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圈(一)

蘑菇圈(一)

早先,蘑菇是機村人對一切菌類的總稱。

五月,或者六月,第一種蘑菇開始在草坡上出現。就是那種可以放牧牛羊的平緩草坡。那時禾草科和豆科的草們葉片正在柔嫩多汁的時節。一場夜雨下來,無論直立的莖或匍匐的莖都吱吱咕咕地生長。草地上星散著團團灌叢,高山柳、綉線菊、小櫱和鮮卑花。草蔓延到灌叢的陰涼下,瘋長的勢頭就弱了,總要剩下些潮濕的泥地給盤曲的樹根和苔蘚。

五月,或者六月,某一天,群山間突然就會響起了布穀鳥的鳴叫。那聲音被溫暖濕潤的風播送著,明凈,悠遠,陡然將盤曲的山谷都變得幽深寬廣了。

布穀鳥的叫聲中,白晝一天比一天漫長了。

阿媽斯烱說,要是布穀鳥不飛來,不鳴叫,不把白天一點點變長,這夏天就沒有這麼多意思了。

那個時候,阿媽斯烱還年輕,還是斯烱姑娘。

那時應該是1955年,機村沒有去當兵的人,沒有參加工作成為幹部的人,沒有去縣裏農業中學上學的人,沒有抽調到築路隊去修公路的人,以及那些早年出了家,在距村子五十里地寶勝寺當和尚的人,都會聽到這一年中最初的鳥鳴聲。聽見山林里傳來這一年第一聲清麗悠長的布穀鳥鳴時,人們會停下手裏正做着的活,停下嘴裏正說着的話,凝神諦聽一陣,然後有人就說,最先的蘑菇要長出來了。也許還會說別的什麼話。但那些話都隨風飄散了,只有這句話一年年都在被人說起。

也就是說,當一年中最初的布穀鳥叫聲響起的時候,機村正在循環往複著的生活會小小地停頓一下,諦聽一陣,然後,說句什麼話,然後,生活繼續。

那時,大堆的白雲被強烈的陽光透耀得閃閃發光。

誰也不知道機村在這雪山下的山谷中這樣存在着有多少年了,但每一年,布穀鳥都會飛來,會停在某一株核桃樹上,某一片白樺林中,把身子藏在綠樹陰里,突然敞開喉嚨,開始悠長的,把日子變深的鳴叫。因此之故,機村的每一年,在春深之時的某一刻,日子會突然停頓一下。在麥地里拔草的人,在牧場上修理畜欄的人,會停下手裏的活計,直起腰來,凝神諦聽,一聲,兩聲,三聲,四五六七聲。然後又彎下腰身,繼續勞作。即便他們都被生存重壓弄得總是彎著腰肢,面對着大地辛勤勞作,到了這一刻,還是會停下手中無始無終的活計,直起腰來,諦聽一下這顯示季節轉好的聲音。甚至還會望望天,望望天上的流雲。

不止是機村,機村周圍的村莊,在某個春深的上午,陽光朗照,草和樹,和水,和山岩都閃閃發光之時,出現這樣一個美妙而短暫的停頓。不止機村,不止是機村周圍那些村莊,還有機村周圍那些村莊周圍的村莊,在某一時刻,都會出現這樣一次莊重的停頓。這些村莊星散在邛崍山脈、岷山山脈和橫斷山脈,這些村莊遍佈大渡河上游、岷江上游、青衣江上游那些高海拔的河谷。

那個停頓出現時,其他村莊的人凝神諦聽之餘會說點什麼,機村人不知道。但機村肯定會有一個人會說,今年的第一種蘑菇要長出來了。那時,機村山上所有的蘑菇都叫蘑菇,最多分為沒毒的蘑菇和有毒的蘑菇。而到了這個故事開始的1955年或是1956年,人們開始把沒有毒的蘑菇分門別類了。杜鵑鳥再開始啼叫的時候,在1955年或1956年,機村人的就說,瞧,羊肚菌要長出來了。

是的,羊肚菌就是機村那些草坡上破土而出的第一種蘑菇。羊肚菌也是第一種讓機村人知道準確命名的蘑菇。

它們就在悠長的布穀鳥叫聲中,從那些草坡邊緣灌木叢的陰涼下破土而出。

像是一件尋常事,又像是一種奇迹,這一年的第一種蘑菇,名字喚作羊肚菌的,開始破土而出。

那是森林地帶富含營養的疏鬆潮潤的黑土。土的表面混雜着枯葉、殘枝、草莖、苔蘚。軟軟的羊肚菌悄無聲息,頂開了黑土和黑土中那些豐富的混雜物,露出了一隻又一隻暗褐色的尖頂。布穀鳥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鳴叫的,所以,長在機村山坡上的羊肚菌也和整個村子一起,停頓了一下,諦聽了幾聲鳥鳴。掌管生活與時間的神靈按了一下暫停鍵,山坡下,河岸邊,機村那些覆蓋着木瓦或石板的房屋上稀薄的炊煙也停頓下來了。

只有一種鳥叫聲充滿的世界是多麼安靜呀!

所有卵生、胎生,一切有想、非有想的生命都在諦聽。

然後,暫停鍵解了鎖,村子上藍色炊煙復又繚繞,布穀之外,其它鳥也開始鳴叫。比如畫眉,比如噪鵑,比如血雉。世界前進,生活繼續。

經歷了那奇幻一刻的名喚羊肚菌的那一種蘑菇又開始生長。

剛才,它用尖頂拱破了黑土,現在,它寬大的身子開始用力,無聲而堅定地上升,拱出了地表。現在,它完整地從黑土和黑土中摻雜的那些枯枝敗葉中拱出了全部身子,完整地立在地面上了。從灌木叢枝葉間漏下星星點點的光落在它身上。風吹來,枝葉晃動,那些光斑也就從它身上滑下來,落在地上。不過,不要緊,又有一些新的光斑會把它照亮。

這朵菌子站在樹陰下,像一把沒有張開的雨傘,上半部是一個褐色透明的小尖塔,下半部,是拇指粗細的菌柄,是那隻雨傘狀物的把手。這朵菌子並不孤獨,它的周圍,這裏,那裏,也有同樣的蘑菇在重複它出現的那個過程——從黑土和腐質殖下拱將出來,頭上頂着一些枯枝敗葉,站立在這個新鮮的世界上。風在吹動,它們身上特有的氣味開始散發出來。陽光漏過枝葉,照見它們尖塔狀的上半身,按照仿生學的原理,連環著一個又一個蜂窩狀的坑。不是模仿蜂巢,是像極了一隻翻轉過羊肚的表面。所以,機村山坡上這些一年中最早的菌子,按照仿生學命名法,喚作了羊肚菌。

布穀鳥叫聲響起這一天,在山上的人,無論是放牧打獵,還是採藥,聽到鳥叫后,眼光都會在灌叢腳下逡巡,都會看到這一年最早的蘑菇破土而出。他們都會不約而同地把這種蘑菇小心採下,在溪邊采一張或兩張有五六個或七八個巴掌大的掌形的橐吾葉子鬆鬆地包裹起來,浸在冰涼的溪水中,待夕陽西下時,帶下山回到村莊。

這個夜晚,機村幾乎家家嘗鮮,品嘗這種鮮美嬌嫩的蘑菇。

做法也很簡單——用的牛奶烹煮。這個季節,母牛們正在為出生兩三個月的牛犢哺乳,乳房飽滿。沒有脫脂的牛奶那樣濃稠,羊肚菌嬌嫩脆滑,烹煮出來自是超凡的美味。但機村並沒有因此發展出一種關於美味的感官文化迷戀。他們烹煮這一頓新鮮蘑菇,更多的意義,像是讚歎與感激自然之神豐厚的賞賜。然後,他們幾乎就將這四處破土而出的美味蘑菇遺忘在山間。

眼見得菌傘打開了,露出裏面白生生的裙擺,他們也視而不見。眼見得菌傘沐風櫛雨,慢慢萎軟,腐敗,美麗的聚合體分解成分子原子孢子,重又回到黑土中間,他們也不心疼,也不覺得暴殄天物,依然濃茶粗食,過那些一個接着一個的日子。

儘管那時工作組已經進村了。

儘管那時工作組開始宣傳一種新的對待事物的觀念。

這種觀念叫作物盡其用,這種觀念叫作不能浪費資源。

這種觀念背後還藏着一種更厲害的觀念,新,就是先進;舊,就是落後。

工作組展望說,應該建一個罐頭廠,夏天和秋天,封裝這些美味的蘑菇,秋末和冬初,則封裝山裏那些同樣美味且營養豐富的野果,例如覆盆子、藍莓和黃澄澄的沙棘果。在機村,那些野果,本只是孩子們的零嘴,更多,是滿山鳥雀,甚至還有黑熊的食物。

基於這種新思想,滿山的樹木不予砍伐,用去構建社會主義大廈,也是一種無心的罪過。後來,機村的原始森林在十幾年間幾乎被森林工業局建立的一個個伐木場砍伐殆盡,但工作組展望過的罐頭廠迄今沒有出現在機村或機村附近的山野,那是后話。

在1955年、1956年間,蘑菇季一到,工作組率先大吃羊肚菌,機村傳統的烹煮法和小孩們偶一為之的燒烤法,那都太單調了。他們自有特別豐富的做法。他們用豬肉罐頭燴制的蘑菇更是鮮美無比。機村人不明白的是,這些導師一樣的人,為什麼會如此沉溺於口腹之樂。有一戶人家統計過,被召到工作組幫忙的斯烱姑娘,端著一隻大號搪瓷缸,黃昏時分就來到他們家取牛奶,一個夏天,就有二十次之多。也就是說,住在村的工作組,一個羊肚菌季節,至少吃了二十回牛奶烹煮的鮮蘑菇。嚯嚯,至少是二十回呀。一個羊肚菌季節也就一個月多一點點。嚯嚯,哪止二十回啊,那是去到一戶人家的次數,要知道機村可有二十多戶人家。

答案簡單明了,文明,飲食文化。

機村東頭,對着一條通向雪山埡口的山溝,曾經有一條再過三十年會被稱為茶馬古道的過道,從雪山埡口蜿蜒而下,經過機村,向西通向草原地帶。所以,村子東頭,曾經有過一條短短的街道。這驛道如今叫了茶馬古道。街上有幾家外來人開的代喂馬代釘馬掌的旅店,幾家商鋪,幾家飯館和一個鐵匠鋪。斯烱十二三歲時就到其中一家旅店幫傭,主要的工作就是每天到山前溪邊割馬草。那些在驛道上馱著貨物走了一天的馬會站在馬圈裏整整吃一個晚上的草。睜着眼吃,閉着眼睛打盹和做夢時也不停嘴。

斯烱在的那家店,掌柜姓吳。斯烱在店裏學了些漢話,後來還認得了百十來個漢字。有時閑下來,就在店裏的板壁上寫這些認得的字。馬、草、斤、兩、錢、糖、茶、客。

1954年,山裏通了公路,政府建立了供銷社,汽車運來豐富的貨物,那條街道就衰落了。那些開店的外鄉人都攜家帶口回了內地老家。吳掌柜也拖家帶口回了內地老家。

小街一衰敗,斯烱就回了家。因為認得些字,還會說漢話,就被招進了工作組,那時叫做參加了工作。那個在羊肚菌季節里,端了可以裝一升牛奶的大搪瓷缸子到人家裏替工作組取牛奶的姑娘就是她。把斯烱這個名字,第一次用漢字寫下來,是工作組長。他從舊軍裝前胸的口袋裏拔出筆來,說小姑娘很精神嘛,眼睛烱烱有神嘛,就用烱烱有神的烱吧。村裏還有叫斯烱的,此前在工作組的花名冊上都寫成斯穹。

斯烱參加了工作組。她腿腳勤快,除了端著一隻大搪瓷缸子去村中人家取牛奶,還會提一個籃子去各家各戶討蔬菜。那時的機村人不像現在,會種那麼多種蔬菜。那時,機村人的地里只有土豆、蘿蔔、蔓菁三種蔬菜。工作組的人不僅能說會道,還會把蘿蔔和土豆在案子上切絲切片,刀飛快起落,聲音猶如急切的鼓點,這也讓機村人嘆為觀止,目瞪口呆。而那些裹滿泥巴的土豆與蘿蔔,都是斯烱在村前的溪流里淘洗乾淨的。春天、夏天和秋天,溪水溫和,洗東西並不費事,但到了冬天,斯烱的手在冰窟窿里冰得彤紅,人們見她不斷把雙手舉到嘴邊,用呵出的熱氣取暖。

就有人說,期烱,不要在工作組了,回家裏守着火塘,你阿媽的茶燒得又熱又濃啊!

斯烱一邊往手上呵著熱氣,一邊笑着說,我在工作!

那時工作是一個神聖的字眼,可以封住很多人的口。但也有人會說,工作是宣傳政策教育老百姓,你洗蘿蔔洋芋,就算是在冰水裏洗,也不算工作!

那時,工作組正幫着機村人把初級農業合作社升級成高級農業合作社。

春天的時候,布穀鳥叫之前,新一年的春耕已經是由高級社來組織了。機村的地塊都不大,分散在緩坡前、河壩上。高級社了,全村勞動力集中起來,五六十號人同時下到一塊地里,有些小的地塊,一時都容不下這麼多人。工作組就組織地里站不下的人在地頭歌唱。嚯,眼前的一切真有種前所未有的熱鬧紅火的氣象。

高級社運行一陣,工作組要撤走了。

工作組長給了斯烱兩個選擇。一個,留在村裏,回家守着自己的阿媽過日子;再一個,去民族幹部學校學習兩年,畢業后,就是真正的國家幹部了。

斯烱回到家裏,給阿媽端回一大搪瓷缸子土豆燒牛肉,她看着阿媽吃光了等共產主義來到時就會天天要吃的東西,問阿媽好吃不好吃。阿媽說,好吃,就是吃了口渴。那時機村人吃個牛肉沒有這麼費事,大塊煮熟了,刀削手撕,直接就入口了。斯烱抱着阿媽哭了一鼻子,就高高興興隨着工作組離開村莊,上學去了。

再往前,三十多年前吧,機村和周圍地帶有過戰事。村子裏的人跑出去躲避。半年後回來,阿媽肚子裏就有了斯烱的哥哥。然後是1935年和1936年,紅軍爬雪山過草地,機村人又跑出去躲避戰事,回來時,阿媽肚子裏有了斯烱。兩回躲戰事,斯烱的阿媽就帶回了兩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更準確地說,是兩個不知父親是誰的孩子。

斯烱的哥哥十歲出頭就跟一個來村裏做法事的喇嘛走了,出家了。

這一回,斯烱又要走了。

村裏人說,是呢,野地裏帶來的種,不會呆在機村的。

想不到的是,這兩個被預言不會呆在村裏的兩兄妹不久就又都回到村裏。先是斯烱的哥哥所在的寶勝寺反抗改造失敗,政府決定把一座八百人的寺院精簡為五十個住寺僧人,其他僧人都動員還俗回鄉,從事生產。斯烱的哥哥也在被動員回鄉之列。但斯烱哥哥不從,逃到山裏藏了起來。上了一年學的斯烱接到任務,讓她去動員哥哥下山。後來,村裏人常問她,斯烱,你在學校里都學過什麼學問啊?斯烱都不回答,就像她生命中根本沒有上過民族幹部學校這回事情一樣。其實,她清楚地記得,那天正在上政治課,有人敲開門叫她去樓下傳達室接電話。她去了,連桌上的課本和筆和本子都沒有收拾。電話里一個聲音說,現在你要接受一個任務,接受組織的考驗。這個任務和考驗,就是要把她藏到山上的哥哥動員回家。她問,我怎麼動員他?給他寫一封信?電話里問,他認識你寫的字嗎?她說,那我給他捎個口信吧。電話里說,問題是,他藏起來了,找不到他。斯烱說,你們都找不到,我也找不到啊!電話里說,他要是再不下山,就要以叛匪論處了,叫你去動員,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斯烱就說,那我去找他吧。

斯烱連教室都沒回,就坐着上面派來的車去兩百多裏外的山裏找人了。

在哥哥出家的寶勝寺四圍的山裏,斯烱進進出出七八天,喊得聲音都嘶啞了,他那當和尚的哥哥都沒有出現。斯烱以為,哥哥一定是死在什麼地方了。所以,她還一個人哭了好幾場。在山洞前哭過,在溫泉旁哭過。最後一天,她對着一大樹盛開的杜鵑花想,花這麼美麗,人卻沒有了,就又哭了起來。這回哭得很厲害,下山的時候,她眼睛還腫著。學校發的那身大翻領的有束腰的灰制服也被樹枝划拉出了好幾道口子,扎著兩個大辮子的頭髮間,掛着一縷縷松蘿。她對幹部說,我找不見他了。

幹部說,你沒有完成任務。

斯烱問,我還能回學校去嗎?

幹部沒有說可以回,還是不可以回,而是冷著臉說,你看着辦吧。

學校里的教員和幹部常常對一個自知可能犯了錯而手足無措的學員說這句話,你看着辦吧。

斯烱對幹部說,那我回家去,告訴阿媽,哥哥找不見了。

就這樣,1959年,離開村子一年多的斯烱回到了機村。她是空着手回到機村的。她的課本什麼的還留在教室里,衣服什麼都還留在八個人一間的宿舍里。她的床底下,塞著一口棕色皮箱,裏面是她的幾套衣服,藏式的衣服,和學校發的幹部衣服。她的課本和衣服都留在學校,自己穿着一身在山裏尋人時被樹枝划拉出很多道口子的幹部服就回到機村了。從此,再未離開。

她回到機村的那天,高級社的社員們正在村子旁最大的那塊有六七十畝的地里鬆土除草。那時,地里一行行麥苗剛長到一拤多高。全社的社員都在地里彎腰揮動着鶴嘴鋤。這時,有人說看看是誰來了。

大家都直起腰來,看見斯烱正穿過麥地間的那條路。

好幾個眼尖的人都說,是斯烱回來了。

斯烱空着雙手,看都不朝麥田裏勞動的鄉親們看一眼,就朝自己家走去了。

有人就對她的阿媽說,看看,當了幹部了,不朝我們看就罷了,也不朝自己的阿媽看一眼。

也有人說,像是很傷心的樣子啊!

社長就對斯烱的阿媽說,你就回家看看吧。

第二天,斯烱還沒有出來與村人們相見。

大家就在地里問她阿媽說,你女兒回來幹什麼啊。

阿媽就哭起來,說,她哥哥找不見了。他們要他還俗回家,生產勞動,他就跑進山裏不見了。

村裏人說,他又不是真在修行的喇嘛,一個粗使和尚,背水燒茶,回來也就回來吧。

可是他不見了,斯烱也找不見他,喊不應他。

第三天,斯烱就穿着那身帶着破口的大翻領的有束腰的灰色幹部服下地勞動了。

大家來和她說話,打探消息。

但她在山裏喊啞了嗓子,人們問她什麼,她都指指嗓子,我說不動話了。

斯烱就是這樣回到機村來的。

機村的很多人物故事都是這樣結束的。比如說雪山之神阿吾塔毗,故事的結尾就是,阿吾塔毗帶着他兩個勇敢的兒子,就是那一年到我們這裏來的。哪一年呢?大概是一千多年前的某一天吧。

後來,斯炯的兒子膽巴問她,阿媽是哪一年回到村裏的?

斯烱說,哦,很久了,我想不起來了。

兒子再問,她就說,真的很久了,都是生下你以前的事情了。

大概也是斯烱從民族幹部學校回到機村那一年,傳說距離機村很遙遠的內地鬧起了飢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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