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逐客

第033章、逐客

三日後,申時。

句扶赴約,而龐宏果如所料偕蔣顯而來。

至於張表,則是署公今日事畢后,一路疾行而至。

鄭璞與柳隱逐一盛情請入,柳家扈從婢女忙碌穿織其中斟酒奉食。

雖無佳人鼓樂輕歌曼舞,卻勝在無尊長同席,可無所拘束肆意言笑談樂。

眾人觥籌交錯,嬉笑怒罵釋放真性,儘是不亦樂乎。

卻不想,酉時方到,於外候門的柳家扈從,竟入內執禮稟報:「鄭郎君,門外有一人來訪,自稱尚書台選曹郎,陳奉宗。」

選曹郎陳奉宗?

陳祗?

鄭璞聽聞,心中詫異莫名。

他與陳祗未曾謀面,且不同曹署公,為何不請自來邪?

而席內的張表聽得真切,見鄭璞兀自詫然,還以為他不知陳祗其人,便上前來解釋了一番。

陳祗,汝南人,乃名士、前司徒許靖兄長之外孫。

少孤,於許靖家中長大,為人相貌威武、性情莊重嚴厲,弱冠時,才學與持重之名便揚於巴蜀之地。后許靖過世,其子少夭且孫年齒尚幼,朝廷便以陳祗名聲,及有許靖昔日「人倫臧否之稱且私情不協」之風,乃辟命為選曹郎,主管銓選官吏事務。既彰顯掄才是舉,且兼全門蔭之意。

說罷,便笑吟吟加了一句,「子瑾,陳奉宗已然名士矣!現慕名而來,乃幸耳!不如我等移步迎之?」

「嗯,依伯達兄之意。」

點了點頭,鄭璞整理了下衣冠,步出門外,先拱手作禮,「陋室小宅,不想得奉宗兄屈尊前來,蓬蓽生輝也!」

卻不想,那陳祗回禮后,只是微頷首「嗯」的一聲,便步入來。

或許,汝南許氏乃大漢望族高門,陳祗長在許家,因而耳濡目染便養成的氣度吧。

鄭璞心微不悅,依舊春風滿面。

待迎入內,扈從添好食案,他竟不入座。

反而負手而立,面有矜容,神情亦頗為倨傲,目視鄭璞道:「久聞什邡鄭子瑾文采斐然,心有慕,故不請自來。不求羔酒之甘、珍饈之美,但願得見子瑾文采耳!」

話落,席間倏然靜寂。

鄭璞聞言,亦蹙眉眼眯。

雖不知陳祗為何作挑釁姿態,但鄭璞已不想究其緣由。

他張羅此宴,本是為柳隱引見句扶,陳祗不請自來便罷了,竟還倨傲無禮,有意刁難!

真當自身薄有名聲,便可讓他鄭璞屈尊奉承?

豈有此理!

心早不喜的鄭璞,目視片刻后,聲音倏冷,「不知奉宗兄有何高見?」

「高見不敢當。僅是想知,譙允南識人是否有誤罷了。」

「呵~~~~~」

一聲曬笑,鄭璞闔目略作思吟,心緒一動,便睜目而答,「好!既然奉宗兄有如此雅興,我豈有拒絕之理!」不等陳祗開口,又以手環屋而示,「以此陋室小屋為題,我作駢文一篇,為諸位助興!」

說完,矮身執起酒盞,且飲且步且吟誦。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

「南陽.......咳!咳!」

吟誦至此,鄭璞猛然迸出一陣咳嗽。

看似,是一時氣鬱於胸。

然,卻是他心道了聲好險,差點將「南陽諸葛廬」給順出來了。

倒不是不可,只是身為相府僚屬,如此明言奉承阿諛於丞相諸葛亮,他會被人鄙夷為諂媚之徒。

「子瑾,無礙乎?」

「子瑾兄,且先飲,潤潤喉。」

............

眾人不明就裏,自是紛紛出聲發問。

鄭璞面色不變,頷首向眾人致謝,趁著將酒盞湊近嘴邊之時,暗自思量下文當如何敘。卻不想,酒盞早空空如也,便將手中之盞往宴間伺席的柳家扈從一伸。

「酒來!」

作態,端的慷慨激昂!

加之其丰神俊朗、氣宇軒昂的容貌,不由令人暗自心折。

「壯哉!」

被感染的柳隱,亦是豪情大發,擊案而贊。

旋即,便揮手摒退扈從,起身自提起陶壺步來,轟然放聲,「且讓我來為子瑾把盞!」

微俯首,雙手執盞接過酒水,心有所思的鄭璞眼眸一亮。

執酒盞向眾人遙敬后,自己一飲而盡,便擲於地下,朗聲而道,「南陽龐公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龐公,便是隱士龐德公,名隆荊楚之地。

因水鏡先生司馬徽年齒小龐德公十歲,以兄事之,稱之為「龐公」,故「龐公」之名由此而來。鄭璞將之與楊雄的子云亭相提並論,毫無突兀之處。

眾人聽罷,皆心曠神怡。

既是嘆服鄭璞的才思泉涌、文采斐然,短短時間內竟以小宅陋室為題,便將一篇辭藻華麗、朗朗上口的駢文一蹴而就。亦是為此文中所寓意的潔身自好、不慕名利態度以及高潔傲岸的情操所傾倒。

「妙哉!」

「賢哉!」

「美哉!」

.............

一時間,盛讚之聲,不絕於口。

贊罷,又不約而同的,「唰」一聲將目光投在兀自傲立的陳祗身上。

此情此景,若按當下風氣,陳祗該整理衣冠以示莊重,再拱手告罪出言謙遜。然後鄭璞亦自謙兩句,不計前嫌盛邀入座,讓士林里就此多一段津津樂道的佳話。

陳祗亦是這樣打算的。

他本與鄭璞無仇無怨,今日貿然登堂詰難,乃是抹不開車騎將軍劉琰的情面。

嗯,劉琰前有抨擊鄭璞之舉,已然不和。

後知鄭璞被辟入丞相府,恰好間聞今日之宴,便託付陳祗前來尋故指摘一二,隱晦告誡鄭璞莫小人得志作反譏之言。

陳祗本是不情願。

然,許靖生前與劉琰多有來往,無法回絕。

不過,前來之際,他心中亦早有打算。

想着故作倨傲之態激怒鄭璞,隨後再放低姿態謝罪冰釋前嫌,如此既能有交代於劉琰,又能和善於鄭璞,取兩全其美之意。

卻不想,他尚未出聲,鄭璞反倒先行拱手做了一禮。

聲音依舊慨然激昂、擲地有聲,「我本山野鄙人,不敢污高第之耳;此乃陋室小宅,不敢屈高士之尊!」

言至此,又伸手往門外虛引,「尊駕,請!」

竟是當面逐客!

頓時,屋內又一片死寂。

眾人皆愕然,他們百思莫解,為何鄭璞竟作如此剛愎態。

明明同朝為僚,自是以和為貴。且鄭璞若讓一步,便可彰顯自身虛懷若谷的胸襟,邀名於世,為何以強硬態度逐之?

當面折辱之,固然一時暢快。

然,那陳祗顏面無存之下,以後豈不是化成仇讎?

何苦來哉!

事實上,鄭璞話落之時,陳祗早就作色。

怒髮衝冠、目眥盡裂雖無,老羞成怒卻是有之。

「今日,有擾了!」

當即,陳祗一拱手,撂下低沉且憤憤、幾是從嗓子擠出來的話語,便轉身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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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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