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重回河西（八）

四月飛雪，倒不是很稀奇，稀疏的雪花也讓人不想動彈，只想在火堆邊取暖。

紅石樑西邊，一處背風的處，數千吐蕃騎兵正駐紮於此，大部分人都在帳篷內圍坐取火，帳篷外也有不少負責巡邏之人在篝火前取談笑。隔着紅石樑，自然看不到這邊的火光，但一翻過紅石樑，就能很清晰地看到這幾千帳吐蕃騎兵。

這些吐蕃人神色輕鬆，一點都不像是打仗的樣子。

不少火堆上架著烤架，正在烤搶來的牛羊，一群群吐蕃士兵切割著那美味的羊肉，一邊大口吃着，一邊喝着馬奶酒。

此時並沒有青稞酒一說，而這些吐蕃人也不是世居青藏高原，所以飲酒方面反倒是受回鶻人等北方游牧民族的影響。除了馬奶酒，還有從靈武節度使境內搶來的各種美酒。

整個營區，一片歡聲笑語。

一個皮膚黝黑的、穿着吐蕃服飾的男子在帳篷外解決了生理大事後，縮了縮脖子，走進了位於營區核心的那處大帳。

進入帳篷內，迎面就是一張大大的獸皮鋪地，一張矮桌放在靠上方座位的位置，矮桌旁邊有着一個燃著正旺的黃銅炭爐，裏面正有一隊木炭燃燒。

木炭之上，架著一個架子，一隻烤得焦黃的羊羔正在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或許是帳篷內有些熱，中年男子脫下身上厚厚的皮襖，放在一旁，便坐在一處空位置上。

在他對面和旁邊，還有三個年齡不一的男子，但他的位置卻是在上方，卻又不在中間。

可見，這四人中，他的威望不小，但卻不是其餘三人的頭領。

中年男子坐下后，端起旁邊的濁酒，狠狠地灌下去一大口。酒水順着茂密的鬍鬚流下，滴落在胸前衣襟處。

好一個狂放的男子。

「宗哥，聽說涼州那邊還沒有打下來？那群六穀部和溫末人能不能行？」中年男子喝完一口酒後，便用鋒利的匕首削下一塊羊腿上的頭，在嘴裏一邊咀嚼，一邊看向對方的那個比他稍大的男子。

對面被稱為宗哥的男子同樣是穿着吐蕃的服裝，但年齡稍大，頭髮略微泛白。

宗哥一臉無所謂，「涼州拿不拿得下，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難不成六穀部的人會讓我們染指？這次摻和這件事，我們的目的就是劫掠一番，免得韓遜那個老不死的老是惦記我們。

難道你科贊還想入主涼州不成？」

宗哥就是控制會州的吐蕃部落首領。

韓遜之前說過，會州的吐蕃人其實就只有六千帳，還分為三個大小部落。宗哥就是最大的那一個，大約有三千多帳，控制着會州城，也是會州境內最大的吐蕃勢力。

至於另外的兩千多帳吐蕃人分屬兩個部落，各自控制着一兩個小城池。

而宗哥口中的科贊，就是剛剛進來的這個中年男子，則是蘭州境內第二大吐蕃勢力，大約有四千多帳，位於蘭州城以北三十餘里。

科贊在其父親時期，控制着蘭州城，但十幾年前卻被趕了出來，最近十年才穩定下來，但一直沒有忘記返回蘭州的想法。

科贊和宗哥兩部因為都跟靈武軍隊交過戰，也跟六穀部和溫末人有過衝突，所以最近十年屬於盟友狀態。

大帳內坐着的一共四人，除了二人外，還有一名科贊手下，第四人則是一個較小部落的首領，因為跟六穀部的折逋氏有仇，被科贊拉攏過來，暫時形成了一個小聯盟。

此時河西情況就這樣，吐蕃四分五裂，部落小則數百帳，多則數千帳，各自為政，相互征伐。

河西加上青海地區的吐蕃各部，加起來十幾萬帳是有的，甚至超過二十萬帳，但卻沒能一統河西和青海地區，反而出現了甘州回鶻、溫末人、歸義軍等諸多勢力。

就是因為吐蕃人經過之前張議潮和溫末人的造反以及論恐熱和尚婢婢的混戰，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部落上百，各自割據一方。

之前涼州的溫末人倒是強，但分裂后，又被韓遜逐出涼州城，實力大減，反倒是讓六穀部趁機崛起。

六穀部也是一個部落聯盟，但跟科贊和宗哥這樣表面的聯盟不同，六穀部卻是有共同的首領，就像是契丹八部那樣。這些年六穀部通過吞併和蠶食溫末和其他吐蕃勢力，逐漸成為了擁有上萬帳部族的大部落。

在如今的河西甘州以東、秦州以西地區，算是最大的勢力。

「入主涼州？我就算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實力。六穀部如今那麼強勢，這次帶頭跟靈武開戰，就是為了拿下涼州。

我這個時候得罪六穀部那群人，日子會很難過。」科贊看似不想交惡六穀部，但言語間並沒有害怕，反而有些不屑。

「等休整兩天，再去靈武那邊劫掠一番，我們就不管了。韓遜雖然被我們聯合擊敗，但他們身後有唐人，還是別得罪太狠。

唐人的朝廷如今有些強勢，在鳳翔、渭州等地設了鎮西都督府，連李茂貞那樣的人都被趕到秦州苟延殘喘，我們還是別去招惹。」提到唐人朝廷，宗哥眼中明顯有些忌憚。

對於吐蕃來說，大唐無疑是大敵。

雖說趁著大唐安史之亂，吐蕃一度攻入長安，更是佔領了河西和西域，但那是一百多年前的吐蕃。如今大唐四分五裂，吐蕃也好不到哪裏去，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宗哥控制着會州，雖說跟鎮西都督府不接壤，但其實隔得很近。在他的東邊，是一個不弱於他的吐蕃部落，控制着大唐的原州故城。這兩年，那個部落跟唐軍發生了不少次邊境衝突，唐軍表現出有些強勢，明顯是想奪回原州故城。

「唐人？」同樣，聽到這個稱呼，科贊的臉色也有些不自然，甚至有些忌憚，「你跟他們交手了？唐人朝廷的實力如何？」

宗哥搖了搖頭，「交手倒不至於。只是有些擔心，唐人朝廷如今已經恢復了不少實力，他日若是西進，我們可就得直面唐軍。」

「唐軍西進？」科贊聽了不以為意，反而嗤笑道，「宗哥，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也知道唐人朝廷連中原都未佔據，長安和洛陽都在梁人手中。

這個時候，唐人朝廷有西進的實力？你想的太多了，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也是！」宗哥一聽，是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多，便不在提此事，繼續把話題轉移到六穀部和靈武這邊。

就在幾人一邊大吃大喝，一邊肆意地談論著河西局勢之時，大帳外卻是有嘈雜聲傳來。

喝的有的迷迷糊糊的科贊睜開眼，看了對面同樣醉醺醺的幾人一會兒，開口問道，「外面在幹什麼？怎麼這麼吵？」

大帳內幾人都以為是外面巡邏的士兵在胡來，可很快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然後門簾被人從外面掀開。

「幾位渠帥，有敵軍殺來！」來人神色驚慌地指著外面彙報道。

「敵軍？」

寒風夾雜着雪花迎面打來，使得科贊幾人精神一振，酒意瞬間醒了大半，然後起身就朝着大帳外走去，來到戰馬旁邊，抓住戰馬的韁繩躍上馬背，便抽出腰刀。

營地內，其他吐蕃士兵也紛紛反應過來，連忙翻身上馬，準備迎戰。

而這個時候，科贊幾人也發現了東邊殺來的那支騎兵。

「東邊來的騎兵？靈武的人？」科贊疑惑道。

「不會才是，韓遜的軍隊被我們打殘了，加上黨項人也在鬧事，他沒有多的兵力才是。」宗哥搖了搖頭，不相信是靈武的軍隊。

之前一戰，韓遜折損七千人，元氣大傷，哪有這麼快捲土重來的？

很快，在那支騎兵殺來后，他們便猜到了殺來的騎兵是哪來的。

「唐軍騎兵！」

「唐人朝廷出兵了！」

看到那明顯的『唐』字，宗哥神色凝重。

科贊並未露怯，反而振臂大呼，「吐蕃的勇士們，敵軍已經殺來，跟我一起殺敵，攻破靈州。」

「攻破靈州！攻破靈州！」

「殺！」

看到士氣可用，科贊比較滿意，大喊道，「吐蕃的勇士們，列陣！」

。。。。。。

頂着凜冽的寒風，數千吐蕃騎兵匯聚在一起，陸續集結在大營前列陣，等待首領的吩咐。

沒等他們列好陣，便聽到如同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在風雪之中滾滾而來，甚至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胯下戰馬興奮的用蹄子刨着地上的冰雪，科贊不僅沒有慌張，反而興奮不已。

唐軍又如何？他們才是天生的騎兵，唐軍騎兵不過是一群騎着馬的步兵而已。

「吐蕃的勇士們，跟我殺光敵人！」

「殺！」

「殺！」

五千多騎兵很快發起衝鋒，畢竟在他們眼前，也只是幾千騎兵。在同等數量下，科贊等人自然不會害怕。

就在科贊等人就快和正面殺來的唐軍騎兵交鋒的時候，突然左右兩翼各自殺出一支騎兵，看那架勢比正面的唐軍還大。

特別是那鐵制的盔甲，特別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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