由過度防範升級為全面否定。否則不僅會中止對話,還可能會適得其反,讓他的妄想狀況變本加厲。

「嗯,難免如此。一般智商高的人看身邊的普通人都會有一點着急。」空空順着他的話說。

「怎麼說呢,因為我對心理學有所研究。我在大一的時候開始通讀心理學書籍,並且大二、大三開始選修各種形式的犯罪心理學。然後是女性心理學、社會心理學、兒童心理學,我都有通讀過這些書。我覺得心理學更多的是挖掘自己的內心,所以我也很努力地去挖掘自己內心的各個方面……」他自顧自地打開了話匣子。大概是因為空空沒有拋出新問題,特工哥沒感受到威脅吧。

「我們上次發文字溝通,聊到你要以秘密組織特工的身份出國。你還記得嗎?」空空打斷特工哥的絮絮叨叨,拉回主題。

「我記得,我記得。」特工哥的語氣有點急切和興奮。

「關於上次對話的內容,你怎麼考慮?」空空問。

「怎麼說呢,我是一名特工,所以我服從秘密組織的安排,但是也要在法律的框架內維護我的合法利益和權利。」特工哥的回答總是給空空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換句話說,你在特工工作上應該算是很恪盡職守的。可以這麼理解嗎?」空空想着讓他再繼續發揮一會兒,以便自己找到合適的切入點。

「你可以這麼認為。反正組織交代的事情我都給辦妥了,組織沒交代的事情我也給做好了。」特工哥幾乎都是沒有停頓就脫口而出的,語速很快,留給空空的反應時間不多。

「你記不記得秘密組織是什麼時候跟你聯繫上的,當時你多大?」空空找了個小切口試探。

「我從剛開始出生就被看中啦,因為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我的媽媽都是秘密組織的成員。」特工哥的語氣很真摯,估計給他接上測謊儀都不會顯示有什麼問題,因為他可能也真是這麼認為的。

「上次你強調的特工代號,似乎對你有特別的意義,能說說其中的淵源嗎?」空空邊引導邊跟進。

「特工其實很多時候是不需要別人承認的。特工特工,就是特殊工作者。你也是一名奮鬥在心理戰線上的特殊工作人員,你也可以認為自己是一名特工。特工往往只是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做事。不管有沒有報酬,一直都在努力。我是這麼認為的。」特工哥的邏輯有點勉強,語速一如既往的快。

「嗯,你的覺悟和境界都很高啊。重點是,我想了解的是你的這個特工身份,是誰在什麼時候賦予的?還是如你剛才所說,只是自己在心裏授予了自己這樣一個代號。」空空直接發起第一波正面衝擊。

「因為很多時候是……你知道,在2011年我們國家曾處在一個非常危急的關口吧?」特工哥在迷宮中能左右逢源,明明前路看似死胡同,他就生生能找到一扇暗門另闢蹊徑。

這個話題岔開得很生硬啊,說明他意識得到關於特工代號的話題讓自己內心不協調嗎?空空始終分了一半的心思在分析局勢。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危機,畢竟每個國家和個人隨時都處於危機當中。」空空這次沒有順着特工哥走。

「2011年是危機比較大的時候。那時候有一系列的大事件,如果你無法看出門道我也沒法告訴你,畢竟密級太高,你沒有知情權。」特工哥言之鑿鑿。

這不就類似於小孩跟大人說自己必須要玩遊戲,至於原因,則是個不能和任何人講的大秘密。空空苦笑,不準備在這個問題上繞彎子了。

「我們不講那麼遠的危機或者那麼大的戰略格局。重點是你說的特工代號,那是你自己獲取的,還是誰賦予你的?」空空刻意避免使用「杜撰、臆想、瞎編、捏造」等一系列雖符合事實但不合時宜的措辭。

「代號是我自己獲取的,但是也有人給我這樣的提示。有人,給我這樣的提示。」特工哥強調了一遍。

「那個人是誰?他提示的方式是怎樣的?」特工哥話音未落,空空馬上開始追問,沒有給特工哥任何思考時間。

「是秘密組織。」特工哥很肯定。稍作停頓,他接着說:

「可能給了我一些數字,或者是給了我一些暗示,或者是給了我一些線索。比如說一些椅子的擺放,或者是一些特殊數字的突然閃現。」

「你說自己的特工代號是0408,這是通過哪一種信息渠道和方式獲得的?」空空打斷他的節奏,把具體問題拋給特工哥。

「圖書館椅子的擺放。」特工哥終於還是正面回應了。

「圖書館——椅子——的擺放?你的意思是你看到圖書館里有幾把椅子錯落有致,或許在別人看來是很平常的狀態,但你就瞬間意識到這是秘密組織給你0408特工代號的暗示信息?」空空有點蒙,複述時的斷句都是結巴的。

「對,就是突然如此,也許是我的幻想,也許是實際,我也不在乎。」特工哥的答案有種亦真亦幻的感覺,讓空空更加確信他還有部分自知力。

「他都退一步了,我也袒露自己來拉近距離吧!」空空對自己說。

「想像和現實、主觀和客觀之間難免會界限模糊。擺明了說,其實我出現過妄想傾向。對了,你對妄想有了解嗎?」空空擔心特工哥的退縮會拉開距離,於是主動靠上去。

「我知道妄想。」特工哥沒有接着說下去的意思,不知是了解不深還是欲言又止。

空空開始如實敘述自己的經歷。特工哥安靜地聽,沒有打斷。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像清醒過來了一樣,意識到之前的是妄想,是不真實的,是我自己編的一個氣勢磅礴的故事,還把自己身臨其境地帶進去了。我的這段經歷,你怎麼看?」空空敘述完,想聽聽特工哥的看法。

「我覺得還好吧,人的經歷不同。你剛才說的,對很多人應該有參照性,但是你的經歷跟我的完全不一樣。你不了解我的家族史,我不是狂妄,而是我的家族真的出過很多副部級以上的官員,我了解的就有三個。我覺得我還好吧,從小到大想得到的東西即使現在得不到,以後也會得到。我想得到的東西是在合法的框架內進行運作的,而且最終都會讓大家滿意。」特工哥但凡遇到能放之四海的話題就開始遨遊,但是一到具體舉例則又會語焉不詳。

「法律」和「官職」,這兩個高頻詞背後應該有什麼可以挖掘的信息吧!空空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當時升遷困難,妄想內容中對應出現了位高權重官員的直系裙帶關係,這應該不是巧合。

「嗯,很好,我也相信你有獲得滿意結果的能力和決心。能透露一下你現在的收入情況嗎?」空空又找了個突破口試探。

「我現在明面上的收入是普通的公務員水平。」特工哥報了一個不高不低的數字,接着說,「但是實際上以我操盤的手段……嗯,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掙多少錢。因為我掙錢的速度實在太可怕了,有時候我自己都感到害怕。」特工哥語氣很穩。

這會不會是特工哥對提高收入無能為力的映射?

「嗯,方便透露你明面上的工作屬性嗎?」空空模仿他的表達方式,問道。

特工哥說了一個法律相關的具體公務員單位和工作崗位。

「他這麼直接暴露個人信息,究竟是出於對我的信任還是為了提升自己言論的總體可信度?」空空來不及仔細尋思,接着問:

「好的,那暗地裏的操盤手段呢?」

「暗地裏的賺錢手段我有很多啊,我可以炒商業房地產,還可以炒期貨,還可以炒股票,可以給人提供一些法律上的援助,提供一些智力支持,提供一些創造發明的創意,比如數學模型。我能做的事很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能做些什麼。反正這些都是小case。」特工哥如數家珍。

空空決定正面出擊。

「好了,特工哥。說實話,我並不相信你能做這些。至少目前無法求證、難以採信。」空空頓了頓,接着說,「反正我們隔了那麼遠,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見面,人生也不會有更多的交集。如果你願意的話,不妨把我當成一面鏡子,就像童話裏面的那面魔鏡,作為你的臨時顧問,協助你找到一些答案。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空空堅決的凌厲之後是謙卑的溫和。

「嗯,我相信你有吧。」特工哥的表達總透著點一本正經的官腔和模稜兩可的含糊。

「如果魔鏡問你,剛才你說自己可以做的那些事情,你是否確實有在做,確實把它們變為現實了,當你坦然地面對自己和這面鏡子,你會給出怎樣的答案?」空空改從側翼試探特工哥。

「變現不變現我不知道,反正有人動了我的數據,拿走了我的智力成果。變現不變現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有人動了我的數據,我可以肯定。」特工哥重複著,在空空看來,這大概是他避實就虛、棄卒保車的戰術。

「好的,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有沒有把你剛才說的這些能力變成鈔票裝進你的錢包里?」空空沒有搭理特工哥聲稱數據被動過的話頭,直接正面追擊。

「至今沒有。因為我是一名公務員,我恪盡職守。」特工哥選擇了後撤並築起了新的陣地,說明他自知力其實還不錯。

我不是全球首富,因為我覺得這種頭銜太膚淺。這種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狐狸策略其實誰都很在行吧!

「非常好,你能判斷並有勇氣給出這樣的答案,已經很OK了。」空空肯定特工哥。

空空不準備繼續就這個話題和特工哥纏鬥。因為在意識層面,來訪者的阻抗太強。即便是剛才這種程度的攻勢,特工哥都能金蟬脫殼,感覺像在掀開無窮堆疊的俄羅斯套娃,永遠無法觸及真正的核心。

空空在試探過特工哥的自知力之後,準備把戰場開闢到催眠的夢境中。

「你既然研究過心理學,有沒有想過真正去觸碰自己的潛意識?」空空問。

「觸碰自己的潛意識很簡單啊。我的爺爺從小到大都在給我念那個內部信息的報告。每當我睡着的時候,他就給我念,每天晚上都讀很多很多的東西。你應該看過成龍演的《我是誰》這部電影吧?」特工哥說着說着就跑偏了。

「自己主動觸碰潛意識和被動觸碰是不一樣的。我說的這個跟你被爺爺念到睡著了沒啥關係,你清楚我說的是什麼,對吧?」空空不接特工哥的話頭。

「我自己也有修鍊氣功,進行各種各樣的精神修鍊。我相信我已經觸碰到了,潛意識是很好控制的。」特工哥的語氣里始終是信心滿滿。

「難怪說在精神病院待久了就很難存在正常人了,因為你最終會對不正常司空見慣,並且習以為常,最後認為吹牛就該不打草稿。」空空想到這兒,趕忙看看專註於設計的女巫,生怕自己被特工哥帶得跑偏了。

「拿氣功和精神修鍊法去觸碰潛意識的方法,我了解得不算太多,所以沒法確定。特工哥,我和你沒有任何的利害往來,只是例行的工作關係而已。你願不願意換一種方式體驗一下,找找你的潛意識裏是不是有自己未知的壓力和刻意迴避的創傷,導致你對於現實和精神的邊界有些模糊?比如,試試催眠?」空空試探著問。

「怎麼說呢,我是一個比較敏感的人,我不喜歡別人對我催眠,因為我覺得這是對我的一種冒犯。而且有人對我催眠過,結果被我反催眠了。」特工哥對催眠的態度和描述除了彰顯自己強烈的不安全感之外,只說明了一件事——他對催眠很可能不太了解。

「放心吧,沒有徵得你的同意,我不會實施催眠的。我之於你,其實只是一個臨時顧問的身份。就像你在走你的路,我是你身邊限時免費的腳夫。你可以讓我幫你挑挑東西,讓你減輕沒必要的負重造成的辛苦,僅此而已。你覺得呢?」空空輕描淡寫的語氣下是緊張得怦怦直跳的心。

如果成了,就有機會進入米諾斯迷宮的中心對峙牛頭怪。

如果不成,就只能是手執魔劍沒用場,順着線團無功而返。

空空拋出問題后,特工哥竟然一反常態地考慮了幾秒鐘。

不知是習慣了快節奏突然有點不適應,還是對答案期待值太高,這幾秒對空空而言,是一場漫長的煎熬。

「那可以吧,你嘗試一下,我會盡量配合你的。」特工哥最終選擇了同意,態度還很誠懇。

迷宮中心牛頭怪

面對特工哥的良好態度,空空按下了靜音鍵,長舒了一口氣,就當是階段性的慶祝儀式和中場休息了。

和特工哥交手的節奏確實太快了,這是在以往任何案子中從未有過的節奏。以至於在沒開始導入催眠,而且進展還不到半個小時的情況下,空空已經能明顯覺察到自己的疲憊感。

恢復通話,趁熱打鐵。

「嗯,好的。接下來我簡單對催眠做個介紹,內容可能也都是你之前就清楚的。但按照職業要求,我還得向你重申一遍。」空空始終托舉著特工哥的自尊,開始介紹催眠。比如,催眠全程特工哥的意識完全清醒,隨時可以睜眼醒過來,而且製造夢境只需要在淺層催眠狀態下就能完成。

「你覺得我們將要進行的方式可取嗎?」初步介紹之後,空空徵詢著特工哥的意見。

「我覺得還行吧。怎麼說呢,雖然我覺得有點小兒科,但是我願意配合你。」特工哥隨時保持着高人一等的心理態勢,這似乎是他不可或缺的安全感來源。

妄想中時刻保持自己的高傲和自尊,會不會是在現實中太缺少這種體驗了?空空邊分析邊考慮著下一步的進展。

「好,那接下來……」既然特工哥保持着足夠的優越感就能穩定交流,空空判斷,只需要在滿足他自尊心的前提下完成催眠導入就好。

「我想打斷一下,因為我曾經跟達賴探討過一些佛法上的問題——隔空喊話。我在網上給他單方面地發了一些話,是我自己編的經文裏頭的精選。然後他就派了一個手下,然後老老實實地在我面前合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特工哥的話題很是突兀。

「確實能扯……你為啥不跟各國元首隔空喊話,直接實現世界和平算了?我要是繼續搭理你,你估計能扯到我也妄想為止。」空空在心裏吐槽,完全不準備接他的話頭。

「嗯,我聽到你的敘述了。我們接下來做個簡單的放鬆,然後進入潛意識製造一個夢境,在夢境中尋找那些影響你最大或是最明顯的壓力根源。你看可以嗎?」空空對特工哥的話題稍作回應,旋即轉入正題。

「好的,我可以配合你。」

獨立的空間,完整的時間,舒適的姿勢,流暢的通話。

空空逐一確認了催眠的條件之後,請特工哥閉眼深呼吸,開始進行導入。

從開始通話到此時,已經過去30分鐘了。

「請你想像自己所在的房間,在這個由八個角和十二條線段構建的空間中,你所處的位置在哪兒?你能夠在腦海中構建出這樣的模型來,對嗎?」

「我能夠構建出來,這很容易呀。」特工哥很輕鬆地說。

「嗯,對你而言自然不成問題,相信你能瞬間完成。接下來請你想像在你的頭頂上方有一團能量正在聚集。請你觀察一下這團能量是什麼顏色?」

「怎麼說呢,其實我覺得我很難被催眠。觀察頭上光環的話,我可以沒有光環,也可以有,是我的家族符號……」

家族符號?繼續隨你扯,估計你至少能把家族的淵源扯到十字軍東征或是鄭和下西洋。空空真算是怕了特工哥了。

「特工哥,你不需要有不相關的多餘語言。你也知道,這是心理上的一種防禦機制,我們稱之為阻抗,對吧?」空空選擇直接懟。

「我不是有防禦心理,是因為我腦部活動太活躍了。嗯,除非我喝了一些酒,但事實證明沒用。事實證明除非對我使用二戰時候的致幻劑,我才會進入那種不夠清醒的狀態,這已經被實驗證實了。」特工哥給空空的感覺越來越像現代版的堂吉訶德。

空空開始認真地思考,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過妄想經歷,那麼對眼前的這個陌生妄想者,自己也能耐著性子興緻勃勃地接手嗎?

空空顧不上想答案,因為他越來越意識到,應對特工哥這樣打心眼裏就不樂意配合的來訪者,得超越他的思維速度才能帶亂他的節奏,逼他暴露破綻。

「你聽我說。思維活躍也好,神經敏感也罷,這些都只是注意力不夠集中而已,不能被稱為很難被催眠。集中注意力其實並不難,你完全可以做得到。」空空也學着特工哥的語氣,義正辭嚴。

「不是,恰恰相反。你不了解,我覺得你可能不了解。有時候有一些人可以有一心多用的能力,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這種人。你可以去兒童總醫院查檔案,查很多年前的檔案。那裏的醫生很多年前對我進行過測試。我從小到大都是可以一個人同時完成五六件事情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特工哥的語氣急迫而較真。

得,又跳到醫學範疇了,而且還是特異功能兒童的腦科學。空空感覺自己被各種跨界,估計自己再往後不得不跟特工哥開展「睜眼說瞎話競賽」。

「你的表述很清晰,內容也很好理解,但同時能夠完成五六件事情,只是能力的上限,並沒有說明能力的下限。如果不能專註地完成單獨的一件事情,這恐怕不能算是優勢,很有可能是很大的劣勢。」空空試圖把他繞回來。

「我承認是劣勢,但也是我的優勢。怎麼說呢,我可能很難在這方面合你的意。我覺得這種很out的催眠方法不能讓我集中注意力。怎麼說呢,就像我的頭上有四個光環。怎麼說呢,我很難說。哎,怎麼說呢?就是這種心理交流方式已經太落伍了,你可能借鑒歐美最新的心理技法會比較好一點。」特工哥的措辭略顯忙亂。

有趣,怎麼隱隱感覺他其實是對催眠方式一無所知,所以引起了強烈的不安全感,於是導致了各種阻抗呢?空空嘴角上揚,特工哥的語言重複和邏輯混亂讓空空意識到他的陣腳不穩了。

「不巧,這個就是歐美現代催眠最主流的方式。」空空機不可失地發動了一波果斷的正面攻勢,捏造了一個三個字母組成的簡稱來彰顯這種催眠技術的高大上,順便測試特工哥是不是不懂裝懂。當然,空空使用的確實是現代催眠大師米爾頓·艾瑞克森調動資源的心法,所以也不算完全忽悠特工哥。

「嗯,這個我知道,但是怎麼說呢……我再試一次吧,再試一次吧。」特工哥硬接了這句話,估計心裏也沒底,於是有些退讓。在催眠和心理領域,特工哥是假李鬼碰上了真李逵,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裏咽。

「你有相當於常人好幾倍的思維能力,這個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拿電腦打比方,一般人的處理器可能是單核,你可能是三核甚至六核。你只要試着沉靜下來,關閉那些高過常人的功能,慢慢集中注意力,我相信你能做得到。」空空沒有窮追猛打,而是轉用懷柔手段,並落腳到正題上來。

「好的,那我試試吧。」特工哥態度也不錯。

「想像在你頭頂上方那個能量球的單一顏色,把你看到的第一影像告訴我就可以了。」空空請特工哥重新閉眼,深呼吸,構建空間位置,想像能量球。

「那個球是地球。」特工哥篤定。

絕大部分人看到的都是單色球,個別人看到的能量球有兩種顏色或是帶點特效。特工哥能看出一個地球來,還真就非比尋常啊!

「很好。你把看到的那個類似地球的能量球轉化成單一顏色的球。」

「主要是藍色,但是還有很多雜色。」

「好的,把其他的雜色全部融入藍色之中,讓它變成一個純粹的能量球。你觀察一下它的屬性,更像是液體還是氣體,或者是別的屬性?」

「表面是液體,但是它肯定會變黑,然後底下是黑色的固體。」特工哥的語氣總是那麼肯定。

「好的,我們把它漸漸地變成一個均勻的能量球。你觀察一下它的顏色。」空空不想跟着他扯遠。

「白色,白色里透著金黃。」

「非常好,就是它,你觀察它的材質,更像是液體、固體還是氣體?」

「有點氣體跑出來,但主要還是固液體混合。」

之前的對話就不對勁,現在的催眠導入更加不着邊際。特工哥的沒譜讓空空頭疼,但更讓他感到吃力的是特工哥節奏很快,每句話的銜接根本體現不出句號的停頓,快到空空幾乎沒有思考的空當。

不過讓特工哥的思維處於最高速運轉的狀態,也是空空有意為之:一方面是讓特工哥的阻抗只能按照空空指引的節奏走;另一方面能夠在拖垮特工哥之後使得他專註於想像,更快更好地進入催眠狀態。

「接下來能量球會接觸到你的身體並蔓延至全身,這個過程會讓你變得非常放鬆。當然,這也是在你允許的前提下才能進行的。沒有誰能夠催眠另一個人,只有自我催眠,對嗎?」空空在平時的案子中是不會刻意強調對等溝通的,因為這是一種非必要的時間消耗,但放在特工哥的案子裏就成了「磨刀不誤砍柴工」。

空空判斷,如果不能讓特工哥有足夠的安全感,輕則欲速不達,重則分道揚鑣。

「對的,沒錯,我認為是這樣。」特工哥體驗到了受尊重的感覺。

你少來!要不是我害怕你有暴力傾向,換成當面催眠試試?三兩下撂倒你!空空遇到一個居然比自己還不懂裝懂、臭不要臉的傢伙,忍不住暗暗吐槽。

吐槽事小,正事為大,空空繼續用平緩的語氣進行着放鬆引導,大約用了三分鐘。

「現在請觀察一下自己整個身體被能量蔓延之後的放鬆狀態呈現的是怎樣的顏色?」空空按照慣例發問,把特工哥的注意力聚攏在想像上,為導入夢境做鋪墊。

「……」特工哥沒有回應,這不像是之前的節奏。

「你能觀察出來嗎?可以用語言告訴我。」空空的發問稍微大聲了些。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請你再重複一下。」特工哥回應了。

還好不是其他的什麼突髮狀況。空空有點提心弔膽了,複述了剛才的問題。

「我的身體裏面什麼顏色都有啊。」特工哥的語調讓空空聽起來有種挑釁的意味。

「你觀察到的是彩色嗎?」空空問。

「你可以這麼認為。像可見光譜,你見過可見光譜嗎?」特工哥有點來勁了。

得,中學物理光學部分的隨堂測驗開始了。

「很好,全身的色彩分佈像可見光譜對嗎?頭部是紅色還是紫色?」空空慶幸自己對這個知識點還有點印象,問。

「頭……怎麼說呢,我現在渾身好像一個圓一樣,已經分不清楚頭和腳了。」特工哥隨時會出意料之外的狀況。

果然別具一格!這種渾然一體、滴水不漏的狀態會不會是潛意識對外來信息既不顯露也不接收的阻抗樣式呢?空空的思維跟着進展,接着發問:「非常好,我想請你回到剛才身體還是人形的時候,就是你坐着或者是躺着的時候,好嗎?」

「好的。」

「接着我們再確認一下進入到你的潛意識創造夢境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你最核心的壓力源所在。請你抽離出自己的身體,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站在自己的身邊,掃描一下那個放鬆的自己。壓力源藏在你身體的哪個部位?你可以順着我的提示一點一點透視和掃描,看看這團能量是藏在你的頭部、胸部、腹部還是四肢……」空空試圖以放慢語速的方式調控特工哥的節奏。

「我打斷一下你的話,你能不能聽我說一下?因為如果我抽離的話,我會感覺到無數偉大的人正在注視着我。他們帶着各種各樣的笑容,各種各樣的情緒,各種各樣的表情。他們在幫助我或者在跟我開玩笑,而我正在逐漸成長為他們。」特工哥一本正經的語氣和他描述的光怪陸離的內容總讓空空產生哭笑不得的錯亂感。

無數偉人……歷史的隨堂測驗也要開始了?空空把自己的思維拽回來,感覺還沒見到迷宮裏的牛頭怪,先得應付海礁上的鷹身女妖那極具蠱惑力的歌聲,稍一分神就有墜入旋渦捲入海底的危險。

「好。接下來,夢境會在你的潛意識中展開,夢境當中你的存在就像上帝一樣全知全能。」空空推進著。

「我不是上帝,我不想成為上帝。」特工哥的阻抗隨時隨處發生。

「夢境不是客觀現實,每一個人在自己的潛意識裏都可以像上帝一樣無所不能。現在,請你抽離視角,旁觀透視那個處於放鬆狀態的自己。」空空引導著特工哥逐一查找身體部位中的能量源。

「不在我這裏。」

「你是說在身體外部?那麼是在前後左右上下哪個具體位置嗎?」空空招架著特工哥異乎尋常的回應。

「不是,它是一種對未來的不可期待。就是我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它會像外界一樣有很多種顏色,正如我的世界一樣,繽紛多彩。但是總有一天,這種色彩會崩塌。」特工哥總是試圖佔據主導權。

特工哥的說法似乎有點隱喻啊!空空不打算細琢磨,也不在抽象中與他纏鬥,繼續往具象上引導。

「非常好,一切的外因都是作用於內因才起效果的。現在我想請你看一看,這個外因是作用於你身體的哪個部位,頭部、胸部、腹部、四肢,或者是哪一個具體的部位?」

「我內心已經無所畏懼了,我早就無所畏懼了。我只是——我不擔心我的內心,我擔心的是外面。」特工哥繼續自說自話,閃爍其詞。

「如果內心無所畏懼,對外面的世界同樣不會有畏懼。你想像一下,如果真的有全知全能的上帝存在,那麼他會有什麼困惑和畏懼嗎?請你透視一下自己,當你自己說無所畏懼的時候,說你恐懼未來和外面的時候,那個能量源正在發作和顯現。這很可能是一個具象的能量,就在你身體的某個具體部位!」空空試着進行更精確的定向投射。

「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歷。然後我所看到的是很多黑色的能量球,各種各樣顏色的能量球。它們由於種種的無奈,只能綁架我周邊的能量球。」特工哥急切地表達着,但有種胡攪蠻纏的感覺。

到底是黑色還是五顏六色?空空感覺自己快被攪亂了。

「所有的這些黑色的能量球,它們都會有一些隱性的聯繫,一般人沒法看到,你應該可以。」空空給特工哥打氣。

「不是黑色的能量球,是各種各樣顏色的能量球。它們都瘋了,都在綁架我周圍的球。」特工哥用自己前後矛盾的邏輯試圖糾正空空暈頭轉向的思維。

空空着實有點抓狂了。

「所有這些能量球都與你身體的某個位置隱藏着的能量球存在隱秘聯繫。類似我們感覺不到電磁波,但電磁波是存在的。你放鬆下來,慢慢確定那個位置在哪兒?」空空變成了移山的愚公,換個角度再挖挖山。

「頭,就在我的大腦里。」特工哥居然毫無徵兆地開始往正題上走了。

Bingo!階段性進展!空空覺得自己已經依稀聽到牛頭怪越來越清晰的喘息聲了。

「你注意看那團能量是什麼顏色?」

「彩色。」

「對這團彩色,我們有兩個處置方式。一個是我們進到這團能量之中,找到它的核心,解構它,另一個是把它從你的身體里毫髮無損地移出來,我們在外部對它進行解構。你覺得哪種方式更合適?」

「就讓它那樣靜靜地待着吧,讓它一直在我的身體裏頭,與我同在。它們有很多種顏色。它們一直很愛我,我也很愛它們。我跟它們是不能分離的,分開了就意味着死亡。」特工哥似乎對任何事物都有一套能夠自圓其說的認知體系,夢境中也不例外。

特工哥隨時要保持掌控感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總是被別人拿捏,過得太壓抑了?

「把能量球移除出來,不是要把它消滅掉,而是要更了解它,從而掌控它。讓它能夠去抵禦外部對你身邊能量球的侵襲,最終使自身的能量和外部那些彩色的能量更和諧地融為一體,而不是水火不容或者你死我活。」空空快速組織著語言。

「不必。現在這個世界對我已經夠友好了,友好得讓我有些害怕。誰都恨不得把自己的東西統統給我。」特工哥的話里流露出百轉千回的濃郁自戀,像是沒稀釋過的糖精,甜中隱隱透著苦味。

這又折射着什麼信息?特工哥的價值觀總是被外界裹挾和強迫?空空邊想邊接話:

「嗯,我們這麼做就是為了能讓你更好地調適外部對你的友好程度。對能量球,你覺得進入內部還是移至外部會更合適我們做一些優化、改良?」空空把提問的方式收緊,給特工哥選項。

「我不需要優化和改良,我已經夠完美了,在這個時代已經無法被超越了。為什麼要優化呢?每次優化意味着崩潰啊!」特工哥並沒有按空空預設的思路走。

嘖嘖嘖,從自戀這一點上說,你確實不容易被超越。空空默默吐槽。

「不,優化不會導致崩潰,革除才導致崩潰。我們完全不需要革……」空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特工哥打斷了。

「可我已經很優化了,我的優化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無法企及的程度。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特工哥又準備開始扯了。

「不!我知道!」空空的音量和聲調突然高了八度,打斷了特工哥將要進行的不知會是哪個學科的隨堂測驗。

嚴厲地喝止特工哥,並非空空耐心有限,最關鍵的是時間經不起特工哥這麼拖沓。

一下子喝住特工哥之後,空空又換回了平和的語調接着說:「我同意你的說法。你已經非常非常優秀了,一般人根本無法企及。但重點是,你有這樣的潛能和天賦,為何會在面對其他人的友好時,有恐懼的體驗,居然對未來有種不可企及的崩潰預感?這都說明其實你可以做得更好。不如我們試一試,你看如何?」

「那你繼續吧。」不知道是強勢的打斷起了作用,還是邏輯的軟肋難以反駁,特工哥終於還是同意了空空的建議。

雖然負隅頑抗,但終歸破綻不少。按這個節奏,結果還勉強能算樂觀!空空做了個臨時小結,也給自己鼓了鼓勁,同時給特工哥拋出問題:「處置能量,是進去還是移出?」

「進入那個能量當中。」特工哥做了選擇。

空空按照慣例介紹了潛意識與製造夢境的關聯,以及當事人全知全能的屬性和絕對安全的前提。

特工哥跟着空空的引導,進入能量球,展開夢境……

「感覺又回到了幾個月前,到了我設計的一個系統里。這是大氣層防衛、攔截飛行物的系統,我正在自由地徜徉在這個系統裏頭。」特工哥又開始自我陶醉了。

這次該算是天文學還是科幻電影編劇?空空已經對特工哥的節奏無可奈何了。在空空看來,他的「陶醉」和「逃避」幾乎可以畫等號。

「現在我們把夢境的時空轉換一下。剛才那個是個錯誤的入口,我們出來重新進一次。這次我們將進入的是一片大自然的空間……」空空重新做着引導。

「環境在變化,我也很迷茫,我該選擇哪裏?」特工哥似乎對即將展開的夢境有點無所適從。

「不用選擇,保持深呼吸,慢慢地看着環境逐漸展現。」空空穩定地實施著引導。

短暫的沉靜之後,特工哥終於展開了靠譜的夢境。

「是一片大海,大海旁邊有片沙漠。沙漠裏面有一小片綠洲,風景非常好。有幾處小丘,小丘上有建築物,房子裏擺滿了食物,還有幾個美女可以陪着我一起唱歌喝酒。」

你直接說自己變身中東土豪得了唄!明明是很有喜感的夢境,空空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非常好,這是一個非常精準而具象的描述,為你點贊。現在我想請你在這片由大海沙漠綠洲美景美食美女構成的夢境中,慢慢騰空飛起來,往下俯瞰。在這整片環境當中,能量的核心在哪個位置,是以什麼形式存在的?」

「美女啊。」特工哥很快揭曉答案。

「美女是能量的核心,是嗎?」空空並非沒聽清才需要確認,而是特工哥的節奏太快,空空需要為自己爭取一點思考和反應的時間。

「對呀,她們是最主要的能量源啊。」特工哥反應非常快。

「是她們中的某一個還是整個群體?」

「群體啊。」

「那個群體有多少個美女?」

「我自己都不知道。」特工哥回答得豪情滿懷。

「你飛到她們跟前去數一數唄。」

「現在可能只有三個吧。」特工哥數清楚了。

「好,這三個美女你在日常生活中曾經見過或者認識嗎?」

「第一個是我現在的妻子,第二個是我大學時候玩得最好的朋友,第三個是我的一個小師妹。」

「她們是共用同一個能量源嗎?」

「不是,是分別獨立的能量源。」

「屬性相同嗎?」空空需要獲取進一步的信息。

「完全不一樣,各種各樣的能量都不一樣。」

三個能量源就叫「各種各樣」了?感覺又要跑偏了。空空隱隱覺得特工哥的節奏有點不對了。

「好的,那我們接下來尋找這整片區域的能量核心,那個最大的能量在哪裏?」

「還在美女身上啊。」

「還在美女身上?那就是說大海和沙漠,其實沒有那麼多能量是嗎?」空空繼續試探。

「大海和沙漠能量很多,但是美女更重要啊。」特工哥說得振振有詞。

那麼……這些美女有沒有可能都是掩人耳目的小嘍啰,而沙漠和大海才是浩瀚的能量所在?

想到這兒,空空打算先把這幾個美女的能量解構試試。

特工哥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述她們的情況和與自己的淵源,空空一邊留意着他說的故事裏有沒有重大創傷性事件,一邊提示特工哥把重點放在能量的吸收上。

把美女還原成能量源,逐一解構,特工哥發現三個能量源都是與他自己同屬性的彩色。

吸收的過程很順暢,只是吸收之後,特工哥並沒有感覺到自己有什麼明顯變化。

意料之中,本來就不是大boss。空空搞定了小嘍啰,更從容地推動着進展。

因為空空感覺到,已經越來越接近迷宮中心,牛頭怪應該快出現了。

誰不是怪物

「好的,我們接着再飛到空中去看看。美女都已經消失了,那麼現在哪些能量源比較凸顯?」空空問。

「都沒有美女了,別的能有什麼意思呢?可以走了。」特工哥的語氣里滿是落寞。

「哎呀我的天,雖然你說的和我想的一樣,但現在是催眠造夢,你老人家能不能配合一點?」空空忍不住在心裏吐了個槽。

「你說的這話沒毛病,但似乎也透露出一些有趣的信息。這樣吧,我們既然來到夢境中了,不妨透視一下,這片沙漠有沒有能量源。」空空提議。

「有啊,沙漠有啊,沙漠裏面有能量源啊。」特工哥搶過話頭,表達方式像是小學生的擴句。

這種短句變整句的敘述方式展現了什麼信息?是他意識到即將觸及核心情結所以緊張了嗎?空空察覺到特工哥的表述有些異樣了。

特工哥把沙漠的能量源聚攏起來。這匯聚起來的金黃色能量源很磅礴,它顯現之時,沙漠也同時消失了。

「你做得很好,這個能量源是在你什麼年齡的時候出現的?」空空問。

「在我出生之前就出現了,已經存在幾億年了。」特工哥的答案基本都不在空空的意料之中。

你直接說你的真名叫盤古好不好?空空以往總覺得自己在吹牛扯淡上罕逢敵手。這次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可空空覺得,還是永遠不再遇見的好。

「沒有這個可能性,是你混淆了現實和潛意識而已。你的潛意識是在你出生之後才構建的。相信我,這個能量源一定是在你出生之後出現的。」空空都好奇自己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有耐心。

「那應該是從我三歲,姑姑帶我去玩沙子的那一年算起。」特工哥又沒徵兆地開始靠譜了。

「很好。那麼接下來我們賦予這個能量源生命。」空空終於感覺回到了正常的節奏。

「沙雕的巨人。」特工哥瞬間就看到了。

完美!看起來厲害嚇人,實際上虛得慌!牛頭怪,你好呀!

空空按捺不住激動,心裏已經開始提前慶祝:「非常好,就是他!我們找他找了很久了。你問問他,為什麼是這副模樣?」

「他不敢說話,消失了。」

都蹦躂到我手心裏了,你還能往哪兒跑?空空已經穩住了心神,準備慢慢來。

「他只是你的一個子人格而已。你命令他現身,並服從於你,不必搞什麼沒意義的小動作。」

「好吧,那我再把它吊起來。」

吊起來?掌控欲是不是有點強?是因為他自己總有被束縛感嗎?空空興奮著,思維也更加活躍。

「你可以讓他定在原地,再飛到空中和他平視對話,或者讓他低着頭跟你說話。隨便你怎麼選擇,但重點是,你要問他為什麼是一個沙雕巨人?」

「他不說話,就在那裏哭啊。」特工哥的聲音里也出現了哽咽。

勝利在望!空空感覺十拿九穩了:「很好,問他為什麼哭。」

「因為我才是主宰啊。」特工哥說。

別扯,這份兒上了還以為能藏得住?空空呼了一口氣,換了個更溫和的語調:

「不,不是你自己思考的答案。而是要問問他,沙雕巨人才更清楚哭的真正原因。」

「我問了他,他說他不知道啊。」特工哥給出回應。

「不——知——道?」空空一字一頓,透著威嚴感。

「他不敢說。」特工哥又改口了。

好了好了,我給你創造借坡下驢的機會吧!

「在夢境中,子人格必須遵從你的命令。你只要發問,他就必須回答。你問問他,覺得他自己強大嗎?」空空覺得自己的角色變成了知心姐姐。

「他說他很弱小。」特工哥的聲音有些低落。

「嗯,你再問問他,為什麼要變成那麼巨大的樣子?」

「因為他內心是個小孩啊。」

不容易啊,階段性成果。空空發着感慨。

「那就讓它回復成小孩的樣子,把多餘的能量老老實實地交還給你。」

「但那個小孩本身就是我小時候啊,三歲那年的小時候啊。」特工哥的阻抗又開始發揮作用了。

「你現在問問那個三歲的自己,他想長大嗎?」空空氣定神閑。

「他說他那時候不想,但是現在他必須要長大了,必須要娶老婆,必須要有自己的家族。」

「非常好。接下來我們把沙雕巨人和三歲的自己都還原成那個金黃色的能量。然後吸收掉,為你所用,好嗎?」

「好吧。」

「這個過程跟剛才同屬性的彩色能量球的吸收不同,需要一個轉化的過程。但是我有一個建議,純粹的顏色,要比彩色更好。因為彩色是變幻的,這種變化其實是種不穩定的狀態,就像你說的,預示著對未來的無所期許。如果把它換成純色,你希望是哪一種?」

「我願意是藍色或者紅色。」

「如果要你挑一種更具體的呢?怎樣的藍,怎樣的紅?」空空迅速接話。

「紅色太熱了,有時候我受不了,我還是喜歡藍色。」特工哥做着取捨。

「藍色——深藍、淺藍、天藍、海藍,哪種藍?」空空的語速快得像加特林機槍。

「天藍色。」

特工哥做出了選擇,接着完成轉化和吸收。

「非常好,這個場景里,我記得沒錯的話接下來只剩下海了,對嗎?」空空有種即將見到牛頭怪的激動,畢竟沙雕巨人源自主觀因素,而在這個案子裏,外部環境的衝擊可能會佔更大的權重。

「嗯。」

「海是最大的能量所在嗎?」空空問。

「不是,是天。」特工哥的思路開闊得隨時都能甩空空好幾條街。

這該叫節外生枝還是定有此劫?空空又驚又喜,驚的是接下來更大的情結還不止一個;喜的是這次可以以更深的視角了解妄想者的潛意識。

「那我們先從海開始,還是從天開始?」空空把主導權交給特工哥。

「隨便。」特工哥沒接招。

「聽你的,你才是夢境的主宰者。」空空鍥而不捨。

「從海開始吧。」特工哥做了選擇。

「我們把海的能量源找出來,看看是什麼顏色。」其實從哪個開始對空空而言毫無區別,他要強化的是借力於特工哥做選擇的自我協調機制。

「海藍色,是一顆海洋之心。」特工哥的節奏很快。

泰坦尼克號?空空嘀咕著,問:「這團能量是寶石的樣子嗎?」

「像泰坦尼克號上那顆海洋之心的樣子。」特工哥說。

還真就是啊,這傳遞的是什麼信息?空空沒有任何頭緒,只能按常規套路推進。

特工哥賦予能量生命之後,觀察著變化。

「變成每一個熟悉或者是我見過的女人,現在我的長輩開始閃現了。」

「都是女性長輩?」

「不,也有男的,都有。」

「我大概猜測,會不會是這麼個概念?這個生命可以是一大群人,甚至是你所有的社會關係,人山人海?」空空憑着感覺試探著問。

「對,甚至可以說是我所見過的一切生命。」

這時,特工哥那邊響起了鈴聲,有個電話打進來。

特工哥接着電話,空空聽他的語氣,估計是家人來電,而特工哥此時可能是在辦公室。

而空空最擔心的是一旦特工哥從夢境中跳脫出來,好不容易達到的催眠深度會就此復原,變回最初的高阻抗狀態。

接完電話,特工哥表達了歉意並表示可以繼續。

時間已經不允許空空完整地做催眠引導和加深了。空空猛然意識到,自己光顧著和特工哥過招,忘記錨定催眠深度。懊惱也於事無補,空空只好帶他重回剛才的夢境試試,權當碰碰運氣。

「好,接下來向這所有的生命發問。請你允許他們各抒己見,當然也可以眾口一詞,好嗎?」

「好的。」特工哥很平和。

「為什麼你們讓我有這種海的感覺,問。」空空感覺自己有點像小學音樂老師在教唱歌。

「因為他們愛我。」特工哥瞬間給出了答案。

「除了愛,還有嗎?」

「沒有了。」

哎,又回到了這種全世界都要對我好,但我偏偏想要逃的狀況。空空又產生了無力感。

「你仔細分辨一下,人群中那些對你似乎不那麼親近和友善的人。他們似乎在竊竊私語,你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的期待太大了。」

特工哥達不到別人的預期?或者說是身邊人都讓特工哥有被裹挾的感覺?空空分析著。

「不,那是愛你的人才會這麼說的。你看一看,那些把臉背過去的人,那些沒有直視你的眼睛的人,沒有伸出手擁抱你的人。這些人在後面議論着什麼?」

「我想跟你玩,但是卻接近不了你。」特工哥模仿著有點委屈的語氣。

要不要這麼自戀?空空也清楚欲速則不達,只得逼着自己平靜語調,接着抽絲剝繭。

「你說的是比較中立的人。而另一部分人講的話可能會不堪入耳,你能隱隱地聽到嗎?」

「我妒忌你,甚至想殺了你。」特工哥模仿著咬牙切齒的語氣。

啊啊啊啊啊,自戀哥!你贏了!我服氣!空空吐槽的同時自然也意識到,這種病態的自戀可能是始終缺乏認同而產生的生存策略而已,更深層的邏輯是:「所有人都仰望我,唯一的不同只在於有的人是羨慕,有的人是嫉妒,有的人是恨!」

「嗯,嫉妒得想殺了你。他們還在背後說你壞話吧?會不會有一部分是事實,你能聽到他們說什麼嗎?」

「能啊,我當然知道別人說的是什麼話。」

哎,被電話打斷之後,特工哥的阻抗又恢復到最初狀態了。空空察覺到形勢不容樂觀,離預定結束的時間只有10分鐘了。空空一時間沒什麼新的靈感。既然沒有別的對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原方案了。

「你能知道大家對你的態度其實是有所不同的,這就可以了。有些人是愛你的,有些人是觀望的,也難免有些人想對你保持距離,甚至是不認可你的。都有存在的合理性,對嗎?」空空退而求其次,準備先與特工哥達成一個淺顯的共識。

「反正每個人都會有相應的報應。」

確實是被扔到迷宮外層了!空空明顯能感覺到阻抗的強度。

「報應這東西是天理該管的事情。從個人的生存而言,難免還是要接受這一片人山人海。接受有時候風平浪靜、有時候暗流涌動的生命狀態。對嗎?」空空不死心,試着達成一點小共識。

「你可以這樣認為吧,我也覺得你說的是對的。」特工哥有了點積極的回應。

「謝謝你的認可。面對這樣的群體,我們可以不像以前那樣光看到明媚的海洋之心嗎?並不是所有人都愛你,我們且……」其實空空也感覺自己說不下去了,畢竟共識還是太小了,很難有什麼拓展。

「不不不,跳動的海洋之心本來就在不斷破碎。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特工哥打斷了空空因為理不清頭緒而毫無章法的表達。

「我明白了,剛才是我誤會了。接下來我們把這個人山人海再還原到海洋之心的狀態。你用比海還更廣闊的心胸去包容那些人的愛與恨,謝謝他們出現在你的生命當中。你把這個能量轉化吸納,可以嗎?」

「好的,沒問題啊。」特工哥倒是態度很棒。

這就是傳說中的歪打正著?

「你思維快,所以在催眠中可以很快地構建一個夢境。在平時,你也可以很快構建一個主觀世界。當我們把夢境解構掉,把這些能量吸收回來之後,我們有理由相信,能夠在夢境玩得轉的你,在現實中可以玩得更轉。你不需要在夢裏跟這些人玩,你可以在現實中玩成他們的榜樣。我們一步一步來,把能量先轉化,再吸收,最後納入到體內的循環當中。」在高阻抗的情況下,空空多少還是有所顧忌。於是千叮嚀萬囑咐,希望特工哥能採納個一句半句。

「我好了。」特工哥的節奏快到不正常。

哎,阻抗又捲土重來,調整觀念的預期估計是達不到了,只能是多了解一下他的潛意識吧!空空不得不降低對效果的預期,懊惱自己沒有在一開始就和特工哥強調把電話之類的外界干擾屏蔽掉。

「接下來,整個夢境當中只剩下頭頂的那片天了,對嗎?」空空強打精神,繼續推進。

「對。」

「這一片天轉化成能量,是什麼顏色?」

「天藍色。」

「跟你體內的顏色一致嗎?」

「是一致的。」特工哥這一連串的答案都很確定。

「賦予它生命,觀察它的變化。」特工哥這些簡短和肯定的回答,讓空空感覺事態又有些向好的趨勢。

「也是很多人,也是很多東西。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很小的時候仰望的那片天空。」

感覺特工哥又要行雲布雨天馬行空了。空空的心涼了半截。

「我簡單說說吧,我心中的藍天是這樣子的。很簡單,可能一開始只是我生下來抬頭就能看到的那片藍天,然後隨着年齡的增長……因為我爺爺是中國第一代航空人嘛,也許是他每天晚上畫圖的時候都用的那種藍色的圖紙——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畫出的圖紙上,有飛機的造型或者是建築的造型,那種飛機場的造型,因為我爺爺每天晚上帶着我畫圖嘛。小時候都是帶着我畫圖的。我就在旁邊坐着,靜靜地看。」

「是什麼?是對宇宙的探索?對人生的執著?對夢想的篤定?到底是什麼?」空空完全不懂特工哥到底想表達什麼。

「你都可以這樣認為,還有一種是對人類的愛,對人類未來的擔心。怎麼說,就是熱愛自己的工作,同時對人類自身也有一種擔心。就是擔心有一天人類資源匱乏或者遇到了人類不可預知的危險,所以必須要探索藍天。」

再任由他扯下去,估計就是關於和地外文明作戰的超現實主義劇本了。空空感覺自己已經有點心力交瘁了。

「可以了。先不管人類,我們來聊聊你吧。畢竟人類一定會找到解決方案,但是在整個家庭和家族當中,你就是整片天,對嗎?」空空姑且說着試試,畢竟方向還得取決於特工哥。

「這樣說很對。」特工哥又配合起來。

「不如咱們就先把『修身』搞定,再談『齊家』,等家庭都和諧了,再去操心全人類的明天,你看如何?」空空被特工哥肯定的回答鼓勵了,繼續推進。

「好的,我明白了。」

什麼情況,怎麼突然又這麼通情達理了?對陣特工哥這種深一腳淺一腳的節奏,空空覺得自己的腳步也是踉踉蹌蹌的。

「還是一樣,轉化、吸收、納入循環。」空空馬上說。

「好的,我可以了。」特工哥瞬間接話。

好吧,又是神速,就像其他妄想傾向的來訪者一樣。空空其實對他進行能量轉化吸收的效果打了個大問號,卻也只得跟着走。

「好,我們現在抽離出來。回到上帝的視角,再重新審視一下你的身體。最開始的時候,你大腦中和周圍有糾葛的那個彩色的能量,現在狀況如何?」

「說實話,還是有,還在等著和藍天會面。」

空空有種竹籃打水的無力感。

「現在的和最開始的能量相比,有變化嗎?」空空仍然抱有一絲希望。

「能量本來就是無限的,無所謂變化和不變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特工哥的語調一本正經。

我明白你的意思,特工哥,前半場算你贏了還不行嗎?自己大費周章卻徒勞無功,空空感覺像被耍了一樣,心中突然升騰起了一股鬥志。特工哥一本正經的語調就像是莫大的嘲諷,調侃著空空無計可施的窘迫。這種被激怒的狀態在空空之前接案子的過程中是從未出現過的。

既沒時間也沒心力再陪特工哥在夢境中周旋,空空考慮著要用到強硬的技術了——深度催眠信息植入。

空空一邊引導特工哥繼續放鬆,一邊拿出紙寫寫畫畫,完成了一張注意力分配的簡圖。常人的注意力只能同時關注5—9個點。為了應對特工哥的「異乎常人」,空空準備了20個關注點來分散他的注意力。空空快速檢查了一遍,開始了深度催眠引導。

也許是之前這個小時的催眠消耗了特工哥的腦力,也可能是前期他對空空建立了信任,特工哥在第十三個注意點的時候已經開始恍惚。

空空抓住時機,催眠程度不斷加深。

哎,做深度催眠,遠程確實不如當面。感官通道不夠用,信息交互的效率和強度太低,着實受限,好在局勢還是逐步按預期進展。

特工哥逐步到達了受暗示性極高的程度。

早知道就直接用深度催眠了,多省事,不用像之前搞得那麼勞神費力。空空暗自揣度,有種力挽狂瀾的慶幸和得意。

現在特工哥就像一台防火牆癱瘓的電腦,空空就像可以輕易甚至任意為所欲為的黑客。剛才空空被特工哥牽着跑的態勢完全逆轉過來。

「……」而此時的空空一言不發。

並不是空空沒有想法,此刻空空的腦海里,可供植入的信息像彈幕一樣層出不窮、各式各樣,諸如「回歸現實」「擺脫妄想」「少吹多做」之類。

「……」

可是,空空依然在沉默。

他也清楚,如果繼續這樣沉默,特工哥可能會由深度催眠直接進入睡眠狀態。

「……」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空空猶如置身於湯水沸騰的高壓鍋中,而鍋底還有猛火在燒。

最終,空空做出了選擇——不植入任何信息。

而這不到一分鐘的掙扎,也耗盡了空空所剩無幾的腦力。

空空將特工哥從深度催眠中喚醒。

兩人互祝安好,結束了這次特別的「心理審核」。

空空把手機丟到一邊,倒在床上直接昏睡了過去……

牆內牆外

第二天上午,空空直接來到老六的工作室,從冰箱裏自顧自地拿了果啤喝了起來。

「這東西一上市,我就得改口叫你太乙真人了吧!」空空樂呵呵地看着老六擺弄原型機。睡了一覺,空空又活過來了。

「這是什麼梗?」老六沒反應過來,他正在給新研發的產品進行功能驗證。

「你搞的這個電動大輪滑不就是現代風火輪嗎?用戶穿上不就成了哪吒?你製造了哪吒,不就是太乙真人了?」空空的冷笑話都說得九曲十八彎。

「好吧。特工哥的案子怎麼樣了?趕緊說說。」老六放下「風火輪」,無視了空空的冷場笑話,興緻勃勃地等著聽有自己戲份的精彩故事。

空空播放之前催眠的實況錄音,邊播放邊講解,也向老六求證特工哥自己敘述的身世是否屬實。無奈老六和特工哥也不是很熟,基本不清楚,但也覺得他說的身世不太靠譜。

播放器里是空空與特工哥的對話:怎麼達成催眠共識,如何與阻抗纏鬥;播放着沙雕巨人和哭泣的兒童、人山人海和破碎的「海洋之心」,以及被電話打斷之後的天馬行空。

老六就像個鐵桿粉絲看偶像的新片首映式一樣,情緒跟着波瀾起伏。

最後播放到空空把特工哥導入了深度催眠狀態,自己卻無聲思考的階段。

「往後沒內容了。」空空關掉了錄音。

「這個太厲害了!你到底植入了什麼信息?」老六眼睛裏冒着光,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畢竟他是電腦編程上的一把好手,催眠進行「人腦編程」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興趣。

「什麼都沒植入。」空空坦然說道。

「啊?為什麼?」老六覺得很意外,看空空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成功進入銀行金庫卻一毛錢都沒拿的竊賊。

「你聽過米諾斯迷宮裏的牛頭怪吧?」

「嗯,西方神話是吧,好多遊戲裏面都有這個形象。」老六有所耳聞。

「夢境淺催眠階段就像我手持魔劍,身系線團。我找到牛頭怪,與它搏殺,明明對它造成了傷害,最終卻眼睜睜地看着它又復原了。於是我心有不甘地逃出了迷宮。」

「迷宮是他的阻抗,牛頭怪就是那些能量和情結,對吧?嗯,好像是這麼個情況。」老六眨巴着眼睛跟上空空的思路。

「而之後的深度催眠階段,我可以直接植入信息。就類似於可以把迷宮強拆掉,也可以硬生生地把牛頭怪拽出迷宮來。」

「這個確實就很厲害了。」老六聽着空空畫面感很強的形容,發着感嘆。

「厲害……倒也未必,但很大的可能會造成傷害。」空空的語調變得深沉起來。

「怎麼說?」老六有些不解。

「你想啊,牛頭怪為什麼要待在迷宮中?」空空對老六的提問避而不答,轉而拋出個問題。

「因為他比較另類,所以其他人會傷害他?」老六的聲音有些發虛,他也覺得自己這個說法有點牽強。

「因為客觀世界達不到特工哥的預期,而他又無力改變,於是逃遁到自己的主觀世界中。就像牛頭怪既不想變成普通人,又不能讓其他人扮演成和他一樣的牛頭怪,於是在迷宮中藏匿著避世不出。」

「嗯,你繼續說。」

「你覺得我上一句話的核心是什麼詞?」

「核心詞……是『逃遁』和『藏匿』嗎?」

「漂亮!如果強拆了迷宮或者讓牛頭怪直接出來會如何?」

「與外界格格不入,又無路可逃、無處藏身。」

「最終會怎樣?」

「要麼忍受,要麼爆發?」

「對,有可能會與世界進行你死我活的互相傷害。當然了,也有其他可能,比如機緣巧合讓他真的飛黃騰達了,再或者換了個很友好的環境,等等。」空空揭了謎底。

「那你沒植入信息是因為沒辦法承擔後果嗎?」

「對,不只是沒辦法承擔,而且是根本就沒辦法估測後果。我當初能從妄想的狀態回歸現實是因為見到女巫的瞬間,我猛然意識到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特工哥身邊也有這種程度的現實聯繫嗎?我不確定,更無從得知。」有過親身經歷,空空對特工哥的狀態更能感同身受。

「嗯,這麼說起來,深度催眠直接植入信息確實是有點武斷了。」老六點點頭。

「深和淺其實是個相對概念,武斷的只是直接植入信息這件事情。而且到了一定的催眠深度,某種意義上是可以抹去記憶的。」空空說。

「那不就相當於電腦木馬?」老六聽着有點瘮得慌,「哎呀,有點恐怖。」

「別說你害怕,我也害怕。而且,我們想要給他植入的信息和他真正接收到的信息未必是同一回事,而這條信息運行的環境不再是催眠師的潛意識,而是他的潛意識,這又有可能出現變數,可能引發從他的思維到行為的一系列蝴蝶效應。所以,根本無法預料我們植入的信息會在什麼樣的層面上改變他的人生軌跡。相對於激化和爆發,逃遁和藏匿至少是比較溫和的方式,也是他基於對自己的了解而選擇的最佳策略。如果催眠心理師硬要把來訪者捏成自己認為的樣子,恐怕這才會產生真正的問題。」空空字斟句酌地說。

「嗯,其實會不會是我們的認知太偏狹了,把有妄想的人當成精神病。他們可能只是對客觀世界有更具象的主觀期待而已。」老六換了個視角。

「有意思!估計再過不久,『妄想』這個詞也就用不上了。」空空接着說。

「因為文明越來越開化了嗎?」

「我覺得更靠譜的原因是科技發展了。你看啊,人類需求催生髮展,按照主觀改造客觀的速度越來越快。按這個趨勢,再過十來年,連心理師這個行當估計也要淹沒在歷史的長河當中了。」

「不會吧,為什麼?我有點跟不上。」老六問。

「你就看人工智能和虛擬現實的發展速度唄。無論你想要什麼樣的客觀世界,只要到你的主觀世界虛擬出來就好啦。就像玩網絡遊戲,單獨給你開了個你無所不能的私人伺服器。如果虛擬得足夠真實,你根本分不出虛擬與現實的區別,也根本沒必要分清。而其他人物都用人工智能扮演就好,你看誰不順眼就改造誰,反正都是唯命是從的程序嘛,而你也根本分不出智能和真人的區別。」空空腦洞大開。

「就像《盜夢空間》裏那些打着吊瓶營養液一直沉浸在深層夢境的人?」老六也喜歡看燒腦片。

「嗯,再說了,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是在那些打着吊瓶營養液的人所一直沉浸的深層夢境中呢?」空空開始調皮了。

「莊子你好!」老六笑呵呵地看着空空。

「你好,其實我只是看起來像莊子的人工智能。」空空一臉欠打的笑。

「哈哈哈,現在我知道《禁閉島》的主角為什麼治不好了。」

「是啊,也許妄想本來就不是病。想『治』,可能就不是一個好選項。好了,太乙真人,我先走了。你趕緊把『風火輪』搞出來吧,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變身哪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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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特工哥」的妄想與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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