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自新世界

「這裏是指揮中心，冷凍睡眠已終止。

「指揮中心娜塔莉呼叫先進偵察突擊隊小隊長alpha-1813，快速進入蘇醒階段，腦波監測，精神律動無異常，血乳酸與腎上腺激素分泌正常，喚醒完成。」

嗚……嘴裏好乾。

「敵人，敵人在哪裏？！」哈蘭迪爾被溫柔的女性聲音從睡眠中喚醒，緊張的要跳起來。很快，他發現自己被困在光線昏暗的箱子裏，哪裏都去不了。

回答他的年輕女性「娜塔莉」的聲音非常好聽，讓人心情放鬆：

「早上好，遊俠。

「折躍水晶已準備就緒，距離抵達戰場還有360秒。

「本次作戰為彈性防禦，你的任務是跟隨中隊指揮部堅守防線，等待大隊抵達。

「任務地點剛剛遭受氏族聯盟投石機轟擊，遍佈陷坑和廢墟，無林木遮蔽，突擊小隊抵達后需就近尋找掩體。」

女性的聲音之後是一個雄性活物的聲音。他的口氣隨意，語言簡練：「前線執行官呼叫突擊隊。注意，水晶塔遭到破壞，折躍部隊人數有限，布倫中隊長以下7人需要防守寬三百米縱深五百米的戰場正面。我會集結更多的部隊。」

拘束的陰暗空間讓人感覺極其壓抑。哈蘭迪爾像個古墓中沉睡的吸血鬼，平躺在微光閃爍的狹小空間。他的心神變得愈發清醒，情緒也很穩定，只是覺得口渴，迫不及待的想要補充水分，便從手邊取出一個水囊喝水，小幅度的活動手腳。

冰冷的寒意正在散去，身邊箱體上的魔法紋路變得明亮而清晰，這是折躍即將啟動的跡象。

哈蘭迪爾凍僵的腦子活躍起來，甚至還能回想起上一次睡眠前的景象，記得身邊的遊俠損失慘重。

雄性活物說完話以後就沒了聲音，肯定是像往常那樣去忙更加重要的事情。據說每一位戰場執行官都由睿智的精靈擔任，負責一大片戰區和數個大隊的調動和運作。

在前線執行官沒有空的時候，哈蘭迪爾得不到更多的指示。他像倉鼠一樣被困在盒子裏，既不能觀察環境，也沒有空間坐起來東摸摸西摸摸，不知道時間，只能發獃。

在他的記憶里，有些時候，那個溫柔而無感情的女性聲音會來和他聊聊天，和他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在短暫的等待時間裏，娜塔莉的聲音又出現了：

「現在是第二紀元1443年6月17日。

「到目前為止，突擊隊小隊長alpha-1813作戰時間累計已超過3000小時，本次作戰結束后，閣下將會獲得有限公民權以及居留迦南3個星期的休假資格。」

恩……哈蘭迪爾一邊喝水一邊摸摸自己，確定自己的身上已經穿好了皮製胸甲、護手等裝具，腿邊放置著武器。遊俠的每次睡眠都攜帶裝備，確保在需要的時候能夠立刻喚醒投入戰鬥。黑暗的拘束空間上方有一面小小的鏡子正對着他，讓他能夠看清自己銀色的短髮、藍色的眼眸。

哈蘭迪爾的面容比起精靈柔美精緻的容貌要堅毅許多，帶着一絲嚴厲的味道。耳朵比人類更長更尖，但是比起精靈的尖耳朵又短了許多。這讓他一眼就能識別為半精靈。

昏暗的空間被光線照亮，拘束的壓迫感已經消失。收納睡眠遊俠的箱子已經打開，進入了一團湖水般的光芒之中。

哈蘭迪爾終於可以坐了起來。

他被微光包裹，能看見腰間懸掛着兩把略帶弧線的戰刃，靴子和護手的空隙處都準備了匕首和短刀腿邊還有一張強弓和兩壺箭，一旁的小背包里還放着一些食物、藥品和其他補給品。

這就是一個半精靈遊俠的全套裝備。魔法的力量可以將他本人冷凍置於安眠之中，又不至於凍壞裝具和補給。

娜塔莉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再次說道：「觀測到alpha-1813腎上腺激素分泌無波動，閣下的反應未達到預期，請向指揮中心彙報心理活動。」

哈蘭迪爾喝完了水，從手邊摸出一小塊餅乾，邊吃邊說：「迦南，以前是想去一去，但是仔細想想，我也不知道去那裏能做什麼。」

「閣下可以獲得睡眠、飲食與交配的權利。閣下是位適合繁衍，為迦南帶來更多建設者與捍衛者的優秀混合體，這是一項榮譽，也是值得欣慰的成果。」

睡眠、飲食與交配還要授權，嘖……半精靈咽下餅乾，問道：「那麼你會欣慰嗎？娜塔莉。」

「娜塔莉是作戰部隊輔助使魔，閣下獲得越高的成就，也就代表着娜塔莉實現了自己的存在意義。」

「是是是，娜塔莉你最可愛了，真想和你過一輩子啊，如果每次和我對話的時候能有你的立繪就更好了……嘔！」

哈蘭迪爾的胃部突然痙攣起來，就像被丟盡了抽水馬桶的小老鼠一樣天旋地轉。

「指揮中心通告，折躍啟動，距離抵達戰場倒數10秒。折躍完成即進入戰鬥狀態。」

「遵命，指揮中心。」哈蘭迪爾一邊吐出餅乾一邊說。

「祝你好運，突擊隊小隊長alpha-1813。」

「謝謝，娜塔莉。」

穿過光影斑駁的虛幻空間，半精靈哈蘭迪爾和裝備一起化作光點憑空消失。轉瞬之後，他的耳邊獵獵的疾風呼嘯，視野前方突然出現了枯黃的大地，碎裂的岩石和燒焦的樹榦。

哈蘭迪爾發現自己在沖向地面，急忙護住頭向前翻滾。全身的裝備在這次撞擊中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棕黃色亞麻布袍包裹下的身體強壯而矯健，還穿戴着堅韌的頭盔、皮製胸甲、護手和脛甲，大大削弱了這次撞擊的傷害。

哈蘭迪爾在地上滾了幾圈，把嘴裏剩下的餅乾也全部吐了出來。他摔的夠嗆，但還是很快找到了一個不遠處的土坑，翻身向那裏滾了過去。

眼前的地域不陌生。獸人和精靈的拉鋸戰已經持續了三年，這裏是個雙方反覆爭奪的戰區。投石機和戰爭巨獸擲出的巨大石彈在地上犁出了溝壑，或是砸開一大個土坑。巫師們擲下的天火燒盡了林木，露出起伏而猙獰的大地。有些陷坑大的驚人，附近還有倒伏的巨獸骸骨。這樣的環境非常適合遊俠部隊的隱蔽和狙擊。

中隊的同伴全都是從半精靈中選拔出來的出類拔萃的非凡者突擊隊員，和哈蘭迪爾一樣是擅長神秘力量、隱匿和狙擊的遊俠。他們隱藏在附近的掩體中，彼此看不見對方，只能通過魔法網絡連接的迴音終端才能彼此聯繫。這種聯絡手段很不靠譜，每到關鍵時刻就會遭到干擾，用來聊天的價值遠勝過戰場通訊。

哈蘭迪爾敲敲耳邊的迴音水晶，想要獲得指示和情報，但是聽到的只有沙沙聲。他只能伏在土坑的邊緣，將手中的強弓放平，準備好弓箭。手中的弓呈現出無光的暗色，就像一截枯樹枝，很難發現。

他能聽到越來越大的咆哮聲。氏族聯盟的軍官已經在對面給發起進攻的步兵們鼓了勁。在投石機進行了火力準備以後，他們要舉起盾牌，結成密集隊形穿過這片危險的荒野。兩百多半獸人在獸人和巨魔的帶領下，披着黑色的斗篷，手持戰斧、短槍和盾牌前進。他們一邊走一邊大聲叫罵，詛咒尖耳朵的精靈和他們的爪牙，給自己鼓勁，喧囂蓋過了踏步聲。

哈蘭迪爾小心觀察，鎖定了一個出現在視野遠處的敵人。那是一個矯健的巨魔，穿着堅實的皮甲，手持兩支短矛，很可能是某個小隊的小隊長。對付這樣的目標，哈蘭迪爾選擇了破甲箭。這些標準箭矢改良后的版本飛得更快更遠，銳利的雙刃箭頭開了血槽，在命中目標時會撕裂盔甲，攪碎血肉。

他彎弓，搭箭，瞄準，一箭射去。

鋒利的箭劃過天空，劃出了一道優美而致命的弧線，從斜上方越過護甲的正面防禦貫穿了脖頸。巨魔捂著脖頸搖晃了一下就倒在暗紅色的爛泥里。

正在發起進攻的氏族聯盟軍隊由強壯的獸人勇士帶領，在巨魔擲矛手的掩護下，半獸人步兵舉著圓盾抵擋不知道何處射來的箭雨。在破碎的地形上，他們無法組成密集的盾牆，隊列早早的斷裂開來，被持續不斷的遠距離狙擊不斷射殺。

半精靈遊俠們隱藏在矮牆、柵欄、岩石後面，藉助土坑和溝壑不斷移動位置，捕捉敵人防禦隊形的間隙，從側面連續射殺正在進攻的步兵。破碎的地形導致敵人在進攻時衝擊力不足，一部分最勇敢的士兵被首先射殺以後，後面跟隨的步兵就亂成了一團。

擁擠在一起的半獸人面對索命的利箭一籌莫展，根本找不到半精靈遊俠在哪裏，駭人的慘叫聲不絕於耳。面對這樣的局面，步兵們陣腳大亂，丟下許多屍體退了下去。

哈蘭迪爾和他的同伴們不追擊，也不抓俘虜，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射殺所有暴露出來的敵人，將他們從陣地上驅逐出去。

只要堅持足夠的時間，迦南的前線執行官就會集結更多的部隊發動反擊，將威脅這個方向的敵人擊退到遠方去，然後留下哨站，等待下一次戰鬥重複之前的步驟。

……

第一輪殺戮很快就結束了。

「真是平凡又單調的一天，」中隊長布倫在可以短距離通訊的迴音水晶里嘀咕起來，「這些生物，我是說剛剛被我們成批射倒的獸人、巨魔和半獸人，他們都是地里撒下種子就能長出來的嗎？殺了一茬又來一茬。」

中隊的同伴一片沉寂，大家應該都在休息和更換隱蔽點。

布倫中隊長接着說道：「嘿，夥計們，要我說，世界上沒有比弓箭更好的武器了，一個拿着好弓，有足夠弓箭的遊俠可以擊退十幾倍的敵人。

「我認為，戰爭會朝着這個方向發展：在未來的某個時候，所有人都會遠距離戰鬥，使用某種比弩箭射得更遠更精確的武器，但是方便掌握。這樣一來，所有的戰士都能學着我們遊俠的樣，在很遠的距離上隱蔽，相互廝殺。

「夥計們，我真的很期待那樣的時代啊！」

不，你不會期待的。在那個時代，最偉大的狙擊手也抵擋不住一輪炮擊的覆蓋，如果一輪不夠，那就再來一輪。哈蘭迪爾在心裏自言自語。

半精靈們好像對中隊長的說法都沒有意見。克哈在迴音里附和中隊長的說法，布朗則提出了幾個技術問題。

「各位遊俠先生，戰鬥才剛剛開始，敵人的獵兵一會就會上來。」琵洛蒂絲用悅耳而嚴肅的聲音提醒大家不要聽隊長瞎說，趕快檢查一下自己的箭矢儲備，尋找新的掩體，準備迎接敵人的第二輪攻擊。

遭到批評的中隊長不說話了，迴音水晶又安靜了下來。僅有七人的小隊在面積很大的戰場上小心移動，藏好自己，做好清理。

哈蘭迪爾翻翻小包，準備找點吃的。戰鬥的間隙對他來說不僅是重要的休息時間，也是有限的自由活動時間。一旦戰鬥結束，他很可能重新回到強制睡眠狀態，或是遭到其他限制。

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絲細小的動靜。

他急忙低頭看，發現有隻灰老鼠背着一小塊烤餅乾和一根細線趴在他的腳邊。細線上還掛着一塊水晶，可以進行不被監聽和察覺的一對一聯絡。

相對於動不動就會失效的迴音通訊來說，有線聯絡非常穩定。一些人類士兵和使魔會被排來專門干這活，像老鼠一樣穿行於戰場上，埋設不容易被干擾的通信線路和樞紐。

哈蘭迪爾立刻取下烤餅乾和水晶，捏碎了一些給小老鼠作為報酬。然後，他取下水晶，和細而軟的金屬線一起掛在耳朵上，然後輕叩了兩下。

「嘗嘗我的餅乾！」剛剛還很嚴肅的半精靈小姐很開心的對他說，「出發的時候我剛烤好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個位置？」

「我在你的後面，你又不注意後方了吶！從我的位置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你，哈蘭迪爾，你可要改掉這個習慣，會被敵人從背後迂迴的。」

「好好好。」

哈蘭迪爾小心的扭頭往後看。遊俠小姐有一頭銀色的長發和小麥色的皮膚，和荒涼的戰場格格不入。但是她隱藏自己的手段很高明，就算是哈蘭迪爾也找不到她。

琵洛蒂絲和大部分不認識自己父母的半精靈不同。他的父親是精靈，母親是人類妾室。由於有了這層關係，她有更多的自由時間，不用像收回櫥櫃的罈罈罐罐那樣時不時休眠。更美妙的是她會更快一些獲得有限公民權，去迦南生活。她住在靠近邊境的軍營里，有一些閑暇，經常給大家帶來自己烤的餅乾和蛋糕。

她的餅乾用麵粉、黃油、雞蛋、蜂蜜烘烤，在手中還微微發熱。也只有在固定的營地里，琵洛蒂絲才能找到烤箱加熱至200度左右，然後將麵粉加入黃油攪拌，中途加入雞蛋、蜂蜜、香草、杏仁碎和橘皮，不停的攪拌至均勻，再用手揉成麵糰。

烤好的麵餅被切成四方形的小塊，琵洛蒂絲還再每塊餅乾的中間壓一個對角十字，用蔓榕樹葉包好，方便分給大家吃。

這可不就是蘭巴斯嘛，簡直一模一樣！雖說沒有魔法加持不能增強意志力和延年益壽，但是口感棒極了，而且非常扛得住餓。

哈蘭迪爾小心的咬了一口，覺得外皮脆硬中心酥軟，烘烤的杏仁和橘子皮香甜四溢。

「怎麼樣？」遊俠小姐小聲問道，「我進行了改良，是不是口感更好了！可惜前線沒有可可醬唉~」

不等哈蘭迪爾回答，她就自言自語道：「等我的服役期結束，我要在迦南開一家烘培店。聽說探索者和生產者公民們都是去配給中心吃東西，但是神選和學者還是很喜歡手工製品的。」

求你快別說了……哈蘭迪爾想要制止遊俠小姐極其不吉利的發言，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兩個不同的記憶融化在一起，就像是蛋糕和奶油被搗碎擠壓揉成一團那樣讓人難以下咽。哈蘭迪爾確信自己本應生活在另一個美好的多的世界，名叫洛安，是個對誰都沒有威脅的普通善良市民。

因為偶然的機會，他獲得了一塊看起來很像真的古代石板，上面有着奇怪的紋飾和可以辨識的文字。神秘事件調查局的探員們破門而入的時候，他剛剛按照石板試了試古老的陣法……

然後他看到自己飛出來了身體，原來的身體在目瞪口呆的調查員面前化為灰燼。接着，他穿過深奧玄妙的隧道，從光影與綺麗的景色中飛過，時間在他的身後飛逝，進入了名叫哈蘭迪爾的遊俠。

前任「哈蘭迪爾」，可憐的半精靈遊俠用一把精靈風格的戰刃捅進了自己的心臟，唯恐自己不死，還用力攪了攪，把碎肉和血水濺的滿地都是。

目睹這血腥的場面，洛安竟然還能冷靜下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發現傷口已經癒合。他的附近是焦黃的大地，遍佈半精靈和獸人、半獸人的屍體。

混合了兩份記憶和存在的半精靈大腦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才喃喃低語：

「我尋思著，自己穿越了。」

他看着滿地血肉模糊的屍體，腦海中滿是含糊的念頭。原本的記憶變得支離破碎，就像是從未整理又被反覆覆寫的硬碟一樣，似乎什麼都記得，又亂糟糟的難以描述。

哈蘭迪爾需要時間來重新梳理記憶，也需要材料來輔助自己的思考。但是，他的身份似乎非常特殊，經常被派往前線進行殘酷的戰鬥，戰鬥一結束，他就會被後方來的部隊收容保護，然後強制進入冷凍睡眠，直到下次戰鬥再次爆發。

這簡直就是家畜一樣的人生！

哈蘭迪爾迫切需要擺脫眼前這被囚禁的狀態，尋找返回自己世界的辦法，至少也要活得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