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謝才卿在逸仙樓的一句「南懷逸配」只經過一兩晚的發酵就在考生和半個坊間傳遍了,好事者很快將謝才卿的底細扒了個乾淨。

大寧昌盛,百姓安居,飽暖思八卦,謝才卿十五歲中舉卻棄考會試的「光榮」事迹和無人可與之比擬的相貌,讓他一時在京城聲名鵲起,茶樓酒館間,不少人嘴裏頻繁冒出這個名字。

茶樓里,一個衣衫破落的書生將五文銅錢拍到桌上:「我壓謝才卿,十五歲中解元的是不是沒有,但是知州大人解腰帶的,大寧幾百年就他一個!那可是錢郝正,一點作假的可能都沒有!」

「那又怎麼樣?真論功底紮實他比得過張寧翰嗎?不是都扒出來他父母雙亡連私塾都沒讀過么,他有名師指點么?有作品么?張寧翰有!」壓張寧翰的諷道。

書生惱道:「他才十八歲,張寧翰都二十三了!」

「是十八歲,但你當他是十八歲的南鄀端王啊,人家那才是真才冠天下,他是比張寧翰生得好,但科舉又不是選秀,你當聖上選妃呢。」

「是啊,謝才卿太小了,再學幾年差不多,而且他沒家底就算了,連個靠山都沒。」

書生爭得臉紅脖子粗:「不還有幾天么,拜到哪個大人門下,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壓緣祁張氏子張寧翰的一群人都笑了,鄙夷地看着對面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寒門書生:「張公子都說了,這次狀元非他莫屬,醒醒吧,別將自己那點狀元及第的白日夢寄托在謝才卿身上了,你知不知道張寧翰背後是誰?謝才卿找靠山……」

那人陰陽怪氣道,「他得找到指揮使大人府上,才有可能比張寧翰靠山還大吧?」

周圍一陣大笑。

「你!」書生氣得漲紅了臉。

連邊遠地方官都知曉,長翎衛指揮使謝遮是聖上身邊唯一屹立不倒多年的寵臣,常年閉門謝客,不結黨,不積攢門生,甚至不交友,不和任何人私下往來,從不參與朝堂爭鬥,只一門心思效忠聖上。

他是當朝最有名的孤臣,雖然只是二品,但一品在路上遇見他的車駕,都要趕緊招呼馬夫避讓,見了面也都親近地打招呼,唯恐得罪他。

這人說要謝才卿投靠指揮使大人,無疑是赤/裸/裸的嘲笑。

兩邊剛要繼續吵,一人「咚咚咚」爬上樓,扒著樓梯把手,表情浮誇神秘:「謝才卿去拜訪指揮使了!!」

吵鬧的茶樓有一秒沉寂。

下一秒哄堂大笑震得茶樓都震上三震。

「居然被你說准了哈哈哈哈哈!」

「果然峻州過來的天真吶,連指揮使性子都沒摸清,居然就敢去拜訪了,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我得給張公子報個信討個賞去!」

……

謝才卿去拜訪指揮使了。

這個消息比他前日在茶樓里說「南懷逸配」還轟動。

不少看熱鬧的都圍到了指揮使府邸附近。

如矢替江懷楚抱着東西,立在他身後,感受到周圍略有些怪異的注視,皺着眉,沉聲道:「要不要我找人做了他們?」

江懷楚:「……」

江懷楚回頭看着身後高大緘默、一臉認真詢問的男人,溫聲道:「不用,待會兒如果我進去了,你就先回去。」

如矢眉頭皺得更緊:「公子一個人我不放心。」

眼線那邊來消息,蕭昀下了朝就去謝遮府上了,這會兒就在裏面,小王爺昨天剛得罪了蕭昀,他不可能放心他一個人進去。

「放心,他要是真想要我的命,就不會送我玉這麼麻煩了,」江懷楚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微微一笑,「而且我今日是來拜會指揮使的,又不是來面聖的,他不是自討沒趣的人,那種身份,不會見我的。」

如矢沉默了一小會兒,勉強點頭。

門房已經將拜帖送進去了,等待的當口,如矢斟酌片刻,仍是低聲道:「公子若實在見不到謝遮,大寧有不少權貴受過彌羅恩惠,也有不少把柄在我們手上,我昨夜都整理好了,公子將少主令牌給我,我私下去找他們,他們肯定願意幫您一把,不願也得願……」

「再等等。」江懷楚打斷他。

多一個人知道多一份麻煩,多一份風險。

能靠謝才卿解決的,他不會想讓江懷楚去解決。

如矢面有遲疑之色。

指揮使不見客的慣例多年來從未打破,兩天前江懷楚提出要去拜會謝遮時,他已經將謝遮的情況說明白了,但江懷楚依然堅持要去,他說那他去準備一份厚禮,江懷楚也否了。

江懷楚今日除了一把他故意挑斷的破琴以外什麼也沒帶。

他就這樣來拜會大寧從二品皇帝親信寵臣長翎衛指揮使大人了……

如矢將不合時宜的話咽了回去。

江懷楚立在緊閉的大門前,春風輕吹,素衣翩躚。

……

同一時間,謝遮府上。

謝遮掌心抵著額角,另一隻手捏著一粒黑子,懸在半空,好半天未落下,神色沉吟。

蕭昀等得稍顯不耐,從一邊小廝端著的托盤裏抓了塊如意糕,吃了一口,見他仍沒下下來:「磨磨磨,再磨棋子都要給你磨沒了,你再磨蹭朕都要吃飽了。」

「……」謝遮停止了摩挲棋子的下意識動作,只得找了個還算不錯但不是特別滿意的地方下了下來。

蕭昀隨手從棋盅里抓了顆白子,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下了下來。

謝遮的眉頭瞬間蹙了起來,又抓起了棋子,下意識重複之前的動作。

「……」蕭昀哭笑不得,「你又不是輸了要賠朕錢,隨心所欲點不好么?你是落子無悔了,落子前把落子后的悔全在心裏先悔了一遍是吧?」

「……」謝遮面有赧色,「微臣又不是在和陛下射箭打獵,下棋本來就是慢的,沉浸其中思考的過程才是最有趣的。」

「你還嫌棄朕毀你興緻了?」

「微臣不敢。」話是這麼說,還是悄悄嘆了口氣。

陛下學什麼都快,做什麼也快,思如疾風,動若雷霆,雖然不太喜歡慢悠悠的下棋,但沒奈何棋藝實在精湛。

他弈棋像打仗,衝鋒陷陣拼搏廝殺錯有錯著毫無悔意,快得簡直不像在下棋。

他要是自己這麼下就算了,他還喜歡催催催催催。

催的他焦慮難當,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他不催的時候,也是要麼吃點東西,要麼站起來左右踱步,沒一刻是閑着的,讓他一個人坐在那裏完全沒辦法定心。

皇帝甚至能邊聽太監念奏摺邊跟他下棋,前一秒在和他聊,后一秒忽然和太監來句「那個誰誰誰叫他直接給朕滾蛋」,搞得他滿腦子也都是「那個誰誰誰叫他直接給朕滾蛋」。

偏偏皇帝還能不落下風。

……果然成大事者必定天賦異稟。

謝遮心情複雜,剛要下,門房輕手輕腳進來,皇帝在,他不敢抬頭,恭敬地立在門口,等候問詢。

「有事么?」謝遮幾乎立刻、迫不及待地就問了。

蕭昀沒好氣道:「就這麼不想和朕下棋?」

「……」謝遮面不改色地看着門房,「說吧。」

蕭昀也擺擺手。

門房這才低頭垂眼走到棋桌前,向謝遮奉上拜帖:「峻州西城謝才卿在外面求見。」

蕭昀抓棋子的動作猛地一頓,愕然道:「他居然來拜見你?初出茅廬勇氣可嘉啊。」

他嘖了一聲,極罕見地露出了興味十足的神情。

什麼大風大浪都經歷過後,能讓他覺得稀奇的事越來越少了,這種趣事可遇不可求。

謝遮也愣了下,這個名字這幾天出現得實在有些頻繁,不得不說能被人記住也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本事,連昨日事今日忘的陛下都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是他。

蕭昀似笑非笑:「胃口倒是挺大啊,看上指揮使了,就得看他有沒有這本事了。」

謝遮是知道他的,皇帝從不看輕人,也不討厭人貪得無厭,就恨人眼高手低,沒本事還野心大。

他悄然看向坐在對面的蕭昀。

蕭昀懶洋洋道:「你就當朕不在,該怎麼辦怎麼辦,他要真進來了,朕紆尊給他騰地兒。」

「……微臣遵命。」

謝遮從門房手裏接過拜帖。

門房貼心道:「小的檢查過了,沒藏任何東西。」

之前上拜帖的基本都會在拜帖頁與頁間藏許多薄薄的片狀金銀。

謝遮替謝才卿暗鬆了口氣,他要是公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行賄,這就是把刀親手遞到皇帝手裏了。

謝遮將拜帖交還給門房,淡聲道:「你跟他說本官從不見客,不是針對他一人,讓他回去吧,禮也拿回去。」

門房面色微微尷尬,立在原地不動。

謝遮詫異看他:「怎麼了?」

門房咳了聲:「……他沒備禮。」

連在旁邊開始批奏摺的蕭昀都震驚地抬起頭。

謝遮震驚地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那他來拜會本官?!他空手來的?」

這話說出口,他才後知後覺有點不對味,倒像是他問謝才卿要東西似的。

只是往日旁人來拜見他,都是帶着少說千兩的厚禮的。

謝才卿這個時候找上門,明顯是賄賂他代為辦事,居然空着手來了。

門房道:「他讓小的給您帶話,說……」

見陛下饒有興緻地看過來,門房緊張道:「他說錢對旁人而言舉足輕重,對大人您卻好比破銅爛鐵,大人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沒用過,他為何要帶着您壓根不需要也並不喜歡的東西上門,來浪費大人寶貴的時間接見?」

謝遮一怔。

這說法實在新奇精準,道出了他多年所厭之處。

他這個位置,只要想要,銀子如水進,犯不着拿人家那點他壓根看不上的手短,耗費時間心力為人辦事,還失了名聲和聖心。

「那他帶什麼我需要的好東西了?」謝遮翹了下嘴角,矜持道。

門房沉默片刻,才表情無比僵硬道:「他什麼也沒帶,他還有求與您,他……他說他的琴壞了,想、想請您幫忙修……修一下。」

剛低下頭的蕭昀又震驚地抬起了頭。

謝遮琴棋書畫皆通,性子慢,沉穩喜靜,平時就喜歡侍弄這些,修琴是一把好手。

但也沒人敢叫他修琴。

「……」向來不露圭角的謝遮也有點綳不住,深吸一口氣,幾乎從牙縫裏擠著字,「他在搞什麼?」

「他說是他求您修琴,您愛拂小輩絲毫不取出手相助,百姓嘆服,不是他賄賂您您代為辦事,所以您無需顧忌人言,他不是客,所以大人也不算破了閉門謝客的例。」

謝遮神色微變。

他閉門謝客,絕非孤僻清高,只是舍了所有人的依附,才能得到一個人的信任。

他能多年屹立不倒,就是因為他看清了爭鬥毫無意義,皇帝才是一切的施予者和剝奪者,他只要哄好皇帝,他就可以平步青雲。

皇帝是天下最孤獨的孤家寡人,只會信任重用和他一樣舉目無依的孤臣,而不是結黨營私、擴大已勢的野心家。

他不是不爭,他是以退為進。

蕭昀臉上也閃過一絲意外。

謝才卿這倒是完完全全為謝遮考慮了。

謝遮也沒想到區區一個峻州十八歲書生,居然能勘破其中奧秘,為他考慮掃了他見客的障礙,神色緩和了不少,依舊沒好氣道:「他先說了本官時間寶貴,又叫本官浪費時間替他修琴,這不是前後言矛盾,本官憑什麼要幫他?」

蕭昀瞥了眼謝遮,神色玩味,憋著一點笑。

這就是起了點心,要是沒這意,謝遮問什麼問,直接叫人滾回去就是了。

置氣似的問一句,不就是那人沒帶東西,他下不來台么。

門房又咳了下:「他說千金易得,您一笑難求,富貴者衣食足,但所憂所慮者甚多,快樂少有,您什麼都不缺,只缺快樂,他可以……哄您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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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敵國皇帝后我懷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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