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體系與上黨

第369章 體系與上黨

第369章體系與上黨

野利經臣本來在山下日子過得好好的,聽聞邵樹德領軍南下,要到橫山巡視后,立刻離開靈州,回到了山上,陪着他一起走了好幾個寨子。

「此劍不錯。」野利經臣趕來后,邵樹德抽出一把鋒利的短劍,說道。

這是野利氏工坊打造的,一共三百把,售賣給朔方軍。有的騎兵習慣將劍當做副武器,因此供軍使衙門便採購了一批,一共千餘把,主要面向私人採購。

野利氏工坊特意挑了五把最好的劍獻給邵樹德。

邵大帥也不客氣,直接收下了,以後可以拿來賞賜勇士。

「茶山鐵礦,得天獨厚,打制出來的劍就是不同凡響。用關中或河東鐵料打制的劍如何?」邵樹德問道。

「多有不如。」野利經臣不知道邵樹德想問什麼,如實答道。

「為何呢?」邵樹德追問道。

野利經臣答不出來了。

邵樹德嘆氣,只有技能,沒有理論,這有屁用。

當然他也不懂理論,肯定是茶山鐵礦成分含量有些特殊,後世西夏用這個鐵礦製造的夏人劍就很出名。

不過問這個問題,也確實難為他們了,於是果斷打住。

「有沒有想過做其他鐵器?這兩年寬裕了一些,幕府營田司在採買鐵質農具,目前要五萬件。都作院忙着打鐵甲,沒空做這些,某已讓魏氏鐵匠鋪試製百件,若堪用,便先買他五千件,租給民人。」邵樹德說道。

說是租,其實與牛一樣,就是分期付款購買,每年秋收后給粟麥就行。

鐵質農具與牛耕,歷史太悠久了,但就是普及不起來。別說現在了,即便社會發展到明清時期,仍然沒有完全普及。

如今河流邊的水澆地,使用的曲轅犁,成本驚人。耕旱地的百姓為了保墒,棄用了曲轅犁,用直犁。但無論哪種,成本都不低。

這兩年幕府算是有了一點積蓄,於是邵樹德打算打制一些鐵質農具,諸牧監也在招募人手,從小馴養耕牛,爭取進一步普及牛耕和鐵質農具——別笑,靈夏牲畜多,但耕牛真沒完全普及,可想而知中原是什麼情況了。

「魏家哪來的鐵?」野利經臣有些疑惑。

魏氏就是嵬才氏,給供軍使衙門打制軍器多年,算是有了一些積累,規模不小了。

「魏氏鐵匠鋪已從夏州遷往靈州,向幕府交錢,開採賀蘭山中的鐵。」邵樹德說道。

說是交錢,其實很少,象徵性的。但也有條件,邵樹德要求他們在不降低工錢的情況下,把成本降下來。

這個要求有些奇怪,不過對他們有好處,魏氏鐵匠鋪答應想想辦法。

「做農具並不難。」野利經臣說道:「某這便讓人做犁、耙、鋤、鏟,進獻給大帥賞鑒。」

「好,某等著。」邵樹德笑道:「哪家做的農具又好用又價廉,某便讓營田司買哪家的。」

「自無問題。」野利經臣笑道。

五萬件農具,可不是什麼小買賣,其利大焉。而且這都是小事了,關鍵還是軍器的採買,那個更有賺頭。

邵樹德看着野利經臣興奮的模樣,有些想笑。

他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的意圖。

穿越者到古代,發明一個東西,有用嗎?不敢說全部,八九成沒用,因為沒有體系,不存在其生存的土壤。

邵樹德見過靈州都作院用的那種一推一拉的雙木扇風箱。這玩意唐代就有了,然後消失了,一直到元末明初,才再一次出現,合著你重新發明了一次歷史上已經發明的東西是吧?

最坑的是,還一直用到清末,整整一千年,沒有任何本質的進步。

隋代發明的筒車,消失了。後來人翻箱倒櫃,從故紙堆里找,幾百年後搞了一個差不多的。

為什麼不斷湧現發明,然後不斷消失,最後再重新發明?

戰亂是一個因素。但這說明使用得還不夠廣泛!如果一種東西有很多人在用它,有很多人在製造它,有很多人在維修它,那它就是剛需,即便有戰亂,也不會消失。

簡單的一個筒車,發明它的人可能沒掙到什麼錢,製造和推廣的人也沒掙到什麼錢,自然大家都漠不關心了,這就是沒有普及和推廣的重要原因。簡而言之,火種沒有散開。

穿越這種東西么,歷史上其實「真實」發生過。

歐洲大航海時代,有一艘船在美洲近海沉沒,有幾個人死裏逃生,游泳上岸,其中有教士,有軍人,有水手。他們被印第安人救了,很好,運氣不錯。

十餘年後,他們被一艘英國還是荷蘭商船發現了。發現時,這幾個人和印第安人一起,使用石質農具種玉米。他們沒給印第安人社會帶來一絲一毫的改變,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穿越者發明的東西,如何才能不被時代給整消失,有它生存下去的土壤,並且自我進化,這才是亟待解決的問題。

邵樹德在做一個實驗,看看能否建立一個體系,徹底解決這個難題。

體系如果能建成功,其實都不需要你發明任何東西,它會自己運轉,靠利潤作為驅動力和潤滑劑,不斷改進,推陳出新,進而帶動整個社會的進步。

不然的話,你的發明就是一個玩具,沒人用,放那吃灰,很快消失。幾百年後,有人再一次重複「發明」,然後再消失,有意思嗎?

體系,體系,還是體系,這是最核心的東西,也是最難的部分。

「此劍可有名字?」邵樹德拿着一把「夏人劍」,問道。

「還請大帥可賜名。」野利經臣說道。

「便叫茶山劍吧。」邵樹德說道:「你這劍得來得稀里糊塗。若有朝一日,魏氏鐵匠鋪用賀蘭山鐵做出了茶山劍,或是更好的劍,你羞也不羞?」

「這……」野利經臣噎住了。

「想想為什麼茶山鐵能做出這種劍,河東鐵或關中鐵做不出。如果搞清楚了,吾不吝重賞。」邵樹德站起身,說道:「『熔用之袋』(坩堝)或是原因,鍛打或是原因,風箱或是原因,鐵料也或是原因,總之好好想想吧。想出來了,不要敝帚自珍,我讓其他用這種方法的人都給你錢,很多錢。」

說罷,邵樹德騎上了親兵牽過來的戰馬,道:「走吧,該帶着兒郎們圍獵了。把橫山健兒都召集起來,好好操練一番。」

數萬大軍屯駐於此,自然不是為了玩的。

而今局勢微妙,機會未至,只能等。趁著這機會,讓橫山黨項揀選健兒,與帶過來的衙軍一起操練、圍獵,正當其時——圍獵,從古至今就是一種帶有很濃軍事色彩的活動,對行軍打仗有好處。

接下來數日內,廣袤無垠的橫山之上,數萬軍士、壯丁開始了大規模的操練。

一邊殺聲震天,一邊鋤草放羊,兩幅本來格格不入的景象,竟然異樣地融合了起來。

且耕且戰,就是這麼神奇。

******

「殺了他!」潞州內,同樣喊殺聲震天。

百餘軍士持弓至陣前,密集的箭矢飛出,慘叫聲不斷響起。

「上!不殺李、趙二賊,咱們一個都活不下去。」一將身披兩層重甲,手持鐵槌,一馬當先沖了上去。

受他鼓舞,百餘名軍士結成陣勢,持槍快步前進。

「安居受,此時若收手,還有機會。」對面一將披頭散髮,高聲呼喊道。

「呸!」安居受絲毫沒有收到干擾,手下鐵槌不停,連續砸倒數人。

「不要聽他的,咱們已經殺了這麼多河東狗崽子,李鴉兒焉能放過我等?」有小校高呼道:「殺!殺光他們!取了其首級,獻給東平郡王,可得金帛賞賜。」

軍士們知道沒有退路,廝殺更加勇猛。防守一方人少,漸漸支持不住。

「吾乃隴西郡王之弟,可保證爾等生路,只要放下器械,皆無罪也。」披頭散髮之將一邊指揮軍士抵抗,一邊喊道。

「嗖!」一箭襲來,正中此人胸口。因來得匆忙,又是在城內,身上並未著甲,當場倒了下去。

「李克恭已死,殺啊!」安居受見狀大受鼓舞,連連衝殺,勇不可當。

守御一方的軍士見主將中箭,士氣大跌,根本抵擋不住,直接就被衝散了。

安居受小跑着沖了上去,跑到李克恭身前。

李克恭受傷未死,躺在地上,見狀正要說些什麼,不料安居受直接一槌砸下,整個腦袋癟了下去。

其他軍士喊殺着衝進了驛館,挨個房間搜檢。

很快,一將被拎了出來。

他身上裹着傷,行動不便,見狀也不驚慌,而是哈哈大笑,道:「安居受,你今日殺了我,明日就要被隴西郡王誅全族,我在地下等着你。」

「聒噪!」安居受又是一槌砸下,笑聲戛然而止。

「李克恭、李元審已死,河東已容不下我等。而今除了投奔河陽的宣武軍,我等已無任何退路。」安居受轉過身來,看着軍士們,問道:「爾等是何想法?」

「既殺了河東的狗崽子,還有什麼好說的?李鴉兒昏庸,不念我等苦處,自去投東平郡王也。」

「速將二人首級割下,作為見面禮。」

「首級怕是還不夠,不如擁安將軍做昭義節度留後,獻城而降。」

「不錯,上黨已盡在我手,汴兵若北上接應,便無憂了。」

「汴兵到哪了?」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了起來。

很顯然,這種叛亂屬於「激情叛亂」,事前他們根本沒想過會怎麼樣。

只不過李鴉兒實在太過分了!

孟遷舉邢州而降,不殺也就算了,居然任其為昭義鎮幕府都虞候,孟遷的親信也一個沒有波及,全部補授了將職,簡直離譜!

要知道,當初孟方立一意孤行,一定要把昭義理所搬到邢州,就此引發了內亂。安居受等澤潞將校,直接起兵造反,引河東軍入境,讓其輕鬆佔領了二州。

現在呢?孟方立之弟孟遷又帶着人回來了,還是他們這些前叛軍叛將的頂頭上司,一下子就讓他們慌了起來。

孟遷會不會報復?一定會的。

既然如此,還不如反了,投靠東平郡王朱全忠!

「諸位——」安居受清了清嗓子,道:「我軍只有三百餘人,偌大一個潞州,怕是守不住。而今汴兵尚遠,河東又近在咫尺,如何個守法,還得說道說道。」

「安將軍有何想法,但請直說。」眾人紛紛說道。

「某聽聞馮霸馮將軍擊傷李元審,募兵於沁水,而今已有三千餘人,不妨邀其入上黨,便穩妥多了。」安居受道。

馮霸,亦是昭義將。

前陣子李克用讓人揀選昭義精銳,節度使李克恭當即照辦,精挑細選了五百精兵,派李元審和馮霸帶往晉陽。

不意昭義精兵根本不願意離開家鄉,半途鼓噪作亂。押運軍士猝不及防,被殺得大敗,李元審狼狽逃回潞州,還受了不輕的傷。

馮霸擊傷李元審后,便率部西竄至沁水一線,招攬民壯入軍,如今已有三千多人,故安居受想邀請他一起入潞州,共抗李克用。

李克恭是昭義節度使,見李元審帶傷逃回,於是便來看望,不料城內又叛,竟然與李元審一起死於非命,可憐可嘆!

而這場叛亂,似乎就像個信號一般,很快傳到了晉陽,傳到了汴州,傳到了長安,也傳到了邵大帥的耳中。

所有人都意識到,圍攻河東的第一戰,已經由這幫亂兵們掀起了。

血雨腥風的大幕,即將正式拉開。

******

汴州城內,朱全忠霍然起身。

「傳令,河陽留後朱崇節即刻率軍,入援澤潞。」

「遵命。」

廳內諸將也十分振奮。

朱全忠掃了一眼:朱珍、龐師古、丁會、鄧季筠、郭言、李讜、霍存、葛從周、楊彥洪、李思安、王檀、賀德倫這些將領都在。

朱、龐、丁、鄧四將,起家老人了,為心腹之將。

郭、李、霍、葛四人,巢軍降將,有香火情分,亦可信任。

楊、李、王三人,宣武軍舊將,這幾年做事勤勉,奮勇廝殺,也不錯。

賀德倫是滑州降人,安師儒的部將,不過多次表忠心,亦可一用。

「潞州在澤州之北。」朱全忠看着諸將,慢慢道:「李罕之,虎將也,其鎮澤州,隔絕內外,非得取之不可,何人可往?」

龐師古上前,道:「末將願往。」

他剛從淮南敗歸,四萬餘人,號稱十萬,竟然被孫儒殺得大敗,在宣武軍中聲望驟降,正是需要再立新功、一雪前恥的時候。

朱全忠亦對他的淮南之敗很是惱火,心中不喜,但面上不動聲色,而是說道:「先期赴援,何需吾之股肱大將出陣?鄧季筠,汝領一軍,克日出發,河陽兵少,吾恐朱崇節有失。」

「末將遵命。」鄧季筠出列,應道。

「其餘諸將,各自回去整頓兵馬,三日後出征。此千載難逢之良機也,澤潞一下,晉陽無險可守,此戰,許勝不許敗,爾等可知曉?」朱全忠板起臉來,問道。

「末將知矣。」諸將紛紛應道。

諸將退走後,朱全忠留下了左行軍司馬敬翔。

敬翔早有所料,方才便沒有離開,一直等在那裏。

「敬司馬果是吾之子房。」朱全忠笑道。

「大帥不派龐、葛二將,獨遣鄧軍使出戰,定有成算。」敬翔亦笑道。

朱全忠訝然道:「敬司馬竟知吾之方略?」

「無非一個等字。」

「此做何解?」

「大帥何必故弄玄虛?」敬翔道:「諸鎮議攻河東,今有潞州兵亂,獻城而降,大帥遣朱崇節、鄧季筠將兵入援,然幽州、成德、大同兵馬何在?尚未出師矣!故需等。」

朱全忠聞言笑了,道:「謬矣。」

敬翔不為所動,繼續說道:「還有一事,葛從周、李讜、李重胤三將……」

「且住!方才故戲之耳!」朱全忠連忙伸手止住敬翔後面的話,大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住敬司馬。」

敬翔搖了搖頭,道:「主公,此戰還是需用全力。若能據有澤潞,便如一劍抵於沙陀兒之頸,令其日夜不得安寧。吾見主公戰意不堅,何故也?」

「敬司馬見微知著,吾嘆服。」朱全忠贊道:「徐、揚戰事方歇,東又有二朱,如何能全力攻晉?」

「正如主公所言,此乃千載難逢之良機。數鎮圍攻,克用分身乏術,左支右絀。」敬翔有些着急,勸道:「鄆、兗二鎮,守戶之犬,淮南孫儒,醉生夢死,武寧時溥,心膽已喪,若不趁此良機攻取河東,終必成患!」

「然燕、趙之兵不知何出,單靠宣武一鎮,恐難也。」朱全忠道。

「主公,求人不如求己。若其他藩鎮,便罷了。河東有山川險固之勢,異日一旦南下,懷、孟、洛等地無險可守,晉師可直逼大梁,眾必慌亂。」敬翔提高了聲音,道:「即便沿河列寨固守,然冬日大河上凍,晉兵亦可隨意擇地過河,鐵騎驅馳,難以守御。」

「此時尚不是與沙坨子決戰之良機。」朱全忠亦嘆道:「吾如何不知一戰滅了河東,剪除大敵的好處。」

「或可遣使聯絡靈武郡王邵樹德,約其出兵,共滅河東。」敬翔建議道。

「敬司馬此言在理。吾這便遣使往靈夏一行,成不成都試下吧。」朱全忠道:「李匡威、王鎔那邊,亦得遣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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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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