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鎮西

第448章、鎮西

,蜀臣

公元238年,紹武元年。

對,大漢改元了,天子劉禪以太子立,改元紹武,大赦。

但所有人知道,紹武的年號是意在承接先帝「章武」,彰顯著如今的大漢已然擺脫了夷陵之敗困守巴蜀的「建興」困頓時期,擁有了可比肩襄樊之戰前的國力以及與逆魏誓不兩立的決心。

不過,人們的注意力則是被另一件事給吸引了。

很早之前便被丞相讚譽有公輔之節、后被授予丞相司直官職的鄭璞,竟然卸職轉任鎮西將軍,持節、督涼州兵事。

雖然仍是加侍中,且大漢不乏出將入相之事,但人們都能從中品出一縷不尋常來。

蓋因如今有李嚴主司著督考署,鄭璞所任的司直大多職責沒有被授予,為何不讓他不留着此職兼鎮西將軍號呢?

當然了,這種疑惑他們只是在心中嘀咕兩聲。

畢竟口無遮攔如劉琰、楊儀的後果,他們還是引以為戒的。

仲春二月,下旬,冀縣雒門聚。

盧家依山別院的主屋內,早就顯懷的張妍在給鄭璞束髮、整理衣冠,嘴裏也在小聲的各種叮囑著。

每每鄭璞出征,她都是如此的。

只是這次她的聲音里略帶着些許擔憂、些許心痛。

緩過了悲慟、去了疾病後,她才倏然發現鄭璞原先僅是點點霜白的雙鬢,只是冬春之交的兩個月內竟都化作蒼白了,還有那滿臉以手指無法撫平的皺紋。

不過而立之年,竟衰老如斯矣!

待鄭璞起身,她終於忍不住將頭埋在其肩膀上,情緒很低落的喃喃,「夫君,莫要心切著為大兄復仇,妾身可等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妾身少孤,大兄亦臨陣而沒,但求夫君惜身......」

鄭璞靜靜的聽着。

以手環住她的雙肩,以鼻在她耳鬢輕輕的摩擦,嗅着她的溫柔與擔憂。

少時,拍了拍她的後背,緩聲說道,「文黛莫擔心,等我歸來。」

言罷便轉身大步離去,不復回頭。

暮春三月,鄭璞至祖厲河入大河口的小盆地。

此地在靈帝時隸屬鸇陰縣,農牧並舉,兼有漁獵,故而一直是鸇陰城塞駐軍的屯田之處。

只是後來涼州失綱、漢廷威儀被踐踏入塵埃,故而西北各郡縣叛亂頻起、馬賊橫行,以致此地的黎庶與游牧部落皆遷徙走或被屠戮,再無人煙,徒留殘垣斷壁與白骨瓦礫在無聲的訴說着凄涼。

漢軍奪下鸇陰城塞且盡復河西走廊后,此地再度成為了軍屯處。

費禕甫一主事武威郡,便將昔日死忠附魏豪右家中的僮僕以及一些俘虜遷來此地,畫分田畝、牧場與開漁場,為鸇陰城塞的駐軍提供糧秣。

但可惜的是,前番逆魏夏侯儒督大軍從賀蘭山而來困鸇陰,此地的屯田亦被破壞了許多。

至少,那些屯田客就有近半數被魏軍所虜獲,被押去鸇陰充當軍中苦力與民夫,僅是一歲時日便累死凍斃無數。待到魏延大破夏侯儒解鸇陰之圍時,此些屯田客尚存者不過寥寥數百人,唉.......

自然,此地屯田仍是要再設的。

戰後,費禕將原先那些僥倖逃離屠刀的屯田客皆遷去金城郡安置,改為以魏軍俘虜充當苦力實行軍屯。只是出於擔憂俘虜聚眾叛逃或鬧事的考慮,屯田的規模小了許多。

如此,被授職的鄭璞將此地當成赴任的第一站,便很好理解了。

不管是從金城郡還是武威郡轉運糧秣至鸇陰城塞,都太遠了,也太費時費力了。

為了支撐日後的戰事,他必須要將此地的屯田恢復到先前規模。且幸運的是,在無需開荒與不匱乏牛馬畜力耕田的情況,今歲的春耕不會耽誤。

是的,能趕上春耕。

與丞相定策后,鄭璞便讓費禕與柳隱在綢繆此事了。

如今,鎮守鸇陰城塞的柳隱,便已然率領千餘士卒將農具與糧種轉運來到了此地,與魏軍俘虜一併忙碌著繕房屋、開溝渠與挖魚塘等事務。

斥候來報時,他正汗流浹背的挖蓄水塘。

豪門出身的他做不來農桑之事,唯有選擇這種賣力氣的重活來給士卒們昭示同甘共苦了。

「牽我戰馬來。」

得報,他將手中的長鎬隨意一扔,叮囑其他將佐繼續督促士卒忙碌,不凈臉不換裳就帶着幾個扈從縱馬去迎。

待遠遠看見鄭璞的旌旗,他就知道正月就被授職的鄭璞為何來得如此之晚了。

除了直屬的五百重步卒外,丞相還將兩百甲騎也讓鄭璞帶來了河西。

這也讓他心中隱隱有悟:或許,子瑾前來河西任職,並非止於代姜將軍之職,尚欲對賀蘭山用兵?

嗯,丞相與鄭璞二人所謀,就連天子劉禪都不知道。

帶着疑惑,柳隱縱馬向前相迎,含笑拱手一禮,「子瑾,許久未見了。」

「確實許久未見休然兄了!卻是不想,再與兄謀面時,兄竟如走夫般滿面污垢矣!」

如往常般,鄭璞先是作了句戲謔言才驅馬與他並轡而行,「嗯,休然兄,先遣一扈從,引敢死營與甲騎前去鸇陰城塞駐紮。」

「好。」

柳隱頷首,依言遣扈從領命而去。

隨後便帶着鄭璞巡視入河口小盆地的春耕以及畜牧狀況。

「子瑾,主事此地的使農司馬乃是費使君從張掖郡調來的,去歲河西就以他所管轄的屯田出糧最豐。」

「主事牧牛羊的胡人,乃是驍騎將軍趙義弘從關川河穀梁元碧的部落挑選而出,彼部落先前亦曾在此放牧過,通牲畜習性且能避免牛羊誤食毒草。」

「我不通農桑之事,故而尋了多個小吏詢問,彼等聲稱若是風調雨順、無有蝗災蟲害,秋收之糧在扣除屯民過冬口糧后,可令供五千步卒半歲之食。」

..............

一路馬蹄緩緩,柳隱絮絮叨叨,鄭璞頻頻頷首。

待日暮西山撥馬歸營地時,鄭璞終於問起了柳隱期待的事情,「休然兄,蜑獽軍如今士氣如何?可堪死戰否?」

「士氣正盛,且人人皆欲死戰。」

深深吸了一口氣,北伐以來幾乎一直駐守城池或戍圍的柳隱努力抑制着心中火熱,「子瑾是知道的,蜑獽軍乃文容募兵演武成制,士卒多有沐其恩義。去歲得聞屈吳山之戰,蜑獽二部士卒皆鼓噪讓司馬求我上書丞相,求出戰為文容復仇。我知戰與不戰丞相自有思慮,故沒有作書,亦花費了好大心思才將他們安撫。不過.......」

言至此,柳隱稍微停頓下才繼續說道,「不過,歲初蜑獽軍得知子瑾將持節督涼州兵事,且他們知文容與子瑾乃姻親之家,故而人人皆期盼著子瑾到來,領他們能出戰。子瑾,蜑獽二族人戇勇、少文學而好死斗,你若暫無兵出賀蘭山之意,還需尋個好理由安撫他們。」

嗯?

蜑獽軍成建十餘年了,竟還要擔心不尊將令之事?

聞言,鄭璞挑眉目視着柳隱,輕聲問道,「休然兄之意,乃是蜑獽軍現今已有了不穩之跡?」

「那倒無有。」

柳隱連忙搖了搖頭,「乃是他們性情倔強,若子瑾無有理由安撫他們,恐他們會擾得子瑾不得清凈。」

嗯,擾我不得清凈?

鄭璞愈發詫異了。

但很快,他便知道什麼意思了。

就在這時,驅馬在前開道的扈從乞牙厝猛然喝令所有部曲都拔刃,將鄭璞團團護了起來:前方正有兩百餘士卒正提刀奔來!

看那裸露在脖頸與手背上的文身,應該是獽部的士卒。

「爾等欲反不成!」

這個變故令柳隱大驚失色,當即下馬擠出乞牙厝等人的護衛圈,破口大罵,「獽軍棄刃!止步!膽敢再近前者,誅!」

柳隱還是頗得軍心的。

一聲大呼后,那些的獽人士卒皆屈身在地。

但一將率打扮的人卻是拔刃劃破臉龐后,以刀身拍打着胸膛齊聲大呼,「請鎮西將軍領我們為張督軍復仇!」

亦帶動了所有士卒的大呼。

「復仇!」

「復仇!」

..........

「豎夫!」

瞬息間,柳隱鬚髮皆張,大步過去將那為首之人一腳踹倒在地,揮起手中的馬鞭就劈頭蓋臉的怒抽,邊抽邊罵,「身為司馬,目無軍紀,竟鼓噪士卒鬧事,真當我不敢以軍法行事乎!」

那獽部司馬倒也硬氣。

被打時還梗著脖子反駁,「將軍要殺就殺,反正我們就是想為張督軍復仇!」

不出意外,他身後的獽人再次鼓噪。

「復仇!」

「復仇!」

..........

「閉嘴!」

暴跳如雷的柳隱大吼,「再喧嘩者杖責五十、革除軍籍,罰為徒隸!」

吼罷,眼角餘光瞥見鄭璞正驅馬過來,便又繼續以馬鞭狠狠抽打着那獽部司馬,「叫你目無軍紀!叫你鼓噪生事!」

他可是知道鄭璞為人的。

若是真的惱了,下令將獽部司馬砍了也是尋常之事。

現在他不多抽幾鞭子以示申責,恐鄭璞就會以軍法行事了。

「休然兄,莫打了。」

在扈從乞牙厝的護衛下,鄭璞沒有下馬,俯視着獽部司馬發問,「你鼓噪士卒出來攔我,乃是欲為張督軍復仇?」

「回將軍,是!」

那獽部司馬聞言,乃端正跪坐,俯首行禮,「將軍,非止我獽部求戰,留在鸇陰城塞的蜑部士卒也願意效死!」

「嗯。」

鄭璞輕作鼻音,繼續發問道,「你如此行事,不懼我以軍法行事乎?」

「不懼!若將軍能允我們出戰,我願意自戮謝罪!」

「勇氣可嘉!起來吧,我允了。」

「真的?」

那獽部司馬兩眼發亮,一骨碌就從沙土裏爬了起來,不顧臉上血跡斑斑,呲牙追問,「將軍何時帶我們出戰啊?」

嘣!

話語甫一落下,他又被柳隱一腳踹倒在地,「軍中決策,哪輪到你來發問!還不帶着士卒滾回去!」

「謝將軍!謝將軍!」

他也不在意,再次爬起來笑嘻嘻行軍禮,依言轉身帶士卒歸營。

「慢著!」

但卻又被鄭璞給喚住了,「目無軍紀,鼓噪生事,依律當斬!看你乃為國求戰之心,減罪一等,歸去領杖五十,罰俸半年!其餘影從者,皆杖二十,罰俸一月!」

呃.......

一時間,獽部司馬愕然。

柳隱手中的馬鞭再次揮下,背對着鄭璞沖着獽部司馬眨了眨眼睛,「還不謝將軍不殺之恩!」

頓時,獽部司馬心領神會。

連忙行禮作謝,轉身帶士卒離去。

看着他們遠去的身影,柳隱接過扈從牽來的戰馬一躍而上,略帶慚愧的向鄭璞告罪,「我管教不嚴,讓子瑾見笑了。」

「無礙。」

擺了擺手,鄭璞繼續驅馬向前,「不過,休然兄歸去后,莫要以私財益他們了。軍中自有律法,兄督軍在外,授人以柄之事盡可避免罷。」

額,子瑾竟猜到我將以家財補給受罰的獽部士卒?

柳隱訝然。

但轉頭一想又釋懷了。

先前魏國大軍困鸇陰城塞時,他以賭戲鼓舞士卒堅守之事早就被軍中所知,如今鄭璞能猜道他將欲何為也不意外。

「嘿,瞞不過子瑾。」

故而他訕然而笑,亦忍不住發問,「子瑾,丞相遣你來督戰涼州,乃是我軍將征賀蘭山乎?」

.........

「噫!疤璞將犯我賀蘭山矣!」

關中右扶風,在郭淮、毌丘儉等人的陪同下,沿着成國渠巡視今歲春耕的魏雍涼都督司馬懿,看罷細作傳來鄭璞出督鎮涼州的情報后,當即發出了一聲感慨。

言罷,又將手中軍情布帛轉給郭淮與毌丘儉傳閱。

他們二人倒是面無異色。

去歲屈吳山之戰後,司馬懿便招他們與其他僚佐軍議過,那時認定了蜀軍受困於糧秣不會入寇關中,但必然會再犯賀蘭山。

只是沒有猜到,逆蜀竟是遣疤璞督戰涼州而已。

「都督,彼疤璞用兵,好詭道,以善奇謀著稱。末將以為當作書戒鄧士載,且別遣一部兵馬過去守御。」

看罷軍情的郭淮,率先出聲諫言。

「都督,我與伯濟所見同。」

雍州刺史毌丘儉亦緊接着出聲,「故大司馬有言『彼疤璞者,我魏之大患也』,深忌憚之。鄧士載雖有將略,但終究臨陣不多,恐非疤璞敵手,當增兵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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