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手提背包,與好友馬立媛並肩走近列車車廂,兩個人蹬上列車,柳燕幫助馬立媛把背包舉上行李架的一刻,眼睛濕潤了。面對同窗五年好友的離去,柳燕心中無比惆悵,她拉住馬立媛的手臂,嘴裏剛剛說一聲:「立媛……」淚水便奪眶而出。在列車播音員「送客人的人員請下車」的聲音中,兩位姑娘緊緊擁抱在一起。柳燕走下列車,在窗前與馬立媛揮手告別,馬立媛頭部探出窗外,眼含淚水向柳燕說着心裏話:「柳燕,人各有志不能強勉,鄉鎮衛生院的條件簡陋,你可要注意身體,也要做好吃苦的準備啊,你工作落實以後,給我寫信,生活中遇到困難找我,我會幫助你的,到東北一定去我那兒……」列車漸漸啟動,速度由慢變快,遠離柳燕而去,柳燕的心頓時空蕩蕩的,品嘗到了孤單的滋味兒。此時此刻,柳燕缺少些什麼呢?她渴望的是朋友的關愛,愛人的溫暖,就在這一瞬間,夢境當中張明的影子掠過她的腦海。

不知是倔強還是執著,不知是橫下一條心為農民散發熱量,還是拋棄優越的城市生活,回家鄉自討苦吃。柳燕認定了小時候自己在日記中曾經許下的承諾:大學畢業回家鄉為農民患者服務,改變農村缺醫少葯的狀況。

長途公共汽車行駛在公路上,距離家鄉的距離愈來愈短,坐在車內中間位置上的柳燕瞭望窗外,那山那水那一座座整潔的農家小院,那一片片翠綠的莊稼……她所熟悉的景物愈來愈多,思念親人的情愫愈來愈濃。結束五年大學學習生活的燕子,終於飛回來了。

雖然國家進入改革開放的年代,已經十年之久,柳燕家鄉的鎮衛生院醫療條件,依舊比較落後,x光機B超機器,算是象樣的醫療設備了。上班第一天,柳燕首次接待的患者,是一位名字叫孫浩的男孩,他是鎮中學的一名中學生,是他的班主任老師送他來衛生院的。據男孩的老師介紹:上午,第一節語文課剛剛開講,孫浩感覺肚子疼,開始隱隱約約,一點點越來越疼,以至於疼得腦袋冒虛汗,無法上課。老師感覺男孩病情不妙,立刻背着男孩來衛生院求醫。柳燕讓患者平躺在診床上的時候,男孩的右手依舊緊緊捂著下腹部,嘴裏連連呼喊「疼痛……」柳燕用和藹的語氣讓男孩精神放鬆,男孩手臂不情願的離開小腹,柳燕兩隻手一點兒一點兒按在男孩的下腹部遊動,嘴裏詢問男孩哪裏最疼。

「過去得過闌尾炎嗎?」柳燕問。

「沒有。」男孩咧著嘴搖搖頭。

「大便稀嗎?」

男孩又搖搖頭。柳燕接着詢問患者:「以前有大便乾燥的現象嗎?」男孩點點頭。柳燕詢問他:「你幾天沒大便了?」

「記不住……反正有好幾天了……」

柳燕吩咐患者:「好啦,你下床吧。」柳燕身體坐在椅子上為患者開處方的時候,男老師向柳燕詢問:「大夫,我們這個學生得的是什麼病?」柳燕開完處方告訴老師:「初步看是腸子蠕動功能弱,引起便秘,脹得肚子疼,用一點兒葯試試,應該問題不大……」柳燕告訴男老師開塞露的使用方法后說:「用完葯后回來,我告訴患者今後生活當中應該注意的事項。」

用藥后,男孩果然疼痛減輕,自己也敢在地下慢慢行走了,對柳燕說着感激話:「謝謝阿姨,讓我減輕了病痛!」

「不要客氣,給你用藥只是權宜之計,短時期內,你的病去不了根兒,這種病單純倚靠藥物是不行的,往往造成依賴性,對病情反倒不利。可能學習壓力大,精神緊張所致,也可能你家裏做菜比較細緻,告訴你媽媽,飯菜不要過於精細,多吃芹菜,最好熗拌,大魚大肉盡量少吃,另外,還需要精神放鬆,保持心理愉快。」

男孩面對柳燕點點頭兒,大概他也是疼痛得害怕了,內心裏琢磨著如何聽從大夫的安排,以免往後犯病遭罪。男老師一聲「麻煩你了,大夫。」把柳燕的目光引向這位青年教師:標準個頭,面色白皙,身體健美,米黃色T恤衫,淺藍色褲子,腳踏皮涼鞋,渾身上下散發着知識分子的氣息。先前只顧忙乎為患者診病,沒太注意男教師,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瀟灑漂亮,真像夢境當中的張明。柳燕臉色一抹紅霞飛過的功夫,男教師向她做了自我介紹:「我是咱們鎮中心校的語文教師,姓郭,郭京生,以後有事兒可以與我聯繫。」

「從你的名字上揣摩,大概你出生在北京吧,那可是大城市啊。」

「是的……」郭京生點點頭兒接着說:「大學畢業後來咱們鎮上工作。」

「我叫……」柳燕剛欲做自我介紹,對方便打斷她的話:「不用介紹了,你是柳燕醫生……」

柳燕感覺很驚奇:「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剛才取葯的時候,在處方上看到的……哈哈……」郭京生笑起來,他的高興既來自男孩病情的好轉,也來自與醫生柳燕的相識。

向來睡眠質量很高的郭京生失眠了,導致他的失眠原因是柳燕。自打與柳燕相識,女醫生的容貌氣質,較高的文化修養,精湛的醫療技術,無時不佔據着他的腦海,令他夢魂縈繞。兵貴神速,第三天下午,在衛生院職工面臨下班的時候,郭京生以諮詢學生體檢為事由找到柳燕。見診室里患者相繼離去,郭京生奓著膽子不客氣的關上門,回身朝柳燕求愛:「柳燕,我今天來,不只是諮詢學生體檢事宜,如果你不介意,我就直說了……我們之間可以交個朋友嗎?」聰明伶俐的柳燕理所當然懂得對方說話的用意,也明白「朋友」兩個字的含義。由於郭京生語言直率,表達愛意又比較突然,令她猝不及手,柳燕便拿出懵然無知的模樣說:「當然可以啊,我來家鄉工作,就是想與這裏的農民,還有許多患者交朋友的,你是鎮里中心學校的中學教師,我們之間想當然是朋友了。」郭京生頓時急得臉色發紅,一向口齒伶俐的他,連說話都顯得結巴啦:「柳燕……真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想比一般朋友近一些……做為親密朋友相處……」

「哦……那我可得認真考慮一下,這樣的事情需要慎重對待啊。」

「這麼大的事情是需要慎重對待,但是……柳燕,無論是從年齡職業,還是文化素質方面考慮,我覺得我們兩個人都是比較合適的,如果你願意,我一生會對你負責任的……」

對於郭京生的求愛,柳燕沒有輕易同意,但是,也沒有堅決拒絕。她採取了不軟不硬不卑不亢的態度。而郭京生在繼續追逐著柳燕。

鎮里的中心學校距離衛生院路程並不遠,一天快要下班了,孫浩推開診室的門。坐在椅子上的柳燕原以為他來看病,讓他坐在患者的椅子上,關切詢問孫浩近期的情況,問他身體哪裏不舒服。孫浩卻搖搖頭說:「柳燕阿姨,我不是來看病的……」

「那你找我有什麼事兒?」

「你看……」說話間,孫浩手拿一本兒雜誌,擺在桌面上:「這兒本兒書是我送給你的,感謝你治好了我的病。」柳燕眼睛瞅瞅雜誌的名稱是《讀者》,她「撲哧」一笑,被孫浩這位十五六歲的小男孩的單純執著所感動,便欣然收下:「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小孫浩。」孫浩站起身,柳燕以為他要回學校上自習課,可是,孫浩並沒有急於離開診室,而是手從桌子上拿起《讀者》,手指熟練的翻弄到十一頁,指給柳燕看:「阿姨,你看這篇短篇小說是我們郭老師寫的,我看寫的很好,特意推薦給你你閱讀。」

「是嗎,既然雜誌裏面登載着熟人的傑作,我更得認真欣賞了。」

孫浩興高采烈的離開診室,這功夫,下班的時間已經到了,柳燕沒有急於回家,她脫下白大褂,掛在牆壁的衣釘上,回身坐在椅子上,眼睛欣賞著郭京生的作品,小說的名字是《鄉戀》,篇幅不是很長,柳燕用心品嘗著作品的內涵:

太陽下山了,村莊上空升起裊裊炊煙,摻雜在落日的餘輝中,像仙境一般。春花的兩條腿如同灌上鉛,邁起來沉甸甸的,話題說得大一點兒,為了家鄉人民的教育事業,說得小一點兒,為了鄉村那些年幼的孩子,讓他們每天高高興興走入學校的大門。與男友分手的一幕,春花難以忘懷:

「景賓,我們之間兩年的感情,難道就因為我立志回家鄉,為那些天真爛漫的孩子,做一名教師,讓他們有學可上,而付之一炬嗎?」

「春花,從內心裏講,我佩服你的志向和毅力,假如你我之間不存在戀愛關係,我會始終不渝的支持你的選擇,可是,現實生活是殘酷的,也是實際的,它不是詩人筆下的朦朧月色,不是散文學家眼睛裏的湖泊山川鮮花綠草,你認真思考過嗎?咱們兩個人一生的前途,將來有了孩子,他的教育他的前途,另外,一旦有個天災病業,城鄉醫療水平的差距。農村教師工資待遇是很低的,入不敷出,難道我們的人生就葬送到這兒窮鄉僻壤里,我知道你的性格,認準了的理兒,會一直走到底兒,我是立志回縣城中學工作的,春花,我只能對你說一聲:對不起了。

一進屋,春花便躲進自己的小屋裏,身子爬在床鋪上抽泣。

……

字裏行間的內容映入柳燕的眼帘,浸入她的心扉,柳燕被小說深深吸引住了。小說中塑造的春花形象,與自己是多麼相似啊,她為了鄉村的教育事業,忍痛拋其所愛,不惜丟棄良好工作,失去優厚的生活待遇,獻身於家鄉的教育事業……同時,柳燕也為郭京生通俗流暢的文筆、具有濃郁鄉村色彩的墨跡所折服。此時的柳燕腦海當中的思緒扯出一絲線索:作者對春花人物的塑造,費盡腦汁濃墨重彩,如此厚愛春花這樣的人物,絕不是偶然的,任何一部作品的內容,都飽含著作者的思維思想和他的愛憎,如此揣摩,郭京生具有與自己同樣的思想境界,他也會獻身於鄉村的教育事業的……郭京生的形象在柳燕腦海中增大了增高了。

柳燕與郭京生的婚禮在鎮上一所飯莊舉行,祥和歡樂喜慶瀰漫着餐廳,衛生院和中心學校的領導禮節性發言結束后,親朋好友同事們便開始交杯換盞了。面頰上化著淡妝,身着粉紅色連衣裙,腳踏半高跟兒皮涼鞋的柳燕,與身着西式服裝,胸前扎紅色領帶的郭京生,不時穿梭於餐廳過道上,輪番在各個餐桌前,舉杯向客人敬酒,對各位嘉賓表示謝意!遇到同齡人,免不了朝新娘新郎射去善意的挑逗,令嘉賓們捧腹大笑。直到多數嘉賓用餐完畢,相繼離去,餐廳內氣氛平靜了許多,新娘新郎才入座用餐。緣於柳燕是鎮衛生院的醫生,席間,中心學校的幾位老師談起農村醫療衛生狀況時,一位女教師姜志華感慨說:「解放都四十多年了,想不到農村的醫療衛生條件還這麼落後,一些農民看病難,一些農民思想保守落後,有病不去醫院,熱衷於請巫醫瞧病……」柳燕不解詢問:「真的有這樣的事情?」

「那當然了,我的一個親屬,我得叫她大娘,好像是胃的位置,疼痛好長時間了,先是自己吃蘇打治療,後來,不知道聽從了誰的主意,請村裏的巫醫治療,治療后,也許是精神作用,她竟說病情有好轉,我可沒看出她的病情好轉來,瞧她那副瘦弱的身體,憔悴的容貌,依我看,她的病情是在加重。」

聽完姜志華的話,柳燕關切詢問:「那位大娘的家住在哪個村,距離衛生院路途遙遠嗎?」

「山橋那邊,,比較偏僻,距離衛生院大約五十多里地的路程。」

「動員大娘,趕緊來衛生院看病,根據她的癥狀,不能繼續耽誤下去了,不然,恐怕要有危險。」

「我倒是可以動員大娘來衛生院看病,可是,人家聽不聽我的話,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必要時,讓村幹部做她的思想工作,用事實講清巫醫的危害,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

姜志華表示聽從柳燕的意見,動員老人來衛生院診治。

幾天後,老人乘坐拖拉機來到衛生院,請柳燕診治疾病。當姜志華把柳燕介紹給大娘的時候,坐在椅子上的大娘眼神兒里充溢着疑惑,顯然,對年輕的醫生信不過。柳燕用和藹的語氣詢問大娘:「大娘,你哪裏不舒服啊?」大娘用手指了指上腹部說:「這兒經常疼痛。」

「疼痛有規律嗎?」

「一陣兒一陣兒的疼,疼起來連死的心都有。」

「是吃飯前疼痛的嚴重,還是飯後嚴重?」

「吃完飯後半個小時吧,疼得嚴重。」

「經常感覺到噁心,有反酸嘔吐的現象嗎?」

「有。」

大概柳燕詢問的病情癥狀,與大娘的病症對上了號,老人臉上呈現出對年輕醫生的少許信任。患者躺在診床上,柳燕用手一邊按壓大娘的上腹部,一邊詢問她疼痛的確切位置,而後,柳燕客氣的讓老人起來,攙扶著老人坐在椅子上。柳燕簡單詢問了老人的姓名、年齡,提起筆開完處方,與患者和同來的女兒及姜志華說:「臨床初步看是胃潰瘍,我給患者開的葯,服用后可以起到病情緩解作用,但是,去不了病根兒,大娘的病要去縣裏或者市裏的大醫院治療,我個人看,應該手術治療,如果不及時手術,存在穿孔的可能。」

「咳,姑娘,聽你說我這把老骨頭了,臨死還要挨一刀。」

柳燕安慰她說:「大娘,您別把手術看得那麼嚴重,醫治好了,您還說不定要活多少年呢。聽醫生的話,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大娘在姜志華和家屬的勸說下,聽從了柳燕的意見,終於去了市裏的大醫院治療身體的疾病,手術后,醫生告訴她:幸虧來醫院及時,不然引起穿孔,可就完了。回家后,大娘身體胖了,臉色也變得紅潤,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她逢人就誇獎柳燕醫術水平高,對病人負責任,同時,也譴責巫醫騙人的伎倆,告誡村裏人:患病一定要去醫院治療,不要相信巫醫。

柳燕郭京生有了愛情結晶,柳燕生下一個健康活潑可愛的女兒,為家庭增添了美滿和幸福。同時,他們夫妻兩個人的工作也發生了變動:郭京生將調往縣城中學工作,柳燕所在的衛生院進行體制改革,她打算實現自己小時候的諾言,回到童年生活的小村莊,開診療所,為家鄉父老鄉親服務。對此,丈夫動員柳燕與他到縣城工作,而柳燕則勸說丈夫與自己一起回到家鄉工作,讓他為村莊的學生做奉獻。二人爭執不下的時候,柳燕拿出她的殺手鐧:「郭京生,當初你在小說《鄉戀》裏,塑造春花這個人物,用盡了對她的讚美之辭,讚揚春花為了鄉村的孩子,不惜捨棄愛情,而如今,事情輪到你的頭上了,你為什麼與自己所讚美過的春花背道而馳,不去鄉村而去縣城工作。」聽到柳燕此言,郭京生拍手打掌解釋:「我的好媳婦——柳燕醫生,從大學到走向工作崗位,從領導到群眾,從大學畢業生由國家分配工作,到雙向選擇自主擇業,你難道沒總結出個道理嗎,宣傳歸宣傳,它與現實生活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啊,假如現實生活中的人,都與小說裏面所描寫的人物一模一樣,那小說就不叫小說了,就失去文學創作的意義了。」

在家庭里,柳燕與郭京生選擇了共同的志向——夫妻恩愛孝順老人培養女兒;在工作問題上,夫妻二人大相徑庭,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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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時空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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