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善

第104章、善

巴蜀之地,自古閉塞。

因為地形緣由,僅籌謀北伐的糧秣輜重轉運,便讓丞相諸葛亮霜百了不少髮絲。

而對於逆魏而言,則是無法派遣細作進入巴蜀之地,探知軍情及動靜。

關城與白水關塞道而築,堵死了入蜀之路。

而漢中的陽安口,以及秦嶺通道也被漢軍重兵把守着。即使個別僥倖潛入漢中的細作,也會因為漢中郡無黎庶,而無法掩藏身份被誅殺!

是故,對於心心念念克複中原的丞相諸葛亮,亦然倚仗此利弊,開府治事以來,一直對逆魏示之於弱。

哪怕雍涼羌胡部落屢屢起叛,都堅持偃旗息鼓之勢。

讓逆魏廟堂上下,皆覺得巴蜀已成冢中枯骨,不足為懼。

丞相所謀者,乃是想出其不意,以雷霆之勢長驅入隴右,一戰而下!

因他知道奪隴右,大漢有,且僅有一次機會!

逆魏對比巴蜀而言,國力太雄厚了。

逆魏看似戍守兵力不過的西北,一旦被巴蜀出兵來襲,僅雍涼及關中之地的戰爭潛力,便可於瞬息間再徵得兵卒五六萬!且雍涼及三秦之地,自古漢胡雜陳而民風彪悍,每一名成丁黎庶皆能執刀舞矛。

若事態緊急,半月之內,僅驅雒陽之兵,可得三萬大軍馳援關中!

三個月之內,徵發河東及冀、兗州之兵,可有十萬大軍入關中!

此乃逆魏膽敢對巴蜀,守備空虛的緣由。

不然,聚攏天下七成賢才的逆魏,難道無一人深諳兵事邪?

竟無一人洞悉其中危險邪!

而大漢,丞相將整個巴蜀戰爭潛力悉數掏空,可外出征伐的兵力,不過八萬罷了。

畢竟,漢中郡作為北伐本鎮,至少需要三萬人馬戍守。

且,此還是鄭璞以「畏威不懷德」諫言,大肆遷徙南中部落,以及讓巴蜀豪族子侄募部曲,方有的「兵力強盛」。

此亦是,丞相斷然拒絕,魏延子午谷之謀的緣由。

涸舉國之力,不過得八萬大軍耳!

大漢焉敢將國運,去賭那希望渺茫的一縷勝算?

魏延乃鎮邊之將,所思者乃一戰得失;而丞相乃執國之宰,所思者乃大漢存亡,二人出發點有所不同,所謀亦然不同。

是故,當鄭璞提及,進軍隴右的重中之重,乃是遏制逆魏的援兵時,丞相不由心中欣慰不已。

此子年齒不過弱冠,其眼光卻高屋建瓴,對敵我之勢洞若觀火矣!

已勝卻無數人矣!

大漢不乏忠貞之輩,勇猛之將。

唯獨因偏安一隅,而局促了觀大局的眼光,匱乏以天下為棋盤的博弈者。

此子心胸若能虛化若谷,縱使我中道不壽,又何愁他日大漢後繼無人?

唉.........

瞬息間,丞相心念百碾,亦悄然嘆了口氣。

不過,待目視鄭璞時,眉目間已有喜色泛起,「子瑾既言及,必然有所思矣。且說說吧,有高見,可遏制逆魏援軍?」

「不敢當高見之言。」

鄭璞連忙拱手,謙虛道,「襲敵者,先慮斷其援軍,乃兵家常理也。想必丞相已瞭然在胸,璞安敢班門弄斧?」

「不過閑談耳,不必拘束。」

果然,丞相聞言,便音容淡淡,「子瑾且言之,看有無拾遺裨益之處也好。」

「諾。」

恭聲領命,鄭璞朗聲道,「既丞相不以璞愚鈍,那璞便斗膽試言之。」

言落,便口若懸河。

「隴右之地,有隴山-六盤山脈隔絕關中,關隴之間僅有三道可通行。」

「其一,乃秦人入關中的古道,貫穿隴山的渭水河谷。然渭水出隴山時水流湍急,又廢棄良久,難以通行。且逆魏若馳援,必以騎卒為前驅,必不取此道。」

「其次,乃隴右入安定郡的蕭關道。此道西高東低,地勢落差近千米,逆魏若取此道,沿途所耗時日良多,是故亦不是首選。」

「再次,乃隴關道。此道乃昔日我大漢從關中走西域絲路的驛點,平坦且維護良好,極容易通行。從隴山之東入隴的山隘番須口,乃划入右扶風所轄制,逆魏取此道可順利越過山脈進入隴右。」

「且隴山之西,昔日張騫鑿穿西域時,便在此道上設有『張棉驛』,取其四通八達,可循着略陽川水、秦水,抵達隴右各郡縣。因而,璞竊以為,逆魏若馳援,必取隴關道!」

「是故,我大漢若兵出隴右,先繞過城池,長驅至隴關前塞道扼守,可讓逆魏援軍不得入隴右也!」

「如今張棉驛雖已廢棄,東入關隴道有兩處可塞道而守之處,乃列柳城與街亭也!而列柳城位於街亭之後,故可謂之,能否塞道扼守住街亭,乃我大漢取隴右關鍵也!」

言至此,鄭璞微頓,囅然而笑。

「以上所言,以丞相之智,必然思及。璞所思者,逆魏來援,必然遣良將,且會不惜死傷,強攻街亭!因一月之內,逆魏若不能攻下街亭,必會憂慮我大漢分兵走蕭關道入安定郡,斷其後路也!是故,街亭塞道扼守將領之選,干係到隴右得失,乃慎中之慎!」

「大善!」

丞相聽罷,不由拊掌而贊,「子瑾之思,與我所慮者,幾無異也!」

贊罷,略作思緒,又莞爾而笑,「子瑾一再強調扼守街亭將率之慎,莫非,乃是有意毛遂自薦邪?」

「回丞相,璞絕無此意!」

鄭璞聞言,當即跳躍下戰馬,躬身俯首而辯,「我大漢蓄力數年,方得北伐之機,而街亭得失,茲事體大,干係到戰事成敗!璞平日行事雖多有不端,卻並非不知輕重之人,安敢狂妄而爭之。」

「我非責之,子瑾何必作此態?」

亦讓丞相見了,不由失聲而笑,擺了擺手,「起來吧,莫拘謹。」

「諾。」

訕訕然而笑,鄭璞連忙跨上戰馬。

而丞相已耷眉垂目,任憑馬蹄緩緩向前,似是有所思。

讓偷眼瞄著的鄭璞,心中有些急躁。

他不敢再度出聲驚擾,也琢磨不透。

不知方才之言,能讓丞相將來選擇塞道街亭之將時,多作斟酌否?

事實上,行事謹慎,且常謀定而動的丞相,對兵出隴右的種種細節,都在心中推演過無數次了。

譬如鄭璞方才所言的,逆魏馳援的將帥人選。

以逆魏督帥常用宗室大將的慣例,馳援的督帥必然是,熟諳關中及雍涼二州的曹真。

而前驅之將,亦可呼之欲出。

無非是曾經被先帝頗為忌憚的,魏左將軍張郃!

張郃,在逆魏曹操時期,便戰功赫赫。

今已效力曹魏三世,忠心耿耿,亦是隨着徐晃病故后,碩果僅存的老輩元勛。

且近二十年來,張郃先前隨着夏侯淵虎步隴右,后隨曹真征伐雍涼二州不臣,乃是舉逆魏上下,唯一驅兵深入至巴地的將領。

如此熟悉地形地理,又胸有韜略之將,逆魏在危急之時,焉有不用之理。

然而,扼制逆魏援軍之將,丞相尚未有定論。

非是不想謀事於前,委實是不到兵出之際,尚有太多不確定因數,不宜太早有定論。

免得變故忽生時,反而陷入局限中。

不過,今被鄭璞言及,丞相便開始思慮了。

先圈定數個人選,正好用兵出前這段時間,細細考察之,權當是有備無患吧。

一陣沉默。

巡春耕的路途,即將在迎來終點。

亦讓等候不到丞相再出聲的鄭璞,心中一橫。

罷了!

犯忌諱,便犯了吧!

不然,錯過此次機會,將來恐怕再無諫言之時!

「丞相,璞位卑人微,本不該多言國事。」

心有所定的鄭璞,拱手恭聲而道,「然,璞心有所憂,如鯁在喉。還請丞相不責,允我試言之。」

不想,他甫一話落,丞相卻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捋胡而笑,輕聲謂之,「子瑾秉性剛直,今竟能按捺如此之久,方有聲請言。可見心性略有沉穩之風矣!甚好,當自勉之!嗯,言之。」

呃........

原來丞相,早候着我請言了。

頓時,鄭璞啞然。

頓了頓,又回過神來,連忙頷首,「諾。璞斗膽言之,今我大漢雖軍中宿將尚有多人,能擔街亭之重者,恐不多矣。」

「小子不慚言!不過督一部之軍,竟敢妄議朝廷大將!」

丞相笑顏潺潺,佯責了句方頷首,「子瑾以為,何人可當之?」

「呵呵~~」

陪着笑了幾聲,鄭璞再度拱手,朗聲而道,「璞以為,若丞相不自領之,今在漢中之將,唯有徵南將軍、鎮北將軍與關中都督三人耳。」

「哦?僅三人邪?」

微微揚眉,丞相饒有興趣,追問道,「漢中之外,尚有何人?」

「回丞相,乃前將軍與征西將軍。」

不假思索,鄭璞垂首而答。

「嗯........」

而丞相聽罷,輕輕一鼻音之後,便斂容垂眉而思。

因鄭璞所提之人,分別是趙雲、魏延、吳懿、李嚴和陳到。

恰好,與丞相心中所思者,幾能吻合。

然,尚少了一人。

少頃,丞相側頭,雙眸灼灼,出聲問道,「子瑾所舉之人,以何斷之?」

「回丞相,乃是士卒戰損過半數,仍使軍不潰者,可當之。」

兵損過半數,而軍不潰邪?

聞言,丞相眸中閃過一縷精光。

旋即,倏然而笑。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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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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