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蘇醒

2.蘇醒

醫院內,小語安靜地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抱着高進的藏青大衣,獃獃地看着,讓一邊的年輕女警李若男看得心裏一陣難過。就在李若男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急救室里,醫生走了出來。

醫生的年紀並不大,三十齣頭的樣子,文靜的臉上戴着副金絲邊框的眼鏡,顯得很是溫文爾雅,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小語從椅子裏站了起來,她慌亂地打着手勢,喉嚨里發出著咿咿呀呀的聲音。

「醫生,被害人怎麼樣了?」看着焦急的小語,李若男上前一步朝醫生問道。

「外傷有些嚴重,不過沒什麼大問題,只是失血過多,可能明天就會醒過來。」醫生看向盯着自己一臉期盼的小女孩,猶豫了一下,才笑着答道,接着便讓護士將高進送到了普通病房。

回到辦公室,醫生嘆了口氣,剛才那個青年的狀況並不像他說得那麼好,目前人正處於不可逆的深昏迷狀態,喪失了意識活動,通俗點來講,就是植物人。

病房內,小語坐在床邊,看着昏迷不醒的高進,喉嚨里吃力地發出著含糊而細小的聲音,她想高進聽到她的聲音,就能醒過來了,她好怕高進會像現在這樣安靜的躺着,再也不會醒來。

李若男就在一旁看着這個瘦小的女孩,艱難地發出著一點一點的細小聲音,想要床上躺着的『父親』聽到,安靜的病房裏,那含糊而細小的咿呀聲音讓她覺得有些莫名的難過,最後她走出了病房,待在了病房外的過道里。

手機震動的聲音忽然在李若男的上衣口袋裏響了起來,「嗯,我知道了。」聽完另一頭電話里隊長的話以後,李若男掛掉了手機,她再次推開了病房的門,裏面小語已經伏在病床前睡著了,她輕輕走了過去,抱起她放到了一旁空着的病床上,接着替她蓋上了被子。

搬了把看護用的長椅,李若男坐了下來,看了眼病床上的青年,接着又看向一旁睡着的小女孩,搖了搖頭,「父親和女兒嗎?」低語聲中,這個似乎被勾起什麼心事的年輕女警裹緊了身上的毛毯,沉沉睡去了。

黑暗的病房中,昏迷不醒的高進呼吸忽然變得若有若無,心電圖的曲線也呈現出了不規則的劇烈變化,體內的生物電也變得異常紊亂,渾身的肌肉以一種肉眼不可見的高頻率震動着。

「我快死了嗎?」身處飛速倒退影像里,高進喃喃自語,安靜地看着自己的過去,直到十六歲他上高中那一年,此後他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影像,好像他的人生在十六歲前是多餘的,沒有任何值得記住的事情和人,連他自己也是一樣。

所有的畫面在剎那間破碎,只剩下一片光亮的白色空間,高進抱着頭,一臉的迷茫,他腦海里明明有小時候的所有記憶,可是卻偏偏沒有任何的具體影像,他努力地想要回想起來,弄明白這一切,可是每當他一想起小時候那些記憶,就好像有什麼在阻止他一樣。在頭部劇烈地疼痛中,高進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安靜的病房裏,心電圖上的曲線變化更加極端,接着響起了一陣詭異的心跳聲,床上昏迷不醒的高進呼吸開始漸漸變地有力起來,身體也停止了肉眼不可見的高頻率震動。

高進睜開了眼,病房裏,伸手不見五指,可是高進卻發覺自己能在黑暗中視物,纖毫畢現,好像在白天看東西一樣,這種感覺讓他很不習慣。

高進扭頭看到了身旁病床上的小語和裹着毯子睡着的年輕女警。拔去身上連着的針管,高進下了地,走到了小語的床邊。

高進皺了皺眉,小語身上蓋着的被子並不厚,儘管已經睡著了,可是身子卻因為發冷而輕輕抖著,「真是個粗心的女人。」高進回頭看了眼一旁蜷縮在長椅里的年輕女警,搖了搖頭,接着便抱起小語,放到了自己原先睡的那張病床上,替她蓋緊了還有些暖意的被子,然後將小語那床被子給年輕女警蓋上了。

「那個時候,是腎上腺激素爆發嗎?」想到和那個黃玉般眼珠男人的打鬥,高進自言自起來,可是很快他就自己否定了,那個時候,他就像是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自己在一旁看着自己戰鬥,想到這裏,高進開始煩躁起來,昨天晚上經歷的事情對他來說簡直匪夷所思。

長夜漫漫,可是高進卻沒有一點倦意,他走到了病房靠里的窗前,拉開窗帘,細開了一條縫隙,任由冰涼刺骨的冷風吹在臉上,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一遍遍地回想着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事情,想要理出個頭緒來,比如那個有着黃玉般眼珠的男人是誰,為什麼要襲擊自己,還有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可是現在不過大半夜,就好得差不多了,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困惑。

高進就這樣在窗邊站了一夜,直到黎明過去,天色泛白,他才回過神來,這時李若男也醒了過來,看到窗邊的高大身影,她下意識地便跳了起來,手往腰裏的槍套摸去。

看到似乎誤會自己的年輕女警拔槍,高進連忙做出了噤聲的手勢,接着朝小語睡着的床指了指,他不希望這個粗心的年輕女警吵醒小語。

李若男的手從腰間放了下來,此時她已看清了高進身上穿着的病人衣服,正是昨天那個傷得不輕的被害人,「你好了。」李若男看着面前似乎已經沒什麼大礙的魁梧青年,有些難以置信。

「我想應該沒事了。」高進輕聲回答著,撿起了地上的被子和毛毯,折好放到了一旁的床上,「我們出去說。」見年輕女警想要詢問昨天晚上的事情,高進先開口道。

李若男點了點頭,她知道這個叫高進的青年不想他們的談話吵到他的女兒,走出房門的時候,李若男想起了自己醒來時蓋在自己身上的那床被子,不由皺了皺眉,她不太習慣被人關心,「你什麼時候起來的?」

「起了沒多久。」高進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事情,隨口答了一句。

兩人坐在了病房外的過道椅上,在李若男的詢問下,高進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說了一遍,「總之,我不認識那個人,也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要那樣做?」

「你說那個男人的眼珠是黃玉顏色的?」李若男有些不太相信高進的話,她從沒聽說過有人能一拳把人打飛五米,還連着弄斷了海碗般粗細的大樹,而且被打的人一個晚上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這種話騙小孩都騙不了。

「也許他戴了隱形眼鏡。」見年輕女警不相信自己說的,高進也沒有辦法,只是站了起來道,「我會跟你回警局做筆錄,不過我的話還是一樣。」說完,高進便找到了早上查房的護士,請她帶自己去辦理出院手續。

站在電話前,高進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該打給誰,孤身在上海的他可以說是舉目無親,公司里的人也全是點頭交,而自己唯一記得的同事電話號碼居然是那個被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白素,想到這裏,高進自嘲地笑了起來,古板的他或許在其他人眼裏是和白素一樣的人,最後他還是撥下了號碼。

《黑色星期天》無比憂傷的鋼琴旋律在顯得整潔得近乎簡陋的房間響了起來,已經起來的白素看着震動的手機,表情有些漠然,對她來說,帶着手機不過是讓她看上去更像一個普通人,因為不會有人知道她的號碼。

白素拿起手機,看着陌生的號碼,表情有些遲疑,公司里每個人的號碼她都記得很清楚,「—」白素最後接聽了,剛才她要掛斷的一瞬間,心裏忽然想起了高進,那個自己唯一告訴過號碼的人。

「喂…」聽着手機聽筒里傳來的熟悉沙啞聲音,白素覺得自己很高興,只是她應答時的聲音依然沒有改變,一如既往的機械而冰冷。

距離數條街外的金茂君悅酒店的一處商務客房內,一名金髮的外國男子正通過一架德國zeiss鏡頭的單筒高倍望遠鏡觀察著站在靠窗客廳里的白素,直到她出門上了公車以後,才走回拉着厚重窗帘的客廳。

客廳內沒有任何光線,一個穿着深藍色服飾的老人坐在沙發中,與四周的黑暗融為一體,若不是他指尖跳動的銀色小刀,幾乎沒人可以發覺他。金髮的外國男子開了壁燈,走到正在削著蘋果的老人面前,用一口極為標準的中國話說道,「師父,她回去了,和往常一樣。」

老人沒有說話,只是停下了手中的銀色小刀,茶几上是一堆薄如蟬翼,纖細如絲的蘋果皮,那枚削好的蘋果就安靜地擺放在那裏,表面光滑得就像是打磨過的瓷器一樣。

金髮的外國男子看着如藝術品般的蘋果,目光里滿是崇敬和羨慕,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像師父一樣達到如此高的手腕控制力。客廳里忽然響起了電子郵件聲,金髮的外國男子快步走到了一旁的筆記本前,打開郵件窗口,下載了裏面的資料后看了起來。

「又有消息了?」老人開了口,看向了翻閱著文檔的弟子,「那個叫高進的底細如何。」

「是的,師父。」金髮的外國男子合上了筆記本,轉過身道,「高進,26歲,四年前畢業於杭州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系,在杭州學軍中學實習時,因為毆打學生家長而被取消教師資格,隨後在杭州收養了一個八歲女孩,目前在上海的一家公司里擔任文職。無任何不良嗜好,社交圈子也極窄,在公司里屬於被人忽視的那種不起眼角色。」說到這裏,金髮的外國男子看向了沙發中若有所思的老人,「家庭成員也不複雜,隔三個月會回嘉興看父母一次,生活相當規律,總之是個很普通的人。」

「普通人嗎?」老人不置可否地自語了一聲,接着朝弟子問道,「馬修,查到為什麼No2對他另眼相待的原因沒有?」

「No2是三個月前進入這家公司,兩人的關係只是平常的同事關係,不過No2剛到這家公司的時候,高進在一次聚會時幫過No2,此外就再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馬修回想了一下剛才看過的資料文檔后答道。

「幫過她嗎?說說看,究竟是什麼事情?」老人嘴角露出了有些冷意的彎弧,接着詳細地詢問起這唯一顯得比較突出的事情來。

「當時有幾個喝醉酒的傢伙想佔No2的便宜,旁邊沒有一個一起去的同事去幫No2,是那個叫高進的代替No2喝掉了三瓶烈性酒。」馬修將整件事情簡要地說了出來,事實上他不認為組織里以冷酷聞名的No2會因為這一點小事而對這個普通的男人產生什麼感情。

看着弟子臉上有些不怎麼在意的表情,老人笑了起來,這個弟子的經驗始終還不夠老到,沒有注意到細節,「我記得你說過,他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吧!」

馬修愣住了,一個不會喝酒的人一口氣喝下三瓶烈性酒,這幾乎和自殺差不多,想到這裏,馬修看向老人的表情變得有些羞愧,作為一個殺手,對於情報的把握至關重要,否則的話即使身手再好,也算不上一流的殺手。

「看起來我們的No2是被那個普通人小小的感動了一把。」老人從沙發中站了起來,搖著頭道,眼裏深處是隱藏的譏諷。

「師父…」看到老人起身,馬修的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No2還沒有脫離組織,所以時候還沒到,不要急。」老人朝弟子慢條斯理地說道,接着指了指茶几上水果籃內的十餘枚蘋果,「全部削完。」

「是,師父。」馬修恭敬地點了點頭,接着便坐在了沙發中,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和老人先前削蘋果時一模一樣的銀色小刀,全神貫注地削起了水果籃中剩下的十餘枚蘋果。

走出客房,一直保持着臉上平靜的老人眉頭皺緊了,他不明白No4給自己的指令,究竟算是什麼意思,他在上海已經待了兩個多月了,到現在依然只是讓他監視No2,難道說是打算讓他陪着No2在上海養老不成,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看不出No2有任何離開上海的可能。

「或許可以從他入手。」老人自語着,想到了那個讓冷若冰霜的No2主動接近的普通青年,高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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