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死寂

第212章、死寂

鸇陰城塞外,旱平川。

於屈吳山脈如黛的天際線之上,萬丈霞光破曉出。

伴着「嘰隆隆」的聲響,漢軍營寨沉重的營門大開。

伴着橐橐的腳步聲與軍候的號令小鼙聲響起,兩支披堅執銳的隊伍長驅而出。行伍森嚴,士氣高昂,兩桿旌旗獵獵,分別綉著「蜑獽」、「州」字。

一支往鸇陰城塞而去,一支往十裏外的魏軍軍營而往。

遠處的魏軍游騎斥候,見狀不由撇了撇嘴,意興闌珊的撥轉馬頭往營寨歸去。

不是他們怠慢軍情。

而是如同今日的場景,他們已經連續見識兩個多月了。

那位稱號為「疤璞」的逆蜀平北將軍,自從來到旱平川后,只要不下雨,每日都會派遣兵馬出來閑逛。

對!

就是閑逛。

他們不會發起進攻,連靠近魏國城塞、軍營五里都不願意。

也不知道天天出來折騰是想幹嘛!

無論鸇陰塞的徐守將,還是軍營中的魏將軍,都習慣了,在他們這些斥候歸來稟報之前就先嗤笑着發問:「今日逆蜀又出來吃風沙了?」

將軍都如此見怪不怪,更莫說他們這些游騎斥候了。

只不過職責所在,他們還是得歸去稟報的。

唯一值得他們謹慎的,便是待逆蜀的游騎斥候也出來以後,雙方追逐廝殺了。

這兩個月,雙方的戰事,都爆發在斥候搶奪各個矮丘視野開闊的觀察處。

戰果嘛,是各自死傷不足十人。

呵,無聊。

隨口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監視漢軍營地的魏斥候施施然歸去。

很快,此高地便被一漢騎驅馬來佔據。

他是張特。

與魏軍斥候類同,他在謹慎觀察四周之餘,臉龐上也流露着百無聊賴的神情。

抑或者說,他有些不甘。

抱着驅逐胡虜的壯志,他千里迢迢從幽州前來投奔大漢,又在成都熬了一年多的閑職,終於贏得了前來隴右隨軍征戰沙場的機會。

孰料到,第一次臨陣,竟是每日都無所事事?

莫說是浴血奮戰了,他連弓弦都沒拉開過十次!

這讓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在成都的時候,他就不止一次聽聞過,平北將軍鄭璞多謀善戰的事迹。

對成為他的麾下,且被器重,覺得十分幸慶,也期待着建功立業之時的到來。

但事與願違。

七千有餘的漢軍,誰都撈不到戰功。

因為鄭璞嚴令外出的各部兵馬,不得擅自與逆魏爆發戰事——若是逆魏也兵出營寨了,就迅速退回來。

違者,行軍法!

一開始,這樣的命令,張特以為是別有用意。

譬如平北將軍還有後手,所以暫時不與逆魏爭一時得失,等著一擊必殺的機會到來。

盛名之下無虛士。

先前的西城之戰、榆中縣之戰,等等,就足以證明鄭璞的將略。

如此人物,是不會作無謂之功的。

但慢慢的,隨着時間的流逝,張特心中就越來越不自信。

兩個月多了,連軍中糧秣快要耗盡了,鄭璞依舊沒有動靜,沒有亮出後手來。

且還是每日好整以暇的在哨塔上,老神在在,橫笛在唇,為旱平川的荒涼即興而奏。

或許,我軍的主攻地點,並不是鸇陰塞?

而是榆中縣的桑園峽,亦或者是西平郡的四望峽?

平北將軍攜我等來此地,是為了吸引逆魏河西守軍注意力的?

不然,無法解釋,為何平北將軍每日都讓柳督軍、州督軍領士卒而出,將此地當成了演武的校場。畢竟,他從來都不是苛待士卒之人.........

張特每每查看完四周敵情后,便不由自作思緒。

隱隱有所悟,卻又什麼都不敢確定。

有心想去問一聲,卻又因身輕言微,不敢去犯了質疑主將調度的忌諱。

唉,罷了,且先觀之吧。

反正軍中糧秣就能支撐旬日了,屆時自然見分曉。

他放下了心中疑惑,撥轉馬頭,雙腿一夾,驅趕戰馬往更遠處去察探敵情。

自然,與往常同,今日又是一無所獲的一天。

夜幕低垂,萬物寂靜。

漢軍中軍大帳內,同樣死寂一片。

數盞油脂燈的火光,隨着質地不佳的燈芯崩裂而搖晃着。忽明忽暗,落在了關興與張苞的臉龐上,就變成了惆悵與落寞。主位上的鄭璞,同樣滿臉的肅然,完全沒有了白晝橫笛的悠然自得。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張苞。

他狠狠灌了一口馬奶酒,喘著粗氣,努力壓制着聲音道,「子瑾,你說姜伯約還會來嗎?他已經逾期八日了。」

聞言,鄭璞沒有回話。

只是抬起眼皮,默默的與張苞對視了一會兒,旋即無奈的攤了攤手。

確實,他無法給出答案。

又或者說,他隱隱有答案,但不能宣之於口。

作戰計劃是他諫言給諸葛丞相的,對其中的兇險最是了解不過。

從魏軍境內穿行襲后的姜維,是最關鍵的一環,也是九死一生的弄險。

如今,逾期八日不至,幾乎可以斷言了。

對此,張苞不可能推演不出來。

明知故問,不過是心中尚有一絲僥倖罷了。

就如鄭璞自身心中,也同樣抱有着一絲僥倖,期待着奇迹來臨。

所以他不想回答,不想扼殺了彼此的僥倖心理。

但僥倖,是不能長久持有的。

與姜維交情最深的關興,捋了捋鬍鬚,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將他們拉回來了現實中,「魏將軍今日遣人有書信來,聲稱不會再送糧秣來了。嗯,這也是丞相的意思。」

他的嘆息,讓軍帳內又陷入了漫長的死寂。

糧秣難續,就得退兵。

扣去退兵途上所消耗的糧秣,他們至多只能再等姜維五日。

五日之後,不管多麼不甘,他們都要承認謀划失敗,退兵離去。

退一步而言,再等下去也無濟於事——襲后的姜維部,所攜帶的乾糧,也不可能支撐到五日之後。

因跨越山脈不能攜帶戰馬的干係,他連殺馬而食的機會都沒有。

這也是丞相諸葛亮讓駐守在祖歷縣的魏延,無需再送糧秣來旱平川的緣由。

五日之後,連奇迹都沒有機會降臨了。

「還有數日時間,不是嗎?」

沉默了許久的鄭璞,倏然而笑,「沒有到退兵的那一日,我們還是有希望的。再者,姜伯約相貌堂堂,也不類早亡之相。」

你什麼時候會看相了?

聞言,關興與張苞不由對視一眼。

待發現彼此眼中有相同的疑惑時,又連忙撇開了視線。

有個緣由安慰自身,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子瑾言之有理!我觀伯約龍驤虎步,非常人也!昔日追逐參狼種羌,在化外之地行軍千里,亦能安然而歸。今不過是繞后奔襲數百里罷了,何足道哉!我等還是莫要瞎揣測了,做好接應的準備便是。」

關興率先接言,說罷便尋了個借口,起身大步離去,「嗯,我睏乏了,且先去歇下。」

「我也累乏了,明日還要外出巡視,就不敘話了。子瑾也早些歇下吧。」

見狀,張苞隨口搪塞了聲,大步離去。

再度陷入死寂的帳內,鄭璞滿臉愁容,還夾帶着一縷難以自信。

他心中有個聲音,不停的在重複著:自己的謀划,不會是真的,將姜維給坑死了吧?

那是姜維啊!

歷史上,繼丞相之後的幼麟啊!

不會那麼薄命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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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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