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賊襲

第099章、賊襲

建興四年,八月。

孫吳以逆魏有大喪,得聞巴蜀攻陰平,乃兵分二路出荊州。

一為孫權自領士卒五萬,攻魏江夏郡,困魏太守文聘於石陽二十餘日,不能拔。

魏治書侍御史荀禹,本受逆魏曹叡遣出慰勞邊方,時至江夏。見孫權來犯,乃徵發所經縣兵,及所從步騎千人登山舉火,佯作救兵已至。

孫權見,乃懼,解圍而退。

文聘追之,斬殺眾多。

一為吳左將軍諸葛瑾,發兵攻魏襄陽。

魏撫軍大將軍司馬懿馳援,擊破之,斬其部將張霸。魏徵東大將軍曹真,又破瑾別將於尋陽。

孫吳謀劃一歲有餘的北伐,就此大敗而歸。

時逢丹陽、會稽、吳郡山民聚眾起事,攻沒屬縣。

孫權以北伐喪兵,分三郡山險之地為東安郡,以綏南將軍全琮領太守,攻山越。

圖虜壯者為卒,羸者屯田。

此亦是孫吳,經營山越之始也。

后得利,乃輔之為國策,頻頻遣各部攻伐之。

於逆魏而言,則是士族豪門,正式染指督帥職權之始。

魏武曹操創業時,挾天子以令諸侯,以獻帝之名頻頒求賢令,收羅寒門;不拘一格收攏走夫無數。其執權期間,以譙沛宗族元勛掌兵權,持節督戰一方。以潁川士人籌畫策算,安撫地方。

曹丕時,譙沛宗族元勛雖步入凋零。

然亦有曹休節制東線,督青、徐與揚三州;曹真督關中,節制雍涼;夏侯尚督荊豫二州。至於雍並二州的兵事,不過是鮮卑寇邊而已,只需護烏桓校尉及州郡刺史太守,便可卻敵於外,無需設督帥。

屢次伐吳,各路節帥仍無世家染指。

雖司馬懿每次於曹丕親征時,被留守警戒京畿乃外,然領軍不過五千,並無督戰之權。

今曹叡執權,司馬懿始得領軍外出之權。

且其此番擊敗諸葛瑾,歸朝錄功,得督荊豫二州兵事、節帥之權已指日可待。

抑或者說,逆魏根基,正式迎來了以豪門世家為基石的時刻。

放下軍報布帛,鄭璞面色不變,心中卻頗為感慨。

恩,他此時,正在馬謖於南鄭的官署內。

當日與馬謖謀面,因急需安置俘虜及士卒休整等干係,二人並沒有詳談。

一直等各自忙碌罷,馬謖才遣人來軍營,請鄭璞過去一晤。

甫一至,馬謖不做閑談,徑直將那軍情轉給鄭璞看讀。

旋即,又喜笑盈腮,出聲說道,「子瑾,此乃丞相轉我的軍情,我尚未回執於丞相。正好子瑾恰逢其會,不如同論之。」

「呵~~~」

鄭璞亦笑,輕輕頷首,「參軍有囑,我安敢不從邪?」

言罷,又看着各自案几上的餐食,以及馬謖的容顏,不由加了句,「我近日皆勞神於整軍,許久未有關注天下時局了,一時之間,恐難有思。不如,參軍且先自用餐,也好饒我多些時間?」

對比去歲在成都相見,馬謖清瘦了許多。

或許,乃是來了漢中后,所署的事務繁多且瑣碎吧。

抑或者是,亦有與太守魏延不睦,常心有憤憤而寢食皆無味之故。

「哈,子瑾真乃妙人也!」

聞言,馬謖撫掌大笑,「也罷。我正好腹中飢餓難耐,且先自用餐,子瑾自便。」

「好。」

...........

少頃,待馬謖放下食箸。

鄭璞見狀,亦佯作思緒方有得,說道,「參軍,我所思者,此番孫吳兵敗,雖甚惜焉。然,於我大漢而言,卻並非一無所得。」

「嗯,願聞子瑾之詳。」

邊起身徑直取水漱口凈手,馬謖邊作笑顏,出聲催促。

「乃逆魏雒陽及關中兵力,皆入荊州耳。」

鄭璞斂容,頷首而道。

「其一,乃逆魏防備我大漢的兵力,會銳減。孫吳先前北伐,皆是荊州佯攻,大軍出揚州。今反之,逆魏必然部署重兵防禦荊州。且以軍報所言,逆魏曹真徵發關中之兵、司馬懿率雒陽之兵,擊退孫吳左將軍。而雒陽乃逆魏京畿,不可無大軍戍守。是故,逆魏所留荊州之兵,必然從關中調遣矣。」

「其二,乃是此戰孫吳動用兵力,將近十萬。可見其勢雖屢屢被逆魏曹丕所伐,卻無損幾多。逆魏得見,必然心生忌憚,進而兵鋒加之,而繼續無視我大漢矣。」

「其三,則是孫吳此番兵敗而歸,彼孫權必知以江東一己之力,無法撼動逆魏。是故亦會誠心睦與我大漢,以求并力伐魏也。」

言至此,鄭璞露齒而笑。

「我所思者,僅此三點,如若參軍有別思,還請不吝明我。」

「呵~~~」

馬謖擺了擺手,笑而遜言,「子瑾之言,已然將敵我利弊述盡,我安有別思邪?」

言罷,又悵然而嘆,「倒不瞞子瑾,我先前本以為,孫吳處心積慮如此久,且挾大兵而伐,應可攻佔襄陽、江夏之地,眈眈威逼南陽郡。如此,便可迫那首鼠兩端的孟達,思利弊后歸義我大漢。然而如今,卻是逆魏大勝,唉.......」

逼迫孟達?

難道坐鎮東三郡的孟達,在逆魏權力新舊交替中,感覺到了自身權柄不保?

且,已然遣書來朝廷,言稱有投降之意了?

馬謖甫一話落,鄭璞便微露訝然,捏胡而思。

誠然,如若孫吳攻下襄陽及江夏,兵鋒直指南陽郡,孟達所在的東三郡將面臨被孫吳與大漢夾擊之勢。且逆魏廟堂中,亦會有諫言於曹叡,調遣忠貞之臣來鎮守東三郡。

畢竟,孟達乃是貳臣。

有備無患嘛。

不過,還是莫高估孫權用兵的好。

心中嗤笑了聲,鄭璞揚眉而問,「敢問參軍之意,那逆魏新城太守孟達,已有歸義我大漢之言來?」

「然也。」

點了點頭,馬謖說道,「子瑾率軍征伐在外,有所不知。孟達數月前作書信來於丞相,聲稱有意歸漢。」

言至此,不等鄭璞回話,又滿臉作憤憤,「然而,此賊子卻是頗為狡詐!書信往來數次,他竟不提何時歸附,儘是以兵寡難敵逆魏,屢次催促丞相發兵去上庸,協助他固守!此乃歸義乎?無非是想吞我大漢之兵以強自身,左右逢源而割據耳!」

喔~~~

鄭璞聽了,不由啞然。

即是有些佩服,孟達的利令智昏,又是感慨其異想天開。

且不說,不管是否出於無奈,他已然叛過大漢一次,再度歸義時,朝廷必然心有芥蒂。

雖不會責舊事見殺,卻安能無有虛權之舉?

再者,丞相諸葛亮,乃何許人哉!

才智揚名天下近二十年,焉能識不破他那點小心思?

竟會想着,誆丞相發兵讓他并吞?

唉,此人莫不是,已然年邁昏聵了吧!

略作思緒,鄭璞按捺心中所想,輕聲說道,「孟達此人,不足見信。嗯,參軍,那關中戰馬商路,尚可暢通否?」

「尚可。」

馬謖壓抑下胸中怒火,露出笑顏,「丞相知其不可信,便虛與委蛇,是故商路倒還算通暢。不過,一月才五六匹,且作價極其高。是否通暢,亦無關緊要。」

「那便好。」

鄭璞呵呵一笑,便執起竹箸,大口巴拉吃食。

亦讓對席的馬謖,雙眸微訝。

待鄭璞用餐罷,忍不住便打趣了一聲,「子瑾入軍中不足一年,今竟已不顧士人風範矣。」

士人風範?

能得士卒傾心敬愛否?

暗中悄然嗤笑了聲,鄭璞取水漱口凈手之際,心中又猛然一頓。

他倏然想起,馬謖乃是豪族出身。

生來在好坐談的劉表治下長大,為人亦頗重儀錶,秉性亦有些類同於素來不屑軍中匹夫的劉巴。

如此性情之人,註定得不到士卒愛戴的。

若掌軍征伐,逢危難之際,士卒亦不會為之死不旋踵!

又思及,他先前對自身多有舉薦之言,便有心點撥他兩句。

是故,再度入席的鄭璞,斂容作態,「參軍,我若時時顧念士人風範,恐無陰平景穀道之勝矣!」

嗯?

正捋胡的馬謖,聞言目瞪。

注目鄭璞少時后,方催聲問,「子瑾此言,何解邪?」

「景穀道之勝,眾人皆聲稱乃我所謀之功。」

鄭璞臉龐之上流轉着心有餘悸,語氣淡淡,「彼卻是不知,若非士卒皆願效死,我安敢以身陷死地而誘敵邪?參軍莫是忘了,玄武軍成,不足一年之期。」

馬謖聞言,默然。

他胸中韜略過人,不需他人說太細便明了。

景穀道之戰,若是鄭璞誘敵的小圓陣堅持到,霍弋率兵襲后,勝負便逆轉了。

良久,馬謖竟十分罕見的行禮,口氣謙虛而問,「士卒之心,當如何得之?還請不吝子瑾明我。」

「參軍折煞我了。」

連忙還禮,鄭璞也不怠慢,「先前我在門下督時,馬都督便曾戒言於我,聲稱軍中鄙者眾,尤不喜縟禮。囑我若有志領兵,需習慣軍中之鄙。」

話落,不等馬謖出聲,便徑自悉數道來。

如自身效仿大漢名將皇甫嵩,體恤士卒之法。

如常與士卒作樂,食宿與士卒同,將賞賜皆分士卒以及恤戰死傷殘者。

等等。

敘罷,鄭璞肅容,又添了句。

「參軍,我雖為督軍不足一歲。然之前麾下三校士卒,每一位我皆可喚出其名!」

馬謖再度陷入了沉默。

他此番被丞相遣來漢中署事,也被授了一校士卒。

然而,除了領兵的牙門將李盛,以及軍中佐吏之外,他一個士卒的名字都不識得。

畢竟以他的出身,以及胸中才學,安能與一「兵子」有話題?

「唉~~~~」

一記長聲嘆息。

馬謖昂頭闔目,悵然作言,「我只見子瑾之功,不知子瑾之勞也!」

鄭璞沒有出聲,僅是笑容淡淡,偷偷掩下心中那絲憂慮。

丞相對馬謖的器異,巴蜀人盡皆知。

將來北伐,亦必然會授領軍征伐,且是無人能膽敢勸說。

因而,鄭璞只願今日之言,馬謖多多少少能聽進去些,能夠讓士卒為之效命。待以後領軍作戰時,能勝算大一些吧。

...............................

八月末,鄭璞依著丞相的軍令,讓士卒休整了半月,便踏上了歸來成都之途。

來時運送輜重糧秣,歸時兩手空空。且士卒們皆心心念念著,早些歸去領了那朝廷頒下來的戰勝賞賜。

歸心似箭之下,行程頗迅速。

是故,九月初旬時,竟已抵達了劍門關。

而鄭璞亦知,以後再去漢中郡,應該是要長期駐軍了。

一來,算算時日,丞相從開春伊始,便讓各部來回運送糧秣輜重去漢中,已積穀頗多,無需再多來回勞頓。且駐軍之時,還需要趕上明年的春耕,在漢中屯田,減少巴蜀轉運的艱難。

另一,則是復叛的南中,已悉數討平了。

鎮南將軍輔匡八月時,便率軍歸來了成都,而習忠及王平,則是正忙碌著將臣服的叛軍,遷來漢中落戶、征丁入伍之事。

諸事皆已順平,丞相諸葛亮自是將目光投來漢中郡。

屯田演武,籌謀北伐逆魏!

嗯,此番歸去,丞相應會讓玄武軍士卒輪休,歸去與家人團聚些時日。

我不妨也告假些時日,歸去什邡桑園,陪陪阿母及小嫣兒吧。

緩步入劍門關的鄭璞,心中也在計劃着。

卻是不想,劍門關的守將,下關來迎時,還遞過來了一封書信。

嗯,他征戰在外,一直沒有固定的駐軍之地。

什邡桑園的家人無法與他聯繫,便讓兄長鄭彥請託了郵驛的驛卒,讓軍中信使將書信,沿着蜀北四關隘尋過去。

亦讓鄭璞見了,心中一驚。

若非無緊要之事,依兄長鄭彥的持重性情,不可能如此大費周章尋他。

連忙打開一看,果然是噩耗。

秦宓前月病故,歸葬於鄉閭綿竹縣綿遠河畔。

而他兄長鄭彥,得聞消息后,便辭去了郫縣令之職。將妻妾及兒女安頓在什邡桑園后,便隻身去了綿竹,以弟子之禮為秦宓守喪三年。

緩緩闔上書信,鄭璞滿目悲戚。

秦鄭兩家乃世交,且秦宓對他關照頗多,待若親人。

略作思慮,他便尋來劉敏及霍弋,讓他們二人掌軍歸去成都,自己先倍道趕去綿竹憑弔,再趕至雒縣會和。

只是他日夜兼程,趕至綿竹郊外時,竟變故突生。

十餘個賊寇,見他夜宿荒野,便執刀引弓將他給圍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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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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