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擄

被擄

不過半月的光景,晉城已漸漸開始恢復往日的繁華。

正值臘月,晨曦微弱,寒風瑟瑟,路人熙熙攘攘。

餛飩攤子前,中年男子正拿着擀麵杖在擀餛飩皮。

他瘦高個子,皮膚略黑,還有些粗糙,身上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襖,動作卻熟練又麻利,如行雲流水。那麵皮兒擀得薄如蟬翼,用筷子夾了做好的肉餡兒便放到裏頭,隨手一捏便包成了既好看的元寶形狀。

包好的餛飩放入一旁煮的沸騰的大鍋內一汆,便打着旋兒齊齊浮上來。

大勺一舀,餛飩就這湯汁被盛入碗中,撒上一層碧綠的蔥花,熱騰騰的,霎時香氣四溢。

「娘親,我餓。」

蕭魚聽到聲音,便側過頭去看手邊牽着的小男娃。

見他烏目濃眉,生得白白胖胖,小小一團兒,此刻梳着雙丫髻,系著紅色的頭繩,還穿了一身破舊的襖裙。扮作小女孩兒,卻也不損他的可愛。且這般年紀,裝起小女孩兒來倒是像模像樣的,聲音甜甜糯糯的,任誰看了也不會懷疑。

而這個才四歲的小男娃,半月之前還是魏國的小皇帝趙泓,金尊玉貴,萬人之上。

蕭魚曉得他雖四歲,卻非常懂事,這幾日都乖乖巧巧的。可眼下她身無分文,能吃上饅頭已經不錯了。況且全晉城都在抓他們。

「泓哥兒乖。」蕭魚低聲安撫,拉着他胖乎乎的小軟手準備回去。

眼下他們暫居破廟,她懷裏揣著兩個饅頭足夠他們一日的伙食了。小孩子食量小,她的胃口也不大,倒也不至於餓死。

趙泓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望着蕭魚,聞着那香味兒就抿了抿髮白的小嘴。想來是非常的想吃,末了卻不哭不鬧,只點點頭,欲隨蕭魚一道回去。

卻見那攤主憐惜的望了一眼這對母女,嘆了口氣道:「罷了,這位夫人且坐吧。」說着便舀了兩碗餛飩擱到桌上,對着蕭魚道,「趁熱吃吧。一個婦道人家獨自帶着孩子也不容易,這餛飩我不收錢。」

蕭魚一愣,低頭去看身旁的小傢伙。知曉他半月來跟着她東躲西藏,沒有吃過什麼好東西,卻乖乖巧巧不哭不鬧,便也不再猶豫,朝着那攤主道:「多謝大哥。」

街邊小攤的桌椅,人來人往的,自是乾淨不到哪裏去。

柴木做成的小桌,配以同材質的四個杌子,在旁人眼裏,已經算得上極講究了。蕭魚低頭,見離自己近些的那杌子上有點點油漬,當即蹙了蹙細細的柳眉,攜著趙泓坐到另一側。

一坐下,撲面而來的就是那桌上餛飩的麵皮香和肉香味兒。

蕭魚也不爭氣的咽了咽口水。

趙泓胖胖的小身子坐正,兩條腿短短的,坐着的時候還夠不到地,卻非常乖巧的,老老實實的垂著。而後烏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面前這位香噴噴的餛飩,看了一眼蕭魚,聲音糯糯的喊她:「娘親……」

這便是蕭魚喜愛他的原因。小傢伙是當真將她當親母敬著的。

蕭魚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了句「吃吧」,小傢伙這才咧唇一笑,拿起勺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看着面前髒兮兮卻完好無損的趙泓,蕭魚不由得想起護國公府來……也不知道眼下她爹娘和兄長如何了?

護國公府蕭家,乃是晉城數一數二的皇親國戚。蕭家祖上有從龍之功,而後又為歷代皇帝立下赫赫戰功,這一百多年來,蕭家在皇城的地位日漸水漲船高。而後蕭家又接連出了兩個皇后,這地位才一度達到鼎盛。可以說,除了皇家以外,這大魏再也沒有比蕭家更尊貴的了。

至於這兩位皇后,第一位是她的親姑姑,十五歲入宮,與熙和帝鶼鰈情深,生下太子趙煜,乃是一代賢后。

而第二位,就是她了。護國公府蕭家六姑娘,蕭魚。

蕭魚乃是長房嫡出唯一的女孩兒,最是金貴,因年幼時體弱多病,才隨意取了個名兒。便是盼著賤名好養活的念頭。

她一出生就是千嬌百寵的國公府嫡女,適逢護國公府鼎盛時期,她又是獨女,平日的吃穿比皇家女孩兒還要精細。她十歲的時候,與太子表哥趙煜定下婚約;十四及笄,嫁給了剛登基不久的趙煜為後。

她雖自幼與趙煜青梅竹馬,可心下一直將他當做表哥。只是她身為蕭家女,從一開始便知道自己是要嫁入皇宮的。

嫁誰不是嫁?何況趙煜視她如親妹,總說是會護她周全。她從小嬌養慣了,吃不得半點苦,沒有什麼比皇后更適合她的了。再說太後娘娘是她的親姑母,自會照拂她。在宮裏,她是不用忌憚任何人的。可以說,只要她不犯什麼滔天的錯事兒,這輩子會過得比世間任何女人都富貴安逸。

未料這母儀天下的日子還未開始,大婚之夜,她那皇帝表哥便忽然駕崩。

一夜之間,她成了大魏最尊貴的寡婦。

趙煜尚且年輕,只留下了趙泓這麼一個皇嗣,也算是後繼有人。

因與趙煜並無男女之情,是以在他駕崩后,她便很快收拾好心情輔佐小皇帝,垂簾聽政。

奈何她剛扶著趙泓坐上龍椅,這江山便漸漸不穩。

叛軍薛戰如破竹之勢攻城略地,半年的光景,就攻破帝都晉城,繼而稱帝,改國號為齊。

……大魏氣數已盡,正式改朝換代。

在蕭魚還在宮裏時,便聽聞那薛戰生性兇殘,最喜殺伐擄掠。是以在叛軍攻破宮門時,她就帶着貼身嬤嬤和趙泓一併從密道偷偷逃出皇宮。可惜中途與貼身嬤嬤走散了,只餘下她和趙泓相依為命。

這半月來,他們雖未被巡邏的侍衛抓到,卻也因城門緊閉無法出城。因她自幼嬌養,半點不懂生計,趙泓又才四歲,兩人什麼不懂的湊在一起逃亡,還差點餓死。

餛飩皮薄餡嫩,汁水鮮香,香味瀰漫了整個嘴巴。

一碗餛飩下肚,蕭魚只覺渾身都舒暢了起來,被凍得冰涼的手腳也漸漸恢復了些許暖意。

見趙泓也吃完了餛飩,還嘖嘖嘴巴,一副極滿足的樣子。

蕭魚心下就有些感概了。

趙泓乃是趙煜與她成親前和身邊伺候的一個宮婢所出的孩子。因着此事,她姑母蕭太后還曾覺得愧對與她,想着待她嫁入皇宮好生補償她。可蕭魚卻曉得,那皇帝表哥待她再好,畢竟是皇帝,日後少不了三宮六院,她一早便想清楚了。而且因着趙泓,皇帝表哥還會對她存着一分愧疚,與她而言並不是壞事。

而這半年來,她與趙泓朝夕相處,趙泓聰慧乖巧,視她如親母,她也自然喜愛。

吃了餛飩,蕭魚謝過攤主。這會兒趙泓吃飽了,笑容甜甜很是歡喜,他的眼睛彎彎如月牙兒,天真無邪的問:「娘親,我們現在去哪裏?去找外祖父嗎?」

小孩兒最是心大,吃飽了就沒事兒了。

蕭魚卻是眼神微微一頓。自然是不能去蕭家的。

新帝繼位后,將大魏一些個不肯歸順的忠臣悉數斬殺,剩下的一些已經完全臣服於他。而他們護國公府蕭家,世代忠良,眼下這新帝倒是只派人將護國公府團團包圍,不曾動過府中一分一毫。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再回蕭家。

她不單單是蕭家的女兒,更是大魏的太后,她手裏還有大魏最後的皇家血脈。全城都在搜捕,他們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條。

寒風吹得人瑟瑟發抖。蕭魚牽着手邊的小糰子,準備回這幾日暫住的破廟避避風頭。等開城門的那一日,在想法子偷偷溜出去找她的義兄衛樘。

忽然身後傳來「嘚嘚」馬蹄聲,聽着陣仗,馬匹數量還不少。蕭魚心下一驚,抓着趙泓的手緊了緊,將頭低下一些。

「站住。」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粗獷而低沉,擲地有聲。

蕭魚置若罔聞,繼續往前走,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站住!」

又是一聲。

蕭魚一顆心砰砰的跳,腦子裏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皇家女眷被擄,若容顏出色些,十有八`九是逃脫不了被凌`辱的命運。蕭魚也知道,但凡她貞烈一些,便可自行了斷,省得被那亂臣賊子侮辱了去。可叛軍攻破宮門那一日,她親眼看到她的姑母拔劍自刎,血濺三尺……姑母為後數十載,能盛寵不衰,離不開這絕色的容貌。可不管活着有多美,死了都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鮮血淋漓,猙獰可怖。

親眼目睹了姑母的死,她是絕對沒有自刎的勇氣的。

……她怕死,她要活下去。

蕭魚越走越快,到最後本能的跑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而身後的馬蹄聲緊追不捨,越追越近。

在手邊的趙泓「嘭」的一聲倒地時,她伸手去抓。這時她的腋下卻伸出一隻麥色的手臂來,直接橫在她的腰上,輕輕鬆鬆將她的身子撈了起來。

騰空而起。

那堅硬的手臂膈得她胸下生疼,適才吃下肚的餛飩幾乎都要吐出來。整個人被提上了馬背後,後背又用力的撞到身後之人的胸膛之上,那硬邦邦如石塊般的胸膛,撞得她頭暈眼花。纖細的腰肢被堅硬的鐵臂錮著,動彈不得。

緊接着,就感覺到男人的身體貼了上來,炙熱的氣息拂在她的耳畔,是極霸道的男性氣息,讓人不寒而慄。

「蕭太后,你還想跑到哪裏去?」

男人孔武有力,語氣如山嶽般逼迫壓人。因在他的懷裏,蕭魚幾乎能清晰的感覺到他說話時胸膛的微微震蕩。

「回宮。」那男人又道。

這是蕭魚在暈過去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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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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