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求同途

第414章、求同途

,蜀臣

說動南匈奴左部劉豹徙歸朔方郡的人,乃是李簡。

昔日在龐淯墳塋前遇見鄭璞且做出選擇后,他便將妻兒託付漢軍攜往漢中定居,家中宅院與田畝散分給宗族,靜候着入魏時機的到來。

準確而言,是等漢魏雙方的戰事消弭。

若是魏國勝,河西四郡自然不復大漢所有,他便可孤身入關中。

但若是大漢勝了,他唯有尋個契機託付他人引自身入魏境了。

畢竟,他曾行刺過鄭璞。

依著常理而言,不被漢軍尋隙殺害或刁難已然是萬幸,戍守各郡縣關隘的漢軍士卒焉能放任他自如往來?

故而,當魏延大破魏軍解鸇陰城塞之困后,他便取道龍首山北麓跋涉入了休屠澤。

在河西走廊,唯有劉豹的部落能讓安然無恙的穿行過大漠,且從賀蘭山轉入安定郡時不會被魏軍駐軍當成姦細一箭斃命。

至於如何讓劉豹甘願幫襯,身無所長的他,唯有效仿說客逞唇舌之利。

只不過,他沒有意料的是,劉豹竟知他名且對他頗為親善。

緣由令人有點啼笑皆非。

乃是源於聳立在宣威城外的那座京觀。

盤踞在涼州的羌胡部落,都對戮俘築京觀的鄭璞忌憚不已,亦暗中打探鄭璞的秉性與行事喜好,以免自身部落犯了忌諱而步如後塵。

順帶的,曾行刺鄭璞的李簡便由此在羌胡部落中知名。

劉豹少小便隨其父輾轉中原各地,最後因為於扶羅投降於魏武曹操、其叔呼廚泉繼任單於後才得以歸併州,以左賢王的身份統領左部。

故而,他染上了許多漢家風氣。

雖然無改匈奴拜日月、奉巫祝等傳統,但很敬重士人與智者,並非那種四肢發達、逞強鬥狠的莽夫。當警戒在外的族眾來報,聲稱有一個喚著李簡的漢家子前來拜訪時,他竟親自驅馬出三十里來迎。

蓋因此時的他,正處於病急亂投醫的心態。

魏軍在鸇陰城塞慘敗與關中主力不再進攻隴右,令他的處境十分尷尬。

無需居安思危都能想到,騰出手來的漢軍必然會兵臨休屠澤,解決後顧之憂。

以他部落的實力,是很難獨自抵禦的。

尤其是其他棲居在休屠澤的羌胡部落屆時定會落井下石,如遣人為漢軍作嚮導引路,抑或率領族眾隨征以求分一杯羹!

他近些時日一直在思索著如何自救。

負隅頑抗自是不可取的。

以雙方實力對比以及隱患估算,拚死一搏亦不過是讓河西之地再添一座京觀罷了。

投誠於漢軍亦不可行。

數年前他便領軍從魏攻伐過漢軍了!

有此過往,依漢軍的慣例,定是對勢窮來投的他不假辭色。

亦會效仿昔日收編魏匈奴保塞大人胡薄居姿職部落的故事,將他舉族編戶落籍、令他勢力無存。

是故他的選擇,僅剩下了兩個。

一者,乃如鮮卑拓跋部般舉族遠遁漠北,從此不再會被漢魏的戰火波及。

但此舉他要冒着很大的風險。

南匈奴入漠南定居已然有數百年了,族眾們早就不耐漠北的苦寒。若是他決意遠遁漠北,恐那些慕他名聲而來的族眾將不再追隨,令他的勢力分崩離析。

另一,則是遷徙歸朔方郡,再續先前魏國附庸的身份。

只不過他先前曾尋故不尊魏國的調令,並沒有如司馬懿所願在漢魏鏖戰時侵擾武威郡,此時歸去了是否乃自投羅網,被魏國追責呢?

的確,魏國沒有築京觀的習慣。

但那是因為魏軍肆意殺戮後任憑屍骨露於野、讓河水為之斷流!

顧慮重重的他,一時間難有決斷。

恰好此時,李簡不期而來,他自是帶着萬分欣喜出迎。

倒不是說李簡已然有了智者之名。

而是久居上位的劉豹不難猜到,彼在這個時間前來拜訪將欲何為:不外乎當說客、陳說利害罷了!

區別不過是當魏國的說客,抑或是被漢軍所遣。

但不管是哪一方,都能為他點破現今的迷津,讓他更從容的應對時局。

「久聞足下之名,今日得見,豹不勝欣喜。」

將李簡迎入駐地穹廬的劉豹,不僅依著漢家禮儀設宴以待,且禮節甚隆的客套著。

但也有些迫不及待。

不等酒過三巡、不待李簡自行說出來訪目的,他便屏退左右,私語而謂之,「足下不遠而來,定有教於我。我自忖足下欲言者,必乃我部去留之事也,亦乃我之所願也。願足下不吝明之,我部雖困頓,然竭力以報之!」

「不敢當有教之言。」

連忙起身的李簡,拱手謙言,「不瞞賢王,簡此番不請自來,乃有求於貴部耳!是為貴部歸朔方之時,求賢王且容在下同道而行。」

呃~

聞言,劉豹一時啞然。

明明他尚未對部落的去留有決斷,為何眼前之人便篤定了自己要歸去朔方呢?

莫非,乃部落貴人與小帥私下嚼舌傳出了風聲?

略作沉吟,劉豹催聲道,「能與足下同道而行,乃我所願也。只是不知足下為何遠離桑梓?且足下從何處得聞我部將歸朔方之言?」

「士者,若期長進,當遊學也。」

李簡囅然而笑,輕聲解釋道,「我不才,此些年已然遊歷涼州各郡,便想往中原遊歷一番。而知貴部將歸朔方,非我得聞他人之言。」

言至此,李簡稍作停頓與劉豹對視了片刻,才繼續說道,「我曾行刺於漢將鄭子瑾,非漢軍姦細,賢王不必晦言與我。以如今河西局勢,漢軍不日將驅兵入休屠澤,貴部此時不歸,更待何時?」

頓時,劉豹默然。

一個無官無職的士人,都能看透了他部落如今的處境,亦意味着一些有心人已然在磨刀霍霍、坐等分杯羹了。

呼........

悄然舒出了一口氣,劉豹故作不以為意的輕笑了聲,反問道,「我部雖不甚強盛,然亦有近萬控弦之士不吝赴死!且休屠澤廣袤千里,極易藏身。縱使彼漢軍來犯,我可暫避其鋒令彼補給難繼而罷兵,又有何懼之!足下何故言之鑿鑿我部必歸朔方邪!」

近萬控弦之士?

你若能讓近萬族眾皆願效死,豈能被魏國驅使如雞犬!

呵!

李簡暗中嗤之以鼻,乃作肅容,「賢王莫誤解,在下並非質疑貴部無有一戰之力。然而,還請恕在下直言,恐貴部之敵非止於漢軍也。」

還有那些反覆無常、尤喜落井下石的羌胡部落.......

劉豹再度沉默。

少時,才悵然而嘆,「唉,足下之智非凡人也。如足下所言,我確有歸朔方之念,然恐魏國不復容我耳。」言罷,又緊著加了句,「足下恐有不知,雒陽廟堂雖授我官職予我人事,然不曾將我部視作心腹、倚為爪牙。先驅我部來此地,乃為擾漢軍後方也。今職責未竟,我部若擅歸,將予廟堂攻訐口實矣!亦難逃責難也!」

「賢王之言,恕在下不敢苟同。」

劉豹甫一話落,李簡當即駁之,「我漢家有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彼右部全軍覆沒於居延澤,夏侯將軍兩萬大軍亦敗北於大河畔,足見漢軍兵鋒之銳。賢王本就兵寡,且入休屠澤時日尚短,難為擾漢軍後方之調度乃必然也,雒陽廟堂為何追責哉!」

此言,似是頗有道理啊~

劉豹臉龐上浮現了意動之色。

略作思慮,便豁然起身,行了撫胸禮,朗聲道,「足下之言,振聾發聵。豹愚鈍,心仍有不安,望足下為我部籌畫歸朔方的萬全之策,豹必竭誠報之!」

「賢王言重矣!」

聞言,李簡連忙起身回禮,笑顏而謂,「賢王前居并州,今入河西,無非乃雒陽廟堂欲以貴部抗漢軍耳。若賢王心有不安,不若投其所好,拔族眾千騎,赴關中長安詣雍涼都督,供魏國編入行伍驅使,以此表賢王忠貞之心。如此,有漢軍虎視關中在側,雒陽廟堂焉能罪責貴部邪?」

「大善!」

劉豹聽罷,靜靜思慮片刻后,便拊掌而贊,「足下實乃大才也!」

蓋因調撥出千騎,並不會讓他的實力受損。

他入朔方郡后就陸續收編了許多雜胡小部落,這些人並不是南匈奴的嫡系,亦不會竭力為他效死。正好趁著此時機,假魏國的名義將他們遣去關中,好并吞了他們的婦孺與牛羊戰馬,可讓他左部更具凝聚力!

亦是說,李簡此策乃是一石二鳥。

既是讓他免遭魏國的詰難,更剔除了部落之中的不穩定因素,如何不令他欣喜!

是故,他大讚罷,還起了別樣的心思。

十分隆重的行了一禮,說道,「足下大才,豹族中無一人可比肩者。若足下不棄,襄助我部,豹願以師事之!」

竟是想招攬李簡為幕僚。

然而,李簡哪能如他所願啊~~

身為漢家子,他可不想成為第二個「中行說」遺臭萬年。

李簡微微搖頭而笑道,「如先前之言,我乃為求同道於途而來,非欲求官職利祿耳。賢王誠意,我感銘五內,然請恕我推辭。且我志不在仕途,入關中后亦為遊歷各地,斷無求仕之念,願賢王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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