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怕

第33章 不怕

雪千影身法足夠快,但也還是被巨樹的汁液濺了一身。出發時候所穿的雪白紗裙算是毀了。她眼見巨樹再無追擊之力,便閃轉身形,躲到了一棵大樹背後,換上了昨日穿過的雪青色立領長裙和白緞褙子,用帕子將自己身上的污漬擦拭乾凈,又檢查了幾處傷口,確認沒有傷到要害,隨便用了些金瘡葯,這才動身去追趕莫雪歌夜小樓幾人。

等到她趕來之時,這邊的戰事已經終了。夜小樓用地上陳氏子弟的袍子擦掉破立上的血跡,看着雪千影趕來匯合,還有心情換衣服,就知道她平安無事,心裏踏實了不少。

「你們這是……」雪千影看着滿地陳氏子弟的屍身,有些奇怪。

「他們設伏殺你,我們不過是自衛還擊。」莫雪歌開口解釋道,又將手裏一根陳氏所用的箭矢遞給雪千影,「我和璇璣看過了,武器箭矢上都淬了毒。看來是非要置你於死地不可。」

雪千影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幾個人護著陳彩,往那個方向走了。我們沒追。」夜小樓抬手指向西南。

「你猜,這件事是陳颯主使,還是陳彩自作主張?」容璇璣確認過沒有活口,這才走到雪千影身邊,笑着問她,「我更傾向於後者。陳颯有出息的兒子就陳彩這麼一個,他要殺你肯定會思慮周全,不會賠上這個兒子的,不划算。」

雪千影冷笑一聲,搖了搖頭。但是將莫雪歌遞過來的箭矢收入了一個單獨的乾坤袋中。

「你這是要留着來日對質?」莫雪歌皺眉。

雪千影搖搖頭:「對質就算了。但手裏留有證據,總能以防萬一。將來就算是施展溯回術,也有個憑證。」

「不管是誰,這麼明目張膽的伏殺,實在是不把你這個無常元君放在眼裏。」容璇璣繼續說道,她看着雪千影,發現雪千影的臉上幾乎是毫無表情,沒有生氣,也沒有難過。

「放不放在眼裏,是要受過教訓才知道的。」雪千影語氣淡漠,看了看周圍,「咱們上路吧,天快黑了,趕緊找到安全的地方宿營才是正事。」說着,大踏步的離開此地。

「我是有點搞不懂這個陳颯了。」押尾的容璇璣很小聲的對莫雪歌說道,「就算不認這個女兒,也不至於趕盡殺絕啊。」

莫雪歌搖了搖頭,卻指了指自己:「我倒是能夠理解陳颯的想法。他想殺煢煢,沒準煢煢也想殺了他。左右做不成父女,不如做仇人來得爽快。」

容璇璣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又對莫雪歌滿懷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戳你傷疤。」

莫雪歌微微笑了笑,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可容璇璣卻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等到了宿營的地方,更是偷偷將這件事說給了雪千影。

「阿橫和她父親,關係不好么?」雪千影對莫雪歌的家事,倒是一無所知。

容璇璣無奈的搖搖頭,正不知如何說起,另一邊已經生好了火的莫雪歌,大聲招呼兩人過去。

「我都說了我不介意,你還是放在心上。」莫雪歌看似嗔怪的白了容璇璣一眼。

容璇璣卻再次致歉:「我說那話沒過腦子,真不是有意的。」

莫雪歌看着不知所謂的雪千影,以及另一邊一頭霧水的夜小樓,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看看你,這下我不說也得說了。」

一句話說的容璇璣更為難堪,反而是莫雪歌過來安慰她:「我說沒事就沒事。若是真的在意,我會直接對你發火叫你住口的。」

容璇璣輕輕的拍了拍莫雪歌的手,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該說什麼。

撥弄了一下篝火,莫雪歌緩緩開口:「我母親遇刺重傷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見眾人都點頭,莫雪歌冷冷的笑了一聲,「刺傷我母親的是,是我生父。」

莫雪歌的父親,是康州一名落魄的世家子弟,因為家勢敗了,故而與莫夫人成婚,也不算違背了仙尊留下的「世家不得通婚不得結盟」的鐵律。婚後不久,他們就有了莫雪歌,五年之後,又有了莫雪蝶。

那一年,莫雪蝶,剛滿九歲,被人斷言無法修習仙術,只能做個凡人了此一生。莫夫人十分難過,或許是為人母的直覺,她莫名對這件事產生了懷疑,暗中派人着手調查此事,卻發現,是在自己懷孕期間被人在茶飯之中動了手腳。

「我莫氏僕役很少,母親平日裏很多事情都是親力親為,即便是懷胎期間,也只有那個男人和家中幾個長輩照顧,」莫雪歌已經不願意稱他一聲父親了,「長輩們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值得懷疑的,就只有他了。」

莫夫人那時竟然還天真的以為,自己的丈夫只是一時受人蠱惑,親自跑去與他對質,沒想到,卻被那人下了死手暗算,若非莫夫人修為精絕,怕是就此喪命了。

「那人是當着小蝶的面動的手,小蝶嚇壞了,從那開始很長時間內都不能見血,甚至不能見葷腥,夜裏時常噩夢驚厥,這兩三年才有所好轉。」莫雪歌拉着妹妹的手,莫雪蝶低着頭,不言不語。

「後來,我將那男人關了起來,仔細拷問,這才知道,他一直認為,家道敗落是我母親在背後動的手腳,與母親成婚,也只是為了伺機報復。」

「我當時以為母親真的做過一些事——畢竟對於莫氏這樣的世家來說,吞併一些中小世家的勢力很尋常——但我調查過才發現,那個人家道敗落與我莫氏一點關係都沒有,那時我外祖母重病不起,被外祖父送去藥王谷安養,母親也留在藥王谷照顧外祖母,根本不在康州。」

「我問那男人,究竟是誰告訴他,祖父祖母的死與母親有關,可他不肯說。我便將他關在了莫氏的地牢裏,直到現在。我再也沒去見過他。」

莫雪歌輕輕抹掉眼角的淚,竟然還露出笑容,「見了他我能說什麼呢?他不肯告訴我真相,我也不能放他出來。或許他還想殺了我只是無能為力。我呢,我也想殺了他為母親報仇,只是不敢讓自己沾上生父的血罷了。」

莫雪歌沒有說不能,也沒有說不想,而是用了「不敢」。

「所以啊,璇璣,你問我陳颯究竟是怎麼想的,我真的能夠理解一二。」莫雪歌看向雪千影。

「他不是我父親。」雪千影臉色平靜,無悲無喜,「所以我沒有你那麼大的負擔。母親從來沒有說過教我為她報仇。所以,陳颯不來找我的麻煩,我可以相安無事。但他主動找上門來,我也不會手軟。就是這樣。」

莫雪歌看着雪千影,眼神里竟然有一些羨慕。她羨慕雪千影的灑脫甚至決絕,羨慕她可以大聲說「他不是我父親」。不困惑於血脈,不糾結於親情。莫雪歌自問,做不到。

「夜深了,你們先休息吧。我來值守上半夜。你們選個人過了子夜來換我。」雪千影起身說道。

「你今日一場惡戰,還是緩一緩,值夜的事情我來吧。」莫雪歌也站起身來。

「你心緒不寧,要是還不肯好好休息,明天怕是要沒有精力趕路了。」雪千影按下莫雪歌,獨自離開了人群。

「那個,你……」夜小樓跟着雪千影出來,輕聲問道,「我來值夜吧。我可以守一整夜,保證不會影響明天。我以前巡視礦脈也經常一夜不睡的。」

雪千影看着他笑了笑:「那你陪我坐會兒,子夜我去休息,你繼續。」

「也好。」夜小樓與雪千影並肩坐了,見雪千影抬頭看着月亮,自己也抬頭看過去。

「崑崙的月色還真美。」夜小樓沒話找話,卻把雪千影逗笑了。

「你平日裏沒什麼閑工夫看月亮吧?」

夜小樓窘迫地點點頭。

「哪裏的月色都很美。」雪千影笑道,「東湖最美。」

「是因為你在東湖生活最久?」

「或許吧。我隨娘親一路逃亡,到東湖花船上棲身,在那生活了五六年。」雪千影盯着月亮,「後來我年滿十五,及笄大禮過後,師父師娘便在東湖正中填了一座小島,給我修了一座別院。我想啊,師父師娘的意思是想等我再年長些,有了自己想要立家的打算,便將整個千燈城送給我安身立命。」

「你師父師娘待你真好。」

「可我到現在也沒有那個想法。立家有什麼好的,孤零零的一個親人都沒有。哪像現在,有師父師娘,有蓮氏許多長輩,還有英兒和芙妹他們,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

「你愛熱鬧?」夜小樓突然問道。

「我怕寂寞。」雪千影倒是很坦誠。

「那你還經常一個人外出遊歷?」

「我外出也喜歡往熱鬧的地方鑽。而且,家人最好的就是,永遠會等着你。他們就在那,我隨時回家他們都在,這麼一想,在外面不管遇見什麼事我都能泰然處之。哪怕是遇到了危險,求生欲也特別旺盛——我知道家裏有人等我,所以我一定要回家,只要他們還在,我就什麼都不怕。」

「你這種想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別人都是越沒有牽絆越不害怕,你卻偏偏反過來。」

「你可能猜不到,最讓我害怕的噩夢,就是身邊的人突然全都不見了,剩下我自己一個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做過幾次,嚇得一身冷汗,哭得滿臉全是淚,之後接連幾天幾夜不敢睡覺,就怕會再做一樣的噩夢——是不是也挺可笑的?」

夜小樓搖搖頭:「每個人怕的東西不一樣。」

「那你怕什麼?」

「我啊,」夜小樓突然笑了,笑容之中帶着三分苦七分甜,「我怕大伯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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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崑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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