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非彼

第266章、非彼

「使君今日在署中否?」

帶着心中所思,賈栩步前,對刺史府值守在外的甲士發問。

那甲士連忙躬身行禮,瓮聲瓮氣的回道,「回太守,楊使君於一刻鐘前往城外去了。如無有意外,應是在巡屯田。」

「嗯。」

微微頷首,賈栩神情沒有什麼詫異。

只是昂頭看了看天色,便揮手讓身後扈從牽來戰馬,往城外而去。

近些時日,楊阜鮮在署內已不是偶然。

一來,隨着魏平將魏國留在涼州的所有戎卒皆攜往金城,河西各郡太守自募兵馬後,楊阜的刺史職權已然形同虛設。無論兵事還是民生,各郡守縣令都變得敬老,不會再將「瑣事」多勞於他。

另一,則是楊阜早就無意於仕途。

多番上表以年邁乞骸骨而被駁回的他,隨着戰事逼近愈發不理事了。

兼領着武威太守的賈栩,知道楊阜的心結所在。

不外乎是對雒陽廟堂制定的涼州對策頗有微詞,又見黎庶黔首因河西備戰,而苦於徭役及重賦,故而心灰意冷罷了。

但這也促使賈栩頻頻來尋楊阜合計的緣由。

如此沒有權欲、秉心公允且倍受黎庶愛戴之人,正是他領軍離去后,安撫後方的最佳人選。

策馬緩緩,且行且思。

陣雨放晴后的城外,山林滴翠,草木芬芳。

在暑氣未艾的烈日中,水汽氤氳的薄霧,猶如一縷輕紗在深谷幽林間繚繞瀰漫;盧水主支水系的兩岸,連綿至冷龍嶺山腳下麥田已泛起金黃色,許多黔首躬身其中,稚童在鶯歌蝶舞中肆意歡笑奔跑。

乍一看,此番景象猶如盛世昇平。

然而待走近了,卻發現忙碌的黔首多是衣衫襤褸的婦姑與老丈,且人人臉龐沒有即將豐厚的喜悅,眼眸中儘是獃滯麻木。

此處是武威郡的民屯地之一。

乃前任涼州刺史徐邈募貧民佃戶所辟,楊阜接任刺史后也將此政保留了下來。

只是徐邈在職時,每每到了七月時,田畝中勞作的貧民佃戶皆會歡騰一片,承載喜悅的粗獷歌謠回蕩山水間。

因為那時,受募貧民家中青壯操持農事,年邁的老丈與婦孺幫官府放牧牛羊,待到年末入冬時,倉庫盈溢的官府,會讓他們擁有生計得繼之糧。

如今已不可能了。

拼湊的三萬兵馬聚集在姑臧,每日所食的糧秣甚巨。

官府已然公佈了秋收后的官民分配,佃田的黎庶只能得到三成。

此還是賴楊使君據理力爭的結果。

相傳,其他郡縣的屯田所出官府將皆收於庫府,佃戶們每日所食再按戶統一配給。

至於官府言之鑿鑿的聲稱,漢軍不可俱、最晚明歲春耕前就會罷兵而去,佃戶們屯田所得將會恢復舊制。

但此言辭並沒有平復佃戶們心中的凄切。

冬季降至,家無餘糧,有多少人能見到明歲春暖花開呢?

唉.......

但願今歲冬季莫要太冷吧。

本就忍飢受餓,若是天氣再滴水成冰,不知凍斃者有幾多。

這也是為何田畝里為何寡青壯的緣由——許多青壯為了獲得官府許下應募隨征的糧秣,皆選擇從軍吃糧去了。

反正應不應募,都難免被徵發為轉運輜重糧秣的壯丁。

策馬穿行於眾多麻木目光中,賈栩費了好長時間才尋到楊阜。

蓋因粗布葛衣、沒有戴進賢冠的楊阜正躬身勞碌在田間,幾與其他碌佝僂老農無異,委實難辨。

「使君,可否移步一敘?」

躍下戰馬的賈栩,拱手作禮,音容皆恭謙,「張掖倉太守有書至,我難決其意,還請使君撥冗解惑。」

「好,容我片刻。」

側頭而瞥,楊阜扔掉手中捏著的野草,聲音淡淡。

「諾。」

賈栩含笑而答,連忙讓隨行扈從尋一處陰涼之地,將兩個胡牀放置。

少時,取水凈手罷的楊阜步來,甫一坐下便徑直發問,「何事竟勞將軍親至?」

「乃是敦煌張家之故。」

從懷中取出倉慈所書遞給楊阜,賈栩靜靜的等候楊阜看罷了后,才催聲問道,「使君以為,彼西海張太守此舉,是否有勾連逆蜀之意?」

頓了頓,又加了句,「此事已令黃太守心有不安。我來此之前,他直言道,欲將麾下兩千士卒調歸去扼守酒泉鹽池。」

調兵歸去?

聞言,楊阜微訝,旋即嘴角便露出一縷嗤笑。

黃華這些年與張家鬧得水火不容,聽到張家強佔了張掖郡連通化外羌地的消息,心有惶恐也不足為奇。

畢竟,若是張家真與漢軍勾結,淪為前後夾擊的酒泉郡必不可守。

就算漢軍一時半刻無法從化外羌地進入河西走廊,以敦煌張家的實力,在驟然發難下,也可將半數兵力調來武威的酒泉鹽池給佔了。

河西各郡,除了最後改居延屬國而設的西海郡外,每郡都有不可失的命脈。

如敦煌是西域胡商盤旋之地、酒泉有鹽池之利、張掖有山丹馬場,作為州府所在的武威,則是坐享關中與河西的門戶商利。

對於黃華而言,郡內鹽池之利是募兵擴軍的財力支撐,容不得半點疏忽。

「敦煌張家立身之本,乃是信義。」

略作沉吟,楊阜緩緩而道,「其父子二人皆受魏國隆恩,今又是一門兩太守之殊榮,斷不會有叛魏投蜀之舉。你歸去后,以此言告知黃太守,聲稱酒泉郡定萬無一失便是。」

「使君真知灼見,在下拜服。」

聽罷,賈栩細細揣摩了好一會兒,不由拊掌稱善。

但心中仍舊覺得此事有些弔詭,躊躇了下,又繼續問道,「使君,既然張家不會有謀逆之舉,又為何要與倉太守撕破顏面,強佔了破羌口穀道呢?」

「呵~~」

不想,此話剛落楊阜便忍不住輕笑了聲,乃反問道,「將軍何須理會張家行舉邪?河西未來何如,非彼可左右,乃是取決於將軍耳!」

呃?

取決於我?

頓時,賈栩愕然。

亦耷下眼帘,蹙眉捋胡而思。

但或許是督兵征伐太久、鮮參與政務的緣由,他縱使冥思苦想,卻也百思弗解。只得再度拱手討教,「我愚鈍,還請使君明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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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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