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腩

肚腩

「……都是你平時不好好吃飯,這不吃那不吃,生個孩子也隨你,面黃肌瘦。」

「你看看你,都當了半天爹了,怎麼連個孩子都抱不好?」

「唉喲喂!這都拉了老半天了,屎都糊孩子一屁股了,我看你不但腦子不好使,鼻子更不好使!」

……

……

……

老太太從一進門開始就沒個好臉色,不對,也不是沒個好臉色,只不過好臉色都給他媽了,落在他爹臉上,就真真是一個好臉色都沒有了。

把他爹指揮的團團轉不說,他爹不做還好,一做就是一頓罵。

「敢情當年老太太對我還算客氣。」杜楠聽着他媽小聲念叨道。

杜楠:……

坐在他媽懷裏,杜楠努力斜着眼看向一旁口沫橫飛的老太太。

即使用他現在發育的還不是十分好的眼睛看過去,那位看起來也實在稱不上「老太太」,想也是,他爸他媽如今才水靈靈十八歲,奶奶也不會年紀大到哪兒去,生在末世,見過的人都老的快,杜楠不太擅長猜人年紀,只是覺得這輩子的奶奶看着比他媽上輩子的樣子看着還年輕好看,也是,他爸長得就像他奶,據他媽說,他爸這人唯二兩個優點就是好看和有錢,好巧不巧,這兩樣都是他奶給他的。

可惜,在末世,這兩樣都毀了。

他爹的錢是蒸發的最快的,沒了錢,沒多久,他的臉也毀了,反正杜楠從出生起,他爸臉上就有疤,眼睛還瞎了,如果不是他自戀偷偷留了早年的照片之後老拿給杜楠看,杜楠是絕對不會把眼前的男人和他印象里的老爹聯繫到一起的。

差太多了。

杜楠靜靜想着,看着前方精氣神十足罵人的老太太和老爹,眼前這鮮活的畫面的洗滌下,他腦海里灰撲撲的上輩子的記憶開始模糊了。

不知道是衝擊太大,還是這小嬰兒的身體就是如此稚嫩,他開始困了,眼皮輕輕合上,他感覺自己被轉入了另一個懷抱中,常年保持警惕的習慣讓他依稀知道接手他的人是他奶。

他沒有反抗也無力反抗。

那雙手輕柔的幫他換好了尿布,又輕輕地拍着他的小屁股,杜楠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如果是夢的話,就讓他不要醒吧。

就讓他停留在這個有他爸有他媽,還有他奶的夢裏,永遠不要醒來吧。

***

小嬰兒一會兒一覺,所以杜楠沒多久就又醒了。

好在醒來他爸他媽都在,奶奶也在,如此翻來覆去好幾回,他也終於放下了最後一點點惶恐,接受了自己一家三口是確確實實重生在另一個世界了的這件事。

趁杜楠清醒、他奶又不在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還偷偷摸摸最後核對了一下上輩子的事兒。

「……我死了之後,他們有把我的工資結算給你們娘倆吧?我那次好歹也算給營地做出貢獻才死的,他們應該給你們五斤白面,我還說要點奶粉,杜楠那會兒長個兒,你媽也骨折了,缺鈣,他們給了沒?」杜爸低聲問,他問的急迫,可想而知他抓耳撓腮想知道這個問題多久了。

杜楠就看看他媽,然後視線落在他爸着急的臉上。

「給了,什麼也沒少。」杜媽也輕聲道。

杜楠:其實是只給了兩罐奶粉,過期的。

他爸為了營地的人的安全,引開怪物死掉后的撫恤津貼只有兩罐過期奶粉,章程上說的其他諸如白面之類的東西,什麼也沒給。

一條命,給杜楠娘倆補了兩個月的鈣,那年,杜楠十歲。

他成了沒爹的孩子。

他之前老覺得他爸沒用,明明是個大人了,卻什麼也干不好,只能和他這樣大的孩子躲在營地,靠他媽出門給他們賺吃喝。

可是等到他爸真的沒了,他媽養好傷再次外出討生活之後,獨自一個人留在營地的杜楠這才發現——

沒有爸爸一個人待在營地的感覺……

好害怕。

「給了就好,給了就好……」他爸卻鬆了口氣,為自己最後終於能「派上用場」給妻子賺到點活命的口糧感到很欣喜。

看着男人臉上顯而易見的高興,杜媽摸了摸杜楠的頭毛,低頭看向杜楠:

「那我呢?我走的時候,托張阿姨把弄到的葯給你帶回去,用上了嗎?」

杜楠看看自家的老媽,用現在僅能使用的方法回答了他——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用上了。

「真的用上了?」他媽卻不像他爸那麼好騙,只是靜靜地打量他。

杜楠就向下看了看,老實說,這動作很難猜,然而兩人畢竟是多年相依為命的母子,杜媽居然懂了——

用了,沒有用上的話,我的胳膊早就沒了。

杜楠看的是自己的左胳膊。

兒子自然的態度,杜媽終於信了,然後,她臉上也帶上了和旁邊杜爸差不多的笑容。

自己雖然死了,可是能救了兒子一條胳膊一條命,她心甘情願。

然而——

抱歉,老媽,我已經不是你離開時候的我了,我死的時候……

小嘴微張朝母親微微笑着,杜楠在腦海中向母親道著歉。

他也撒謊了。

他媽用命換來的葯他沒有用上,張阿姨什麼的……這麼多年過去,他已經記不清那是哪個人了,可是他卻記得母親離開后的那天,乃至一個月,他沒有等來任何人。

沒有人通知他母親的死訊,更沒有人為他帶來傷葯。

大部隊的人走了,他一個人留在母親臨走前把他藏在的地方,一個人靜靜地昏睡,一個人安靜地醒來,疼痛著,然後任由高燒再次席捲了他的意識,讓他在沸騰中重新失去意識。

三個人非常有默契,都沒有提自己是怎麼死的,之所以提問,也只是因為關心留下的人的情況。

杜楠靜靜看着自己的父母,看懂了他眼中的疑問,杜媽颳了刮他的鼻子,輕聲道:

「沒有說,我們這麼多年都沒有問彼此上輩子的事兒。」

「我們等你呢。」

「萬一你沒來……」

我們就算知道了上輩子的事兒,又有什麼意義呢?

後面這句話,杜媽沒有說,可是杜楠知道。

還好,他們又在另一個世界重逢了。

「不過,我們怎麼會重生呢?還是重逢到同一個世界……」穩重如杜媽,如今大概受了身體年齡的影響,性格也變活潑了些,如今確認完畢,她也忍不住對這種詭異事件起了好奇心。

「一定是我們一家四口特別有緣分唄!」杜爸就在一旁笑。

杜媽的表情一下子又變了:一家三口也就算了,怎麼婆婆也跟過來了,還成了自己這輩子的親媽,難不成她和她這位婆婆的緣分也深不可測?

看着旁邊笑呵呵的老爸,又看看認真思考的老媽,杜楠眼皮又沉了,兩眼一閉,他又任由自己睡了過去。

***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坐月子。

杜楠他媽坐月子,他爹伺候月子,他奶從旁指點,指點不通的時候就自己上手,兩個人把杜楠和他媽伺候的別提有多滋潤了。

特別是杜楠,他媽給他照過鏡子裏,鏡子裏的他別提多胖乎了,水胖的臉上眼睛就是兩道小縫,腮幫子把嘴巴都擠成嘟嘟嘴了,就憑這副尊榮,杜楠打賭他如今的體重至少八斤起步!

果然,後來他媽告訴他:猜少了,這一輩子,杜楠一出生的體重就八斤八兩,好吃好睡又養了這麼些天,他現在的體重估計直奔十斤去了。

不管八斤還是十斤,都和他奶嘴裏的「面黃肌瘦」一點邊兒也不沾!看着鏡子裏自己的尊榮,杜楠覺得自己簡直應該減肥了!

然而他媽覺得如今的他還不夠胖——

「……肚腩,上輩子你太瘦了,身體也不好,媽就想讓你胖點,再長胖點,胖點結實,壯。」他媽一邊捏着他的小肉手,一邊輕聲感慨道。

杜楠,音同渡難,又同肚腩,因為他媽懷着他的時候肚子實在太小了,據說看起來就像多了個小肚腩一樣。

後來他出生了,還早產,果然十分瘦小,出生體重將將四斤,差點養不下來。

「多吃點,再胖點。」緊接着,不由分說,他媽又要喂他吃奶了。

想着這是老媽上輩子最大的遺憾,杜楠還能想什麼呢?吃吧,如果吃胖點就能讓他老媽高興的話,他吃成個胖子又如何?

何況看他爸和他媽的體型,他這輩子大概率長不成胖子的。

帶着一絲僥倖,杜楠成功的把自己吃成了真·胖。

百天那天,他把他爸他媽和他奶壓出了腱鞘炎,唔……這是上輩子的叫法,這輩子叫「脈之火疾」←就是說帶脈上火了,上火就是發炎,沒毛病。

不得已,老杜家重新開門接待客人的時候,迎來的第一位客人就是這裏的醫生,挨個把杜家三個大人紮成刺蝟手,醫生這才騰出功夫瞅了一眼搖籃里的杜楠,然後眼睛都瞪大了:

「這娃娃……好……好壯啊!」

好險老人家在最後關頭用壯代替了胖。

「這……壯雖好,可是也不要太壯了些,不然不利於小兒日後翻身學站。」雖然不願意打擊杜家人,可是醫生到底是醫者仁心,還是忍不住勸他們節制點,莫把孩子養得太痴肥,影響到以後發育可就不好了。

嘚瑟了還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杜老太太也聽出醫生這是說娃兒養太胖不好了,于是之前還覺得自家娃娃養的肥是本事的杜老太太立刻道:

「我都和年輕人們說了,孩子莫要慣着他任由他吃,得節制,他們偏偏不聽,因為這是第一個孩子就格外嬌慣,怎麼說也沒用,而且也不光是喂的太多,還是因為他!」

嘴裏說着,杜老太太的頭猛地轉向杜爸,眉毛高高挑起,紮成刺蝟的手也往杜爸的方向一指:「他爹小時候就又胖又肥,小名兒叫豕兒的就是他。」

「這娃娃隨爹!」

涉及到自己養育孫兒的能力,杜老太太又利落地甩鍋了。

頭頂被扣了無數的鍋,杜爸只能心裏念著「上輩子這是親媽」一邊微笑地謙虛稱錯。

醫生的到來了終止了杜爸杜媽的「養豬」計劃,同時,也是因為這位醫生的到來,為杜家三個大人做完治療,老大夫還好心地順便為杜楠把了把脈,然後宣佈:杜楠除了過於胖了些,他的身體簡直好極啦!簡直頂的上五六個月的小娃娃,如今冬天已經過去,外頭是春暖花開的好天氣,他們可以出去遛娃了!

眼睛一亮,杜楠激動的脖子一抬,腦袋都支棱著抬起來了。

「看這娃娃,雖然肥……壯了些,可是骨頭着實硬實,如今已經可以豎抱,今日天氣晴朗,擇日不如撞日,你們不如今日就帶他出去看看。」一邊收拾著醫箱,老醫生一邊道。

於是,在這位老醫生的建議下,杜楠終於出門了。

由他奶抱着,又被他媽裹上一個小披風,緊接着還被他爸不放心的扣上一頂虎頭帽,杜楠離開了待了三個月的他媽的月子房。

這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小院子,他出來的房子是整個大屋的西廂房,中間是堂屋,另一側則是東廂房。房子修的方方正正,青磚灰瓦,院中種了一棵大樹,如今那樹開滿了粉白的花,風一吹,那花瓣便從枝頭落下,飄飄揚揚順着風刮到院子裏,更多的則是颳去了屋頂上。

那樣厚厚的一層花瓣,半邊屋頂都是粉白色的了。

簡直好看極了!

出生在末世的他何時見過如此鮮活的畫面,他簡直是貪婪地看着院子中的那棵大樹。

然而他奶卻不給他欣賞的時間,只是腳步輕盈的幾步跨出了不算十分大的院子,騰出一隻手扣在門上,然後猛地一推——

被迫轉移視線的杜楠剛剛還在懊悔院中的大樹沒看夠,然而等到他對上門外景色的時候,他已經想不到自己之前還在懊悔什麼。

粉粉白白,如煙如雲一般盤繞在眼前的那些是什麼?

不是煙也不是雲,那是……那是無數的花樹啊!

和自家這棵花樹應該是一個品種,有的細有的則更加粗壯,那巨大的花冠們啊,就像雲霧一般籠罩了前方每戶人家的院頂,怪道他家就一棵樹卻有半個屋頂被花瓣淹沒了,一棵樹想當然做不到這樣,那樣是十棵樹,百棵樹,乃至……上千棵樹呢?

莫道屋脊重,粉雲深處萬萬家。

杜楠睜大了雙眸看向眼前的世界,這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沒有廢墟,不是滿目瘡痍,眼前的景色簡直像畫兒一般美:家家戶戶都是差不多的院子,籬笆就是圍牆,上面或者爬著瓜兒,或者爬著果兒,有的乾脆偷懶就翹著一些普普通通的小野花,家家院中都有一棵花樹,如今正是開花的季節,家家戶戶的樹彷彿比賽似的開着花,一棵比一棵茂盛,一樹比一樹招搖,那樹上的花瓣吹滿了各家各戶的院子,落滿屋頂,又落在外面的小溪流中,溪中土徑上皆是花瓣,讓人幾乎分不清地上那彎彎繞繞的是小溪,還是村莊中人們慣常走的道路。

這裏的院子是灰撲撲的,無論是青磚還是灰瓦都是不起眼的顏色,然而它們也不需要多打眼,地上的花瓣,天上蔚藍如洗的清空就是最好的妝點。

好一副春日村莊圖!

杜楠痴了。

是仙境吧,這裏一定是仙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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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的留言呀!

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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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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