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深切熱愛

第四百八十八章 深切熱愛

身後是緩緩流淌的天門河。

張獻忠緊繃的心思稍微鬆快了些。

他如今率領的兩萬人是他最後的根本。

張獻忠當然患得患失。

兵分三路,他還是擔心孫傳庭只是追擊他這一路。

他對孫傳庭真是有些怕了。

這廝和以往他應對的那些督帥完全不同。

他用假招安忽悠的熊文燦人頭落地,聲東擊西調動的楊嗣昌吐血,真的吐血,將楊嗣昌所部攪亂后,趁機偷襲襄陽斬殺藩王,讓楊嗣昌驚懼之死,丁啟睿也是因為他被奪職的。

毀在他手上的大明督撫很多。

但是孫傳庭是他遇到的最為難纏的一個。

無論他用什麼手段來迷惑,孫傳庭始終不為所動。

這次稍稍擺脫了孫傳庭,讓他心中舒緩一些。

『大王,我軍糧秣不足三天,屬下已經派出打糧隊去打糧,否則入了山地,糧秣不足啊,』

徐以顯道。

張獻忠聽了這話感覺心中有了警訊。

沒別的,打糧隊怎麼也得四五天時間打糧運回。

而對於騎軍來說,甭說四五天,兩天就可以前行百里了。

『催促他們儘快,儘快,』

張獻忠沒發現他自己對孫傳庭和京營騎軍有了深深的驚懼。

這十年來他又有了驚懼的對象。

徐以顯忙道,

「屬下已經命他們儘快,」

其實徐以顯更怕。

這樣如影隨形戰力可怕的對手誰不怕。

三十萬大軍被孫賊省省拆個零碎,誰能辦到,果然是什麼朝廷的軍神。

...

張獻忠等了兩天,等回來了一個打糧隊,接着噩耗傳來,該死的孫傳庭所部再次追蹤而來。

距離天門河只有十餘里了。

張獻忠驚懼。

孫傳庭這個所為簡直是告訴張獻忠,什麼承天府大糧倉,什麼武昌重鎮,他都不在意。

孫傳庭就是看重他,寧可不要東西兩個方向上的要地,只是追蹤張獻忠。

這樣的深切熱愛,讓張獻忠毛骨悚然。

張獻忠來不及等待其他兩支打糧隊,立即拔營撤離。

向西直奔漢水旁的新城鎮。

不得不說張獻忠反應很快。

但是京營騎軍速度太快了。

張獻忠所部盔歪甲斜的奔逃了三十里,渡過了漢水,就在對岸看到了那黑紅色的鐵騎。

直抵新城鎮的對岸。

這些京營軍卒在岸邊躍馬揚威。

如今是秋末,風水期已過,渡江平穩。

也就說京營找船過江只需要兩天。

『大王,我軍當立即向西南山地轉進,遲恐不及,』

徐以顯急忙道。

張獻忠大笑幾聲,笑出眼淚來,

『孫賊果然了得,竟然追的本王入地無門,球的,走吧,』

張獻忠不甘的看眼該死的京營騎軍立即撤離。

...

兩天後,孫傳庭和眾將踏入了新城鎮。

「孫相,張獻忠所部正在向毛老店開進,入了毛老店向西十里就入了山地林地,」

最先登岸的三千營女真營已經將張獻忠所部的蹤跡探明。

「輿圖。」

孫傳庭喝道。

陳明遇立即擺放出輿圖。

孫傳庭眯着他的近視眼幾乎趴在輿圖上。

『大人,入了山地,可轉向西南的公安,此處丘陵和河道縱橫,不利我軍追擊,張獻忠所部可能從此進入常德府,』

陳明遇從毛老店畫個弧度向南。

「李輔明,你立即率領三千營全速追擊,把備馬帶走,不要吝惜馬力,有傷患暫且丟棄,自有后軍接受,張獻忠進入山地前必須給我追上他,絕不能讓他逃脫。」

孫傳庭一拍輿圖。

李輔明急忙拱手領命。

半個時辰后,三千營近萬人宣府騎軍千餘兩萬戰馬轟轟的向西南平治而去。

這次可不是節制馬力,而是快速追擊。

開封營和鍾離營將戰馬奉還給三千營,他們再次恢復成了步軍,步行向西南的毛老店開進。

好在兩個戰兵營本來就是步軍,兩條腿開進實屬平常。

...

毛老店是個有五百餘戶,三千來人的鎮子。

聽聞流賊大軍靠近,鎮中十之六七的百姓逃散躲避。

張獻忠所部在此停歇一下生火造飯,急如星火的趕路,已經一天多沒有吃上一個熱乎飯了。

流賊們都是忍耐到極點。

現下到處圍坐着烤火,等著吃些熱的粥水。

張獻忠現在毫無胃口。

接到的急報,大股京營騎軍一人雙馬的逼近,距離他們不足十里了。

而毛老店進入山地,還要十多里,兩條腿說甚也跑不過戰馬的。

近兩萬人說什麼也不可能在騎軍追上前避入山地林區。

京營一人雙馬的快速開進,這速度太過駭人。

「大王,如今只有請您帶着親衛立即退避山區,屬下在此掌總,阻擊官軍,」

徐以顯臉色沉重拱手道。

到了這個關鍵時候,徐以顯倒是頗有風骨,自請留下阻擊,幾乎就是死路一條。

只求張獻忠和他的親衛五百能逃離險境。

「呵呵,如果沒有了這兩萬部曲,本王逃去了長沙又如何,」

張獻忠慘笑。

這年頭甭提什麼忠貞,以往義子的忠心大部分都是張獻忠軍力的碾壓,讓他們屈服,這些義子才恭順聽話。

張獻忠帶着區區數百親衛抵達長沙,鎮守的艾能奇還能像以往般恭順嗎,絕不可能。

張獻忠一個粗人能走到如今的地步,絕不是一個簡單粗暴的武夫,相反他很會揣摩人心。

「大王,總比在此坐以待斃強。」

徐以顯顫聲道。

「未到絕望之時,本王可以請降,」

張獻忠咬牙道。

徐以顯一怔。

『大王,就怕孫傳庭不上當。』

說起請降,投靠朝廷,崇禎十一年張獻忠那次反正,朝廷納降,張獻忠可是把-朝廷坑苦了。

張獻忠藉著假意招安的機會躲在谷城恢復元氣,大肆打造兵甲。

呆了多半年,元氣恢復,秋收后糧秣充足立即反叛,殺的是血流成河。

當時負責招撫張獻忠的熊文燦因此喪命。

湖廣河南的大好局面被張獻忠搗毀,也趕上建奴再次入寇,孫傳庭、洪承疇等猛人強軍紛紛入京勤王。

張獻忠迅速攻城略地,軍力大肆膨脹,最後才有了如今獨佔湖廣的根基。

當時的朝廷吃了這麼大虧,怎麼可能再次相信張獻忠呢。

「朝廷的事兒誰說的准,」

張獻忠嘿然一笑,

『當年燒掉鳳陽皇家祖墳的大軍中就有我主事,皇帝老兒還不是允我招安,總有些朝廷督撫想招安平復,這就是我等的機會。』

徐以顯點點頭,這個破事是張獻忠最得意的往事,張獻忠時常拿出來吹噓顯擺一番。

也確實顯出了朝廷的愚蠢。

說白了,張獻忠即使真心想招安,也是不敢的。

將來有一天,必然會有人為這件事彈劾張獻忠,張獻忠也會因此不得好死,所以張獻忠怎麼可能真心請降。

「以拖待變吧,」

張獻忠無奈道。

雖然吹噓起來風光,但是招安當然是沒辦法的事情。

如果可能他當然不願意走這招險棋。

但是現在已經是窮途末路。

『那就請降,只是屬下親自去明軍大營一行。』

徐以顯發狠道。

在這個生死關頭,徐以顯信不過其他人。

『軍師對本王赤膽忠心,本王為兄弟們拜謝軍師,』

張獻忠躬身施禮,留下鱷魚的眼淚。

...

近萬的三千營騎軍越過了毛老店,深入毛老店和西南山地之間。

留下了東部和北部,讓張獻忠隨意。

李輔明只要西部截斷山地方向。

平治了一天多,騎軍極為疲憊。

尤其是戰馬,汗水淋漓。

李輔明下令全軍下馬修整,為戰馬擦拭汗水,這個如果不好好處置,只怕有些戰馬要生病的,李輔明現在損失不起戰馬。

李輔明現在已經完全清楚了孫相的兵略。

京營之所以折騰的張獻忠和羅汝才欲仙欲死,就是聽從了當日殿下言及的蒙古人橫掃東西的戰法。

那就是利用騎軍的速度,不斷攻擊、襲擾對手。

用太子話講,就是用蒙古馬的耐力拖垮對手,用羽箭遠程攻擊對手,京營不過換做一七式火銃。

卻絕不會和對手決戰,正面疲敝,側後派軍斷敵人糧道,讓其斷糧崩潰,最後不用付出慘重代價決戰,就可以讓敵軍崩潰,然後從后掩殺就是了。

蒙人就是用這招,攻取了中原,也是用這招一直殺向了西夷人所在,據殿下言及,向西開疆拓土千萬里。

現下京營騎軍同樣用此戰法,果然,張獻忠和羅汝才即使擁有龐大的步軍,還是被京營吃的死死的,李輔明能想像他們無比的鬱悶。

而所有的一切都仰仗騎軍的速度,所以愛護戰馬是必須的,京營騎軍的戰馬都是上好的北馬,在南方几乎沒法整補,必須愛惜。

李輔明身體力行,親自為坐騎擦拭汗水,拿出黑豆來喂著坐騎。

他也坐下休息,看着坐騎吃着黑豆,坐騎心情很好的不斷打着響鼻,顯然是吃爽了。

「啟稟大人,張賊軍師徐以顯求見,」

三千營參將黎勇報稟。

李輔明皺眉,

「可是有人假冒,」

「大人,真是徐以顯求見,言稱有要事相商,末將已經將其從人都砍了,就剩下他一個,」

黎勇拱手道。

李輔明笑着一點這廝,自從張獻忠在六安之戰後虐殺京營戰俘,雙方就是死仇。

京營騎軍對張獻忠所部的俘獲,很多都是斬殺了事,就連孫相也是無視軍將的殺戮,相當的縱容。

黎勇嘿嘿一笑,他不是嗜殺之人,但是張獻忠和他的麾下軍卒除外。

『將這個流賊帶上來,看看他還想耍弄什麼,』

李輔明看着一個瘦削的中年人被帶到眼前,此人長得破丑,一把長長的山羊鬍和他瘦長的臉在一處顯得很猥瑣。

『張將軍麾下徐以顯拜見李將軍,』

李輔明坐在地上,絲毫沒有還禮的意思,他斜睨著對方,

「說吧,什麼事,張獻忠準備投降了是吧,」

周圍的人嘿然笑着。

『將軍說的極是,我家大王確是要請降。』

笑聲停止,李輔明和他身邊的親兵都是不敢相信的看着徐以顯,

「徐賊,你以為本伯能相信你的胡言亂語,張獻忠上次招安是如何反叛的,這等逆賊也能請降,你個逆賊也敢欺瞞本伯,真當本伯是傻子嗎,」

李輔明厲聲道。

他真是有些氣暈了。

卧槽,他可不是那個傻子熊文燦。

『誰敢欺瞞李將軍,我家大王是真心請降,如今我軍已經沒有退路,我家大王願意重歸朝廷治下,為了表明心跡,我家大王願意重整承天府和長沙府軍力,為朝廷攻打武昌的羅汝才和西川的李獨眼,以此表明心志,』

徐以顯不慌不忙道。

十來年的出生入死,徐以顯也淬鍊出鐵石心腸,絕不會心慌氣短。

李輔明語塞思量著。

「將軍,這廝的話絕不能信,分明是欺瞞我等。」

身邊的邊群低聲道。

其實他個粗坯聲音也不算小,附近的人都聽到了。

「你個混球曉得什麼,這事不是我等能決斷的,一向都是文臣定奪,」

李輔明橫了這個副將一眼。

『來人,將其暫且看押起來。』

幾個軍卒將徐以顯帶走。

徐以顯很沉穩的隨着走人。

他的目的達到了,只要李輔明不當場發飆,這事就是開局順利。

「來人,向孫督發出急報。」

...

五日後,孫傳庭帶着兩萬餘人的兩營戰兵趕到。

大軍立即在毛老店東側紮營。

兩股官軍將毛老店鉗住。

孫傳庭招來已經等候的李輔明。

「聽聞你放縱了流賊出鎮買糧,」

孫傳庭冷冷道。

李輔明沒的一慌,急忙施禮,

『稟大帥,確有此事,只是末將不知孫相心意,沒敢阻攔,』

說白了,這是大明的體制問題。

文尊武卑,招安這事他一個武將做不了主,偏偏大明文臣對於招安十分的熱衷。

比如當年的楊嗣昌、熊文燦等大票文臣傾向議和。

而武將就是從命的份兒,不得胡亂干涉。

李輔明也是如此,流賊很客氣的言稱沒有餘糧出鎮子從農家買糧。

李輔明沒阻攔,他怕的是如果阻攔,可能和張獻忠衝突,可能幹擾議和,如果孫相屬意議和呢,他必然被孫相訓斥。

因此,李輔明也就是點頭了,讓賊軍出鎮子買了些糧食。

『糊塗,』

孫傳庭大怒。

這些軍將作戰尚可,其他事情上簡直是愚蠢。

『議和未定,如何讓其出鎮子買糧,難道讓其飽餐戰飯,然後向我軍揮舞兵器嗎,來人,將李輔明拉出去打二十鞭子,』

親兵立即將李輔明拖出去鞭撻。

當然,也沒有用全力。

不過李輔明還是灰頭土臉的,堂堂伯爵被鞭撻丟臉,最為丟臉的是被孫相斥責愚蠢,從此在京營中他的事兒也算是笑料了。

不知道別人,孫應元這個大嘴巴見面一定消遣他。

『末將知罪,』

被帶回來的李輔明齜牙咧嘴的跪拜謝罪。

「起來吧,再有類似蠢行,定斬不赦,」

孫傳庭冷臉道。

『你且回去將徐以顯送來,』

李輔明抱頭鼠竄。

「孫相,不知道您是否同意張獻忠請降,這事是個麻煩,」

陳明遇一旁道。

孫傳庭明白陳明遇的意思,是個麻煩,無論他同意還是不同意,朝中都會有人彈劾他。

『此事不論,本相倒要看看張獻忠如何欺瞞本相,』

孫傳庭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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