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時日無多

第十九章 時日無多

「放手,你放開我!臭砍柴的!!!」染紅霞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掙開三初的鉗制,推開門衝進了屋子裏。一瞬間,她呆住了。窮、破、爛,這個山野荒野的民屋,只能用這三個字形容。木頭架起的房梁,已不知多久沒有修繕,外邊的山風不過稍稍大一些兒,整間屋子就開始搖搖欲墜,乾草鋪成的房頂,千瘡百孔,今晨算是晴天,日光點點透射進來,映出一地斑駁光和影,可要是雨天呢?那不成了處處漏水,外邊大雨傾盆,裏邊小雨滴答!稍稍往裏些兒,一位穿着破爛衣衫的中年農婦躺在鋪着稻草的破爛木床上,大寒的深秋清晨吶這是,卻蓋着一條薄得不能再薄的麻布薄被,身旁一個豁了口的瓦罐,一個破舊的火爐,正在熬煮著一鍋……清湯麽?不,還浮着零星的幾顆棕色的野莧子,想必就是農婦和那個叫「浮生」的孩子一早的飯食。「這……你們早膳,就吃這些東西?」站在這個一貧如洗的家裏,染紅霞震驚了,以前她只是聽說過什麽「饔飧不濟」「蓬戶甕牖」的話,可是當第一次,親眼目睹,深山裏貧寒人家的困苦生活,帶給她這位從小錦衣玉食、吃喝不盡的豪門大小姐內心的強烈震撼……已經不是語言可以形容的了!「早膳?」三初跟了進來,哼聲冷笑。「這是陳嬸一天的吃食!」「我不信!」染紅霞頭一偏,執拗地撇著丹紅的嘴兒,「院子裏這還養著雞仔呢,怎會苦到成天吃這些豬食都不如的臟……」說了一半忽然搗住嘴,竟是意識到了失言,眼睛卻瞪得老大,狠狠盯着三初。「這幾隻小雞仔養著,是為了給浮生換讀私塾的學錢。」三初咬着牙,右手微微顫著,似是強忍住才沒有砸在染紅霞臉上。「浮生,是陳嬸的孩子,唯一的孩子,從五歲起就要每天一大早起床出去采野菜,撿枯枝,枯枝生火,讓我可以多拿一些砍來的柴去賣,野菜……那些野菜陳嬸從來捨不得吃,全都剁碎了……拿來餵雞。」他眼角里隱隱泛著淚光,但卻是強忍着不讓哪怕半顆淚珠掉下來,「我們窮人,連吃上一頓莧子飽飯都是奢望,何況是白米粥!大小姐,你從小山珍海味,玉饌珍饈的吃慣了,不把這一小口袋米當回事,可你知不知道,我是因為今天是浮生的七歲生辰,才咬咬牙買米回來想讓他吃上一頓白飯,不然你以為誰稀罕給你帶路,掙那十個銅錢!」「不,不就幾把米麽?你……你嚷什麽!對人家嚷什麽?」看他吼了起來,染紅霞反覺著自己委屈,擰眉道,「最多,本大小姐賠你就是了,賠你十袋,一百袋,你要多少,本大小姐便賠你多少!這天下的米,一半都是我們染家的!!!」「轟!」她剛說完,三初一拳砸在牆上,左手,震得房頂積塵簌簌跌落,那些積了不知是十幾年還是幾十年的黑灰掉了染紅霞一頭。染大小姐素來愛潔,怎受得了這等污穢?怒從心起就要抽他臭手兩鞭子,卻見床上躺着的婦人被積塵一衝,劇烈猛咳起來,邊咳邊呼道:「三初,別、別動手……咳咳,對客人,不能……不能無……咳咳咳!不能無理,咳咳咳咳!」「陳嬸,你怎麽了!」三初連忙衝到床邊,手忙腳亂地給婦人拍著背。染紅霞看清了,那身打滿補丁的破舊麻衣下,被經年勞作被壓彎了的身子,在劇烈的咳顫時宛如風中之燭一般,彷彿只要咳得再重些,燭火便會「撲」地熄滅……但那極度的虛弱里卻又透出一股不向命運服輸、誓要與老天抗爭的堅毅!她不禁想起了剛才在屋外聽到農婦說的話。「咱們縣裏邊連年大旱,糧食顆粒無收,多少窮苦百姓連口吃食連吃食都盼不上,要去啃草根樹皮。」「我們好歹還有莧子充充饑,那大小姐送來的羊,就讓給別的可憐人吧。」生活已經這般困苦,可是為了幫助更窮苦的人,陳大嬸寧可頓頓莧子稀湯,也不要那從天而來的恩惠。染紅霞從來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眼前的這一幕卻讓她深深地覺得,剛才……自己……好像,是有那麽丁點兒不是。「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陣劇烈的激咳,咳得撕心裂肺一般。三初急的滿頭大汗,他的手,可以抹殺掉世上一切的仙術邪法,卻怎也沒辦法幫農婦停下要命的重咳。「紫瓊,拿顆雪參丸來。」對比鮮明的是,我們染大小姐鎮定自若,旁邊小紫瓊連忙從隨身背的小包袱里拿出一隻玉瓶。「不,這位大、大小姐……咳咳咳!」陳嬸硬撐著下床來,「我們窮人……命賤,可用不起……大小姐的貴重……咳咳,貴重藥丸!噗──」身子遽地一僵,有什麽東西從胸腔噴了出來,連忙用手搗住,指縫卻溢出鮮血。染紅霞剛從小紫瓊那裏拿過雪參丸,見到這一幕,面色驟變。「這、這是……咳血……」「肺癆!」×××××××××半個時辰,還是這間破舊的山間小屋。一位六十來歲,身穿白麻褐衣的清臒老人,正在給陳嬸把脈。毫無疑問,這位是染大小姐從縣城裏請來的大夫。而且瞧他那切脈、問診的沈凝氣勢,明顯比城裏最大藥鋪「杏仁堂」的張先張大夫醫術要高,可是三初成天在縣城裏賣柴,竟然沒見過他。見沒見過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染大小姐拍著胸脯保證,既然她不小心弄掉了買給陳嬸的一小口袋米,那麽就一定找來最好的大夫給陳嬸把病醫好。不就是小小肺癆麽?大小姐身上有的是靈藥仙丹,什麽雪參丸、養心丹,天仙玉露,七返靈砂,扶元丹參,實在不行了,還有**返精散、九轉回魂丹呢!這一次,三初沒有拒絕染紅霞的「好意」,就像是他非要收那十個銅錢的帶路費一樣,為了陳嬸和浮生那孩子,他,可以捨棄掉一切的尊嚴。老大夫的診斷很認真,望聞問切一點也不敢怠慢,估計是染大小姐去「請」人的路上自亮了名號,又或者勒住老大夫的脖子,惡狠狠地告訴他「治不好就要你陪葬」,總之過了足足兩柱香功夫,老大夫才站了起來,也不多說,直接出門。「大夫,陳嬸他怎麽樣?」三初追上來問。白須白眉的老大夫依舊不言,直到走出院子才停下來,長長一嘆。「這位大嬸……唉,恕老朽直言,這位大嬸。」「時日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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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天下誰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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