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命運的會面

第三十三章 命運的會面

這一夜,德軒和慧娟都沒有睡着。.他們躺在各自的空間中想着各自的心事,然而他們的思緒卻是交織著的,就如同兩條軌跡,偶爾平行偶爾交錯,在平行時好像柔情似水,交錯時卻似乎總是迸著或亮或暗的光芒。他們能感覺到這一點,當然這一點是很模糊的。

天剛蒙蒙亮,德軒便起來了。他沒有馬上打辯子,披散著頭,披着破棉衣走到江邊,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滿寒意的空氣,然後眯着眼睛望着瀰漫着霧靄著江面。這裏是他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可再過兩天他就要離開這裏了。離別這種感覺很奇怪,古人有很多詩詞歌賦形容描述離別,可此時德軒卻感受不到那種詩情畫意的凄美,他只覺得心裏空蕩蕩的,腦子裏也是一片的茫然。一陣江風吹過,德軒裹緊了棉衣。他努力地搖了搖頭,希望能趁著這個獨處的機會,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現在仍然有點縈亂的思緒。可是那凌亂的思緒卻有如糾纏在一起的麻繩,哪裏是在一時半刻就能理清楚的?所以德軒站在那江岸上許久,卻是什麼也沒有想清楚,腦子仍然是亂糟糟的,只有慧娟的音容笑貌不斷地在閃現著。其實近些日子,慧娟的影子就經常在他的眼前出現,揮之不去。德軒暗嘆了一聲,掏出了那對玉鐲,靜靜地看着。昨天他真的很想把玉鐲交到慧娟手上,可又實在下不了決心。畢竟這是自己和慧娟兩個人一輩子的事情,但到了明天他們卻要分開了,什麼時候再見?再見時又會怎麼樣?甚至是能不能再見?都還是沒人能說得清楚的。如果真的把玉鐲給了慧娟,萬一自己出了什麼事,這不是害了慧娟嗎?!而這次漂洋過海到新金山去,無異於賭命……

德軒越想越頭疼,心裏也越鬱悶。他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把玉鐲放回懷中,邁步走到了江邊,俯下身子,雙手捧起江水猛地潑到了頭上臉上……

一艘小船順着江岸,由西而來。披着西式厚絨大衣的慧娟佇立在船頭,滿懷心事地注視着不遠處的赤崗塔。

此時天已漸亮,江面上飄浮着一層乳白霧靄,赤崗塔和還挑着燈的大小船隻都朦朦朧朧的,宛如是在夢中仙境中。慧娟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那股寒意順着她的氣管進入胸腔,瞬間滲透了她的全身。

當時從廣州口岸離大清境的洋船吃水大多較深,因此都會趁著漲潮之際珠江航道比較深而寬啟航。明日漲潮走在丑時,也就是大約在凌晨兩三點鐘左右,所以慧娟入夜就要上船了。而明天這個時候,她應該搭乘着那艘不列顛國的貨船快到珠江口了。要離開了!一直以來,慧娟對這座自己出生的城市並沒有太深的感覺和印象,使她對廣州城產生感情是這次從倫敦回國,是在那些德軒領着她逛遍羊城十景的日子裏。那麼此時此刻,她到底是捨不得這塊土地還是捨不得德軒呢?

小船逆水而行,駛得並不快,赤崗塔的輪廓逐漸變得高大,沿岸的景物也逐漸變得清晰。透過那一層淡淡的薄霧,慧娟看到了有一個人披散著頭站在岸邊,那是德軒啊!

冰冷的江水從腦門直貫而下,滑過臉龐,讓德軒猛地打了幾個激靈。他閉上了眼睛,感受着那一種寒徹全身的刺激。

「德軒,怎麼這麼早就在江邊洗頭呀?着涼了怎麼辦?」一個溫柔而充滿憐惜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德軒緩緩回過身來,獃獃地看着慧娟,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說什麼。

慧娟看到德軒這付目瞪口呆的傻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快步走到德軒跟前,見德軒滿頭濕漉漉的,卻沒有帶任何抹乾頭的布。她皺了皺眉,伸手扯下圍在自己脖子上的絨巾,不由分說就包住了德軒的長……

德軒任由慧娟替自己抹揩著頭,仍然沒有說話。

慧娟默默地為德軒抹著頭。德軒的辮子本來就很長,一直以來都打理得十分整齊,畢竟是百年大號「譚和堂」的少掌柜嘛,更何況他少年得志十幾歲便中了秀才呢?雖然後來遭了難,但從小養成的習慣可不會由於人生的際遇而改變。慧娟從小就看着母親為父親梳頭打辮子,後來母親去世了,父親帶着她飄洋過海到了倫敦,為父親打辮子就成為了她的一份責任。因此她打辮子的手法可說是十分嫻熟的,而她的概念中,打辮子是親人之間的一種普通行為,是妻子對丈夫,女兒對父親的一種行為。所以此刻,她在為德軒揩抹梳理頭時,心裏是在別離在即的苦澀中帶着絲絲的甜蜜。慧娟的小手被清晨寒冷的江風吹得木。她忍不住邊為德軒梳頭邊把手放到嘴呵氣。德軒心中先是一暖接着鼻子又是一酸。他回過身子,猛地把慧娟的小手緊緊握在了自己的掌心。兩人的身體緊緊地靠在了一起,慧娟感覺德軒那強烈的男子氣息,心裏不禁一盪,兩頰也飛起了紅暈。同樣德軒緊握著慧娟的小手,慧娟那淡淡的少女體香使他感到陣陣的暈眩。可這是他第一次與女孩如此的親近,他實在不知也不敢再有什麼舉動,只是緊張得渾身都在微微地顫抖著。

這時,寬闊的江面上一抹陽光吃カ地推開濃重的雲層,透出了萬道金紅色的光芒。光芒灑落在江水之上,又泛起了千萬耀目的粼片……

東方之星分公司里顯得有些凌亂。決定代表總公司留守廣州城的威爾遜先生正伏在堆滿各式文件的書案上忙碌著。凱森後天就要帶着約翰爵士號等兩艘三桅貨船前往澳大利亞了,在每次公司有船隻要啟程前,公司里都會十分的忙碌。而這一次的航程是凱森突然決定的,並非公司原有此計劃,於是東方之星在廣州城的分公司就要在短時間內為這次航程組織足夠的貨源和客源。那麼,忙碌也就理所當然地過了以前的任何一次了。幸虧威爾遜先生在廣州城乃至香港的商場混跡多年,凱森自己也有一定的活動能力,又有文傑和慧娟鼎力相助,這才使貨源和客源都如期地得到了解決,這時貨物都已經運到船上,而搭乘這兩艘船前往新金山淘金的乘客也將要在明天下午上船了。

凱森與文傑不同。他做生意主要是父命難違,因此向來是只要不虧本,賺多賺少是從不放在心上的。但父親的突然遇難,卻使凱森不得不有了不少的改變。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對由父親一手創立的東方之星公司的貴任,這其中當然就包括了對父親突然遇難真相的追查了。正因為如此,凱森對這趟的生意就格外的用心,甚至可以說是從未有過的用心。這幾天他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總是熬到午夜以後才躺下,而睡上幾個小時,天剛蒙蒙亮就爬起來,趕着奔貨倉碼頭而去……

這天晚上,凱森根本是沒有睡。後天就要啟程了,貨物還沒有全部運上船,其中還有一些報關的文件都還未辦妥。本來,文傑去辦這些事情是輕車熟路的,可無奈這個時候文傑卻偏偏惹了那個人命官司,不方便露面。凱森只有讓文傑去碼頭監督裝貨,自己則和威爾遜先生負責留在公司處理文件。

天剛亮的時候,凱森實在撐不住了,便伏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當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威爾遜先生已經為他準備好一份早餐還有一杯咖啡。他剛拿起那杯咖啡正想喝,卻見文傑仍然披着西式大衣風風火火地急步走了進來。

「哎喲,可冷死我了。」文傑搓着手。

凱森把咖啡遞了過去:「來。先喝一口咖啡吧!」

文傑也不客氣,拿起就喝。

凱森拿起作為早餐的麵包,遞了一份文傑,自己張嘴一口咬了另一份,邊嚼邊說:「傑克,先啃片麵包吧!我看你也餓壞了。」

文傑放下咖啡杯,接過麵包大口吃了起來。

很快,兩人都吃完了麵包。威爾遜先生對凱森說了幾句,便拿着一疊文件出去了。辦公室只剩了凱森和文傑。凱森習慣地在桌面的木盒裏拿出了細長的兩枝雪茄煙,遞了一枝給文傑,又從木盒旁取了一根長火柴,熟練地在木盒邊把火柴划亮,替文傑和自己點上煙。

「怎麼樣,傑克?貨物都上船了嗎?」凱森吐出了一口煙,有點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

文傑苦笑了一下:「其他的都沒有什麼問題。就是那批大米和茶葉,媽的!那兩個奸商想趁火打劫呢!」

「噢?怎麼回事?」凱森對這個話題頗感興趣。

「惠源行那個孫掌柜昨天傍晚才把那三百擔大米送到碼頭,那時天都快全黑了。」文傑吸了一口煙,搖了搖頭。「那個老滑頭!知道嗎?他交來的米中竟然有六十多擔是泡過水的霉米!」

凱森被嚇了一跳。他知道大米一般是會放在貨船較上層有防水隔層的貨艙中的。如果託運的大米中有泡過水的霉米,那麼在這數十日的航程中,黴菌就會如傳染病一樣使同艙的其他大米全部霉。由於這屬於運輸過程的事故,因此造成的損失是要由承運方負責的。

文傑笑了笑,輕描淡寫地接着說:「我看着不對路,便立刻把那幾十擔大米都截了下來,對那孫掌柜說這批大米摻了霉米,按照行規我方將拒載這批大米,其已經所付之訂金將作為補償我方之損失。那姓孫的一聽就慌了,連聲賠罪,並說立刻重新送一批大米過來。」

凱森幽幽地噴出了一口煙,也笑了起來:「你就這麼輕易饒了他?」

「哪能呀?!他是奸商,我是奸商的爺爺!我對他說,我們幫他運也行,但運費必須加兩成。」

凱森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拍了拍文傑的肩膀:「傑克,你說得一點沒錯!你確實是奸商的爺爺。那麼這運費就加兩成了?」

文傑咬着雪茄搖了搖頭:「後來磨了一會兒牙,把加兩成變為了加一成。」說着,他掏出兩張銀票往桌上一拍。「收下吧!兩張銀票。一張是老孫的,另一張是添茶行陳老闆的。」

「添行?那個老頭又怎麼得罪你了?」凱森咬着雪茄翻看着銀票。「他的茶葉也霉了?」

文傑搖搖頭:「那倒不是。不過那老頭的茶葉包裝得太鬆散了。原來只需用一個艙的,結果卻多用另外小半個貨艙。這個我倒沒有多收他的錢,只是按行規收了小半個艙的運資而已。」

凱森笑着望着文傑,輕輕搖頭:「傑克,你太精明了。幸虧我們是拍檔而非對手。」

文傑沖凱森拱了拱手:「過獎過獎!凱森,你還是快點把銀票收起來吧!我可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哪!」

兩人都笑了起來。正在這個時候,慧娟走進門來了,在她的旁邊是一個穿着藏青色長衫的年青男子譚德軒。

德軒隨着慧娟走進了東方之星公司的辦公室。對於這次的會面,他有着充分的思想準備。他早就知道將與不共戴天的卓文傑同舟前往新金山,但他更清楚地知道此時絕非與卓文傑算賬報仇的時候,因為他肩上的責任太大了。這些日子,他腦子裏總是縈繞着在碧湖裏譚氏祠堂里,四叔那張老淚縱橫的臉,而四叔那沙啞的聲音也總是在他的耳邊迴響着:「德軒,碧湖裏這八個子弟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地,好好地……」四叔的話沒有說完,但德軒明白四叔那是要他把這幾個兄弟好好地**去再好好地帶回來。這是一份沉重的責任!為了這份責任,他必須忍受任何事情,包括對卓文傑的仇恨。因此,當德軒走進凱森的辦公室,面對着文傑的時候,他神情是坦然的。

文傑看到德軒隨着慧娟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心裏有點愕然。數天前他從凱森那裏得知,慧娟有幾個朋友要乘船到澳大利亞去。那時他已經意識到慧娟的這幾個朋友肯定有德軒。說實話,他不討厭譚德軒,但又實在不願意與這個被自己逼得家破人亡的秀才同舟而行。原因很簡單,儘管他與相交並不很深,但他知道這個外表儒雅的書生潛在著一種越常人的堅強和倔強。在過去了的一段日子裏,文傑已經不只一次地領教過對方的這種堅強和倔強了。儘管那次在珠江邊曾經挨過德軒幾拳,可文傑並不害怕對方的挑戰,他在商海浮沉那麼些年,見過的場面太多了,那實在算不得什麼,他譚德軒要是真想在商場上贏自已,那絕對是痴人說夢。可以說這個對手太不經一提了。其實,他最不能忍受的應該是德軒與慧娟的關係!這可是奪妻之恨啊!更可氣的是自己這個有怡和行作為強硬後盾的未婚妻竟然要退婚,而自己在此尷尬處境中卻只能是啞子吃黃蓮—有苦自己知。這個時候,文傑看着在德軒與慧娟並肩走進來,心中不禁泛起了醋意,但他一咬牙,臉色便是一片不動聲色的平靜了。

慧娟有些緊張。她知道無論是對德軒還是對文傑,這次會面都是一件艱難的事。她熟悉這兩個男子。德軒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他明白自己在此時應該幹什麼不應該幹什麼。文傑無疑是一個聰明人,但自己與德軒的交往肯定是給這位驕傲的泰興行三少爺極大的刺激。文傑與德軒的結怨,這肯定也是主要原因之一。她暗暗地嘆了一口氣,目光放到了站在書桌旁的文傑臉上。她看到文傑的臉色略過一絲陰沉,接着又回復了平靜。

凱森沒想到這兩個人會在這裏碰面。他熟悉文傑,也認識德軒。當數天以前文傑對他說要與他一起到澳大利亞去時,他馬上就想到了德軒和幾個朋友也要搭乘他的船前往澳大利亞,隨即他又想到了那天在江岸邊碰見的那一幕。那天,如果不是狄克和弗蘭克這兩個孔武有力的牛仔迅上前拉住了德軒,那麼文傑就算不被打死也會被打得殘廢。這兩個人莫名其妙的結下這麼深的仇恨,除了文傑說的那些生意上的事,也許與眼前這位美麗的伍家九小姐不無關係。唉!中國人有句四個字的古話怎麼說的?噢,對了!紅顏禍水。意思大概就是漂亮的女人總是要惹得男人們犯禍吧?中國人真***聰明!把一件如此複雜的事,用這麼四個字說明白了。原來我就在頭疼此事,把這兩位見了面就要拚命的人放一條船上,還要走這麼遠的路,這其中一位是自己的朋友搭擋,另一位怡和商行九小姐的朋友,誰也不好得罪。哎喲,這不是為難自己嗎?!這下子好了!這兩個冤家提前見面了,還有瑪格莉特在場。有什麼就在這裏說個清楚,免得開船以後出什麼麻煩事!凱森腦子轉得很快,慧娟與德軒一起走進辦公室才不過幾秒鐘時間,他已經胡思亂想了很多,並經過了那幾秒鐘的冷場以後先迎上來開腔了:「瑪格莉特,來得好早呀!這位是譚先生吧?我們見過好幾次了。」他如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先是向德軒拱手然後向德軒伸出了右手……

德軒微笑着向凱森拱手,然後也伸手握住了凱森的右手:「威廉斯先生,你好!這次麻煩你了。」

「譚先生客氣了!這次你乘我的船,那是幫襯我呀!何言麻煩二字呀?」凱森吸了一口雪茄。

慧娟笑了起來:「凱森,你近來與傑克在一起,時間太長了。開口便是一股子奸商的味道。」

凱森也笑了。他點了點頭,把半截雪茄放在桌面的一個大螺殼上,伸手拍了拍身邊的文傑的肩膀:「瑪格莉特,你說的一點也沒錯。傑克不但是奸商,還是奸商的祖宗!這次多虧了他,不然我可虧大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文傑笑了笑。他也放下了手中的雪茄,吸了一口氣,走到了德軒跟前,深深一揖:「德軒兄,我們這次是要同舟共濟了。」

德軒仍然是一臉的平靜。他向文傑回了一禮:「卓少爺說笑了。同舟使然,共濟倒是不知從何說起?卓少爺,你是一個生意人,算帳肯定比我好。我們之間還有很多帳要算呢!當然,這是以後的事!」

文傑冷冷一笑:「我們之間的帳太多了,是給慢慢算。」

凱森眼看兩人沒說幾句就要弄僵,趕緊揚了揚手笑道:「好了,二位。今天兩個牛仔可是不在噢,萬一開打,我可擋不住你們。別殃及池魚呀。」

「凱森,你的中文真的是越說越好了,連殃及池魚都說出來了。」慧娟笑着走上了一步,正好是站在了德軒與文傑之間。她望着他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盡量輕鬆的口吻說。「文傑、德軒,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兩天以後你們就要結伴啟程到一個陌生的國度去。無論你們去那裏的目的和原因如何,你們的面前都不會是一條很容易走的路。我真的很希望你們能夠放下以前所有的恩怨,平平安安地走過這條路。」

德軒和文傑都沒有說話,兩人對望着,目光里都沒有絲毫的退讓之意。凱森也是無言地看着他們。突然之間,他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在眼前的兩個年紀相仿的大清國男子的關係似乎有點錯位。可如何錯位?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應該怎麼樣?他又實在一下子說不出來,甚至想不明白。

慧娟幽然嘆了一氣,繼續說着:「我知道,這對於你們來說也許很難。唉,如果你們兩人能夠好好地在一起,攜手共渡難關,那該多好呀!」

文傑又望了德軒一眼,淡淡地笑了笑:「慧娟,你這是一廂情願呀!我本來對這些事情就是無所謂的。只是德軒為人正值,肯定是不願與我這種奸商為朋了。」

「卓少爺說的一點不錯!看來你還是一個真小人呢!」德軒倒背着雙手,語調仍然是冷冷的。「說真的,剛才我一路走來的時候,還一直想着說服自己,這次與你同船共赴新金山,就算不能如慧娟所言攜手共渡難關,最起碼能夠與你和平共處。可是,見你以後我知道實在很難。因為你讓我想到了太多太多了。除了家父,還有就是關帝廟的那場大火。」

德軒此言一出,在場其餘三人都大吃一驚。凱森和慧娟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都記得那場燒紅半個廣州城天空的大火,但都絕想不到那場火會與文傑扯上關係。文傑的吃驚當然不在他們之下。那場火雖不能說是他指使人放的,但實在與他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一時間,東方之星公司的辦公室里一片寂靜。

「德軒,你說那場火是文傑放的?那為什麼你一直都沒跟我說呀?」慧娟聲音有些顫抖。

德軒搖搖頭:「是周大哥查到的。放火那人是個流氓,叫沙皮。可惜周大哥找到沙皮的時候,沙皮已被官差殺了。我沒有任何的證據。」

「沙皮?我記得此人。」慧娟點點頭。她轉向文傑,目光盯在他的臉上。「文傑,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記得你是認識這個沙皮的。」

文傑的臉色變得鐵青。他抿了抿嘴,很冷靜地答道:「沒錯。我認識沙皮。我也知道那火是他放的。可是,絕對不是我指使他去做的。他放了火以後來找我,我報了官。官差去拿他的時候,他抵抗。結果被殺了。事情就是這樣。」

德軒目光灼灼地盯着文傑:「沙皮為何要到關帝廟放火?事後他又為何要去找你?」

文傑一愣,隨即回答:「他為何放火我怎麼知道?事後他來找我,是想我借錢給他著草。以前他犯了事,我能幫忙的都會幫他的。可這次事情太大了,我不敢幫也沒法幫,所以只能報了官。」說着,他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他以前幫我辦過一些事,他惹了麻煩闖了禍,我總設法幫他解決。也算是養虎為患吧!正因為如此,火災以後我才覺得心裏特別的難過。我去火場看過。唉!真慘哪!」

德軒目不轉眼地看着文傑。他心中犯起了一陣疑惑,眼前這個人並不像在說謊,真的不像。難道他說的是實話?那麼沙皮真的是自己無緣無故地跑到關帝廟放火?不,如果不是有某種誘惑,這流氓決不會這樣以身犯險的。終於,理智戰勝了他的感觀。他也搖了搖頭,輕輕地說了一句:「我不相信。」

文傑還是搖搖頭,語調同樣很輕:「那是你的事!德軒兄,我倒想請問一句,你說是我讓人去放火。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德軒抬頭望着文傑,沉吟片段:「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卓少爺,你把我逼得家破人亡,按理說要報仇的應該是我呀!可你為何要這麼做呢?那是多少條性命呀?!卓少爺,你就真的這麼恨我?不惜毀掉那麼多家庭犧牲那麼多生命也非要致我於死地?就因為當初我父親落了你的面子,沒有答應與你合作?!」德軒越說越激動,語也越來越快。

凱森擔心兩人真的會打起來,想上前勸阻,可站在一旁的慧娟卻用眼神制止了他。凱森明白慧娟是想了解事情的真相,更希望兩人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而且說明說透。這樣以後就可以少去許多的麻煩和尷尬。於是,他也不去勸了,只是又拿了一支雪茄點上了火。

此時此刻文傑卻表現得異樣的冷靜,在他的這種冷靜中甚至透著一種陰寒。他盯着德軒,並沒有立刻說話,似乎在想着什麼事情。接着,他的嘴角動了一下,好像下了決心,他向著德軒走近兩步,直到離德軒只有半尺距離才停下來。兩人臉對臉地站着,四道目光在這半尺之間交迸著。文傑終於開腔了,帶着寒意:「德軒兄,你剛才沒說錯!我就是一個真小人。可真小人總比偽君子好。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虧你還是一個飽讀四書五經的秀才!在這裏,我再說一遍,我這個真小人確實沒有讓人去放火,但我恨你!這種仇恨叫奪妻之恨!」

德軒心中恍如被一個千斤大鎚猛然一擊,整個人剎那間懵住了。他原來以為文傑與慧娟只是世交小,此刻突然聽到文傑說「奪妻之恨」,確實不能不使他目瞪口呆。

文傑又是一聲冷笑:「德軒兄,你與伍家九小姐交往這麼久,別說不知道我和九小姐是有婚約的?!慧娟是我的女人!」

慧娟再也忍不住了。她走到文傑跟前,聲音並不高但卻是一字一句地說:「文傑,你說對了,德軒什麼都不知道。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因為那所謂的婚約,對於我來說只是一張廢紙!我,與你沒有任何的關係!」

文傑頓時語塞,臉脹得通紅。德軒心裏像有一團亂麻,慧娟的話雖然一字不漏地灌進了他的耳朵里,但他仍然感到了極度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作為旁觀者的凱森對於這三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瞭然於心,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相勸,只能是暗自聳了聳肩,繼續抽他的雪茄。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聽得到的只是幾個人不均勻的呼吸聲和凱森手中的雪茄燃燒那輕微的「滋滋」聲。這種寂靜使室內的人都感到了一種壓抑。終於,慧娟抹去了眼角將要流出的淚水,深呼吸了一下,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回頭對凱森說道:「對不起,凱森。」

凱森微笑着搖了搖頭。

慧娟走到德軒身邊,從他手中接過了一張銀票,遞給凱森:「這是德軒他們要付的船票餘款,請收下吧!」

凱森放下雪茄,接過銀票,也不看其中銀碼,隨手放在了桌子上。然後,他又從桌子上拿起了一疊紙遞給德軒:「譚先生,這些是你們的船票。請在上面填寫上你和你朋友的名字。」

德軒神情有些木然。他也不說話,隨手拿起桌上的毛筆,沾墨在紙上填寫名字。不一會兒,他便寫完了,放下了筆。

凱森看了看,抬頭對德軒說:「譚先生,還請寫下各人的英文名。」

德軒愣了。他實在不知這英文名該怎麼寫。

「我來吧。」慧娟上前接過紙筆,又放下毛筆,換了一枝鵝毛筆,按照各人的中文音翻譯了起來。當寫到德軒的名字時,慧娟仰面看着德軒:「德軒,要不我給你譯成**son吧!」

德軒應了一聲:「行吧!」

站在不遠處的文傑嘴角出現了一絲不易現的苦笑。

德軒當時還沒有意識到這個英文名字將要陪伴他的終生!

慧娟寫完把紙還給凱森,隨口問道:「還有其他事嗎?」

凱森搖搖頭,拿起另一張印好的紙遞過去:「後天一早在黃埔村東面的碼頭上面,早點到,別誤了船。詳細的時間地點都在上面呢!」

德軒接過看了看,把那紙收好,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不用客氣!」凱森微笑着點頭。他的中文說得很好,但奇怪的是總說不好這四個字,讓人聽着怪怪的。接着他回頭看着慧娟說道:「瑪格莉特,今晚你也要上船了吧?」

慧娟點點頭:「是呀。不過,我想不用過多久我們就會再見的。這次回倫敦,我不會住太久,接着我也要到澳大利亞去。我們在那裏見吧!」

「那太好了。」凱森在桌上拿過一張紙,迅地寫下一行字,然後遞給慧娟。「這是我在悉尼的地址。父親出了事,我想家母和曼蒂也回澳大利亞了。我們在那裏等你吧!」

慧娟接過紙,仔細地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又把紙收好。她向凱森伸出了右手:「那再見吧!」

凱森握住慧娟的手,握了握以後又拉起來吻了一下慧娟的手背。

慧娟微笑向凱森行了一個西式曲膝禮:「保重!一切小心。」

凱森點點頭:「你也是!代問候伯父。」

「謝謝!」慧娟回頭望向文傑。「文傑,你也保重。」

文傑嘆了一聲,苦笑着點點頭:「謝謝!慧娟,你放心吧!無論我與德軒兄之間有多少恩怨,我都決不會乘人之危的。」

慧娟也向文傑伸出了右手:「我知道你不會。」

文傑仍然苦笑着與慧娟握手,但沒有再說話。

「好了,文傑、凱森,我們就此告辭了。」慧娟說罷,拉住還呆站着的德軒轉身向門口走去……

很多年以後,那天在場的四個人在澳大利亞悉尼東部一個名為威臣士灣的海灘野餐。其間,他們談起了那一天的事。大家都同意,那天對於他們每一個人來說都是重要的。也許可以說是他們命運的一個轉折點。很多事情,在當時來看似乎已經說開了說清楚了,可其實並不盡然。這些事情如果當時真的說明白了,可能也就沒有以後的許多故事了。或者說以後的許多故事都會朝着不同的方向展了……

當然,這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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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命運的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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