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懷舊是種好品質
兩個人肩並肩走出門,他們出來的不算早,能溜走的人已經溜的差不多了,他倆的車一東一西,顯出一點形單影隻的意味。
蕭冀曦現下開的車原主還被關在地牢裏,是個中統的,看樣子也算是老手了,拿來做隱蔽的身份是個賣洋酒的商人。
實際上這短時間中統的人落網的實在有點多,蕭冀曦期初還以為真是中統的人水平不行,然而時間一長也有些警覺,還與蘭浩淼商議過怎麼遞消息給中統,讓他們好好看看有沒有內鬼。
蘭浩淼說這事不用他操心,軍統成天管中統叫傻子不代表他們真就傻透了,這兩個月中招的不尋常之多,他們一定已經警覺起來了。
那人好像是后加入中統的,反正已經積累了不小一筆資產,七十六號上下都得了一筆獎金。抓人的時候那小子還帶了個女伴,結果叫行動隊的人一槍爆了頭,把車頂棚都噴上了血,沒人肯收,折價到幾百,便宜了蕭冀曦。
還是任東風攛掇他買的,老小子不壞好意,說話時總瞄他的腿。
於是蕭冀曦不好不接這個燙手的山芋,只開車時總覺得心裏有點毛毛的。
不是心虛,是想着他這樣到底還能不能算是一個黨國的特工。
旁人都覺得他膽大,他也只是說鬼怕惡人。蕭冀曦不知道自己現在要不要算一個惡人,不過——活着的中統他都不怕,死了的就更不用怕了。
鈴木薰把自己的跟班都打發走了,那些人打量了一番蕭冀曦,估計是覺得七十六號對着梅機關是需要誠惶誠恐的,不會出什麼意外,好歹是走了。
蕭冀曦沒給鈴木薰拉車門,自己鑽進了駕駛位。鈴木薰笑的還挺高興的,蕭冀曦知道他是在為「兩人還跟從前一樣是朋友」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情高興。
他很惆悵的想,要是當年鈴木薰沒回國的話,他們倆之間不會有這麼多虛與委蛇的。鈴木薰頭次來上海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承認過兩個人是朋友,但是現在想來,也沒有別的詞可以解釋兩人那時的關係。
鈴木薰上車后還抬頭看了看頂棚,蕭冀曦花了大力氣去洗,但是那裏還殘留着星星點點的血跡,看着有點像一樹梅花,血腥氣已經散了,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蕭冀曦有時候真佩服鈴木薰的觀察能力。他發動了車子「這車來路不算正,不說給你聽了,免得倒胃口。」
「我知道。那場抓捕動靜鬧得不小。」鈴木薰收回了目光,他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只是覺得蕭冀曦膽子一如既往的大。
初見時他就敢帶着遭槍殺的陌路人一路狂奔躲避追殺——有時他也會想,如果那幾槍真的把他打死了,今日會是誰在梅機關特務科長這個位置上,而當時開槍殺他的特高課成員,如今到底是他的上級,還是同僚,那人會不會認出他來。
世事總有些事無解的。
蕭冀曦開着車,把話題岔開了。「想去哪吃?給你個宰我的機會。」
他報了一串日本菜館的名字。
上海的日本菜館近幾年像是雨後春筍一樣越冒越多,因為有市場。
不管那究竟應該叫什麼,在老上海人嘴裏,就得叫日本菜館,蕭冀曦每回從逼仄的弄堂里穿過聽見上海婦女零星關於此的對話,總會想起在長春開館子那對父女。
遠藤若一定會說那叫居酒屋,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要是認清所謂五族共和是扯淡,他一定會很失望的。
蕭冀曦頂不喜歡日本館子的氛圍。拋開國讎家恨不去講,那些菜式總是精緻有餘而不夠頂飽,來往的女人臉上粉又太厚,很有掉進菜盤子的危險性。
不過他猜鈴木薰應該喜歡。
然而鈴木薰搖了搖頭。「我記得原先你帶我去過一家淮揚菜館子,就在這附近——我還記着呢。」
蕭冀曦愣了一下。其實他去吃淮揚菜也總是抱着嘗試的心思,原先要是誰也請不動,就拉上鈴木薰一起,沒想到鈴木薰真還記得。
他想也不知道七十六號開起來之後,那館子有沒有倒閉。就像麗景門能被推事院變成例竟門一樣,一個聲名狼藉的機構會對周圍的經濟造成很大的打擊。
沒想到還開着,大概七十六號的人也樂意拿它當食堂。
兩個人在包間里對坐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蕭冀曦是以為時光倒流了。
不過鈴木薰一開口就把蕭冀曦拉回了現實。
「我沒有想到真是行動隊,還是拖累你了。」
蕭冀曦趕緊不以為意的擺擺手。「沒什麼,他們也不敢拿我怎麼樣,差不多算是供着我。」
鈴木薰對着桌上的茶杯擺出一個很嚴肅的表情。「不能這麼說,我知道你是有抱負的。」
蕭冀曦嘆氣嘆的真心實意。「現在還談什麼抱負?」
話不能往下說了,再往下可能會牽扯到一點爭執。
兩個人對着新上的菜一起沉默了片刻。
「你不回家陪小虞,肯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想和我說。」蕭冀曦敲了敲桌子,帶着明顯打破僵局的意思。「咱倆之間,直說就行了。」
鈴木薰起初還是沉默著,不過蕭冀曦眼神殷切而真誠,幫他打開了話匣子。
「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就是現在新政府將要成立,幫派這裏,僅僅靠張嘯林一個人還是不足以掌控全局。」
蕭冀曦覺著自己臉上笑微微僵了僵。
「我知道你和你師父之間......」鈴木薰頓了頓。這事當時在上海傳的甚廣,因此他也是知道的,再來提這樣的要求,總覺得有些不近人情。
蕭冀曦截斷了他,用難得強硬的語氣。
「你們沒法要求所有人都是合作的,不反抗其實已經很好了。至少這事我勸不動,說不準要豎着進去橫著出來,他的脾氣你不了解,我還是了解的。」
然而鈴木薰卻顯示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我只是必須說上這麼一句罷了,你不必往心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