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河朔大戰（十）

相州城以南，湯陰縣。

作為偽梁的異姓王的王檀正率領五萬大軍抵達湯水南岸，按照他的計劃，是打算沿着湯水東進，渡過運河，直接前往魏州跟賀德倫部匯合。

因為魏州被叛軍佔領，賀德倫部目前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之前，他一直是按兵不動，並按照最初的計劃，準備攻打懷州、河陽，但隨着魏博局勢的突然惡化，他便停止了行動，等候朝廷的最新旨意。

而等來的新旨意就是讓他去增援賀德倫，從叛軍手中奪回魏州。

可是當他抵達湯水后，他不得不改變最初的想法。

唐軍樞密副使李存璋率領數萬軍隊出滏口陘，並包圍了相州城。

賀瑰本來是想去增援賀德倫，但李存璋率領右神威軍和河東州兵突然出滏口陘，他自知在城外不是唐軍的對手，便退至城內固守，然後派人去求援。

得知這個消息，王檀也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去救援賀德倫。

相州位置很關鍵，若是相州被唐軍攻佔，魏州境內的梁軍很有可能被包圍。保住相州，也算是給賀德倫等人一條退路。

「招討使，增援賀德倫、奪回魏州是聖上的旨意，招討使若是不去，可就是抗旨不遵。」一旁的招討副使段凝陰陽怪氣道。

段凝是靠把自己妹妹送給朱溫而得到重用的，朱溫死後，他最大的依仗就沒了，於是投靠了朱友貞朝廷的趙岩門下。

王檀最開始是朱友珪麾下大將，率領大軍差點覆滅朱友貞，最後見勢不對，投靠了後者，維持了在朱友珪麾下的地位，依然是郡王。

這就讓趙岩和王檀等人不喜，當初雖說是便宜之計，但朱友珪如今覆滅在即，便有不少人眼紅這位『附逆』的降將郡王。

只是朱友貞並未徹底統一偽梁，加上戰事不斷，王檀依然很受重用。

這次便被任命為西面招討使。

賀德倫是東面招討使，死去的楊師厚是北面招討使，至於攻打長安的梁軍又是其他番號。

聽到段凝的話，王檀眉頭一皺，「段副使，相州的存亡很重要，即便是我們去增援賀帥，若是相州失守，唐軍就會南下斷了我們撤回衛州的路。

唐軍騎兵又擅長襲擾糧道，也不得不防。」

「末將只知道我們是大梁的將領，應該聽從大梁皇帝的詔令。如今聖上下旨讓我等馳援賀帥，若抗旨不遵，就算是打了勝仗，也免不了處罰。」段凝大義凜然道。

「郡王，若是相州非救不可，不如我們分兵。以一部分兵力馳援相州城，確保唐軍不能破城就是；餘下主力繼續北上魏州，增援賀帥那裏。」

見兩位上級意見不一，便有人提了一個折中的建議。

「分兵？好像也只能這樣了。」王檀想了想，也沒想到太好的辦法，他看向段凝，「不知段副使是否願意馳援相州？本使給你一萬軍隊。」

一萬軍隊？

段凝聽了直搖頭，「末將接到的命令是增援賀帥，並不是增援相州。」

王檀一聽，神色一凝，他本來是想趁機把段凝這個廢物甩開，沒想到對方不接招。

沒辦法，他只能換一個主意，「那就由李將軍率領一萬軍隊駐守湯陰縣城。

若是相州那邊可以解圍，便解圍；若是不可，也要確保湯陰縣城的安危。只要湯陰在，我大軍的糧道和退路便安全。」

作為王檀親信的李姓將軍當即點頭，「郡王放心，末將一定拚死守住湯陰！」

聽到李將軍開口郡王、閉口郡王稱呼王檀，段凝聽了很不高興。自己可是朱溫的『姐夫』，都沒能封王，一個王檀，不過是長著狗屎運，從朱友珪那裏得到了一個郡王的封號。

王檀自然喜歡聽別人叫自己郡王，畢竟這代表尊貴的身份。

招討使不少，可在一個王朝里，異姓王能有多少？

「這裏就交給你了！」

很快，這五萬梁軍便分兵了，王檀和段凝率領四萬主力快速朝着賀德倫部趕去。

而在魏州，自從被作為叛軍的銀槍效節軍趕出魏州城后，賀德倫、王彥章等人就駐紮在魏州城外。

一時間，銀槍效節軍出不來，賀德倫部也進不去。

之前那一夜的激戰，銀槍效節軍雖說把賀德倫和王彥章的部隊逐出了魏州城，但本身也損失不小，只是仗着勸降了數千魏州本地的軍隊，這才能暫時守住魏州城。

主動出擊是不可能的，這個時候城內的銀槍效節軍需要做的就是等，等候援軍抵達。

而唐軍這邊的確很快就抵達了魏州城外，李嗣源部和左羽林軍閻寶部在冠氏縣城會師后便一起殺向魏州城。

不過唐軍並未第一時間進城，而是在魏州城以東二十多里的王莽城。王莽城位於王莽河北岸，因為西漢的王莽而得名，因為這裏曾是王莽所在家族的族地。

當然官方名字並不叫王莽城，只是附近的人都喜歡這麼叫，畢竟出了一個也算是名人的王莽，總得想辦法抬升一下自己家鄉的名氣不是？

李嗣源和閻寶部的軍隊加起來大約有四萬左右，而且還有一萬多騎兵，這對梁軍來說是很大的一個壓力。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們還得知了一個更壞的消息。

張漢倫率領的四萬軍隊敗了，而且還是一敗塗地。

最後只剩下張漢倫和董璋等人率領一千多人逃回了黃河南岸，剩下的不是被唐軍所殺，就是被俘，還有一些丟盔棄甲、躲在民間的。

躲著的那些人需要慢慢去找，但遲早大部分都能被找出來。

如今唐軍已經攻佔了博州，不用想，擊敗張漢倫部的唐軍在攻佔博州之後也會揮師西進，就算是不擊敗自己這幾萬殘兵，也會趁機控制魏州，把他們逐出魏州。

得知這個消息后，賀德倫部就陷入了爭吵之中。

很簡單，有人覺得繼續打下去已經沒有勝利的希望，不如果斷撤退，或許還能保住相州、衛州和澶州。

若是真的敗於唐軍，他們就會丟失整個河朔之地。

沒有了河朔地區，面對唐軍就會很被動。

「我們還是撤吧，僅憑我們手上這兩萬來人，很難扭轉戰局，不如早些撤退，或許還能求得一線生機。」朱漢賓有些不甘，但卻不想這麼耗下去。

他現在有些後悔了，若只是為了一個有名無實的親王，就讓整個局勢糜爛，他總覺得有些不值。

可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楊師厚死了，銀槍效節軍也反了。

銀槍效節軍可以說是代表魏博最強的戰鬥力，僅憑萬餘軍隊，在混戰中擊敗了他麾下的萬餘州兵、謝彥章的一萬平盧精銳和王彥章手中的兩萬軍隊。

可以說，眾人被狠狠地打臉了。

特別是他得知張漢倫部是被唐軍神機營擊敗的消息后，他更急了。

別人不知道神機營的強大，但他知道。

那就是步兵的剋星，即便是頂着盾牌、穿着厚厚的鎧甲，也無法擋住。

盾牌和鐵甲可以擋住刀劍，可能擋住一顆顆數斤重的鐵球、鉛球嗎？一般的盾牌都會被砸的稀巴爛，就算是穿着厚厚的盔甲，挨一下也會死。

可哪支軍隊可以保證都穿着厚厚的盔甲，以目前大梁的情況，根本支撐不起這麼豪華的配置。

若是有騎兵，或許還能試試沖陣，可步兵根本不行。

而且這兩萬多軍隊還是剛剛遭遇失敗的殘兵。

如今張漢倫敗了，恐怕唐軍的神機營會很快前來，從博州到魏州不過兩三天的行程。若真的等唐軍大軍盡皆抵達，他們想跑也來不及了。

他不能落到唐軍手中，他更不想死。

就算是如今撤退，沒有什麼親王不親王的封號，他也不在乎了。

「不能撤！」

兩聲異口同聲的聲音響起。

眾人望去，卻是王彥章和謝彥章二人。

兩人對視而望，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不甘。

「賀帥，此時撤退，就是把魏州拱手讓於唐軍。如今貝州和博州失陷，若是再讓出博州，半個魏博就落入唐軍之手，切不可撤退。」王彥章有些着急。

謝彥章也緊跟一起附和，「賀帥，王刺史所言有理，還望賀帥三思。」

「賀帥，如今局勢，魏州城內還有上萬叛軍，而王莽城有四萬多唐軍步騎，其中更有一萬餘騎兵。

若是等攻陷博州的唐軍抵達，我們就更加無法力敵。繼續打，也是白白折損兵力，不如退至澶州或者相州等地固守。

雖說會失去半個魏博，但不至於讓唐軍徹底攻佔河朔之地。」朱漢賓『語氣誠懇』地說道。

「說到相州，末將記得賀帥不是下令讓賀刺史率兵來援，怎麼沒有動靜？」戴思遠有些疑惑地說道。

賀德倫在一旁聽着眾人議論，並未開口發表，直到戴思遠提及相州，他才忍不住嘆氣。

「諸位可能不知，唐軍李存璋部出滏口陘，已經包圍了相州，賀刺史短時間來不到了。」賀德倫開口解釋道。

「什麼？李存璋也來了？」聽到這個消息，王彥章大為吃驚。

「倒也還有一個好消息，就是聖上下令讓王檀和段凝率軍前來增援。王招討使留下一萬軍隊駐守湯陰並伺機解救賀刺史，所以只帶了四萬軍隊過來。

若是加上這四萬援軍，眾人以為我們是否可以跟唐軍一戰？」賀德倫掃視着眾人，也觀察著眾人的反應。

「王招討使要率領四萬軍隊來援？這可是好消息。」王彥章當即有些激動，「加上這四萬軍隊，我們就有六萬多人，跟唐軍就有了一戰之力。

賀帥，聖上下令讓我們務必奪回魏州，若是就這麼撤退，恐怕不合適。而且我們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沒必要沒打就撤退。」

「賀帥，末將也認為可以一戰。王招討使考慮好了退路，我們可以試着一戰。

就這麼撤退，時候肯定免不了擔上戰敗之責，不如拚死一搏，若是能擊敗唐軍、奪回魏州，我們也能戴罪立功。

不知諸位覺得如何？」謝彥章也跟着補充了幾句。

眾人一聽，不禁沉默。

沒錯，若是這麼撤退，他們就真的成了敗軍之將，回到朝堂，以如今朝廷的局勢，肯定會被責罰。

與其窩囊退去，不如試着大戰一場。

敗了，無非就是接受懲罰；可若是勝了，他們就算是立下大功，不僅不會被懲罰，還會得到獎賞，何樂而不為呢？

「你們覺得如何？」賀德倫並沒有立即做決定，而是看向朱漢賓和戴思遠二人。

朱漢賓依然不贊成，「這樣太冒險了，我們完全可以退而求其次，確保相州、衛州和澶州安全即可，沒必要去冒險。

你們想過沒有，若是敗了，我們大梁就會徹底失去河朔。我們現在還有不少兵力，退至衛州、相州，可以據城而守，唐軍想要攻破並不容易。

等以後時機到了，完全可以以剩下的三州為跳板，反攻河朔地區。」

他說的的確有一部分是發自真心，因為如今局勢不適合冒險。當然，他也有私心，如今情形，他不想打了。即便是加上王檀的四萬軍隊，他依然不認為自己這邊有勝算。

也不想想王檀手中的軍隊是哪裏來的。

王檀手中的軍隊是禁軍，雖說今年禁軍擴編，但大多都是新兵。即便是之前一兩年招募的士兵在打仗上也不咋地。

梁軍最精銳的精銳在柏鄉一戰，折損近半。

接下來因為朱友珪和朱友貞二人爭奪皇位，僅剩的禁軍精銳也基本被打沒了。相當於如今的禁軍都是最近一兩年才組建的，這樣的軍隊，再多也沒用。

這也是為什麼之前楊師厚不把朝廷放在眼裏的原因。

朱友貞雖然成功稱帝，並把朱友珪趕到長安，但手中軍隊並不能打仗。

此時的梁軍，最能打的反而是魏博、天平、平盧幾鎮的軍隊。

如今魏博軍隊叛變，平盧、天平等聯軍被唐軍擊敗，若是加上衛州、相州和澶州等地的軍隊，可能還有八九萬、甚至十萬人。

看似多，可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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