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舍

奪舍

話說老怪口中血海來歷,卻有一番說法,唐越倒是知道。

天地紀年,以混沌開天始。

混沌無歲月,自清濁分相,濁氣積鬱,化為幽池,乃是坤脈之源,陽氣上升,化為清池,乃是乾氣之源,陰陽分辨,是為太古。

后歷十億八千年,清濁之氣於天地之間交戰,化為雷霆,生髮萬物,此為元古。

萬物滋生,天地二魂在體內交戰醞釀,生出命魂,此即是無情生有情,便是上古。

有情眾生,三魂既聚,便生血魄,或一或二,或三或四,又有先天飽滿,長成七魄,靈慧天生者,便成為人。

那有情眾生,肉身枯朽,血魄散去,天地二魂飄散,重歸虛無。卻有那命魂,因着前面不曾有,故此不好歸去,中有那清靈者為乾元牽引,上溯清池,化為羽民。濁愚者沿着地脈,入幽池,化為魔念。

或有不上不下,便於天地之間飄蕩,久之多為陽氣吹散,或有落地生根者,享壽供奉,便為山水之神。

乾坤交泰,陰陽相濟,民無智慧,不生分別,乃是大道昌明之時。

中古之後,大道崩摧,人不自愛,貪慾孳生,競相攻伐,魂魄大多沾染陰濁之氣,不得上升,只在人世徘徊,為孤魂野鬼一流,守着身前執念,日夜煎熬。

其中尤惡,人世不容者,乃紛紛而下,降入幽池,魂體破碎,怨念化為絲絲煞氣鬱積。

自此幽池愈濁,為惡念所染,血氣翻騰。眾生惡念化為海洋,波濤洶湧,無際無邊,便是血海。

血海煞氣積鬱萬年,無窮眾生陰暗惡念堆積交融,彼此纏繞,千百萬億、古往今來的痛苦之念融為一體,眾生在其中沉浮,瞬間便要受千萬人、千萬輪迴之苦,無窮無盡,無休無止。

那血海煞氣,常人若是沾染一絲一毫,便為惡念纏繞,一時三刻神智迷失,肉身朽壞,魂魄沉淪下去,被其同化,歷經千百萬劫,都掙脫不得。

唐越本身是個修行之人,平常兼修性命,善於固本,這七個血魄,被他愛若珍寶,日日錘鍊滋養,本身已然強大。此時又被那老怪引血海穢氣洗過,化作怨鬼,集千百億人慾念惡念一身,更是恐怖。

它們又是唐越血魄所化,與唐越肉身本是一體,被他氣機牽引,更是癲狂,恨不得鑽入身體,吸血食肉,好解一些饑渴。

見它們衝來,即便是唐越道法高深,也忌諱那血海煞氣,不敢讓他近身,連忙掐動劍訣,一片火光籠罩下來,化成陣勢,將自己守在中間。

那七個怨鬼見到陽罡火氣猛烈,果然不敢近身,紛紛在周圍咆哮,偶爾被那火光燎過,慌忙後退。

老怪見幾個惡靈逡巡不前,眉頭一皺,忽然腰間抓出一面彩畫皮鼓來。

「咚!」

那鼓不大,比巴掌略小,聲音卻十分響,老怪只是隨意將手一拍,那鼓皮振動,聲音卻似響了個悶雷。惡靈聞道這聲音,紛紛一顫,面露猙獰,渾身煞氣涌動,化為一片虛影,竟不顧那陽罡真火厲害,猛地沖了進來。

「不好!」

唐越心中一驚,忙將劍訣一掐,真火涌動,火氣凝結,化為無數刀槍劍戟,往那惡靈身上送。

這陽罡真火,不可謂不猛,那惡靈本是陰煞之物,被那火氣一燎,登時便少一片,燒得那惡靈哇哇大叫。只是這惡靈被鼓聲催動,依然只管往前沖,甚至有意往那真火上撞。

原來這些惡靈本身被血海煞氣所染,此刻又被老怪蠱術催動,更是痛苦萬分,竟連求存的本能都沒有了。

「這老妖可恨!」

唐越心中大怒,這些惡靈雖然凶戾,若是別的,他大可真火燒死了事。只是這非是他物,卻是他本身的血魄,若是燒了,血氣虧損,肉身便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三魂亦無家,怎還有成就大道的一天?

故此他燒了一陣,見幾個惡靈凶性有些弱下去,便不敢再燒,只將火氣圈著,不使逞凶。

「哈哈,逆徒,讓你見識見識為師的控蠱之術,卻再休說我這法門無甚稀奇!」

老怪大笑一聲,手往印堂一拍,一團黑氣自天頂衝出來,凝聚成一團三丈大小的烏雲,形如黑焰,黑焰晃動,虛空中化成一個蠻和尚,卻不是那老怪苦修的元神?

元神沖着唐越嘿嘿一笑,忽然一閃,化成一道黑光,頃刻入了陰魂珠。

卻見那陰魂珠當空一顫,化成一片青光,投入陣中七面血幡之上。便在此時,陣中七面血幡搖動,斗轉星移,地脈陰煞之氣被那法陣涌動,化為黑霧,籠罩周圍。

頓時陰風呼嘯,無窮陰寒冥氣壓得火光都隱隱暗下來。

七個惡靈被那冥氣灌頂,頓時氣勢大盛,渾身上下黑氣漲出來,通天徹地,紛紛化作十幾丈的大鬼,面目青黑,陰氣凝聚,竟有成就青面大鬼之象。

唐越知道,此異象乃老怪散開元神,附着在七面血幡之上,引動地下陰氣注入七個惡靈身上。

青面之象,便如真人度過小河車關,草木凝聚陽丹,妖物褪去本體,乃是一種高深成就,如人之轉世,了斷因果。

須知唐越尋仙訪道,日夜採補鍛煉,也只是精氣飽滿,元神健壯,只因他心氣極大,看不上那些只可延年,不能永壽的法門,一心尋覓長生之道,故此既不曾過小河車關,也不曾養成命劍白虎之神。從境界上來說,卻反倒比那草木成妖的槐花仙還要差上一層。

當然,境界是境界,手段是手段。比起唐越來,那槐花仙一個小妖,手段卻要差得遠。十個槐花仙來,也都是泛泛,拿捏起來不費力氣。

見七個惡靈一時凶威大振,唐越暗道不好,心念一動,火陣變化,四面火光化成四獸,紛紛啼鳴,火雨自天而降,一時間被壓住的火光又復洶湧起來。

「這個老怪,竟將元神與大陣融在一起,以陣法為肉身,元神為魂體,控住我的七個血魄,化成一個人形。我若是強行破陣,好似擊殺一人,難免不傷血魄,真真歹毒。看來要破這老怪法陣,須得與他元神爭鬥,爭奪這陣勢!」

唐越心頭暗道:「這老怪元神,平日裏採補鍛煉,日日不斷,打熬得十分堅固強盛,我雖也用功,倒比他要差一籌。好在這老怪被人毀掉黑金剛神甲法體,元神本已受損,現在又分出通天蠆法體與吳隱老鬼爭鬥。此刻元神比之從前,弱上不少,卻不是沒有機會將他擊破!這老怪乖張凶戾,今日若能將他元神一舉擊破,也算了結了這樁心腹大患。」

念及此,唐越心中一定,張嘴喝道:「我去與那老怪鬥法,道友為我護法!」

唐越清呵一聲,法劍嗡嗡作鳴,中間走出黃桑道人來。

道人走出來,立在唐越天頂,口喧道號,盤坐下去。唐越也學那老怪一般,將額頭一拍,出了元神。黃桑道人將劍往虛空中一祭,那元神頓時入了法劍,散成一片黃光,彌散開來,沖入四周火氣之中。

卻見紅黃的火光,登時衝出陣勢束縛,分入七道血幡之中,與那黑氣爭執起來。

只聽四地里忽然狂風大起,黑紅二氣,紛紛幻化,或為鳥獸,或為精怪,種種形狀,互相糾纏在一處,廝鬥吞噬起來。

這邊黑紅兩氣爭鬥,七個惡靈尋到間隙,卻紛紛嚎叫着上來,要將唐越肉身吞吃。

「哼!」

那惡靈方才近前,卻聽黃桑道人一聲冷哼,渾身光華大作,背後衝出無數劍光來,長河般往旋繞,往四周絞殺過去。

黃桑道人雖然也是劍靈之體,但他經坤陽池中的火氣鍛煉,早便煉去一身陰氣,全化作陽罡火氣,又歷經雷劫,沾染雷火陽氣,舉手投足之間,隱隱有悶雷之聲。

卻見劍光宛如長龍,聲音呼嘯,七個惡靈猝不及防,被那劍光掃過,饒是得了地氣灌頂,凶氣滔天,也被盪去大半黑氣,紛紛哀嚎,退散回去。

只是黃桑道人到底劍靈之身,又少了法劍本體,沒有根基,那劍河只現了兩個呼吸,衝出三五丈,便散去光華,消失無蹤。

即便如此,那七個惡靈被這劍氣一掃,頓時凶焰大減,饒是被陣法催的緊,也不敢如方才一樣圍上前來了。這惡靈不敢近身,只能圍住壓制,倒是奈何唐越肉身不得。

道人也不上前廝殺,卻將唐越肉身守得嚴實。

這邊黃桑道人與七個惡靈爭鬥,那黑紅二氣也自纏在一處,這般鬥了三五刻,忽然聽得纏在一起的黑紅之氣中,傳來一聲大笑。

「逆徒,你以為老祖沒有把握,會與你比拼元神?」

卻是棠山老怪的聲音。

話音未落,卻見場上形勢大變,原本交錯在一起的黑紅二氣如同油水,頃刻分開。

紅光如同篝火中潑了一瓢冷水,嗖然一暗,虛空中一柄小劍露出原形,噹啷落地,原本滿天紅光炸成兩三團拳頭大小,一閃一爍,艱難聚攏,在漫天黑氣中穿梭,拚命往肉身中鑽去。

而此時,七面血幡卻猛地變大,化成三丈大小,嘩啦啦響動,地脈如同決口一般,被陣法抽取,從地底湧出來,注入黑氣中間,頓時黑氣大漲,鋪天蓋地,天地都如同泡在濃墨中一般。

黑氣捲動,絲毫不停,卻追着那紅光,往唐越身上衝去。

「好好好!」

黑氣中,老怪大笑道:「那小禿賊奪了我的黑金剛化身,老祖今日便將你這肉身佔了,煉作化身,也算不無小用!」

唐越這肉身,已是過了補天、龍虎二關的,精氣充盈,無損無漏,即可作為傀儡化身,要緊之時,還可作為元神別居,躲得災禍,乃是修道至寶。

只是尋常道人,有這寶體的,穴竅有七魄守門,識海又有元神居住,外人要佔據時,卻難得入,若是逼得急,玉石俱焚,十分不妙。

只是現在,唐越七魄被老怪制住,元神又是大損,卻是奪舍的好時機。

那黑氣來的狠,黃桑道人卻要阻攔,只是黑氣鋪天蓋地,往他身上一撞,登時撞得他光華四散,元神破損,一下便撞回了法劍中,被黑氣一壓,出來不得。

老怪方才黑氣中顯出元神,化成黑焰往周身一卷,裹住七個惡靈,包在中間,猛地往唐越印堂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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