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治戎

第084章、治戎

翌日,卯時。

五更便造飯而食軍士,緩緩啟程。

一身甲胄的天子劉禪,被關興等人擁簇在中軍,歸成都而去。

亦然頻頻回首而顧,直至眼眸中那佇立於軍營送別的身影,被雄峻的山巒遮住,方嘆息一聲專註趕路。

亦步亦趨於側的董允見了,不由探首過來,輕聲勸慰道。

「劉君,子瑾滯留此地署事,至多不過旬日。待其歸成都后,劉君若得閑暇,再召之坐談便是。」

嗯,十數日的相處,他心中已然推翻了,之前勸天子莫頻召鄭璞入宮的諫言。

不料,天子反而微搖首,嘆息道,「唉,此乃休昭不明之處也。」

我有何不明之處?

莫非,昨夜子瑾與天子私談,尚有提及別事邪?

腳步一頓,董允揚眉而詫,卻見天子步履不停,已先前數步之遠。連忙趨步趕上,低語試言而問,「允愚鈍,不知劉君方才之言,何解邪?」

然,天子卻沒有作答,乃是反問道,「休昭,你觀子瑾為人如何?」

聞問,董允不由神情一僵。

評價他人,乃慎言之事,他委實被問得措不及防。

然而天子發問,他又不好不答。

是故,略作沉吟后,他便取了折中之論,「允與子瑾相處時日不多,僅能泛泛而談,還望劉君莫見怪。嗯,允觀子瑾,所言所行不拘泥禮法,常有發人深省之論;任職署事不惜自身,只求為國裨益,不負丞相器異也。」

「休昭之言,深得我心。」

聽罷,天子悵然而嘆,「子瑾每每所言,令我頗有所益,便有請相父改子瑾職入宮禁之心,期他與休昭共規勸得失於我。不想,昨夜與之閑談時,我以言試之,他卻婉言而拒。」

竟回絕天子之意?

董允眸微睜大,滿臉詫訝。

而天子此時,亦側頭而顧,眉目間頗有失落,「子瑾先取班彪《王命論》之言,『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功裔,二曰體貌多奇異,三曰神武有徵應,四曰寬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謂我,再勸勉我當效仿高祖之風。」

呃........

這次,董允聽罷,便瞭然。

鄭璞所學所長,乃是籌畫之道,其志亦然是隨軍征伐。

因而以「知人善任使」諫勸,隱晦言自身不想任宮禁近臣,並請天子能全其志。

只不過,斷然回絕天子之意,似是亦不妥。

董允心忖片刻,有心為其周全一二,便輕聲說道,「劉君,丞相曾言子瑾性情頗剛,今不遂劉君之意,亦是他心懷報國之志,並非......」

規勸之言,尚未敘完,便被天子抬手打斷,「休昭不必贅言,子瑾報國之心,我自是知的。有所嘆,不過一時感懷罷了。」

如此,最好。

心中輕舒一口氣,董允含笑而贊,「劉君宅心仁厚,不以己念,而全臣下之志,已然俱先帝之風也。」

「呵~~~~~」

天子輕笑一聲,擺了擺手。

見狀,董允不由面有訕訕然。

性情貞實清正如他,素來無奉承之言,今偶作之,委實如隔靴搔癢般無令人開心顏。

「劉君若想得子瑾規勸得失,允倒是有一法。」

垂頭略略思之,董允又出聲道,「子瑾職為牙門將,領三校兵馬,乃別部之師也。他日即使隨征在外,亦必然常遣軍中信使,稟軍情於丞相。劉君不若以書信付于軍使,與子瑾論得失,取兼聽則明,想必丞相亦喜見之。」

「善!」

天子聽罷,當即拊掌而贊。

只不過,臉龐喜色方顯又戛然而止,蹙眉而問,「相父事必躬親,若他日督各部軍出成都,我書信又如何傳至子瑾處邪?」

「劉君莫是忘了,傅僉已然隨軍邪?」

「善!哈哈哈~~~~」

隨行兩側的關興與諸葛喬,一路靜靜傾聽着。

待天子暢懷而笑時,關興便側頭,目顧諸葛喬而挑眉,低聲言道,「我常嘆自軍略不足,故想尋子瑾坐論。」

「彼此,彼此。」

而諸葛喬頷首,笑顏潺潺,「我素喜音律,常思琴與笛可共奏否。」

言罷,兩人便相顧而笑。

諸葛喬自入蜀以來,便在丞相叮囑下常與關興來往,二人交情頗深。

緣由,自是丞相期盼年少才俊者,能相互裨益之。

嗯,關興備受丞相看重。

若是說,馬謖乃是丞相最為器異的中青輩。

那麼,關興便是小輩的魁首,哪怕是同為勛貴之後張苞,亦不能出其右。

蓋因昔日關侯,乃大漢屈指可數的帥才。而年少成名的關興,任事以來所展現的才學與軍略,已隱隱有父風矣。

且,難得可貴,其性情無有剛而自矜!

..........................................

獨自留下的鄭璞,七日後方動身歸。

此七日,他尋金堂峽駐軍將率、當地官府小吏以及邑落老農等人詢問,多方確切兩岸荒野若水利灌溉順暢,便可殖穀務農后,方安心踏上歸途。

因丞相性情謹慎,決事時皆先悉數過問細節。

他可不想屆時上稟此番署事,被問及細節時而無言以對。

一路無話。

歸來成都時,已然暮冬十二月。

先遣扈從乞牙厝,攜傅僉及鄭仇歸去小宅,鄭璞自身往丞相府而去,尋丞相諸葛亮上稟金堂峽之事。

卻是不想,丞相已有數日不在相府了。

今相府諸多事務,乃長史向朗代為總領,統籌其餘僚佐任事。

詫異之下,便去尋蔣琬求問。

這才知,天子劉禪未歸來成都前,丞相便前去治戎了。

從南中諸郡招募、納降或調動來蜀地及漢中的各部兵馬,竟數月之功,已大致編戶畫地授田完畢,亦然到了打散重新整編的時候。

為了保障諸部的士氣與戰力,以及避免軍中有結黨徇私等弊端。

如斬殺越嶲夷王高定所納降的夷兵,將之和巴地的板楯蠻混編,稱為「賨叟」。【注1】

如遷來蜀地的萬餘戶青羌,被分為五部,各設監軍,弱化先前部落耆老宗長的威信,杜絕軍令難行之弊。【注2】

如孟獲投降后,被授於朝廷清貴閑職。

隨他投降的兵卒,改為出身朱提孟的孟琰統領,並將其他南人豪族的私兵扈從合組,建稱為「虎步軍」。

尚有蔣斌及巴蜀豪族後輩子侄所募的部曲,則是盡數融入朝廷戎卒編製,裹挾作戰。

至於依舊在雲南與建寧二郡,討復叛蠻夷的鎮南將軍輔匡,丞相打算將他們所虜、所迫降的部落,盡數遷徙漢中郡,待授田后再定奪歸屬。

若不出意外,他們應是被打散,均益給魏延、陳式、高翔等宿將所統。

不過,鄭璞於牂牁郡所募的獠人,因趙廣及霍弋的部曲多為軍中老卒,且士卒數量有三校之故,卻是獨立成軍,建號待定。

與之類同、獨立成軍的,乃是糜威與龐宏以朝廷名義,於汶山郡招募的新軍。

以及張苞於涪陵郡所募的蜑、獽人。

而且,蔣琬故作含糊的言之不詳,謂丞相似是有意,將再遣人去涪陵郡募兵。

不過,丞相雖不吝擢拔後輩,亦不會忘兵事非兒戲。

因而於最後,蔣琬還悄聲說了一句。

出於擔憂鄭璞、張苞、糜威三人驟然獨掌大兵,恐臨事會莽撞之故,屆時賜下建號,丞相將各遣派了一監軍,入他們軍中。

職主監察、奏免得失,待鄭璞三人臨陣調度讓丞相認可后,方會調離。

自然,若鄭璞三人臨陣調度實在不堪,監軍將轉為主將。

入鄭璞軍的人選已定,乃是蔣琬的外弟,劉敏。

荊州零陵郡泉陵人,才學頗優,弱冠時便與蔣琬俱知名於州郡。

不過,他名聲亞於另一外兄:因襄樊之戰,被俘而轉仕孫吳的潘濬潘承明。

鄭璞聽罷,心中且喜且憂。

所喜者,自然是自身出仕短短時日,竟即將被正式任為別督,授建號及軍旗了。

此待遇堪比張苞、糜威等朝廷勛貴之後。

且,所掌之兵,幾與關都尉所掌之數同,僅遜於陳式、高翔等軍中宿將。【注3】

所憂者,自然是恐會與監軍劉敏起衝突。

雖然蔣琬言之鑿鑿,聲稱其外弟劉敏為人恭遜,極容相處。

但鄭璞自忖,自己領軍臨陣之時,必然是北伐!在塵封的記憶里,佔盡優勢、且絕對不容有失的首次北伐!

屆時,萬一事急,自身想挽救而弄險,劉敏是否會以監軍之權極力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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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夷,是漢代對南中部落的統稱。《後漢書·劉焉傳》李賢注漢代稱蜀為叟;《尚書·牧誓》孔穎達稱叟乃蜀夷的別名;《華陽國志》與《中國少數民族史大辭典》記越嶲夷王高定為「叟帥」。漢越嶲郡部落以叟、羌為主。漢益州郡(三國時雲南及建寧郡),部落以鳩僚、濮、叟、滇為主,大種曰「昆」,小種曰「叟」。漢牂牁郡北,部落以鄨、僰為主;郡南(三國時興古郡)以僚、濮為主。漢永昌郡部落,以閩濮、鳩獠、僄越、裸濮、身毒為主。】

【注2:青羌,泛指青衣江(今樂山)一帶的羌人部落,漢以地域稱呼;類似於旄牛羌(夷)。】

【注3:關都尉,秦漢時設置,負責領兵守備關隘,稽查行人,兼掌稅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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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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