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眼是銀制鏤空香球。
魏琉璃腦殼脹痛,自醒來小半個時辰之後,她一直在發獃,直至到了這一刻還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荒涼夢。
丫鬟琴書走上前,手裏端著剛剛出爐的湯藥,嘴裏絮絮叨叨,「虧得小姐還是大姑娘的嫡親妹妹,怎能勸說小姐安心嫁去漠北呢?!小姐從小嬌生慣養,是京城第一美人,聽說那永寧侯粗獷無禮,殺人不眨眼,人稱鬼面郎君,小姐如何能嫁給那樣的男子!」
「奴婢還聽說永寧侯虎背熊腰,目若銅鈴,可令小兒啼哭!」
魏琉璃眸光淡淡。
她上輩子沒有見過陸靖庭之前,也曾一度相信傳謠。
但事實上,陸靖庭容貌俊朗、龍章鳳姿,是世間少見的美男子。只不過……她曾經對他的的偏見太深……
偏見、執念,當真誤人。
魏琉璃知道這個時候,聖上已經下了賜婚的聖旨。
上輩子,她一心心繫太子表哥,早就憧憬著與太子有情人終成眷屬,豈會甘心嫁給一個從未謀面的大齡將軍?!
是了,上一世她以跳河自盡相威脅,也沒能撼動這場賜婚。
長姐聽聞消息,從夫家趕回,苦口婆心的勸說她。
魏琉璃上輩子被情情愛愛沖昏了頭腦,以為長姐是父親叫來的說客。
長姐甚至指出了太子的心機,還羅列了陸靖庭的英雄事迹,但彼時的魏琉璃才十五,經歷的人世太短,旁人規勸的話起不到任何作用。
還因此與長姐鬧了罅隙。
後來,她被蕭珏囚禁未央宮,也就只有長姐過來看望她。
魏琉璃坐起身來,那雙漂亮的含情眼,眸光乍冷,「放肆!長姐豈是你一個下人能置喙的?!主子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多嘴?!」
琴書一愣,端著湯藥的手猛然僵住。
她還是第一次被小姐訓斥。
總覺得小姐落水醒來后,人好像不太一樣了。
魏琉璃是京城第一美人,容貌自是無可挑剔,因着母親早逝,她從小懂事,性情溫和,鮮少如此動怒。
琴書愣是被嚇到了,「小姐,是奴婢僭越了。」
魏琉璃神色極淡,「湯藥擱下吧,把木棉給我叫過來。」
聞言,琴書又是一愣,「小姐,木棉粗手粗腳,不懂近身.伺.候.人,她眼下在後廚做事呢。」
魏琉璃那雙清澈的眼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琴書,「怎麼?我做事,還需要你來指點?」
琴書低下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小姐像是看出了什麼。
「是,奴婢這就去把木棉領來。」
琴書是貴妾柳姨娘的人。
可恨魏琉璃上輩子識人不殊,被琴書、柳姨娘、魏錦瑟幾人哄得團團轉。
木棉是長姐出嫁之前,給她留下的人。
長姐不會害她。
但因着木棉性子木訥,又會拳腳功夫,儼然是個練家子,魏琉璃嫌她粗手粗腳,就隨便打發了。
琴書退出了屋子。
魏琉璃捏緊了一抹衣角。
她又重活了?回到了即將嫁給陸靖庭之時?
莫不是老天願意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鼻頭突然酸澀,她現在有些迫不及待去見到那個馳騁漠北的,她的將軍。
不多時,琴書領着木棉過來。
相較之同齡的女子,木棉稍顯高大,她五官秀氣,唯一不同的是,她腦子有些痴傻,但對自己卻甚是忠心。
「小姐!」木棉一看見魏琉璃就笑眯了眼,「木棉又回來了!」
魏琉璃忍住心頭酸楚,「回來就好,從今晚開始,你要寸步不離跟在我身邊,可聽見了?」
木棉雙眼亮晶晶的,連連點頭,「木棉喜歡小姐,想一直呆在小姐身邊!」
琴書更加詫異了,她捏緊了手帕,「小姐,木棉她粗手粗手,只怕不會.伺.候.人。」
「夠了!」魏琉璃打斷了琴書的話,「去取一些乾淨的衣物過來,從今晚開始,木棉是我的貼身丫頭,而你……本小姐自有打算!」
琴書面色大變。
她是一等大丫鬟,日後搞不好還可以藉著小姐的東風,飛上枝頭當鳳凰。
琴書哭着跪下,「小姐,是不是奴婢做錯了什麼?您要這樣對待奴婢?」
魏琉璃忽的輕笑一聲,稍顯蒼白的臉,露出一抹凄楚的美,她對木棉吩咐說,「木棉,你去搜琴書的屋子,把值錢的東西都拿過來。」
魏琉璃話音剛落,琴書倏然跪趴在了地上。
魏琉璃冷笑,「現在知道怕了?你這個吃裏扒外的奴才!明明是我的人,這些年明裏暗裏從我這裏得了多少好處,結果你還聽從柳姨娘的話。你大可以去求着柳姨娘收留你。」
琴書知道事情敗露了,她哭着求饒。
木棉很快抱着一大堆首飾珠寶過來,笑得合不攏嘴,「小姐,你快瞧,好些銀錢呢。」
魏琉璃也沖着她笑了笑,「木棉,這些都是你的了。」
木棉也不知道客氣,她的心智像個孩子,與旁人不太一樣。
魏琉璃又交代,「木棉,把琴書綁起來,本小姐今晚還有一樁事要做。」
木棉立刻照辦,她天生力大,尋常男子都不是她的對手。
琴書被拖到了外面,木棉起了懷心思,還打了她一頓,罵罵咧咧,「壞人!你讓小姐不高興,我就打死你!」
魏琉璃收拾了琴書之後,又讓趙嬤嬤去給外祖母那邊傳了話,「嬤嬤,你去告訴祖母,我願意嫁去漠北,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
檀香苑。
柳姨娘那邊很快就聽說了消息,魏錦瑟也在,「姨娘,二姐她這是發什麼瘋?她一直心悅太子表哥,怎麼突然又願意嫁去漠北了?女兒心裏不太踏實。」
魏琉璃是嫡女,又因才情出眾,被譽為京城第一美人。
即便柳氏出身高門,但也只是一個貴妾,魏錦瑟只能是庶女,她一直在暗暗戳戳與魏琉璃相比。
柳氏狐疑,「琉璃是怎麼知道,琴書是我的人?」
魏錦瑟露出一抹狠色,「不管二姐願不願意出嫁,這次是皇上賜婚,她逃也逃不了!她與太子表哥再無可能了!況且,她這次名聲全毀了,就是嫁去了漠北,也不會有好下場。」
太子蕭珏年富力強,容貌端方,眼下又未曾娶妻,多少高門貴女都眼巴巴的看着。
柳氏輕笑,「魏家一定會有一個姑娘嫁去東宮,你長姐已經出閣,現在琉璃也被賜婚,眼下魏家就只剩下我兒與三房的兩位姑娘了,你父親那麼疼你,去東宮的名額,非我兒莫屬了!」
柳氏也是庶女出身,即便是高門之女,還不是為妾。
她的女兒也是庶女。
她很不甘心!
所以,她一直將魏琉璃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這一次,她原本安排了人去毀魏琉璃的名聲,誰知道,皇上還下了賜婚聖旨,真正是老天爺都在幫她!
「姨娘!老夫人那邊讓你速速過去一趟,表公子他被抓了,現在正被押在老夫人那裏呢!」小翠慌慌張張道。
表公子是柳氏娘家一位庶兄之子。
柳氏以為自己這次勝券在握,從容起身,「好,我這就去。」
*
太安堂。
魏老太太坐在上首,面色不甚好看。
魏啟元坐在一側,鷹眸銳利,渾身上下都是當權者的威嚴氣息。
另外,三房一家子也都到齊了。
魏啟元低喝一聲,「琉璃,你為了不嫁去漠北,竟與人私奔,被抓住后又跳河自盡,你還要鬧到什麼境地才滿意?!非要丟盡我魏家的顏面,你才滿意么?!」
此時,柳氏母女也過來了,聞此言,母女兩人內心一陣雀躍。
魏琉璃見人都來齊,她笑了笑,「祖母,父親,我不曾與人.私.奔,我之所以跳河,是為了以死明志。但是現在我想通了,也不再固執,只不過,今晚我必須要澄清一件事。」
魏琉璃是在老太太膝下養大的。
她老人家也不願意相信魏琉璃是那種輕浮不自重的女子。
魏太太,「那你倒是說說看,事情是怎麼回事?」
魏琉璃頷首,那雙水眸晶亮靈氣,端的是京城第一美人的風采,「我魏琉璃好歹也是魏家嫡女,豈會與一個不學無術、走馬觀鷹的庶子私.奔?柳公子,你口口聲聲說的愛慘了我,願意為了我去死是么?」
柳東手裏有所謂的偷.情書信。
那些書信也的確是魏琉璃的手筆。
魏琉璃知道,這些都是琴書偷拿出去的。
她現在也不去解釋什麼,偏要反其道而行。
柳東被美人一笑,晃花了眼,「對、對……我願意為了你去死!」
換做上輩子,聽了這話,魏琉璃定然會惱羞成怒,彷彿被這種男子惦記,也是一樁令人噁心的事。
但是此刻,她不怒反笑,對木棉道:「木棉,拿匕首來。」
木棉照做,遞了一把匕首過來,「小姐,給您。」
魏琉璃接過匕首,走到了跪着的柳東面前,「那你倒是死一下證明給我看。」
柳東怔然,他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柳氏,柳氏頓時僵住,為了避嫌,她移開視線,不與他對視。
魏琉璃又說,「你不是說願意為了我死么?現在機會來了,你倒是死啊。若是匕首不行,那就鶴頂紅。」
說着,魏琉璃又從袖中掏出了一隻瓷瓶。
這下,柳東真的慌了。
魏琉璃輕笑,「大家都看看,這就是所謂的願意為了我去死。看來柳公子最是喜歡說謊話,那麼私.奔一事,是不是也是柳東胡扯出來的呢?」
魏老太太忽然怒了,「把話說清楚!否則我老太婆今日饒不了你!」
柳東貪生怕死,惹了一屁股外債,「不是!魏姑娘早就答應與我.私.奔.了,也早就與我互定終身,我有書信作證!」
提及書信,魏琉璃低喝,「來人,把琴書給我帶過來!」
琴書已經被狠狠揍過,已是鼻青臉腫,魏琉璃還威脅她,倘若她不說實情,青樓就是她的最終去所。
魏琉璃,「祖母,父親,我院裏出了姦細,琴書受人指使,偷了我平時臨摹的詩句,又拿去給了柳公子作偽證,目的就是有人想要讓我身敗名裂、名聲掃地。不過此人着實愚鈍,她難道不知道,魏家的姑娘壞了名聲,也會連累其他魏家女么?」
說着,魏琉璃看向了柳氏。
柳氏假裝鎮定,實則內心已經兵荒馬亂。
魏琉璃又說,「哦,對了,她大抵是知道,祖母和父親一定會將私.奔一事壓下去,但從今往後,只怕會將我這個嫡女徹底掃出家門。若是祖母與父親還有什麼疑惑,可以直接問琴書。」
魏老太太的眸光已經冷到了極致了。
魏啟元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聽到這裏也沒什麼不明白的了。
但家醜不可外揚。
魏啟元沉聲吩咐,指著琴書,「來人,把她拖下去,亂棍打死!」
魏啟元的目的很明確,他想要息事寧人。
柳氏不知是心慌,還是慶幸,她不明白,怎麼魏琉璃突然變得這麼厲害。
魏琉璃知道祖母與父親不會讓事情鬧大。
但她也不能白白被人污衊,「祖母、父親,柳公子試圖毀了我魏家名譽,此人心性惡毒,手段卑劣,不如……也打死了了事,即便柳家追究起來,也是他們理虧在先。」
魏琉璃此話一出,柳東再也忍不住了,對柳氏大喊,「姑母救命啊!姑母就救救!我可都是聽了你的話才這麼做到!」
頓時,柳氏如墜冰窟。
好端端的一步棋,怎麼突然之間就反轉了,柳氏面色煞白,連帶着魏錦瑟也慌神了,她立刻跪地,「祖母,父親,我姨娘豈會是那種心腸歹毒之人?一定是柳表哥蓄意陷害!二姐說得沒錯,柳表哥品行惡毒,謊話連篇!」
魏琉璃看到這裏,便不願意繼續再待下去。
下面的事,就讓祖母與父親來做好了。
外面,是琴書的慘叫聲。
魏琉璃精緻的面容,笑意淡淡,少女轉身離開時,背影纖細婀娜,說不出的孤冷清雅。
魏啟元看着女兒離開,有了一瞬間的錯覺,以為那個人還活在世上……
*
同一時間,漠北。
營帳中,眾將士齊齊跪地,「侯爺,那魏啟元手段奸佞,其女是京城第一美人,這恐怕就是一個美人計,侯爺不得不防!」
陸靖庭修長好看的手摩挲著聖旨邊緣,不以為然,嗓音平穩低沉,如雁過無痕,「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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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將軍,聽說夫人是京城第一美人,這就是個美人計啊,將軍萬不可上當!
陸靖庭:呵呵,那是自然!
(後來)
眾人:將軍吶,切記!不可中美人計!
陸靖庭:寵愛自己的媳婦,怎麼能叫中計呢?誰再瞎說,軍棍五十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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