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燕十三

殘秋。

木葉蕭蕭，夕陽滿天。蕭蕭木葉下，站着一個人，就彷佛已與這大地秋色溶為一體。那是一種靜，靜的就像呂秀才獃獃地思念離去后的郭芙蓉.

因為他太安靜。因為地太冷。一種已深入骨髓的冷漠與疲倦，卻又偏偏帶着種逼人的殺氣。

他想着自己的這幾個月來唯一的心事

「為什麼堂堂薛神醫居然治不好我的病呢？連胡青牛那個鳥人也不行！太鬱悶了！」

他疲倦，也許只因為他已殺過太多人，有些甚至是本不該殺的人。他殺人，只因為他從無選擇的餘地。

劍客也是要吃飯的，不像人家謝三少，家裏有屋又有田，幸福樂無邊。不利用合法決鬥維持住自己的名聲，哪有粉絲願意讓自己白吃白喝啊——這年頭劍客的淘汰率太高了，總不能為了口吃食跑去參加「快樂劍客」的選秀啊。

他掌中有劍。

一柄里包皮鞘，黃金吞口，上面綴著十三顆豆大明珠的長劍。江湖中不認得這柄劍的人並不多，不知道他這個人的也不多。因為這把劍已經被《武林周刊》評選為「當今武林十二大鋪張浪費武器」之一。

他的人與劍十七歲時就已名滿江湖，如今他年近中年，他已放不下這柄劍，別人也不容他放下這柄劍。因為放下這柄劍時，他的生命就要結束。試想下，一個不再殺人的劍客和一個過氣的三級脫星有什麼區別？難道要靠自己和白飛飛的緋聞賺取人氣？

一提白飛飛就有氣，要不是這個娘們兒，上次和沈浪他們幾個打麻將的時候也不能輸那麼多，把這兩年的口糧都敗乾淨了。這要不弄點嚼穀伍的，過幾天怎麼去參加華山劍客年會啊。

名聲，有時就像是個包袱，一個永遠都甩不脫的包袱。

「九月十九，酉時。洛陽城外古道邊，古樹下。帶着你的心，帶着你的劍！」看着這張字條，十三笑了，笑的那麼深沉，耐人尋味。

酉時日落。

秋日已落，落葉瓢飄。古道上大步走來一個人，鮮衣華服，鐵青的臉，一柄長劍斜插在肩後，一雙眸子卻像是出了鞘的劍，正盯在樹下的劍上。

他的腳步沈穩，卻走得很快，停在七尺外，忽然問∶「燕十三？」

「是的。」

「你的奪命十三劍，真的天下無敵？」

「未必。」

燕十三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這個混球，心裏那個不是滋味啊。「明知道我是武林劍客排行榜第六位，偏偏說什麼天下無敵，這樣的混球最是該殺。要不是沈仝前幾天借給我八十兩銀子，我連給排行榜編輯的潤筆都沒有了，還什麼天下無敵！該殺！」

眼前這個人笑了，笑得譏誚而冷酷，道∶「我就是高通，一劍穿心高通。」

「我知道。武林新人排行榜第十七，英俊俠客排行榜第二十三，西門吹雪的徒孫，南宮世家二管家高秀蓮的大外甥就是你。」

「不錯，就是我，活到今天你也應該記得這些，因為這是你最後的記憶了——我一定要殺了你。」

燕十三淡淡道∶「要殺我的人並不止你一個。不過放狠話最沒水準的，你現在是第一。」

高通道∶「現在我已來了，你的心呢？」

「我的心已死。」

「那麼我就讓他再死一次。」

劍光一閃，劍已出鞘，閃電般刺向燕十三的心。

一劍穿心！

就只這一劍，他已不知刺穿多少人的心，這本是致命的殺手！從出道以來，自信自己師祖的劍法絕對是最強的——武林劍法排行榜第一的就是師祖西門吹雪劍法！

可是他並沒有刺穿燕十三的心，他的劍刺出，咽喉突然冰冷。

燕十三的劍已刺入了他的咽喉。

刺入了一寸三分。

高通的劍跌落，人卻還沒有死。

燕十三道∶「我只希望你知道，要成名並不是件很好受的事。」

高通瞪着他也，眼珠已凸出。眼神中充滿了疑惑，不解。為什麼？明明這一劍我已經練到了極致，明明這就是武林劍法排行榜第一的劍法，這可是我花了十萬兩真金白銀求師祖親自指導的，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居然敵不過燕十三？

燕十三看着他眼裏的疑惑，淡淡道∶「你難道不知道你師祖的劍法之所以在武林劍法排行榜排名第一是因為他長的帥嗎？連自己師祖是偶像派這麼簡單的問題都看不出來，所以你還不如死了的好。」

他拔出了他的劍，慢慢的從高通咽喉上拔了出來，很慢很慢。

所以鮮血並沒有濺在他身上。這種事他很有經驗，衣服若是沾上血腥，很不容易洗乾淨。浣花坊的衣服要是清洗一次那可是要二兩銀子啊——黑，真黑啊！

收拾好自己的劍，他彎下腰，在高通的手腕一寸處輕輕一點，原本他死握著劍的手張開了。燕十三開心地笑了，開始慢慢摸索這具屍體，從上至下，那麼地仔細，生怕落下任何一點值錢的東西，因為成名的劍客大多喜歡在身上帶着幾年的花銷，畢竟闖蕩江湖沒錢是肯定不行的——「老燕兒，還好你沒有扒人衣服的習慣，要不肯定早就上了《武林周刊》的頭條了！」

燕十三頭也沒回，從高通懷裏摸出的銀票中找了一張一百兩的，信手一甩，銀票就如長了眼一般，飄到了說話那個人的手中。

「煩勞尊駕將這張銀票交給沈仝兄弟，多出來的，就當我請兄弟喝酒了。還有，順便幫我把他埋了，這麼有錢的主兒，學武真是太可惜了！」

「老燕兒，把人埋了不成問題，不過我覺得你這一百兩是不是少了點？你也知道，最近經濟危機，什麼都不好乾那。你也知道我們沈記銀號現在是借八還十二，你給我這點兒，我回去怎麼和老闆交差啊？」

燕十三冷冷地看了那張市儈的小人嘴臉，鼻子裏不削地一哼氣兒。順手一甩，將高通的玉佩丟了過去。玉佩先慢后快，轉眼之間已經到了來人眼前，看手法，絲毫不比唐門正宗弟子差。

誰知來人突然伸出了手用兩根手指輕輕一捏,就好像起叫化子捏臭蟲一樣,一下子就把玉佩順勢翻在了手中。

「不錯，不錯，這是上好的暖玉，怎麼着也值得五十兩了。老燕兒，那我就告辭了。恭喜你又可以瀟灑幾個月嘍，別忘了有空的時候請我喝酒啊。」聲音漸去漸遠，而他剛才站的地方居然連個腳印也沒有留下，彷彿這個人從來沒有來過。

「混球，說好了幫我埋了屍，結果自己先跑了。」燕十三無奈地開始掘坑挖土，耗費許久終於讓自己的小財神入土為安了。想了想，又從旁邊樹林里削了快木板，插在小土包前，拔出劍，刻上了八個大字：「一劍穿心高通之墓」。

看着那帥氣的八個字，燕十三無奈地搖了搖頭，「唉，命苦啊，如果不是因為家裏沒錢，自己走了拜師學武這條路，興許我現在也是一個舉世聞名的大書法家了。」

思索中，劍已入鞘。

暮色中又出現了四個人。

四個人，四柄劍!四個人的衣着都極華麗，氣派都很大，最老的一個須都已全自，最年輕的猶在少年。燕十三知道他們是誰，在《武林周刊》排行榜上，他們都是有名號劍客：

年紀最老的成名已四十年，一直在關外，獨創的「飛鷹十三刺」名震邊陲。這次他入關，為的就是找燕十三。他不信他的飛鷹十三刺，比不上燕十三的奪命十三劍。

年紀最輕的，是江湖中的後起之秀，也是點蒼門下最出類拔萃的弟子。他有天才，他肯吃苦。他的心也夠狠。所以他才出道一年，「無情小子」曹冰的名字已震動了江湖，比之高通的排名更高，直逼當年的荊無命。

另外兩個人當然也是高手。清風劍的劍法輕靈飄忽，劍出如風，據小道消息稱他是岳不群的大舅子，劍法集衡山與華山於一身。

鐵劍鎮三山的劍法沈穩雄渾，一柄劍竟重達三十三斤，號稱「山寨版玄鐵劍」。

四個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誰也沒有去看那小土包一眼。他們不願在未出手前，就折了自己的銳氣，小土包里埋的無論是什麼人，都踉他們沒有關係。只要自己能活着，無論什麼人的死活，他們都全不在乎。

燕十三笑了笑，笑容也很疲倦，道「想不到你們都來了。」

關外飛鷹冷冷道「我本來以為得到消息的只有我一個人。」

曹冰搶著道∶「來了四個人，誰先出手？」他很急。

他急着要立名立威，急着要殺燕十三，殺了十三就有無盡地名譽和美女——他不擔心錢，當朝的曹正淳可是他的大伯父，錢？錢有個屁用！

鐵劍鎮三山看了看一起來的三個人，「我們可以猜拳，勝的就先出手。」

關外飛鷹瞄了鎮三山一眼，「我覺得猜拳不合理，我這裏有骰子，咱們搖大小！」

清風劍冷冷一笑：「哼哼，誰不知道你那骰子灌了水銀，要我說，咱們十五二十！」

曹冰一看，敢情這三個老傢伙即不想先上，想讓別人去喂招，自己最後出手，又不想萬一別人先出手，殺了燕十三搶了風頭！「我給你們每人一千兩，我先出手！」

三人看了看這個小破孩兒，齊聲道：「靠，有錢了不起啊！」

燕十三心想，有錢還真是了不起！然後目光掃向四人，彷彿看到了三頭肥羊在向自己招手，壓抑著心中激動，淡淡道∶「不必。」

鐵劍鎮三山道∶「不必？」

燕十三道∶「你們可以一起出手！」

關外飛鷹怒道∶「你將我們當作了什麼人，怎麼能以多欺少！」心想，我們四個把你殺了，傳出去還怎麼在武林立足，到時候粉絲不都得跑光了啊。

燕十三道∶「你不肯？」

關外飛鷹道∶「當然不肯。」

燕十三道∶「我肯！」

他的劍已出鞘。劍光如飛虹掣電，忽然間就已從他們四個人眼前同時閃過。

他們想不肯也不行了。

他們的四柄劍也同時出鞘，曹冰的出手最快，最狠，最無情。

關外飛鷹已縱身掠起，凌空下擊，飛鷹十三式本就是七禽掌一類的武功，以高擊下，以強凌弱。只可惜他的對手更強。

曹冰霎時間已刺出九劍。他並沒有去注意別的人，只盯着燕十三，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要這個人死在他劍下。

可惜他這九劍都刺空了，本來在他跟前的燕十三，已人影不見。他怔了怔，然後就現了一件可怕的事。

地上已多了三個死人。每個人咽喉上都多了一個洞。

關外飛鷹、清風劍.鐵劍鎮三山，這三位劍客排行榜都在百名之內的高手竟在一瞬間就都已死在燕十三劍下。

曹冰的手冰冷。他抬起頭，才看見燕十三已遠遠的站在那棵古樹下。

殺人的劍已入鞘。

曹冰的手握緊，道；「你……」燕十三打斷了他的話，道∶「我還不想殺你！」

曹冰道∶「為什麼?」

燕十三道；「因為我想再給你個機會來殺我。」說了這句話，燕十三自己都有點鄙視自己了——要不是因為你是曹正淳的侄子，剛才你都死了幾回了；開什麼玩笑，殺了你，你大伯那個臭太監不得全國通緝我啊？到時候還這麼去酒樓啊，客棧啊，更別說什麼怡紅院、瀟湘館了。

曹冰可沒想這麼多，他手上的青筋凸起，額上的冷汗如豆——他不能接受這種機會！這是種侮辱。可是他又不願放棄這機會。他知道自己和燕十三不是一個級別的，就像蠅量級和重量級的拳手，根本玩不到一個檔兒里去。

燕十三道∶「你回去，練劍三年，不妨再來殺我。」

曹冰咬着牙，心裏暗暗舒了口氣，這下，終於有個好理由可以堂而皇之地離開了。

燕十三道∶「點蒼的劍法很不錯，只要你肯練，一定還有機會。」曹冰忽然道：「三年後你若已死在別人劍下又當如何？」

燕十三笑了笑，道∶「那麼你就可以去殺那個殺了我的人。」

曹冰恨恨道∶「你最好多多保重，最好不要死！」

燕十三道∶「我也希望會如此！」然後心裏暗罵，這個混球小子，嘴還真是臭。

看着曹冰轉身離去，燕十三忽然放聲大笑，豪情萬丈，捨我其誰！原因其實很簡單，這三頭肥羊送來的這筆橫財，夠自己幾年花銷的了。

暮色更深，黑暗已將籠罩大地。有間客棧里跑進來一名報童打扮的孩子，大聲嚷道：「號外，號外，燕十三於洛陽連殺四人，點蒼派曹冰死裏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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