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謝遮嘴角暗抽搐了下:「……是微臣糊塗了。」

蕭昀語氣玩味:「但朕還不能治他,因為治他就是爭那點長短,就是心中沒有丘壑,就是不愛護百姓沒有容人雅量。」

「你說這人聰明不聰明,他給朕扣了多少高帽子啊謝遮,聽人拍馬屁哪是那麼好聽的,你得按他說的做,不然天下人都知道朕小肚雞腸了。」

「……」謝遮靠精湛技藝控制好面部肌肉,附和道,「陛下聖明,此人該殺。」

「笑,給朕笑。」蕭昀睨他一眼。

謝遮抿緊唇,搖搖頭。

蕭昀扯下腰間墜玉,握在手心裏摩挲把玩著,慵懶道:「你想過沒有,他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謝遮一愣。

這人是不可能知曉陛下在逸仙樓的,可陛下問的是「說給誰聽的」。

謝遮如實道:「微臣不知。」

蕭昀意味不明一笑:「京城最大的茶樓,什麼話第二天不能傳到指定的達官顯貴的耳朵里?」

謝遮被這麼一提醒,怔了幾秒,神情驟然一變:「『所謂大國者,強而不凌弱,國乃一姓之國,百姓乃天下的百姓』……這是劉韞著作《國論》裏的話!」

他說怎麼聽着有點耳熟。

劉韞劉老先生是聞名天下的文學大家,著作等身,桃李遍天下,是當朝翰林大學士,也是這屆會試的……主考官。

比起另外幾個……更有話語權,甚至能一鎚子敲板。

為人最是剛直不阿、光明磊落、心懷天下……

千金難買劉韞眷,說的是老頭子視金錢如糞土,憎惡諂媚走後門者,多年來閉門謝客,只抬舉同道的有識之士。

「你以為他是在拍朕的馬屁?他那是在拍劉韞的馬屁,」蕭昀嘖了一聲,「這話傳到那老頭子耳朵里,他肯定拍案叫絕,大喝『此人兼濟天下,知行合一,有狀元之才』!」

蕭昀甚至還拍案傳神地學了一下。

謝遮已經驚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他瞥了一眼英明神武的聖上,又掃了底下年紀輕輕那人一眼,明明已在官場沉浮多年,深諳權謀人心,依舊沉默自羞了。

陛下那是摸爬滾打二十餘年的老油子,心都是黑的,可底下那個今年滿打滿算……也才十八。

蕭昀說:「他書倒是讀了不少,連那麼偏的一句都記着了,學問在呢。」

謝遮察言觀色,見陛下不像是在生氣,反倒像是覺得有趣,才小心翼翼地問:「陛下……如何認得這句?」

陛下平時壓根不讀書,尤其不讀又臭又長之乎者也的玩意。

蕭昀要笑不笑看他:「那老頭前幾天還在朕面前來來回回念叨這句敲打朕。」

「……」謝遮心裏咯噔了一下,心說這人有夠倒霉的。

這句話意思是,國家姓什麼會跟着皇家變,但百姓還是那批百姓,所謂流水的皇帝,鐵打的百姓是也。

所以陛下要勤政愛民,戒驕戒躁,才能使天下歸心。

蕭昀把手中玉翻過來覆過去,跟擺弄什麼人似的,他遇上有趣的事,慣常有這小動作。

「他是這屆舉子,去查查叫什麼。」

他見謝遮干杵在原地不動,還神色有異,疑惑道:「怎麼了?」

「對了,」他想起什麼,笑道,「劉韞那老頭買不買賬,你之後可記得告訴朕……謝遮?跟你說話呢!」

謝遮踟躕片刻,最後還是想着死道友不死貧道,微微尷尬道:「陛下……此人,此人微臣認識,陛下也認識。」

蕭昀一奇:「誰?」

謝遮咳了聲,低下頭:「峻州西城……謝才卿。」

蕭昀手上動作猛地一頓,臉色肉眼可見地慢慢黑了下去,好半天沒聲音。

謝遮頭皮發麻。

剛才謝才卿一進來,他就準備和陛下說,結果陛下在他之前說了句「謝才卿有他漂亮么」,那他也不敢再接那就是謝才卿啊。

謝才卿之前拒絕過陛下,現在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說陛下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結果陛下還夸人漂亮……

過了許久,蕭昀才咬着牙,懶散一笑:「朕說這一張嘴,伶牙俐齒的勁兒怎麼那麼熟悉,敢情是他啊,那是不奇怪了,之前上奏摺誇的朕天上有地下無,結果現在擱這兒信誓旦旦地說『南懷逸配』?果然巧言令色之徒不可盡信啊。」

謝遮努力憋著笑,貼心接道:「此人兩面三刀、心口不一,陛下可要治他個欺君之罪?」

「你樂,偷着樂。」蕭昀沒好氣指着他。

謝遮恭恭敬敬,面不改色。

他附和歸附和,心裏清楚得很,這事兒就是個啞巴虧,陛下壓根不能明著治謝才卿,最多叫他會試落榜滾回峻州。

「謝遮。」

「臣在。」

「都舞到朕眼皮子底下了,朕不得陪他玩玩?」蕭昀懶洋洋一笑,笑意未達眼底,「嘩眾取寵,無非求名,朕也不能不給他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他東顧西看,最後目光落到手裏的玉上。

今日微服出來,太監給配的剛好是塊白玉。

蕭昀腦中那人素衣緩帶、白白凈凈的模樣一掠而過,思忖幾秒,挑了下嘴角,將玉隨手拋給謝遮。

謝遮動作矯健接過,雙手捧著玉,湊到蕭昀跟前聽他吩咐,從包廂出來招呼屬下時,為謝才卿嘆了口氣。

得罪誰不好。

不過陛下也不像是真生氣想嚴懲他,大概是覺得他好玩兒,要逗上一逗,看他還能耍出什麼花招來。

事倒是做的挺缺德的。

……

此時一樓。

江懷楚罵完后,底下好半晌比隔壁白天的青樓還安靜。

被罵的考生面紅耳赤,汗流浹背,指著江懷楚「你」了好半天,最後在一眾考生幸災樂禍的眼光中不堪受辱,悻悻走了。

江懷楚剛要出去叫如矢,偽裝成茶客模樣的如矢已經進來了,在一樓轉了幾圈,最後走到有空位的江懷楚這桌:「這裏有人嗎?」

「閣下自便。」江懷楚溫和說。

周圍並未注意到如矢,如矢坐下后,江懷楚呷了一口茶,低聲道:「去找個人跟着剛才那個考生。」

「做了他?」如矢面無表情,眼神冷酷。

江懷楚:「……不是,盯到殿試后就行。」

他一向不愛與人起衝突,一旦結仇,也絕不會給人任何反咬他一口的機會。

「這時候進來……是有什麼事么?」江懷楚蹙眉道。

如矢低聲說:「蕭昀一個多時辰前出宮了。」

太妃神色一緊,忙看了過來。

江懷楚眉間輕蹙:「怎麼現在才有消息?」

「蕭昀身邊有長翎衛密護,眼線不敢跟太近,跟丟了,」如矢撿重要的說,「只知道人現在在京城內,還沒回去,具體在哪兒不知道。」

太妃果斷道:「那還是算了。」

她看向江懷楚,解釋道:「蕭昀微服出來挺頻繁的,去過的地方也多,不好找,時間也趕不上,最近快會試了,長翎衛在京城各處暗中留意各方動向,我們找的動靜太大容易暴露。」

江懷楚點頭。

他也沒做任何準備。

第一次見還是從長計議好,太妃教過他,這種事第一印象極其重要,就算太妃不教他,第一次見重要的人,他也得準備好合適的衣袍,想好大致要說什麼話、做什麼事,考慮到可能的意外,預備幾個其他打算。

最好事先腦中過幾遍,處理好每個細節,將失敗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江懷楚淡聲道:「不急這一——」

如矢瞳孔一縮。

背後有人從樓梯上下來,輕拍了下江懷楚的肩。

如矢暗中摸向袖中藏着的匕首。

江懷楚不動聲色回頭,含着三分淡笑:「閣下有事么?」

那人亦是家僕模樣,面龐十分清秀,二十餘歲的樣子,他左手揣在右邊袖子裏,右邊袖子裏像是藏了什麼東西,鼓鼓囊囊的。

那人輕聲道:「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江懷楚適時一怔,溫言道:「好。」

太妃和如矢眼神微微警惕。

那人將江懷楚叫到僻靜無人處,從袖中掏出一個精緻的朱紅錦盒,恭敬地雙手奉上:「我家老爺有一物相贈。」

江懷楚微微蹙起眉頭,並未伸手去接:「無功不受祿。」

不準備收的東西他一向碰都不碰,碰了容易多生事端。

那人笑道:「公子莫要誤會,公子方才一番言論,我家老爺很是賞識,特以此物相送,並非想要以錢財收買公子,老爺說千金易得,知音難求,公子切莫拘泥於此,他送此物,只祝公子平步青雲,日後朝堂相見,把酒言歡,共訴平生快意。」

朝中人?

在南鄀這種一語相投便慷慨贈物的事也並不少見,尤其他現在衣着寒酸,一副家貧無靠的模樣。

但江懷楚打定主意不在北寧收任何陌生人的東西,無論說的多好聽都不收,畢竟在異國他鄉,他擔不起任何多餘且沒必要的風險。

這事本就在意料之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退了一步,面帶歉意,誠懇道:「才卿受之有愧,若僥倖中舉,日後自當登門謝罪。」

那人顯然未料到他會如此堅定地拒絕,不為錢財所動就算了,甚至對結交權貴也不感興趣,眉間染上着急,道:「公子不先看看?」

他沒等江懷楚應允,已先一步打開了錦盒。

江懷楚勉強看了一眼,無動於衷。

又看了一眼,向來淡然自若的神情驟然被鋪天蓋地的僵硬之色取代。

蕭昀的東西,他人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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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敵國皇帝后我懷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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