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餓了將近一天,陸燼朝沒什麼胃口,只是勉強吃了一些,到不餓的程度。

窗外天色陰沉得不像是下午,陸燼朝收拾完客廳,去看了眼主卧里的少年,他還在昏迷之中,沒有丁點要醒來的徵兆。

簡單洗了個澡,陸燼朝終於躺倒了床上,他從小都是一個很容易被情緒影響的人,低落或者高昂情緒會直接反映在生理層面,導致一連數天的失眠或者厭食,一般來說,只有能夠感受到其他人情緒的嚮導才會有這樣的高度敏感。

但陸燼朝不是嚮導。

拉上窗帘,閉上雙眼,耳邊只剩下窗外的雨聲,白噪音對隔壁的少年哨兵來說是最好的保護,同樣也讓陸燼朝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

他早就接受了父親去世的事實,從還小的時候,陸燼朝就知道年邁的父母註定無法陪伴他太長時間,所以他放棄了在首都星深造的機會,不顧所有人反對回到南天星,儘可能地陪伴他們。

但身體還是相當不舒服,陸燼朝一時間無法辨認究竟什麼原因,他不太能使得上力氣,呼吸也有點發燙,也許是這幾天身心俱疲缺乏休息,出現了發燒的前兆?

陸燼朝從床頭櫃拿出體溫計,在額頭上按了下,溫度顯示正常,所謂呼吸發燙只是他的錯覺。

他呼出口氣,以防萬一還是吃了感冒藥,重新躺回去。

藥效上頭,很快昏昏欲睡。

昏沉之中,手指彷彿被一條細細的絲線觸碰,它牽動着指尖,做出輕不可察的顫動。

隨着意識的模糊,更多的線出現,絲絲縷縷地將他纏繞,看不見另一端連接自何方,只能隱約感覺到從遠處傳來的震動。

熱度從身體深處冒出,最開始只是一個細胞,逐漸感染著周圍,引燃更多部位。

好熱,想要……

一片混沌之中,陸燼朝聽到海浪的聲音,還有極遠處的鳥類的鳴叫,彷彿幻覺。

不知過了多久,陸燼朝終於醒來,渾身是汗。

他抬起手,沒有將他糾纏的透明絲線,也沒有海面和鳥,窗外一片漆黑,床頭的電子錶顯示此時正是凌晨三點半。

明明睡了一覺,疲憊卻沒能得到緩解,反而更累了。

陸燼朝再度拿過體溫計,36.5度,但他真的感覺身體內部彷彿有什麼微小的存在正在燃燒,難以察覺地將火焰傳遞到更多的地方。

他躺了一會兒,卻再也睡不着了。陸燼朝爬起來去到隔壁主卧,少年還保持着他上一次來看時的姿勢,隨着哨兵的燃血接近尾聲,高熱差不多徹底降下來了,想必不久后就會醒來。

陸燼朝檢查放在卧室角落裏的阻隔石,哨兵的精神波動會被嚮導感知到,一個強大的嚮導甚至能夠輕鬆找出一整個城市中存在的所有哨兵。

而少年如此狼狽地出現在岸邊,在瀕死時也執拗重複著不去醫院,必定不想被其他人發現,陸燼朝只能盡自己所能,屏蔽掉他的精神波動。

他所在的中心醫院作為整個南天星最大的醫院,有專門為哨兵和嚮導開設的科室,受傷的哨兵極度容易精神暴走,為了防止他們影響到其他哨兵和普通人,哨兵嚮導科室中都放置著許多阻隔石,用來屏蔽精神波動。

陸燼朝從醫院拿來了一些阻隔石,將整個主卧圍了起來,儘可能的保護他。

少年雙目緊閉,胸膛隨着呼吸平穩起伏,曾經被陸燼朝多次撫平的眉頭又在不知不覺中皺起來了。

十幾個小時過去,在燃血的作用下,他的容貌再度發生了變化,輪廓定型,已經徹底不像剛開始被撿回來的樣子,可能就連最親近的人站在面前,都不會認出少年究竟是誰。

陸燼朝坐在床邊,藉著窗外微弱的路燈光線打量著少年。

眼前的人足有一米八五,十幾天來只靠營養液吊命身材竟然沒有走形,他在擦身之時不可避免地接觸過哨兵身體,直觀感受到對方究竟有多麼強壯,手臂和軀體的肌肉絕非一朝能夠練成,讓年輕的身體散發出屬於成年人的韻味,過分優越的下頜線和五官更是混合著屬於男孩和男人的美感。

這樣出挑的模樣,無論在哪裏都會是焦點,更何況是個經歷過燃血的強大哨兵。

過強代謝產生的汗水讓哨兵身上黏黏糊糊的,又到了該擦身的時候。

陸燼朝拿着熱水浸過毛巾,將被子掀開一角,從脖頸開始擦拭哨兵汗津津的身體,熱毛巾一路移動到胸腹,在皮膚上留下一層淺淺的水光。

哨兵被強化過的觸覺敏感到穿着粗糙衣料都會疼痛的地步,陸燼朝儘可能地放輕動作,質地柔軟的毛巾順着肩膀線條向下劃過手臂,貼合著線條,從大臂一路到手腕內側。

陸燼朝垂着眼,睫毛在臉頰灑下一片陰影,難言的溫柔自沉默中流露出。他將哨兵蜷起的手掌掰開,擦拭他掌心和每一根手指。

突然間,被握住的手指好像動了下。

陸燼朝沒放在心上,昏迷過程中的輕微抽動再正常不過,雖然哨兵處在無意識的狀態,身體還是會對外界的刺激做出一定反應。

但接下來,哨兵整個右手緩慢地握拳,試圖從陸燼朝手中抽走,同時他聽到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陸燼朝訝然地抬起頭,少年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正眉頭緊皺,他呼吸粗重,似乎正努力在疼痛中平復呼吸。

陸燼朝趕忙直起身,不忘把哨兵手臂放進被子,他低頭望着眼神些許失焦的少年,輕聲問道:「感覺還好嗎?」

年輕的哨兵用力閉了下眼睛,重新睜開時眼中已然恢復了清明,他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陸燼朝立刻拿過床頭柜上的水杯,保溫杯里的水還是溫熱的,他將吸管放進去,送到哨兵唇邊。

哨兵咬住吸管,緩慢地吸了兩口,溫水在他口中留存了一會兒,潤濕口腔中的每一寸,才隨着喉結的上下滾動,被緩慢地咽下。

「慢一點,不用着急,你現在在我家裏,還算安全。」

哨兵咽下最後一口水,藉著窗帘縫隙里透出的微弱燈光,看清了眼前人的樣子。

這是個年輕的男人,眉眼溫和,縱然極力掩飾,臉部些微的浮腫和眼底的烏青也暴露了他現在非常疲憊。

「謝謝。」林嘯鳴嗓音沙啞到都認不住自己的聲音,他的頭還是很疼,前世的記憶和大量感官信息充斥在腦海,而他的精神圖景一片荒蕪,根本無法處理那麼多的信息。

好在燃血已經結束,作為黑暗哨兵他很難陷入狂躁,這些痛苦只要忍耐過去,就不會演變成更加糟糕的情況。

「我叫陸燼朝,是個醫生,12號早上在河邊發現了你,那時候你讓我不要送你去醫院,我就把你帶到了我家裏。」

陸燼朝頓了頓:「你的燃血持續了兩周,我不知道你身上發生過什麼,但是你可以放心,在這段時間裏,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林嘯鳴勉強點了下頭,他竭力忽視着渾身上下的疼痛,嘶聲道:「我叫林嘯鳴,呼嘯的嘯,鳴叫的鳴。」

林嘯鳴。陸燼朝將這三個字在舌尖過了一遍,很有氣勢的名字。

陸燼朝察覺到哨兵正在忍耐著不適,沒再多問:「你可以先不用說話,好好休息,待會兒我會給你服用營養液,等到你狀態稍微好一點,我們再說更多的事情。」

他直起身,仔細地將窗帘露出的縫隙扯上,確保窗外的淅瀝雨聲能夠作為白噪音保護林嘯鳴,才悄聲離開卧室。

房門關上的輕微聲響被放大,林嘯鳴能夠清楚聽到陸燼朝遠去的腳步聲,他先是在客廳停留了一會兒,再去到了隔壁的房間,之後腳步消失了,應該是上了床。

林嘯鳴閉上眼睛,燃血昏迷的這十幾天裏,他的精神圖景徹底崩塌,成為一片荒蕪之地,屬於前世的記憶紛亂灑在各處。

前一世他走投無路之下,匆忙藏在洞穴里,在第二天就被追兵發現,之後是多年來作為棋子的命運,想要拚命掙脫名為權勢的網,被出賣時的震驚和寒意,灼熱中將他吞沒的死亡……所有的事情他都清楚記得。

而現在,他被一個普通人撿回了家。

從他在這張陌生床上醒來的時刻,命運就已然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人生重啟回到二十年前,他來到了十八歲,一切還未發生的時候。

林嘯鳴深吸口氣,被子下的手緊緊握拳,既然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他必定……不會再次重複前世的悲劇。

曾經他作為數百年來唯一的黑暗哨兵,以為擁有的強大力量足以保護自己,卻仍然死在了政斗之中。

而現在,他徹底明白,真正值得他去拼搏、去緊緊握在手中的,除卻無與倫比的力量,還有那足夠支配一切的權力!

前世瑪嘉莉踩着他和無數人的屍骨爬上了最高的位置,這一次,他必定會做那個笑到最後的人!

林嘯鳴重新睜開雙眼,蜷縮在房間角落裏的雪豹自黑暗中走出,悄無聲息地跳上了床。

小雪豹低下頭,蹭了蹭林嘯鳴側臉,從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林嘯鳴抬起手,給予精神體撫摸,夜色沉沉,似乎有一道身影從窗外飛過,轉眼消失在雨幕中。

現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儘快從燃血帶來的虛弱中恢復過來,雖然一直處在無意識的昏迷中,林嘯鳴也能從如今的身體狀態里,感覺出陸燼朝這段時間將他照顧得非常好。

很慶幸將他撿回來的人是個醫生。

腦海中屬於前世的回憶一點點清晰:十八歲那天,他乘坐膠囊飛船從聖所逃離,迫降在南天星的樹林,強撐著爬進洞穴,最終在燃血中倒地;

醒來時已經被追兵帶上空艦,之後他歷經磨難,成為艾爾索普家族的一員,一步步被培養成震驚整個中央星域的黑暗哨兵;

十多年中,他以一己之力牽制住整個格勒尼蘇,成為情報局的眼中釘,和縱橫第五星域的星盜頭子穆爾周旋,幫助艾爾普索家族制衡首相,拒絕了第一夫人瑪嘉莉塞來的無數嚮導,也由此完全脫離了「塔」的掌控。

林嘯鳴知道,這是瑪嘉莉對他下手的真正原因,一個不需要嚮導的黑暗哨兵,對於「塔」來說無異於一顆定時炸.彈。

世人都覺得在五感和體能上佔據巔峰的哨兵是世界的主宰,但實際上,身體孱弱卻能夠安撫哨兵的嚮導,才是幕後的偶師。

至始至終,他踏入的,都是個走錯一步就足以粉身碎骨的局。

好在他重生在了最關鍵的十八歲,故事才剛剛開始,一切還都有迴旋的餘地。

林嘯鳴長長地呼出口氣,剛從燃血中蘇醒,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相當虛弱,不一會兒就感到無可抑制的疲憊。

溫暖的卧室里沒有追兵,沒有陰謀,沒有無處不在的監視,只有陸燼朝身上遺留下來的味道,很淡的白菊香味。

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完全放鬆,竟然是在一間陌生的卧室里,現在他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林嘯鳴整理好思緒,在雨聲織就的白噪音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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嚮導他真的只想躺[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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