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風波平

第四百九十二章 風波平

寢宮裏一片寂靜。

崇禎坐了良久。

任憑光線由明轉暗。

好像是隱形人的王承恩走出來,點燃了燭火。

崇禎這才站起來,來回踱步。

『陛下,還有半個時辰慶功宴就要開始了。』

王承恩低聲道。

崇禎點了點頭。

他拄著拐杖走了兩步。

他忽然停下腳步看向了王承恩,他的眸子泛紅,臉上皮肉緊繃,

「大伴,你說我做的對不對。」

王承恩感覺自己的腿腳都站不穩了。

他知道這位帝王問的不是讓太子執掌軍政,直到監國對不對,而是別的。

「此等大事陛下當乾綱獨斷,非是一個奴婢可以妄議的,」

王承恩腿一軟跪在地上不敢抬眼看崇禎。

崇禎居高臨下的俯視着這個侍奉他這麼多年的大伴久久沒有言聲。

就在方才崇禎已經下定決心,立即收取太子監國之權,讓其回歸太子府,從此不得過問軍政大事。

崇禎要自己親政。

他要證明他才是那個大明中興之主。

而不是依仗他的長子,他崇禎是有為的帝王,而不是一個父以子貴的無能之輩。

他這麼些年來堅持勤政,很多時候近乎虐待自己。

那是因為他經歷過先帝埋首宮中,不問政事,任由權閹和大臣相互爭鬥,魏忠賢把持朝政,吏治腐敗,天下動亂。

他登基之日起就發誓要改變這樣的局面。

這才是他積年累月的勤政的原因,他是有大報復的帝王,他不是天啟或是神宗。

太子越是能幹,越發顯的他有些無能。

而且太子聲望有超越他的趨勢,這讓內里驕傲的崇禎有些接受不能了。

「王一心和王德化對朕不惜冒死進諫,你卻為何不敢言說,儘管說就是了,」

崇禎薄怒道。

「陛下,此等干係皇儲的大事,奴婢絕不敢言,雖然何人當政對我等奴婢許可權干係極大,奴婢也不會參與這等事,此非奴婢可以參與的,奴婢沒有那個才具輔佐陛下,因此深怕讓陛下作出錯誤推斷,」

王承恩堅決道。

崇禎又是長時間的靜默。

他久久注視着王承恩不出聲。

「你是說王一心和王德化也不該說什麼,」

「此是當然,此等皇儲是非豈是我等奴婢可以言及的,他們說了就是擅越之罪,如何懲處,陛下自有章程,」

王承恩叩首道。

「那兩人對太子不滿在哪裏,」

崇禎忽然說出這句話,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此非奴婢所知,無他,不礙利益之爭。」

王承恩道。

「王一心說朕才是中興之主,卻是被太子擅越,你怎麼說,」

『陛下本是中興之主,何來擅越之說,日後青史留名的中興大明的帝王就是吾皇,哪怕殿下才能卓絕,卻是陛下任命的監國重任,陛下有識人之明,毫無異議,』

王承恩昂首道。

「嗯,很好,呵呵,真正的忠心於朕的果然是你個老鬼啊,」

崇禎嘆息道,

「走,去慶功宴吧,」

王承恩急忙起身扶著崇禎出了寢宮。

慶功宴上,崇禎頗有放浪形骸之感,飲酒不少,神態放鬆,笑意前所未有的多。

這是這位很有節制的帝王少有的失態。

朱慈烺和一眾大臣面面相覷,他們感覺到了一些異樣,卻是不知道出處。

酒宴完畢,眾人相續出宮。

朱慈烺和方孔炤一同出乾清宮。

「殿下,陛下頗為失儀,事情不對啊,」

方孔炤意味深長道。

「方卿以為...」

朱慈烺請教,他也感覺了非比尋常,卻是不知哪裏出了問題。

「殿下,臣下以為,可能,是不是陛下心有不甘,這個,」

方孔炤不敢明說啊,他只能點一點,希望殿下能明白其中的玄機。

他可是知道這位陛下絕非心胸寬廣豁達之人。

昔日他提出五省剿匪方略有誤,結果也說准了。

失敗后他卻背負了失敗的罪責,楊嗣昌卻是安然無恙。

那時候他就知道當今的一些秉性。

朱慈烺什麼人,他這幾月來不斷虛化自己,盡量低調,就是因為如此。

他這便宜老爹不能容人啊。

朱慈烺的沉默讓方孔炤明白,殿下完全明了他的建言。

「萬一,殿下,臣下說萬一殿下退居王府,只要殿下隱忍一時,最後定會無礙,我朝太子最後未有不曾登基者,」

方孔炤聲音低不可聞道。

朱慈烺隨意點了點頭。

難道真是到了這個關頭。

分手后,朱慈烺返回自己的太子府。

入內更衣,李德榮上茶後站在朱慈烺身邊欲言又止。

朱慈烺自己則是端坐那裏思量著。

如果真的奪取他的軍政大權,讓他成為一個閑散太子怎麼辦。

他當然不甘心,因為他不放心。

現今推動改制不過行百里半九十,正在關鍵時候,這個大勢只有他能掌控,其他人都不行,更別說他那位猶疑,眼略不顯,反覆無常,耳根子軟的便宜老爹了。

但是,如果抗旨,那就攤牌的時候了。

那一步是他不願意走的。

雖然他相信京營贊畫司中人和軍將大部分都會站在他這一邊,軍卒更不用說,更會奉他為主,只因為他才能保護這些丘八的利益,換一個都不行,京營軍田的事兒證明了的。

但是,攤牌后呢,可能帶來動亂,再就是失去大義。

想想李世民算是個明君了吧,逼迫李淵退位那是個永遠抹不去的污點。

何況引起的混亂呢,現在亂不得啊。

朱慈烺想了半晌,

『更衣,休息。』

朱慈烺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動如山。

這才是最主動的,崇禎如果發動到時候再說,他絕沒有當先發動的理由,他不是驚弓之鳥,絕不魯莽的開第一槍。

退一步講,最壞的可能是失去監國的差事,不可能更壞了。

但是他首先發動呢,那個局面才可能崩壞。

以靜制動吧。

...

王德化的豪宅書房裏,昏暗的燭火下,王德化和張緒就著幾個涼盤飲酒。

「聽聞今日陛下有些失態啊,看來...,嘿嘿,」

張緒有些得意忘形了。

『呵呵,那又如何,這位殿下不過是回府不問朝政罷了,沒有大的錯漏,將來還是九五之尊,』

王德化雖然勝了一回,但是也有些意興闌珊。

因為大明的體例太難推翻了,嫡長子都掌權了。

「義父,慣例如此,但萬一這位殿下想不開做出什麼不當舉止呢,這位小爺絕非池中之物,心氣極高,就怕受不了這個,做出些人神共憤之事也未可知,」

張緒低低道。

王德化笑了笑,都有可能,且好生看看。

但願如張緒所言,那才是最好的結局。

...

崇禎十八年十月二十七日,帝下旨褒獎太子監國之功。

翌日下旨,王德化因貪墨、擅權往浣衣局懲戒,張緒同往。

王一心除司禮監掌印太監,轉任雲南鎮守太監。

方正化晉為司禮監掌印太監。

王承恩提督東廠。

登時,京中百官緘默,實感局勢詭秘。

...

武昌城官署,擺在羅汝才和李岩兩人面前的茶已經涼透了。

兩人沉默了許久。

他們沒法心情好。

當日孫傳庭統領京營主力追蹤張獻忠而去,兩人是彈冠相慶,都以為坐收漁翁。

兩敗俱傷之後,才是他們擴充轄地的好時機。

甚至怕打擾了兩家大戰,羅汝才老老實實的就在武昌府,絕不出軍佔地。

結果卻是萬萬沒想到,只是區區數月,張獻忠授首。這也罷了,孫傳庭擊殺張獻忠不出奇,誰讓孫傳庭戰無不勝呢。

問題是張獻忠這個慫貨戰死也沒削弱京營的軍力,京營三萬餘騎軍隆隆返回黃州補給后立即出兵武昌。

這也罷了。

羅汝才和李岩也是槍林箭雨中闖過來的,沒有驚慌。

他們寄希望於孫傳庭攻擊武昌堅城。

但是孫傳庭派出了萬騎兵,分為數隊打擊武昌府各地羅汝才的手下,斷絕武昌糧秣,主力兩萬餘人卻停駐武昌城下窺視而不攻擊。

這就要命了。

「孫傳庭果然老奸巨猾,本來讓人傳揚出去,武昌儲備足有九個月的糧秣,誘使其攻城,這廝卻是沉得住氣,那個皇帝老兒今次怎麼不下旨強令其攻城了,」

羅汝才罵道。

「聽聞孫傳庭搶掠張獻忠遺寶所獲頗豐,錢糧他是不缺的,別忘了,這裏距離黃州不遠,他們可以就近補充輜重,就是我軍糧盡怕也不能耗盡他的糧秣,」

李岩臉色也很難看。

兩人有些一籌莫展。

出城決戰,試過一次,孫傳庭避開了。

然後像上次一樣避走,張獻忠怎麼敗亡的。

他們可是相當關注張獻忠和孫傳庭的決戰,張獻忠是被孫傳庭耗盡糧秣,大軍分崩離析后敗亡的。

這就讓人膽寒了。

打不了,跑不掉,怎麼辦。

「其實武昌的地勢和鍾祥府不同,」

李岩道,

「只要西北去往小別山、桐柏山,再向東北就是大別山一線,我軍可棄了武昌而行,京營騎軍不易展開。」

羅汝才苦笑,

「我軍在入大別山前不至於斷糧,只是入了大別山如何,當年南下不就是因為大別山區窮困,無法擴充實力,現今再次返回大別山,讓官軍四面圍困,然後糧盡被擒嗎,」

兩人長嘆。

大別山回去就是一個山中土匪罷了,四處游擊,好一好能苟延殘喘幾年,最多如此了。

「李定國率軍兩萬向西撤離去西川,完全放棄了鍾祥,現今鍾祥已經被遼鎮騎軍所佔,如今我軍被西南兩面夾攻,向東是黃州,只有向北一條路,」

李岩喃喃道。

想多了沒用,就這數萬官軍騎軍侵略如火,他們就頂不住。

哪怕武昌城中有十萬他們麾下的精銳,但是在數萬鐵騎面前也不夠看的。

「將軍,最後只怕只有請降一條路,」

李岩的話讓羅汝才一瞪眼,

「李獨眼和張獻忠幾次假招安,朝廷還能信過我等,」

『將軍,您不曾假招安,為何不可,朝廷也許能應允,只是招安后可能很憋屈,』

李岩擔心的是流賊招安,被另眼相看,一些屈辱不是羅汝才能忍受的。

一個事實上稱王的人可能接受不了成為一個小小俾將,境遇相差太大。

羅汝才慘笑一聲,

「等吧,十一年,等到了建奴入寇,滿盤皆活,天知道建奴今年是否再次入寇,我軍等下去。」

偌大的官廳里又是沉默。

...

聖地亞哥堡前,呂宋總督桑斯和議事長馬里諾斯,駐軍司令波索一同端詳著聖地亞哥堡。

聖地亞哥堡是馬尼拉城西北角,是馬尼拉的兵營和炮台所在,十分緊要。

昔日高聳厚重的聖地亞哥堡現在有點慘。

東邊的城牆坍塌了十多米,而南邊倒下了坍塌了三十多米的城牆,還有兩個塔樓。

聖地亞哥堡損失慘重,更有幾十名士兵傷亡,源於前幾天的一場大地震。

這次地震讓馬尼拉抖動了好一陣子。

到處是坍塌的民房,很多人傷亡,住宅被毀流離失所。

更主要的損失在聖地亞哥堡,現在破損的城堡不具備完全的防禦作用。

『這次的損失沒有數千金幣沒法重建,馬里諾斯先生,議事會可以撥款重建嗎,』

地中海極為寬廣的胖子桑斯看向了瘦削的馬里諾斯。

桑斯無比羨慕馬里諾斯那一頭濃密的頭髮。

瘦高的馬里諾斯斷然拒絕,

「不可能,澳門到馬尼拉航線中斷,商會遭受了巨大的損失,商人們正在要求減稅,就是有些捐助,也要首先整理民房,城堡要靠後,」

「城堡是軍營,在殖民地,還有比軍隊更重要的嗎,」

波索當即道。

桑斯看了看波索,他又無比羨慕波索健壯的身軀。

好在兩人也羨慕他的權勢,總算讓胖子桑斯心裏平衡一些。

「首先要有錢,紳士們,你們都懂的,我變不出金幣來,只能拖后,」

馬里諾斯譏諷道,他們看不起兩人的智商。

波索很憤怒,但是他得承認,他一個軍人對經商真是不懂,他懂的是搶掠。

「澳門,這是個大問題,現在看澳門麻煩了,幾艘明人來馬尼拉經商的海船說澳門被大明水師圍困起來,冬季是北風,正是南來的機會,澳門一艘海船沒有抵達,一切都是真的,」

桑斯拿下圓帽扇風,胖子一年四季多汗,

「波索,你的步軍營能出動多少人,」

「馬尼拉駐軍最多再抽出一千人來,海船十幾艘,就是這個樣子,如果運氣好,新西班牙來船隊,可以有二十艘以上的戰船,」

波索道。

上次抽調的一千人去澳門,現在澳門被困,馬尼拉也抽調不出太多士兵,畢竟呂宋也不小,也要有西班牙軍隊彈壓。

「不夠啊,不夠,尼德蘭人十餘艘戰艦敗給了明人艦隊,只能佔據了東邊,」

桑斯直搖頭。

他對大明垂涎三尺,但是軍力比不上野心。

他知道明人的虛弱,但是無敵艦隊敗給英格蘭人,西班牙捲入歐洲三十年戰爭后,西班牙沒法再組織一個龐大的艦隊遠征東方了。

『軍隊多與少,看怎麼用,如果直接艦隊決戰,當然我軍十幾艘戰艦不夠用,但是如果我軍區奪取一個明人的大城呢,搶掠一空,然後用這個城市和其中的明人交換澳門呢,』

波索說起搶掠來絕對是大師級級別的。

他是在搶掠的天堂新西班牙服役過的。

「這個主意好,好,」

桑斯眼睛閃亮。

「很好,我們商會也可以組織海船參戰嘛,您說呢,總督大人,」

馬里諾斯貪婪的看向桑斯。

「當然,不過商會要繳納五百金幣才能隨軍,」

桑斯不會放過這個咬一口的機會。

「三百金幣,」

作為一個合格的商人馬里諾斯必須砍價。

「成交,」

桑斯伸出手來,兩人笑着握手算是相互承諾。

『先準備吧,南風起就北上大明,讓那些土著知道我們西班牙帝國的厲害。』

桑斯獰笑道。

「如您所願,」

波索鞠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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