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湖島清過盡流波 夢魂長在洛城郭(上)

第一節 湖島清過盡流波 夢魂長在洛城郭(上)

夏初,涼爽的風吹拂過長發,周貞站在陽台上望着來千島湖溫馨島的遊客們絡繹不絕,心下開始躁動起來,翻看着剛剛在朋友圈曬的圖,每一道水灣都是一種景緻,美麗的湖水像是在向她招手似的,想要潛水的心已經砰砰跳起來。

作為自由潛水愛好者的她,只因小小的感冒就放棄這次潛水豈不是太可惜了,心想着就快速的拿出潛水服,戴上潛水鏡,這時手機來了新信息,她掃了一眼,便關上機,穿上潛水鞋,興奮的沖水岸一路奔去。

小風習習,沿途一派綠意盎然,心就像飛舞起來似的輕鬆,多日的陰翳瞬間消散,只要能浮潛在湖水間,什麼都變得不重要了,只有快樂與享受。

到了岸邊,深吸一口氣,放開呼吸管,縱身一跳,身體霎時感受到來自湖水的溫度,微微涼涼,周貞漸漸游到水下十幾米處,欣賞著水下繽紛絢爛的世界,身邊不時游來的小魚還在試圖親吻著自己,這才是她的自由國度,她喜歡的隨性,無人介入的領地。

倏然她感覺一陣暈眩,難道不能再往下潛了,她想要游上去,無奈手腳酸軟,身體卻在漸漸下沉,她幾乎睜不開眼睛,看不到任何東西,巨大的恐懼瞬間襲來,她不知所措,更知呼喊無用,難道只能溺水而亡?

她的腦袋變得昏昏沉沉,已經沒力氣游水了,可是她不想就這樣沉睡下去,她的掙扎在此時顯得毫無意義,她最害怕無盡的黑暗,可惜它卻提早到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周貞的意識慢慢恢復了,睜開雙目,周圍仍是黑漆漆一片,試圖移動身體,卻處處碰壁,還感覺到自己在漂浮着。

「這是什麼地方?」周貞不禁自問。

她的思緒也陷入了黑暗的深淵,失去了正常的邏輯,莫非自己是被湖水裏的怪物吃掉了,這是在怪物的肚子裏,就像斯皮爾伯格拍的驚悚片《大白鯊》那樣,被它囫圇吞棗的吃進了肚子裏。

天哪,她還這樣憋屈的活着,呼吸著,根本找不到出路,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她氣憤的狠踢了一腳軟軟的內壁,卻是一陣強烈的推力,緊跟着聽到人的聲音。

「小娘子,孩子快要出來了,您在堅持一會。」

接着便是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女人的喊叫,跟產房裏的孕婦一般,不對,就是這個場景,那麼自己豈不是即將臨盆的嬰兒——

「恭喜小娘子,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孩。」

周貞被一股強力推了出來,感覺自己被什麼人抱在懷裏,不時顫抖著的身體讓她很不適應。

穩婆就這樣盯着她,讓她很生怒,她幼小的身子怎掙得出這位四肢粗壯的中年婦人的懷抱,想要開口說話卻說不出,只能啼哭起來。

她的眼睛掃視一周,卻見室內幽靜素潔,並無什麼奢華擺飾,床幔只是普通的素色輕紗,靠近竹窗邊,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擺放着幾張宣紙,青瓷圓盤硯台上擱著幾隻毛筆,從紙上幾行字中不難發覺此人練習章草已悟得精髓,想必這位少婦平日喜愛書法。

她嘖嘖稱奇之時,猛然卻從細微窗縫間瞥見一人的身影在外徘徊,大約是個高大的男子,半張側臉沉鬱的很,有些皺紋如溝壑般刻在臉上,盡顯蒼老之態,不一會卻又消失不見了。

這時一名貼身侍婢驚叫起來,穩婆斂起笑容,將孩子轉給侍婢,疾步走過去,俯身問:「小娘子,你怎麼樣了?」

只見坐蓐上一攤鮮血,那位少婦艱難的喘息著,伸出手來,低喚道:「讓我看看孩子。」

侍婢輕輕把孩子放到塌邊,掩面哭泣。少婦面色慘白,唇上一抹淡色,淺淺的一笑,撫摸着她的小臉,說道:「父親怨我,恐怕連名字都不會給你起了。」

周貞聽她這麼說,心下又涼了半截,慘了,原來自己還是個不受待見的孩子。

聽着外面雨下的越發緊了,少婦兩行清淚落下,滴在周貞的額上,即便她是這般虛弱狀態,也難減她的嬌美容姿,無端來到這個古代,還多了位絕美的母親,只可惜她恐怕命不久矣,這種得而復失的心情真是複雜。

淅瀝淅瀝的雨一步步叩擊著門外老者冰冷的心弦,他肅穆的立在廊下,不安與痛恨一併湧上來,站在胭脂鋪子後院牆外的一隊家僕有些等的不耐煩了,攛掇管事的人去問問。

「家主有言在先,不可妄動。」管事的此時才不願去碰釘子,腦袋縮回來,安靜的待在傘下。

老者似乎在等人來,或者可以說他在期盼這時有人會趕來,阻止他此行不得不做的事,早在他隔着窗子聽見嬰兒啼哭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已然軟了下來,他不忍,可他又不知該如何退步。

直到遠遠望見宮裏的內侍撐著傘護送著一位貴婦匆匆趕來,老者才緩和了心情。

雨下的小了些,斜斜密密,貴嬪走得急,裙角沾著些雨水,這時卻也顧不得許多,內侍小步變大步,后又小跑着跟隨,他是第一次看見貴嬪如此心急失態,頓覺此番探視的貴人是多麼緊要了。

貼身侍婢一看見貴嬪進來,便高興的抹了眼淚,施禮央告道:「貴嬪娘娘,您可算來了,我家小娘子眼巴巴的等著您,她恐怕是撐不住了——」

貴嬪望見那攤血跡,眉頭緊蹙,訓斥道:「墨瓷,為何不去請郎中來?」

「是我家小娘子不允,奴婢苦勸都無用,唯有貴嬪娘娘親自去勸說了。」墨瓷跪地,淚再次滑落。

少婦強自支撐起身子,微聲說:「墨瓷,帶穩婆她們先下去,我與貴嬪有些話要說。」

墨瓷明白,自領穩婆婢女先退下,她掩上門,就守在門口,其餘都支開了。

「先叫墨瓷去城東請李郎中來最要緊——」貴嬪挨着塌邊跪坐,雙手卻被少婦緊緊握住,凝視着她,半晌才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阿芬姐姐,我不悔。」她的雙眸明亮,長發垂落,令人生憐。

貴嬪眼圈泛紅,低頭摩挲着她枕邊嬰兒,好生疼愛,不禁說道:「這孩子眼睛真漂亮,長長的睫毛,眉目間透著靈秀,像極了阿瀾妹妹。」

周貞也看着這個年輕貴嬪,雖相貌平平,但雍容華貴間透著不俗與睿智,她的手很溫暖,眼神中更溢出滿滿的疼愛,只是有些倔強的說:「她的父親已失蹤數月,至今杳無音信,大概是再難回來了。」

「秦郎有他的志向,我從不過問,想是被什麼事耽擱了......」她又低首垂淚,繼續說:「我不怨他,真的不怨.......」

「可是我恨他,恨他薄情,恨他拋下你不顧,恨他一步步陷你於死地——」貴嬪目露寒芒,字字如刀,刻入骨髓。

少婦不語,已無力支撐起身,便頹然倒下。

「阿瀾,阿瀾.......」聲音如泣如訴。

良久她才醒來,含笑着替貴嬪拭淚,說道:「阿芬姐姐,替我照顧好孩子,還有這個木盒,代我保管,這是她父親留給我的,我總是放在身邊,並未打開過。」

貴嬪拿起這個精緻的木盒,端詳一陣,沒覺出什麼稀奇,便擱在一邊,看着少婦將一塊玉墜慢慢戴在孩子脖上,鼻間酸楚,終是落下淚來。

「阿瀾,我定會視她如己出,悉心撫養,」貴嬪緊握着她的手,哀求道:「只是求你不要那麼快就離開我,深宮凄苦,我離了你再難覓得知音。」

少婦喟嘆,望了望門外隱約的身影,說道:「姐姐你自恃才情甚高,常作《離思賦》,又體羸多患,常居薄室,其中苦楚旁人不知,我卻知曉,今後切不可再恃才傲物,徒增煩惱,在宮中保持緘默才是長久之法.......」

雨快要停了,貴嬪眼見她的氣息越來越遊離,便急喚墨瓷,怎料之前守在巷子外老者已經走了進來,面色仍是不悅,也不近前來,只是那麼注視着少婦,半句話也沒有說。

「您來了。」貴嬪斜睨他一眼,再看看跟在他身後的一眾兇惡的家僕,他們手上還抄著傢伙,不禁冷笑道:「看來您今番是來殺人的?」

老者垂首沉默不語。

「您覺得阿瀾有辱門風,不該苟活於世,便要今日一併結果了她和孩子,裴老今後就能安枕了,我說的對嗎?」.br>

「這是老臣家事,外人無權干涉!」老者渾厚的音嗓有些震耳,家僕們的小心臟都懸了起來,忐忑不安。

「我與阿瀾義結金蘭,今日她有難,我絕不會袖手旁觀,況且來之前皇上已深諳此事,並且恩准我出來探視阿瀾,您果真要與我作對嗎?」

「阿爹,阿爹終於肯來見女兒了......」她的眼神里蕩漾著無比的喜悅,顫聲說:「女兒自知有愧於父親的教誨,有辱家門,再不敢奢求您的原諒,只是孩子是無辜的,懇求阿爹賜名——」

老者冰冷的目光刺痛了她,根本沒去瞧孩子,只是哼了一聲,道:「當年你忤逆在先,我已趕你出去,從此你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造化!」

周貞早已看出這位老者就是方才在窗外徘徊之人,聽他這麼講就是自己的外公了,好狠心的人吶,在女兒垂死之際還能這般厲斥,再嚴苛的父親也比不過他了。

看着老者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少婦的心就像被挖去大半,淚也流不出了,貼著周貞的小臉,回想着昔日與秦郎在一起的種種情形,有喜也有怒,總歸過去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惜她不能再庇護這個孩子,吻着她的小手,聲若遊絲,「雨天氤氳朦朧,別有一番景緻,雨聲輕盈,或敲松竹,或垂屋檐,自然悅耳,雨雖無根,卻勝在無拘繫於天地間,就叫雨輕吧。」

「雨輕,真是個好聽的名字。」貴嬪也俯身細瞧著孩子,喚道:「雨輕,你有名字了。」

周貞心想,是的,從今往後,在這裏,自己就叫雨輕。

良久,室靜,少婦臉上的淚痕猶在,可再難睜開雙目,她平靜的離開了,或許只有在夢裏,她與秦郎才不會分離,她願意沉夢不醒.......

雨輕不知如何表達自己悲傷的情緒,即便她與母親只是短暫的相處,也難以忍受這場突如其來的別離,她只能大哭起來。

院外遲遲未走的老者神情獃滯,淚在眼眶裏打轉,偷偷流淌下來,他趕緊背對管事,速速抹去淚水,坐上牛車,黯然回府。

墨瓷哭得兩眼發腫,跪坐不起,已然想要追隨小娘子而去,無奈貴嬪勸阻才作罷,又見孩子可憐無人照拂,便下定決心要好好服侍雨輕小娘子。

貴嬪把下人全部叫來,細細交待了一些事,便帶着木盒回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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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中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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