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事機不密
幾個親衛隨扈下,朱慈烺出現在帳中。
十個開封營的軍卒急忙跪下。
朱慈烺瞄了眼眾人,只見這些軍卒都沒有絲毫準備,大部分身邊放着飯盆,一副略略慌張的模樣。
朱慈烺下來巡視要的就是這種突襲的效果,軍將眾星捧月般的所謂巡視純粹是走過場,註定要被蒙蔽。
朱慈烺道,
「你等起了吧,」
十個軍卒急忙起身。
都不敢抬頭看朱慈烺。
朱慈烺看到了一個稀奇的物件,只見一個軍卒手裏拿着一個黑黝黝的木牌,好像是個軍牌,但是新軍的軍牌都是新的,現在還是木色,這個已經變色了。
「這是什麼物件,」
朱慈烺一指那個木牌。
李進忠急忙單膝跪下,雙手呈上,朱慈烺順手拿過,
『回稟殿下,這個是小的大哥的軍牌,他曾經是復州衛的軍卒,這個是俺大哥長子的指骨,他們都死在遼東了,俺留着做個念想,』
「這種污穢物件怎麼能豈不是污了太子,快扔在一旁,」
李德榮急忙道。
想到一個人的指骨被拿在太子手裏,李德榮又驚又怕。
朱慈烺橫了他一眼,阻止了李德榮。
一旁的李進忠捉急的流下淚來,
『俺,俺一家人就給俺流下這點念想,俺能不能,能不能留着,』
「留着吧,好生留着,」
朱慈烺心中酸楚,一代遼人的杯具,也是大明的杯具,朱慈烺溫言安慰,遞還給李進忠,李進忠急忙接過跪謝。
「家裏還有幾口人啊,」
朱慈烺問道。
「稟殿下,俺家十幾個口人,就剩下三口人了,其他的都死在遼東了,死了沒得葬,」
李進忠咬了咬牙,
朱慈烺忽然覺得眼睛一熱,後世看遼人的悲慘遭遇,不過是一段枯燥的文字記載。
但是收取了大批遼人軍卒后,才發現人人都有血淚史,作為一個後世人真是不忍目睹。
「嗯,好生操練,為國殺敵,為己報仇,只是日後戰陣上好生照看自己,否則怎麼殺敵報仇,」
朱慈烺沒說什麼大道理,感覺面對這些遼人還是平實的好,就別忽悠了,這些人已經夠慘了。
「殿下說的是哩,俺要殺十個建奴才夠本呢,再那之前可不能死了,」
李進忠憨笑道。
朱慈烺笑着拍了拍李進忠,
『好好,殺敵立功,但有斬獲,新軍將會發下勛田,就是退役后也是衣食無憂,你也好為你家族留下血脈,』
「多謝殿下,」
李進忠依舊笑着跪拜,不過朱慈烺看得出來,他要麼沒聽出來勛田是什麼,要麼只想殺敵,對勛田不關心,顯得很平淡。
倒是有兩個軍卒又驚又喜的跪下謝恩。
不但有賞金,殺敵立功將來還有勛田,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朱慈烺接着看了看帳中的兵甲,兵甲上都有油光,顯然經常擦拭,沒有鏽蝕的痕迹,朱慈烺滿意的離開了軍帳,眾人立即跪送太子。
當然,不是所有的軍卒都勤於保養兵甲,朱慈烺走了幾個營帳,在懷遠營一什發現有兩件鎖子甲生鏽。
因為操練辛苦,汗水出的很多,因此每次操練去甲后必須立即擦拭。
很顯然,這個什長和他們的上司百總游擊沒有起到監督的作用。
朱慈烺立即下令杖責這個什長和百總,而試游擊則是被副手取代。
朱慈烺知道他略顯嚴厲,但是他不可能在新軍初立的時候寬縱,那就拿這個試游擊立威吧。
這位試游擊被拿下,立即引起連鎖反應,各個軍將都無比看重這些以往他們不甚看重的小節,否則主將的位置被這樣小事撤換,豈不是冤枉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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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陸這日從早上起來就有些心驚肉跳的。
他一向感覺靈敏,而且現在身在張家口堡,這個名義上是大明卻是暗中獨立王國般的存在。
老陸立即派出了人手召回李琛、鍾岳。
鍾岳問詢趕回,還帶來了王登庫銀窖的所在,就在王家在張家口西南最大的那個莊園地下。
為此鍾岳花費了兩百兩銀子。
但是李琛消失了。
「大人,李琛的住處有人窺伺,我等轉了幾圈才擺脫那些人,」
前去的探子一臉的倉皇。
「壞了,大人,李琛怕是落入了有心人手裏,」
鍾岳慌道。
「鍾岳你立即離開張家口,去往京城,告知李同知,請太子定奪,」
老陸當機立斷。
「陸頭您呢,為何不一起返京,」
「咱們必有人留守,要盯着張家口這些家的動靜,萬不可李同知殺來,這些家卻是逃散了,到那時候如何向殿下交待,」
老陸搖頭道。
「陸頭,」
鍾岳猶豫了一下,
「要麼我等去萬全右衛官署,亮出錦衣衛腰牌,他們。。」
「鍾岳,這些天在張家口你看不出,這裏別說是右衛衛所,只怕宣府都對張家口隱秘不報,大量的商隊帶着糧食北上,宣府巡撫和總兵就當真一無所知,還有大批戰馬私入,朝廷急缺戰馬,卻也得不到宣府報稟,這裏面怕是爛透了,去了右衛你我可能就死無葬身之地,」
老陸打斷了鍾岳冷笑着。
鍾岳聽的冷汗連連,以往他不是沒出過京,憑着錦衣衛的身份,到哪裏地方官吏軍將都是小心孝敬,今日卻是不敢亮出身份。
「陸頭,這還是大明的地界呢,」
『你說呢,哼哼,快走,將這裏情形報稟京城,』
老陸命道。
鍾岳立即離開。
老陸也立即走人,他沒有從院門走出,而是攀上了院牆,接着消失在隔壁的院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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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庶子馬世奇是個笑眯眯的老頭,這位也是名滿江南的大儒。
今日負責為朱慈烺講經。
講的就是中庸。
這也是儒家經典了。
朱慈烺一聽是中庸,立即就明白馬世奇大約的用意了,大約是因為他這些日子有些行事在一些所謂大儒眼裏過於離經叛道,這是馬世奇在變相的提點他遵從正朔,行事不可偏激。
朱慈烺表面上對這位大儒極為恭敬,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適當的提出些問題佯裝不解,讓馬世奇過了好為人師的癮頭。
正所謂師生相談盡歡。
其實朱慈烺對中庸有些言辭頗為不然。
朱慈烺承認中庸是提高修養的不錯典籍。
但是,這種提高自我道德的過程需要人自己約束節制自己,那就註定了虛妄。
人類社會的形成和發展註定了要有法制和規範來約束,這是後世無數例證證明的。
而從儒家大興的漢,唐,宋,明一路走來,儒家這種自我約束的口號喊得越發響亮和離譜,到了明代,什麼滅人慾存天理這般荒唐的口號都喊了出來。
問題是朱熹自己做的都有瑕疵,讓後人如何施行。
不說旁的,即使漢唐宋明無數進士出身,所謂的高級知識分子口中說着聖人言,入仕后卻是黨爭不斷,從人身攻擊到毀滅對手肉身,可成學以致用否。
更不要說這些大員們揮霍公款吃喝宴請,甚至中飽私囊,前宋期間言官彈劾范仲淹等大員這般揮霍公款的奏摺不斷。
可見這些高級知識分子言行之不一,那都是有史籍記錄下來的。
因此朱慈烺從來不對人性報過高的期待,期待人類社會靠自我約束來治理國家,提高個人修養,家國大治,那是緣木求魚。
只是現在朱慈烺必須虛與委蛇,誰讓他是一個小太子呢,上面還有皇帝那個天。
如果崇禎斷定他頑劣不可託付,那事情大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