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堪戰

第258章、堪戰

催聲發問之人,乃是魏立義將軍龐會。

擅於氣站的他並沒有留在金城郡,而是被魏平遣來督令柯吾部落族人,在漢軍進軍金城郡時騷擾後方糧道。抑或者說,是魏平考慮到金城郡已淪為孤城,便讓他出來作掎角之勢,安撫士卒的敢戰之心。

而他之所以如此急切,乃是近期斥候探知,進發金城的漢軍有關興部。

他先尊龐德被關羽擊敗,不降而被誅。

是故,他想報仇。

哪怕如今關羽已亡故多年了,他也將仇恨延續了下來,要父債子償。

或許,此便是魏平別遣他出來時,特地強調一切行動都需要聽從楊阜的調度吧。

恐他被仇恨所蒙蔽理智,做出錯誤的調度來。

「我不敢斷言。」

被打斷思緒的楊阜,並沒有計較龐會的魯莽,昂頭作答,「不過,不管彼疤璞傷重與否,我軍都需出兵策應魏將軍,龐將軍與其拘泥於此,不若悉心與柯吾操練士卒。羌騎雖果於觸突,然終究不諳軍陣。」

呃........

安能不拘泥?

若被故大司馬曹真稱為魏之大患的疤璞重傷不能理事,那麼彼逆蜀鸇陰城塞諸將,尚有何懼之!屆時大戰起,我督騎擾后豈不是可肆意縱橫?

聽罷,龐會心有憤憤。

但也不敢頂撞楊阜,略作思緒,便轉移了話題,「使君明訓示的是。今晨賈太守已令人將李家子請入府中,我過去一觀,看可否問出逆蜀軍力部署些許情報來。」

「龐將軍自去。」

楊阜輕輕頷首,伸手虛引,神情依舊沒有變化,

只是待龐會大步離去后的獨處,他便垂頭耷眼輕聲長嘆,讓疲倦之色迅速爬滿了臉龐。

倒不是對龐會有什麼不滿,亦並非是對時局的絕望。

而是無法堅守本心的自責。

早在官渡之戰時,他就斷言魏武曹操將是勝利者,是故勸說時任涼州牧的韋端站在曹操這邊;馬超被羌氐擁護取隴時,他覺得此乃叛亂,堅定與之抗爭;就連後來曹操稱王建國、漢室苗裔的劉備出兵奪漢中,他仍舊站在曹魏這邊。

因為在他心中,天命在漢室還是魏國對涼州之人而言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誰能讓已經飽受百餘年羌亂摧殘的西北士庶不再遭受戰火。

然而,時至如今,已經垂垂老矣的他,發現為之奮爭了一生的理想,竟迎來最可笑的結局。

魏國不僅引了鮮卑入塞,連匈奴都扶持了。

且還縱容了河西豪右的割據。

如此行為,即使是將漢軍逼回了巴蜀又能如何?

生活在底層的黔首百姓,依然會迎來胡虜的燒殺虜掠,依舊會被豪右侵吞田畝以至無有立錐之地!

或許,遠在雒陽廟堂的天子與袞袞諸公為天下計時,皆不曾惜小民吧。

反正邊陲之地的涼州,他們早就想放棄了。

可悲哉,我竟參與其中,推波助瀾!

唉,若先前龐子異與楊伯陽掛印棄職歸隱時,我亦效仿之,便無有今日之悔了。

已經連續三次上表以年老乞骨骸皆被駁回的楊阜,思至此,倏然覺得鋪展滿案的軍報或情報都變得無關緊要。

疤璞傷重與否,漢魏爭雄勝負如何,與他而言,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何故傷神邪?

興趣索然的楊阜,將流連在案几上的目光收起,憑案起身,步履緩緩往署外而去。

盛夏的陽光異常炙熱,雖不能溫暖他的心扉,但卻預兆著河西走廊的黎庶將迎來好長一段時日苛捐雜稅的水深火熱。

因為魏國看似將所有兵力蜷縮在金城郡而放棄的河西走廊,事實上還有一戰之力。

其一,乃是縱容豪右割據催生的窮兵黷武。

在此些時日的備戰中,除了敦煌、西海兩郡郡兵意向不明外,酒泉、張掖與武威三郡太守都在厲兵秣馬,整訓各豪右及羌胡部落的私兵部曲。

酒泉郡不必說,官職從兗州刺史變為太守黃華,家眷宗族自從他第一次投降給蘇則時便被徙往鄴城了。

除了帥厲士庶死戰外,他別無選擇。

而張掖郡因為有山丹馬場的存在,太守官職並沒有轉授於河西人。

乃是淮南人倉慈,自魏武曹操時便擢拔的僚佐,歷經曹魏三世,定不會在臨老時叛魏歸漢自損名節。

至於武威太守,則是為曹魏徵伐了一生的賈栩。

被曹真臨終前舉為河西督將的他,多年隨徵才換來家族在河西的卓然地位,安能毀於一旦!

此三郡太守依託個人威望及家族勢力,可拉攏起近三萬的聯軍。

甚至是更多。

畢竟地瘠苦寒的涼州,那些輕生死的黎庶經不起糧食與資財的誘惑。

此亦是黎庶將迎來生計難繼的主要原因——數萬兵馬的招募、軍械用度以及糧秣供給,會變成巧立名目的賦稅最終落在黎庶身上。

且,他們不會多慮征賦稅過重而導致黎庶群而叛之。

心懷野望者,「破家縣令、滅門刺史」如是斯!

其次,則是新任雍涼都督司馬懿的調度。

得知漢軍將西進的軍情后,不僅雒陽廟堂允了鮮卑拓跋部與匈奴左賢王部入河西,司馬懿還遣了軍使來。

聲稱魏平與賈栩若是能堅守至明歲春耕時城池不失,河西走廊便不會歸逆蜀所有。

對!

在關中大舉屯田的他,明歲將出兵!

不是要驅十餘萬大軍與巴蜀鏖戰的那種,而是別遣數部兵馬,以騷擾的方式進入祖厲縣,斷掉漢軍西伐的戰線。

雖說,魏國關中主力尚未恢復士氣,但如郭淮部、胡遵部、夏侯霸部以及從荊州隨他而來牛金部,歷經今歲休整后皆能一戰。

此四部合兵約莫三萬有餘,足以令兵力不足的漢軍無法全力攻伐河西了。

而對於涼州諸將而言,堅守九個月便會迎來弭兵、自身成為真正畫地割據者,又如何不窮兵黷武死力而戰?世襲罔替的權柄在望,小民之苦有何惜哉!

立在烈日下的楊阜,目光緩緩拂過街衢戍守的甲士、來往豪右的車馬,行色匆匆的商賈以及衣裳襤褸的黎庶,慢慢的就覺得腰脊難堪歲月重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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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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