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騎戰

第136章、騎戰

萬物倦怠的季節,天地靜寂悄然。

唯有那小小的雪花漫天飛舞著,化作許多隻白色的蝴蝶,悄然無聲地從天空落下來。偶有調皮的雀鳥叼來第一片曙光,便是驚醒了惺忪黛靄的小村落。

此處乃幽州的范陽郡涿縣。

最早的名稱為涿郡,乃先帝劉備及故西鄉侯張飛的故里。

只不過魏曹丕於黃初五年,將涿郡改置為范陽國,后再度復為郡時便成了范陽郡。

不過在人們的心裏及話語交談中,依舊私謂為涿郡。

無他,數百年來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根深蒂固,不是數年之間便可消弭的。

拜今歲鮮卑軻比能將所有兵力用於寇掠并州的干係,幽州邊地得以短暫的安寧,各處戍卒皆可輪休歸家。

此小村落也迎歸了不少戎卒,讓靜謐的嚴冬多了幾分生氣。

至少,在陽光在樹杈冰凌上綻放五彩斑斕之時,家家戶戶的有裊裊炊煙冒起,偶爾夾帶着小兒得了丁點飴糖的雀躍聲。

咔嚓~~~

咔嚓,咔嚓。

伴着一陣踩雪聲,一披着大氅、手提羊肉及酒罈之人,沿着村落小道艱難的跋涉著。

待走至一漆色已脫落斑駁的門楣處,跺了跺腳抖落身上的雪花,方放聲而喚,「李兄長在家否?」

少時,陳舊的門扉應聲而開。

一婦人喜笑盈腮,將來人引入院內,嘴上兀自欣喜的絮絮叨叨,「張家郎君來得正是時候。我夫君今晨便嘀咕說你今日必來訪,早就屠犬備下酒水候着了。」

「哈,李兄知我也!」

來人聞言便蹦出一陣朗爽大笑,將手中羊肉及酒罈遞過去,「就不勞煩李嫂引路了,我徑自去後院。」

看如此熟稔的動作,兩家往來應很頻繁。

「好,張家郎君自便。」

信步而往,只見後院矮牆處有斜檐伸出,以木柱搭建的簡陋斜亭,一人年齒近四旬的壯漢已經在座。亭內以對宴的方式擺設兩張案幾,地上的雪花依稀,被兩隻只紅漆小陶爐點在上面,冒着裊裊炊氣,隱隱約約,一股烈酒的味道混著肉香蔓延。

來人見了,便大步而前,含笑拱了個手,「紅泥點雪,化冰溫酒,李兄好雅興!」

「恁那繁文縟節作甚!」

那壯漢昂聞聲起頭,便笑罵道,「速來入坐,等你許久了!」

佯作色之時,亦讓臉龐上那長長疤痕猶如長蟲般扭動,倍顯猙獰兇惡。

然話語卻是令人倍感溫馨。

「哈哈哈~~~」

來人暢懷大笑,步來入坐罷,便反客為主的舉起酒盞而邀,「李兄,數月未見,今再逢乃喜色也!滿飲之!」

「飲!」

壯漢豪邁作聲,一飲而盡。

就是待放下酒盞,用袖子抹了抹鬍鬚上的酒漬之時,眉目那憔悴之色都隱約深了幾分,「唉,子產,今歲的戰事,憋屈啊!」

亦讓來人原本潺潺笑意慢慢化去。

今歲護烏桓校尉田豫出塞,被鮮卑圍困於馬邑城,上谷太守閻志將兵前去救援,給軻比能許下了不少物資方讓田豫得歸來。

那壯漢便是上谷郡戎卒的司馬之一,親眼目睹了軻比能的恣睢。

而涿郡各縣的不少庫存,都被朝廷徵調轉運去給了鮮卑。

二人都見證了漢家兒郎尊嚴被鮮卑踐踏。

「事已至此,李兄感嘆亦於事無補。」

來人沉默了少時,方出聲輕輕寬解道,「待明歲田校尉重整旗鼓,大破那鮮卑胡虜,再將今日之辱悉數討回來!」

「呵~~~」

不料,那壯漢卻是嗤笑一聲,搖頭長嘆,「田校尉無有機會了。我頗有太守見重,亦隱約聽太守提及有人彈劾田校尉擾亂邊境、為國家生事,恐不日將被調離幽州矣。」

「啊!」

來人驚呼,旋即便赤色浮面,「何人竟如此短視!莫是鮮卑胡虜的姦細不成?」

也不怪他作色。

田豫最早是白馬將軍公孫瓚的麾下,對待鮮卑及烏桓等胡虜頗有其風。

每聞邊地有胡虜入寇,便厲色如赴仇敵,望塵奔逐而戰,深受幽並二州吏民敬愛。

「似是聽聞,乃親近王刺史之人。」

壯漢聲音惆悵無比,「國難當前,諸多食民膏者,竟不思護黎庶安危,反而生出爭權奪利之心!唉.......」

今幽州刺史,乃琅琊人王雄。

因到魏文曹丕賞識而任職幽州刺史,到任后田豫政見不合,常有擠兌走田豫,獨領幽州軍權的之心。此事在幽州士庶中,不算是秘密。

今田豫出塞戰敗而歸,他暗示其他太守及僚佐上表朝廷構陷,亦不是什麼意外之事。

「唉........」

來人聽罷,也悵然而嘆。

「倒是忘了知會子產。」

舉起酒盞獨自飲了口,壯漢露齒而笑,「我此番歸休之前,也以年邁傷病多發而表於太守,待明歲春耕時便去職了。」

「去職?!」

一聲驚呼,來人音色皆急,「哪怕田校尉被調任走,彼那王刺史亦不會坐視鮮卑胡虜入寇。兄入行伍近二十載,深諳胡虜作戰秉性,無論孰人掌軍,皆不會無視李兄的才能。且李兄春秋正富,何故去職?」

「子產或許不知,鮮卑如關中了。我等操戈為國而戰者,尚有何意義!」

「啊!」

..............................

燕趙之地,少年任俠之風頗重。

如昔日先帝在鄉閭時,雖家貧卻也好交結豪俠,年少爭附之。

得中山國大商張世平、蘇雙等多與金財贈之,用以合徒眾為義軍討黃巾。輾轉數十年後,今在西蜀那邊被謚號為昭烈帝。

以織席販履的微末,成為稱號帝王之尊,如此事迹讓涿郡黎庶皆與有榮焉。

哪怕是,他們如今的君主乃魏國曹姓。

是故,當黎庶們遇上了憤慨之事,抑或者是對曹魏的舉措有心意難平之時,皆會不由自主的產生如此念頭:如若出身自家鄉閭的昭烈帝乃他們君主,是否也會如此?

與宴罷歸來的那張家郎君,便心裏在琢磨著。

亦在頻頻投目往西南而顧之時,心中有一答案愈來愈明晰:出身邊陲之地的玄德公,絕對不會容忍鮮卑胡虜的馬蹄,入我漢家兒郎的棲息地!

嗯,此張家郎君名特,字子產。

雖與故西鄉侯涿縣張飛不是同族,卻也是豪強出身。

不僅家中資財田畝等足以讓他遠遊,且人丁頗旺,少了他一人,亦不乏給長者盡孝之人。

.............................

隴右,漢陽郡,成紀縣長離水畔。

約摸兩百多騎漢軍,正在狼狽的沿着桑乾河,往桑乾縣的方向逃命。

而他們的身後,是打個各種呼哨的鮮卑騎兵,正興高采烈的追逐著。時不時還有個別騎兵引弓搭箭,或者是揮舞著飛石索奮力往前擲,試圖將跑得慢的漢軍弄下馬來。

兩者之間的距離,不足一箭之地。

冬十二月末了。

鮮卑游騎沿着關川河谷入寇擄掠,也有一個多月了。

大漢左將軍、兼領漢陽太守的魏延,分別在平襄、成紀與阿陽縣,依託城池而守御。

雖然已經讓黎庶等入城躲避戰獲,但源於騎兵數量太少的無奈,無法遏制這些鮮卑胡虜來去自如的耀武揚威。

哪怕是丞相諸葛亮還將吳班部遣來助戰,卻也收穫了了。

此些鮮卑主擾,從不與漢軍正面對陣。

時常仗着戰馬的機動力,避開漢軍各地的戍圍,衝突入村落焚毀房屋、毀掉水井抑或者灌溉溝渠等,然後在聞訊趕來的漢軍面前揚長而去。

堪稱馬蹄所至,猶如蝗蟲過境。

於村落中設伏,也很難建功。

兀那鮮卑狡詐無比!

每每出兵而來,都會呈扇形密密遣斥候游騎,將方圓十數里的動靜皆探悉后,方會縱馬長驅而去。十餘里的距離,漢軍步卒趕來所需的時間,足夠他們撤退了。

今日的追逐戰,乃是意外。

騎督趙廣親自領精銳三百親衛騎,出來截殺鮮卑斥候。

因突入太深,而讓鮮卑主力反向圍困過來,斷了歸去平襄城的後路,便往長離水河谷亡命突圍。

鮮卑膽敢緊追不捨,有兩個緣由。

其一,乃他們此番兵出漢陽,約莫三千騎。

以兵力優勢,和驟然逢戰的追逐,他們無需擔心中伏戰敗。

另一,則是從關中右扶風進發來隴右之時,魏大將軍曹真所設下的獎賞。

殺一漢軍步卒,賞百錢。

殺一漢軍騎卒,賞千錢及絲絹三匹!

如若僅僅是破壞村落抑或者橋樑溝渠等,今歲過冬的物資已經提前送過去了。

曹真的戰略意圖很明確:騷擾隴右的民生,狙殺漢軍騎卒,讓逆蜀建立騎兵一直在執行中,讓他們兵出西涼的戰略永遠在計劃中。

至於此些鮮卑胡虜,會不會將漢步卒的首級,當成騎卒帶歸來嶺上嘛.........

新任金城太守郭淮還遣來近百魏騎,與他們並肩作戰。

明面上聲稱為他們充當嚮導,暗地裏亦有監示戰果、以防他們不盡心的意思。

是故,當有漢騎突陣陷入重圍時,所有的鮮卑胡虜都興奮了。

他們都彷彿看到了,可以從河西四郡豪右喚來無數資財的絲絹在向他們招手。

只是他們沒有看到,狼狽逃命的漢軍,隊形一直都很整齊,更沒有騎卒更變道路獨自亡命而去的現象。

而他們自身逐的騎兵,早就沒有隊形可言。

人人爭先恐後的,怕斬落的漢軍裝備被別人給先搶走了。

吊在騎兵後方的趙廣,一邊策馬往前奔,一邊回頭望緊咬不放的鮮卑,臉龐之上半點慌張之色都無。而他身側的親衛督,同樣頻頻往後顧,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道,「將軍,胡虜隊形已經潰散,我等馬力快到極限了,是否現在就吹號反擊?」

「稍安勿躁。」

將身軀迫近戰馬脖頸,避開狂風灌口的趙廣,臉龐上鮮少露出猙獰之色,「此些胡種燒殺擄掠,惡貫滿盈,我必滅之!」

「諾!」

那親衛督大聲而應,只手將懷中的牛角號摟在胸前。

約莫半刻鐘后,歷經長久傾力馳騁的戰馬,口角之處泛起了點點白沫。

亦意味着,馬力即將抵達極限。

若不得到休息,便會迎來奔跑中暴斃的可能。

而就在此時,趙廣的戾呵響起。

「速吹號!」

「嗚....嗚....」

低沉中帶着幽怨的牛角號,沿着長離水河谷遠遠蕩漾開來,傳去了天際線,傳到了張苞和柳隱的耳朵里。

「無前!」

「殺!」

頓時,兩桿綉「漢」字旌旗從長離水右側山巒背後冒出。

一左一右往鮮卑騎兵拖着長長的陣型而來,喊殺聲哪怕是如雷的馬蹄聲都無法掩蓋。

滅騎,唯有用騎。

深諳騎戰的趙廣,向魏延請戰時,以逆魏及鮮卑以為漢軍騎少而無備的心思,將自身麾下兩千騎分給張苞及柳隱代為率領,在空曠之地設伏。而自身領親衛去誘敵,讓那些鮮卑覺得無有危險大膽追逐來。

魏延用兵,素來以勇猛及膽大著稱。

對於趙廣的請戰,飽受鮮卑擾邊而憤慨無比的他,當即大壯之!

便有了今日的弄險。

萬幸,鮮卑胡虜如願而至。

當他們看到漢軍有騎以逸待勞衝鋒而來時,當即軍心大亂。許多小首領大聲的呵斥着部下整隊,試圖調頭轉向去迎敵。

但剛剛的疾馳追擊中,陣型拉得太長,倉促之間哪能如願?

只見張苞和柳隱各自領着八百騎,只用了一個衝鋒,就鑿穿了鮮卑隊形,將他們截斷成了三段。

而鮮卑陣列首尾的騎兵,正往中間急促平治而來,想扼住張苞和柳隱的攻勢。

但還沒趕到,就被己方的潰兵堵住了。

混亂之下,竟然還有不少騎,被自己人給擠進了長離水裏。

等他們驅開潰兵,也失去了速度。

而張苞和柳隱已經開始迂迴了,正小跑加速再次衝鋒而來。

騎戰,本來就是藉助戰馬的速度來回衝殺。

失去速度的鮮卑騎兵,再次被張苞和柳隱率軍一舉殺入,根本無法抵禦。

更令鮮卑絕望的,是深諳騎戰的趙廣。

在無人追趕他的時候,便調轉馬頭,大肆鼓噪而來,直接將手下騎兵分為五個小隊突沖,不求殺敵,但求繼續將鮮卑騎兵衝散、分割,讓他們更加潰不成陣。

三面夾擊,一波迎著一波。

始終無法組織隊形、讓戰馬跑起來的鮮卑騎兵,徹底亂了。

各個部落的小首領們,根本找到自己的部下,都在各自為戰。

不到一刻鐘,鮮卑騎兵被衝擊得支離破碎的陣型,再也無法維持,直接大潰,各自亡命而去。比趙廣剛剛逃命的時候,更加狼狽。

剛殺透鮮卑敵陣的趙廣,提着兩刃矛便往稍微高點地方奔去。

他是騎督,要時刻觀察戰場。

不過,他也沒必要觀察了。

張苞和柳隱早就帶騎卒,吊在鮮卑潰兵的身後銜尾追殺。

擴大戰功的同時,更讓潰兵持續逃命,不讓他們找到小部落的頭領而被聚集起來。

「呵~~~」

見狀,趙廣不由輕笑一聲。

一抹被濺了到臉上的鮮血,帶着親衛騎再度往戰場而入,將降兵圍了起來,還有餘力分出一半人馬,將不願下馬投降的鮮卑騎兵往河裏驅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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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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